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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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无郁被抱起的瞬间,头往后仰,露出一截修长的白皙脖颈,以及锁|骨处发乌的一个牙印。

    修真者多五官六识灵敏,当下看个分明。

    那牙印的痕迹,有两点深陷,像是尖牙咬的。

    人哪来的尖牙?定是江无郁同妖修厮混出来的杰作。

    妖修不似魔修般人人喊打,但也没什么地位。百年前狐族大盛,其中淫|乱之辈甚多,名声更是不好,归属道宗地界的剑宗弟子瞧不上妖修得很。

    一时不少人面露嫌恶,摇头离去。

    奚竹月虽远在高亭,亦觉得难堪至极,气得溢出泪来。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对霍光霁道:“大师兄,我去青山峰一趟,你去吗?”

    霍光霁温声回:“师妹且去,我去遣散其余弟子。”

    ***

    青山峰。

    竹间鸟啾啾,石上水潺潺。

    奚竹月站在篱笆院子外,扬声道:“青易师兄,是我!”

    “是竹月啊,进来。”里头温醇男声回应。

    随即,奚竹月面前的阵法波光微闪,院门自开,她才瞧见院中景象。

    原本站在篱笆外,瞧着简陋的竹屋模样大变,二层小楼简洁却典雅,廊前载着几丛白菊。

    白菊丛中,设有一石桌,两人在烹茶对弈。

    持黑子的青年仪表堂堂,脸色虽苍白,但笑容却洒脱。正是青山峰的主人唐青易。

    唐青易把玩着一枚黑子,看向面色不虞的奚竹月,奇怪地问道:“竹月师妹,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奚竹月一屁|股在空位坐下来,没好气道:“别提了。”

    奚竹月垂头丧脑,嘴也瘪着,脸颊更是气鼓鼓。发上的银雀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猛晃了一下,似要展翅飞向地面。

    唐青易眼神移转,看向自己对面的夏修齐。

    夏修齐穿着滚了边的浅蓝弟子服,明明是件普通衣物,却是被人衬得清新俊逸,就恰似这院中白菊,叫唐青易心中安定。

    唐青易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夏修齐从下面的小门派晋入内门没多少时日,但性子极好,跟谁都处得来,同奚竹月关系也不错。

    倒是奚竹月从前因着亲近师兄江无郁,并不太喜欢唐青易。还是近来唐青易受伤,奚竹月才常带着东西上门来坐坐。

    夏修齐冲他一笑,方开口问道:“竹月,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尽可与师兄们讲。”

    两人都关怀自己,奚竹月也不好再摆个脸色。

    想起那牙印,她气红了脸,古里古怪地将江无郁指责一通。

    她没好意思直说那些当着颜方说的话,在拐弯抹角指摘完后,愧疚至极地望着唐青易苍白的脸。

    “当初在秘境中,我们一行人亲眼所见,他从背后偷袭,给了师兄你一剑。如今他竟还痴心妄想,想要狡辩,真是做梦!”

    奚竹月似是恨得咬牙,捏紧拳头,看在唐青易的面上艰难地换了话题:“师兄,你的伤可好些了?”

    唐青易笑笑:“我好多了,已无事。你也不用过意不去。”

    “我都不知无郁怎么了,你想不通不也正常?”

    奚竹月闻言脸色一变:“师兄说的是。”

    “对了,我还有一事。”奚竹月看向另一边的夏修齐,“近来修齐师兄常过来青易师兄这处,倒叫人误会了。”

    唐青易欲同江无郁解除昔日以前的道侣之约,他受伤后,夏修齐常过来,传言不免往私情上想,猜他另有了心思。

    不过不仅没什么恶意,反倒是有点巴不得的意味。

    比起不好相处、如今还露出了真面目的江无郁,夏修齐简直是春风般的和煦君子。

    夏修齐听得笑出声,像是听到好笑笑话,霎是开怀。

    “小师妹,如何传的?还没人传过我这等话呢,快让我长长见识!”

    他如此坦荡,哪里像有私情的模样。奚竹月也被逗笑。

    这跑来的小祖宗高兴了,唐青易也轻松,拎起素白薄瓷的小茶壶,为奚竹月倒上一杯泛着浓郁灵气的灵菊茶,三人和乐。

    ***

    别剑山。

    轩辕剑派的四名山之一,也处于灵脉核心圈,灵气浓郁。

    比起其他三座名山或大气、或恢弘,别剑山是一派……原汁原味。

    简朴的茅屋错落,山上从上到下皆是练剑的场地。

    别剑山的山主正是颜方,他只收了两个亲传弟子,所以并未占了整座山,居住于山腰及以下的普通弟子山上也是有的。论勤勉,别剑山的弟子数第一。

    往日里,别剑山处处皆有练剑的弟子。今日却稀稀拉拉,全无了练剑的心气,也不敢下山去,怕被问话,委实丢人。

    颜方落在靠近山顶的一处茅屋外。

    推门而入,将人放入房中塌上。

    闭着眼的青年眉目如画,却面色灰败,身上衣裳黏灰带血,狼狈又脆弱。

    “不好!”

