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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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荡的别院。

    树影下的人神色莫辩,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救不救?”

    系统听到这三个字愣了一下,屏幕不可置信地闪了闪,在黑屏和亮屏之间反复横跳。

    它认识的闻镜,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人。

    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穷凶极恶这几个词更适合他。

    没有人比他更凶狠,没有人比他对人命更淡薄。

    它了解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缘由,同时在相处的过程中清晰地认识到,此人早已陷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地狱,并以此为乐,任何光都照不到他阴暗的心底。

    他的心比岩浆凝固后的万年火成岩更坚硬,比苍岭山峰沉积的冰雪更寒冷。

    以前的闻镜早就死在霜潭了。

    现在一句“救不救”,甚至不是对它的询问,更不是肯定的陈述句,都令它大吃一惊,仿佛看见了一个披着闻镜容貌的假冒货。

    顷刻间,系统的想法千回百转,然后听到了闻镜确定的回答

    不救。

    他瞥见系统震惊的圆脸,眼里变得格外冷漠:“你以为我会救她?”

    没等它回答,他嗤笑一声:“可能吗?”

    系统:……所以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它偷偷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还是那副死德行。

    闻镜朝着姜糖的房间,又多此一举地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回应他的仅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他的脸色倏地变得阴沉,抬脚离开院子,大步往天鹤宫的方向走去。

    来时的路上,碾碎的刺桐花瓣落了一地,他将那些花踩在脚下,不断向前走,衣摆与风摩擦产生几缕轻风,细碎的花在脚下飞舞。

    身后像是在无峰遗迹执剑歼灭魔族时走过的路,每个脚印都带血,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血路。

    他在这条血路上一直往前走,走到极寒门的殿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

    黑色的身影立在门柱下,半晌没点动静。

    系统:“你干嘛?”

    闻镜不搭理,低头看自己绯红的右手,长久地保持安静,无人的殿门轻微的风声穿过耳际。

    他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

    系统:宿主?

    听到动静,他回过神来,脚步一动,几乎不可辩的速度挪了半寸

    然后猛地转了个方向。

    大步往前走,速度变得愈来愈快。

    系统:???

    它迟疑地问出口:“你去哪里?”

    闻镜没搭理它,抿紧嘴唇,径直走向议事殿。

    极寒门内部的殿与殿较为分散,以弯弯曲曲的廊桥相连接,底下的是修剪恰当的花草树木。

    议事殿是执事管理门派事宜之地,同时也是和各位分系的长老议论讨论的地方。

    闻镜从没来过此处,但对道路一清二楚,目不斜视地走,衣袍在空中翻飞,快速拂过一节节古檀色的栏杆。

    面容快速变幻,恢复成原貌。

    与几位蓝衣弟子擦肩而过,他们看见闻镜,好像看到了不可能遇见的人,惊得瞪大眼睛,连行礼都忘记了。

    待闻镜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弟子们才慢一拍地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对方:“刚才走过去的是尊主!?”

    议事殿门大开,几位弟子一面整理书籍和资料,一面高谈论阔近来的八卦。

    “长老们对容景和姜糖竟然是两个态度。”

    “当然有所不同,容景深受宠爱,姜糖岂能与她相比。”

    “尊主知晓此事吗?”

    “议事殿的事,尊主什么时候管过?”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闻镜面无表情地踏进议事殿。

    其中一个微胖弟子回过头来,瞥见一个黑衣黑眸的人,手上捧着的书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马马虎虎的,让执事看见了,你又要挨骂。”

    其他弟子不曾抬头,坐在椅子上嘀咕了一句。

    “尊、尊主……”微胖弟子吓得说话都磕磕绊绊,“您怎么来了?”

    弟子们扑哧一声笑起来,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

    他们根本不相信尊主会进议事殿,都笑他吓唬人的本领太低级。

    随着抬头看清楚来人后,喉咙里的笑声骤然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噎得他们脸都白了。

    真的是尊主!!难道魔界又出事了吗!?

    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回想起方才议论八卦的几句话,遽然面色惊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闻镜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大殿:“秦修在哪?”

    微胖弟子赶忙答道:“秦执事去岩洞牢了。”

    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的,尊主你有所不知……”

    “你们下去,让秦修过来。”

    闻镜打断了他们的话,脸上没什么波澜,眼睛扫过凌乱的书籍,又落回到他们的脸上,语气阴沉,“还不速去?”

    听言,弟子们立刻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议事殿。

    满室回归寂静。

    他坐到主位上,随便找了一本书翻看。

    系统憋了老半天,没忍住问道:“你还是决定要救她?”

    闻镜掀起眼皮,冷笑道:“我看上去很好心?”

