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起风了。

    海风推着海浪不断地涌上来，一遍又一遍地打湿了站在海边那两人的鞋子和裤脚。

    然而齐陌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生怕自己听错了似的，又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钟意可吸了吸鼻子，刚才落水以后，好像一下子脑子又变得清醒了似的。

    为什么总是纠缠喻程程，这个问题身边的人都问过，且问过不止一遍。最初她以为就是因为被打了不服气，一心想要报仇；或者是有过一次亲密接触以后，食髓知味。毕竟以她的条件，可以不要脸地说上那么一句，想跟她相亲或者想做她女朋友的人，就算不至于从这里排队排到埃菲尔铁塔下面，怎么说也能沿着海岸线排个十几公里吧？

    无论在谁看来，钟意可都明明可以有更多甚至可能更好的选择。除了喻程程，还有很多人能提供给她很多的选择性啊，她实在没必要只对喻程程穷追不舍，搞得自己那么狼狈，还那么痛苦。

    痛是真的痛。钟意可轻轻揉着胃部，把两侧的肋骨也好好地安抚了一番，那种食物倒流的感觉终于被成功压制住了。

    但是，特别奇怪的是，她这次挨打虽然也委屈，但不是很生气。

    对于喻程程，她好像忍耐力越来越强了似的，也越来越……抗揍了。

    仔细想一想，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说喻程程觉得我技术不行。做完以后，她上来就打我，一定是因为我没表现好，还有之后她从来没对那次发表过任何看法，也一定是对我不满意。”钟意可又回答了一遍，甚至加上了自己的一套解释。

    齐陌：“……”

    沉默了一阵后，齐陌说：“你不是说她也是第一次吗？而且她那天又不清醒，她怎么知道你表现得好不好？”

    “那不会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吗？”

    “倒是会有，但是吧，我还是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对，人家咋可能是因为这么好笑的原因不待见你。”齐陌觉得，其实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如果让齐陌站在喻程程的角度，一定也会生钟意可的气，“第一次”这种事情吧，虽说是见仁见智，但总该在一种清醒自愿的情况下进行才对。

    可是齐陌作为钟意可的朋友，必须得帮着钟意可说话呀，就会觉得喻程程遇见姚嘉那种人是真的不幸，但是中间被钟意可截胡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不会太吃亏吧，她们中的老幺钟意可，那也是身材和模样都不差的美人啊，彼此都退一步，把那晚当成是一次美丽的误会，不是很好吗？

    在这之前，齐陌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不止是齐陌，小群里的那几个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想法，所以跟着钟意可胡闹，她们以为钟意可就是在玩，也陪着她玩，但听完了这句话，齐陌不这么认为了。比起在意这么可笑的地方，她觉得钟意可更在意喻程程这个人。

    齐陌没有接着前面的话往下说，而是问钟意可：“你记不记得你跟她相亲那天，你有过一个想法，没达成，你后面跟我们说起的时候还被集体嘲笑了。”

    钟意可想笑，但是胸口往下还在隐隐作痛，抻着她不敢笑，只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虚弱地回答说：“我记得，我说要给喻程程扔海里拍视频。”说完还叹一口气：“报应啊……”

    齐陌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你刚才不还说天热嘛，这会儿凉快了吧？”顿了顿又说：“会不会是你真的不行呢？”

    钟意可：“……你还是人吗……”

    “再站一会儿还是我扶你上车？”齐陌压根不接这话茬。

    “再等一会儿。”

    齐陌点了点头，又说：“既然你觉得在那件事上被嘲笑了，而你还想要找机会证明自己，那你首先，要不要好好去跟人家道个歉？”

    xxxx

    严格来说，喻程程也是一个有过初恋的人。

    那时年少懵懂、情窦初开。

    像大多数人一样，喻程程也在被很多少男少女表白的年纪里，暗恋过别人。

    那是同班的一位女孩子，长什么样她已经不记得了，因为那件事之后，女孩子就转学了，毕业照上都没有女孩的身影，大概只有在入学时的大合照里能找到那个人，但学生时代的纪念册也早都被放进了杂物房里，很久没有翻出来看过了。

    还是中学生的喻程程，是那种看上去拽拽酷酷很不好接近的感觉，现在虽然也还保留这一特质，但完全不及青春期的十分之一。

    就拿被人表白这件事来说，十几岁的喻程程，完全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直接当场就拒绝，完全不迂回，不给人留面子。通常情况下，男生都是气得涨红了脸，女生呢，大多数是哭着跑走的。