    颜方惊呼一声,一手将人扶起,旋转过来,面对面运起灵力探入江无郁体内。

    只见江无郁体内,一颗金色的妖丹无力地在江无郁丹田中游动,未待颜方送入至纯灵气,就猛然一抖,金光黯淡下去。

    金光黯淡下来的瞬间,江无郁身子一颤。

    一口血随着一咳,从他淡色的唇间溢出。

    如此一来,江无郁也醒了过来。

    江无郁紧抿着唇,任由腥甜的铁锈味在唇舌间蔓延。

    他睁开眼,被人抓住的肩膀绷紧。

    江无郁咽下去一口嘴里的东西。

    他心道:这口感,还真像咽下去一口血,叫人胃里都泛起一阵恶心感。

    这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江无郁定定看着年轻许多的师父,一动也不动。

    颜方本还心疼着,一低头又瞥见弟子锁|骨处的牙印,怒上心头,猝然松开手。

    江无郁失了支持,往旁边倒去。

    他伸出手,撑住了自己,又慢慢坐正。只是心里累,身上也难受,他便懒散地耷拉着腰背,一副没了精气神的样子。

    他这般神态,搭上锁|骨处那痕迹,更叫人遐想非非。

    颜方气得头疼:“为师对你当真是失望至极!”

    江无郁眨了眨眼。

    “为师说过多少遍,不可信那些妖人!你分明也知晓,为师最厌恶那等人,你却偏偏与其、与其……”

    颜方指着弟子,难堪的话憋在嘴里。

    可他虽是没尽说出来,也在面上表现了出来。不屑,鄙夷,愤怒又心痛。

    江无郁终于能肯定,他没死成,还回到了过去。

    这时应当是他刚结成金丹半年后,同内门弟子们去探索一处剑宗内的灵草秘境。

    在秘境中,他见唐青易太亲近夏修齐,颇有些生气。两句话吵了起来,心中烦闷,便先行离去。

    独自采摘了半月草药,江无郁心觉无聊,起意欲回宗门练剑。

    时修真门派有品级之分,一品为最上,越往后越差。

    江无郁出生在一处五品小门派附属家族内,幸得体质、灵根都极佳,五岁选入轩辕剑宗,拜颜方为师。可想而知,江无郁肩上责任不轻。

    江无郁素来都是弟子中最努力的人,也最喜练剑。

    心有所念,江无郁便提前出了小秘境。

    然而在半道上,他遭人背后偷袭。那人不知强他多少,一招碎了他的金丹,将他无情扫下分割剑宗、御兽宗地盘的长天崖。

    长天崖极深,上如繁春,下如极寒幽冥之地。

    江无郁落下长天崖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竟在崖上醒来。

    醒来时,识海中留下了一个暂结的妖修立下的魂契,类似于短暂的道侣契。江无郁还模糊地记得一具火|热光滑的身体,强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锁骨处的一处牙印。

    再有丹田里多了一枚金色妖丹,替代了他碎掉的金丹运转灵气。

    莫名结下魂契,着实有些尴尬,但被人相救,江无郁还是庆幸不已。

    醒后,他匆匆往轩辕剑宗赶,准备回宗门调养伤躯。

    可等待江无郁的,是师兄妹众口铄金的指责,其中就有他同师的亲师妹。

    言他偷袭了同他订有道侣之约的唐青易,还与一俊美妖修举止亲近,伤人后嚣张地扬长而去。

    一时,私自带人进入宗门秘境、背刺有道侣之约的同门、淫|荡愚蠢自受其苦等恶名,死死地扣在江无郁头上,令他根本没有休养的心境和机会。

    他挺着伤躯,跪在惩戒台上,不肯认自己没做过的事,却也被人讥讽,以为他如今知道后悔了。

    毕竟唐青易可是宗主之子,家底丰厚。

    转瞬间天翻地覆,江无郁从宗门天才弟子,沦为一个人人可骂的淫.荡蠢货。

    旁人之口,江无郁皆能当其放了个屁。

    最伤人的,却是他以为的亲近之人,竟无一人信他。昔日他能拔刀相护的,如今言语句句如刀。

    就如此刻,江无郁面前,一手带大他的师父怒目叹道:“你此番模样实在不堪入目,去灵汤泡着吧!身上痕迹未消,不许下山。”

    话罢,颜方挥袖而去。

    江无郁呼出一口气,手捞了被褥塞在身后,像条咸鱼,歪着往后一躺。

    还没舒服上呢,一瓶丹药从外面飞进来。

    江无郁伸手接住,叹了口气。

    是宗门内最好的内养丹药地阶极品的养气丹。只有长老有供给。

    师父不是心里没他,只是更厌他同妖修相交。

    他犯了师父颜方的忌讳。

    上辈子,江无郁因为颜方的话气得背地里又吐了血,偷偷摸摸地伤神,丹药一颗没碰。

    现在的江无郁躺平,摸出两颗养气丹当糖豆吃。

    较真什么呢?

    江无郁真的累了,心累。

    他一个炮灰罢了,不如做条咸鱼,混一日算一日。

    “叮!‘我的宿主绝不能比别人弱’系统上线,恭喜您”

    介绍词没说话,系统被江无郁摁进了小黑屋。

    到底曾经混过炼虚境,识海开阔,江无郁感觉自己脑袋动得还挺快的。

    什么垃圾系统,休想骗他一个炮灰努力!

    做咸鱼,才最香。

    江无郁躺在软乎乎的被褥之上,又磕了两颗养气丹,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

    茅屋外的阵法却将拜访之人的声音传进屋中。

    “无郁,我找你有事。”

    茅屋外,唐青易一身青衣,长身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