    那他来做什么?系统满脸疑惑。

    他不轻不淡地回道:“越水瑶陷害的人当中有容景。”

    系统点头,天真地想:原来如此,冤屈可不能让另一个身份莫名其妙背下啊!宿主在乎的只有自己,顺便让姜糖沾了点好处罢了。

    秦修急急忙忙赶来,抹了抹头上出的汗,还不等他行礼,闻镜抬眼道:“把越水瑶唤过来。”

    连气都来不及喘一下,秦修抽了抽脸皮,瞠目结舌地应下,转过身马不停蹄地找方才拒绝过的越水瑶。

    心中直呼:车沟里翻船了,刚对越水瑶说尊主不会管这种小事,立刻就被打脸。

    议事殿门外。

    越水瑶匆匆赶来,直到跨进殿门,脸上犹带着惊喜和羞涩的神色。鬓发上插了一朵路上摘的鲜红的刺桐花,显得容色妩媚艳丽。

    来时,她想了一路,神秘女子的法器果然行之有效,尊主愿意接近她,她便有机会更进一步,俘获他的心和身,成为清心殿最受宠爱的女人。

    崇高的地位,贵重的法宝武器以及珍稀的极寒雪灵丹……

    只要得到他,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

    进殿门时,越水瑶整理了一下衣袖和鬓角,蓦地想到神秘女子的话,“若能与闻镜相见,带上这只玉音笔,碰到紧急情况便掐断它。”

    悄悄地将玉音笔藏在袖中,她紧张地手心捏出汗,既有害怕又有期待。

    “尊主。”越水瑶和他隔着一个书案,娇柔地喊了一声,过了很久没等到回应,随即悄悄地抬眼。

    闻镜仍在看那本书,神情专注,似对来人不为所动。

    越水瑶掐了掐手指,指甲割在手心处的隐痛,让她的胆子大了几分:“您唤我来是为了素怀心的案子吗?”

    说罢,她眼眶微红,带着哭腔道,“可怜素姐姐被姜糖和容景所害,我……”

    闻镜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竟笑了一声。

    似笑非笑中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越水瑶以为有戏,欢喜地望过去,正和神色莫辩的他对上视线。

    莫名的,一股寒意从背脊骨升上来,令她情不自禁颤了一下。

    “上次你来过天鹤殿?”闻镜放下书,仍然挂着诡异的笑容。

    “您还记得我?”越水瑶一边抖,一边惊喜道,“是,我当初少不更事不懂规矩,幸得尊主的体谅才留得一命。”

    她对自己能够活着走出天鹤殿沾沾自喜,经常和人显摆此事。

    系统看到这女人一脸的洋洋自得,圆脸露出一丝丝的怜悯:给她吃下了恶蛊,源源不断地从身上提取恶意,都让人的身体自然地产生一种应激反应了,却还以为这是一种偏爱她的荣誉,真是可怜。

    “你亲眼见到容景和姜糖杀害素怀心?”

    越水瑶笃定道:“我亲眼所见,还用玉音笔录下二人毁尸灭迹的计划。”

    “果真如此?”

    “我十分确定。”

    闻镜转了个话题,笑容加深:“你认为容景是怎样一个人?”

    越水瑶擦了擦泪珠,声线带着愤怒:“此人丧心病狂,竟然联合姜糖谋害素怀心。”

    丧心病狂。

    闻镜听到这个词,像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遽然笑出声音,越笑越大声。在越水瑶怔楞的目光中,他笑得浑身发颤,发梢也跟着乱颤,浑似个疯子。

    见他发疯,系统跟死了一样不说话。

    整座大殿回荡着闻镜渗人的笑声。

    越水瑶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又惊又怕,先是向后退了一步,又因荣华富贵的诱惑徘徊不去,壮胆上前一步,靠得越来越近,口中关切地问:“尊主,您怎么了。”

    闻镜扎起的发尾都笑到了身前,他拨了拨乱舞的发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这词真是十分贴合。”

    越水瑶跟个傻子似的接下这话:“岂止啊,容景简直是灭绝人性,心肠恶毒……”仿佛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之处,她猛然想到刚刚的话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有人这么说我。

    说我。

    我!!!

    越水瑶如遭雷击,脚步和神情凝滞住,像是一块木头怵在原地。

    闻镜笑够了,止住笑。大殿蓦然间恢复死寂。

    她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像是被捕猎的动物躲藏在暗处,惊慌失措地泄露了一丝动静。

    他的目光幽深,嘴角却仍然勾着。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潜伏的猎手,浑身上下流露出危险的信号。

    越水瑶咽了咽口水,清晰地听到咕咚一声。

    她讪讪地笑了一下,更像是哭:“尊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镜眼底格外的冷漠吓人,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地说:“死人不需要懂。”

    越水瑶瞪大双眼,浑身紧绷,不等他反应过来,右手迅速掐断玉音笔,一个暴起朝门口飞奔。

    门口的白光似乎是从深渊中通往光明的唯一去处。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生路。

    锃

    剑吟声起。风刃般的剑意破空而去。

    随着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须臾之间,踏出议事殿的人影滞了滞,面孔中以为逃出来的惊喜之色迅速暗淡,倒下去时在台阶上映出两段影子。

    血顺着台阶蜿蜒向下,汇聚成一条长长的河渠,议事殿公正明理的四字匾额下,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