    当时，她喜欢的那个女孩，其实也喜欢她，她们是双向暗恋，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女孩有些怕她，因为见识过喻程程拒绝别人的场面，所以犹豫了很久都不敢表白，平时只能偷偷跟在喻程程后面，小心翼翼地了解着喻程程的喜好和脾气秉性。

    喻程程呢，那时候有些自视甚高，觉得我这么高冷一人，怎么能跟别人表白呢？于是绷着，也不说。只是偶尔在班级里的一些集体活动中，有意无意地向女孩传达出了，她对她跟别人都不同的信号。

    女孩很受鼓舞，终于决定要表白了。

    那是校园运动会结束的晚上，喻程程正快步走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家里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她的肩膀，那会儿她已经很能打了，而且正是年纪小反应快的时候，想也没想，直接一个过肩摔招呼过去。

    然后，她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她弯腰要去拉女孩起身，女孩却哭着让她走开。

    然后，喻程程的初恋就结束了，就没有然后了。

    女孩第二天就没再来学校，听说是去了别的城市。后来，喻程程又听说，那一晚，女孩原本是要跟她表白的。后来，喻程程再没见过她。

    之后的拍摄，喻程程一直在出神，想这些有的没的，都怪那个钟小狗，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反应啊，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得理不饶人吗？偏偏要跟她模糊记忆里的初恋这样，搅乱了她的心神不说，还有可能影响她的工作。

    不过好在导演和演员都很有灵性，拍出的东西很多都是超出她的预期的，而在她溜号的那段时间里，杨秘书也有在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摄制组已经又要前往下一个室内的场景了，喻程程坐进她的白色小跑里，扎紧了安全带，从右侧的后视镜里看向身后的沿海公路。

    接连换了几个地方，都没看到那辆粉色宾利。

    钟小狗怎么不跟着了？

    杨秘书来的时候是在酒店跟着摄制组的车一同过来的，之后喻程程到了现场以后，她就从喻程程手里接过钥匙，继续扮演好给领导开车的角色。

    等着前面的车先动的时候，喻程程随意地开口问：“那个……钟意可没再跟你要定位了吗？”

    杨秘书先是回答：“没有。”转念又问：“要发给她吗？”

    喻程程急忙摇头。

    这一次，钟小狗是真的放弃了吧？像当年那个女孩一样。

    xxxx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喻程程在咖啡厅约了客户见面，进门之前天还大亮，阳光也还明媚灿烂，等到谈完事情，天色忽然昏昏沉沉，转眼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客户说：“喻总你车停哪儿了，远吗？我的就停门口了，要不要我捎你一段儿？”他说完起身，看了一眼手表。

    喻程程没动，只是微笑着回答说：“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寒暄告别后，喻程程抬眼看向了窗外的雨幕。入秋以来，这好像是第一场大雨吧？又或者是之前也有过，不过她没有在意，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忙于应付钟小狗。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仿佛比前面大半年过得都要更忙碌充实似的。都没有闲暇去在意天气了。

    不过，可能以后也不会这么忙了吧。

    从前厌烦钟小狗给她打电话，觉得那是一种骚扰，给她造成很大的负担，于是拉黑了钟小狗，很长时间才放出来，但放出来后，钟小狗反而安静了。

    海边拍摄广告那天的事件之后，一个电话甚至一个信息都没再有过。那件事可能对钟小狗打击太大了吧，喻程程还记得她说“你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不带这样的吧”这句话时，那可怜的小眼神，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她那天差一点就心软了。

    望着大雨中的世界，喻程程禁不住想，如果当时稍微对钟意可好一点，事情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那个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钟小狗，仿佛也随着这大雨淡出了她的生活一样，以后，又将回归普通的日子了。

    她慢慢喝完一杯咖啡，转头正要示意服务生过来，却是被意料外出现在这里的人打断了。

    那个人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直接在她对面坐下，不等她先说话，已经抢先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在这？我也想说‘哎呀，缘分呀，到哪儿都能遇见你’，但是可惜，我是专门为你来的。”

    喻程程收回视线中的诧异，眼神慢慢恢复平静，紧靠在椅背坐着，语气如常地问：“姚总有事吗？”

    之前在开发区的酒会上，姚嘉被钟意可喂了泻药，当时在酒会上就出丑了不说，好像听说后面还进了医院。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姚嘉没再找过喻程程，现在又刻意找来，喻程程直觉来者不善。

    姚嘉的视线，轻佻地自喻程程脸上、身上扫过，引起喻程程一阵生理不适，皱起眉头正要叫她有屁快放没屁快滚时，姚嘉才继续说下去。

    姚嘉说：“我说怎么你对我的态度一下子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原来是攀上高枝了呀，钟意可的床，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