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3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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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小虬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来,自己正躺在湿漉漉的石地上。原来那瀑布口藏着一座传输法阵,不过,空气里湿意拂面,耳畔水落轰鸣声不绝,他应该离瀑布不远。

    假新娘胡乱扯掉盖头,坐了起来,发现这是一座昏暗的溶洞,天光从左侧甬道拐角洒落进来,也是瀑布声的方向。司小虬皱起眉头,耸了耸鼻子,只觉得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香味,似乎有点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他扶着岩壁起身,不小心被新娘子的吉袍绊了一个趔趄,脚下“哐当”一声,踢倒了一座雕花铜香炉。司小虬定睛一看,香灰里滚出一块紫红色的东西正冒着烟,气味馥郁得令人作呕。

    这是什么鬼东西?娶个媳妇儿还点香,啧。

    凉风裹挟着水汽从洞口灌进来,司小虬凝神屏息,蹑手蹑脚地往深处走去。这山洞很大,越往山腹走,分叉的路口也就越多。

    他扒着岩壁,悄悄探出脑袋。

    一条黑色的三眼大蜥蜴正趴在嫁妆盒里,扒拉着金银珠宝,两眼发光。它一会儿摸摸翡翠镯子,一会儿又蹭蹭夜明珠子,一会儿再把肚皮反过来,抓起珍珠又让它们掉回盒里,就听个“哗啦啦”脆响,一脸很享受的模样。而它身后,已经堆起了一座亮晶晶的小山,想必是十几年来,黑虺囤积的嫁妆。

    只是,这黑虺并不大,完全没有黄大仙说得那么骇人。更重要的是,这虺虽长三眼,却只长了一对发育不全的小角,一脸灵智未开的模样。司小虬觉得自己一只手劈死俩只不在话下。

    不对!

    既然这玩意儿尚未开灵,又如何能呼风唤雨、引发山洪?它这一尾巴下去或许能把人打趴下,但若说它能引来山洪,让蒲家村庄稼无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可是,方才送亲的时候,村民们迫切地祈求风调雨顺,老一辈的人们也都在祈求龙神莫要动怒。由此可见,当年“巨龙怒吼、洪水暴发”确有其事,而且,之前这十四年的供奉,的确保了十四年的平安……

    既然这条黑虺不可能引起山洪,那些传闻又是怎么回事呢?

    司小虬纳闷了。

    那黑虺似乎注意到了司小虬的存在,但它只是懒洋洋地一抬眼皮,对新娘子毫无兴趣,继续埋头扒拉自己的宝藏。司小虬感到这虺对自己并无敌意,也不理它,径自往甬道深处走去。

    一个小下坡之后,洞穴豁然开朗。司小虬没想到这山体里还藏着如此大的一个空洞,无数大小不一的钟乳石倒悬于空中,洞底部的石芽也参差不齐,好似巨龙张开的獠牙大口。而每一根钟乳石的尖端都聚集了一些会发光的小飞虫,时明时暗,宛如星辰宇宙。

    洞穴石林深处,一座神像法相庄严,泛着黑金色玉质光泽。那神像大约有普通人的两倍高,单膝点地跪着,双手握着一柄长剑,竖于身前,一身斗篷遮住了面目,看不到脸。大约是有灵力护体,那座神像保存完好,外表光滑且干净,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就好像有人定期清扫一般。

    司小虬提起裙角,缓缓向神像走去。随着脚步声逼近,那剑身上突然亮起无数荧蓝色的光点,受惊的小虫向四周飞起,如光尘般散开。

    司小虬的目光落在剑身上,发现那是一把无镡无鞘的剑。

    “喂!”他大声喊。

    山洞里响起空灵的回音,四周萤光虫骤然亮了又暗,却没有人回应。

    真奇怪。司小虬腹诽:那黑虺对自己毫无兴趣,显然不是一个来娶亲的,那这山洞里只剩下这座神像了,怎么也对自己这个新娘子不理不睬?之前那十几个新娘,在进入这个山洞后,又遇到了什么事?

    司小虬走到神像前,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悦耳的铃声。那声音清亮而脆,转瞬即逝,像是一根极细的金丝刮过耳膜。司小虬疑惑地一低头,看向脖子上的那根铃铛。

    是他听错了吗?这万年哑巴竟然响铃了?

    但很快,那铃声又消失了,司小虬耳畔恢复了“哗啦啦”的瀑布声,以及水滴滴落的声响。

    司小虬抬头看向那座神像,用力一拍他的小腿,“啪啪”留下两个泥手印:“醒醒,有人吗,出来成亲啦!”

    黑虺闻言扭过头,紧张地瞪着司小虬,悄悄把一只爪爪塞进嘴里。

    洞穴里依然无人回应。

    司小虬总觉得这神像身上有古怪,双手一撑,就踩到了神像跪地的腿上。他这一路从外头爬进溶洞,手脚并用的,全身都脏的不行,很快又在神像身上从腿到手臂留下了一串泥脚印。

    黑虺抬起尾巴,害怕地遮住了自己双眼。

    完了完了,主人的洁癖……

    司小虬踩在神像手臂上,从神像脑袋摸到脖子又摸到襟前,反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那神像都给摸了一遍,最后也没找到什么咒符机关。

    嗐,要不还是去上面看看?

    司小虬扒住神像斗篷帽檐,打算直接骑到神像头顶上去,可就在他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神像上闪过一道若隐若现光波,司小虬双手一滑,无论如何也吃不住力。

    “啊啊啊”龙某人在空中手舞足蹈地试图抓住神像,活像一只红色的扑棱蛾子。可也不知为什么,神像通体变得光滑无比,扑棱蛾子哪里都使不上劲。

    就这样,司小虬一屁股砸到地上,摔得眼冒金星。等他缓缓恢复意识,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为了保持平衡,情急之下尾巴都露了出来,这会儿一撮蓝绿色的尾巴尖正在喜袍底下晃悠晃悠。

    司小虬沮丧地抬起脑袋,这才注意到那些荧蓝色的光团,已如退潮一般往远离神像的方向涌去,而他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男人身披玄色长袍,散发如鸦羽,鼻梁笔挺,面色苍白,眼前蒙着一掌宽黑色绸缎,缎面上下有两条金色描边,从形状上看,像是什么复杂的咒纹。

    男人衣袂无风自动,金色咒纹宛如有生命一般,微光流转。

    司小虬只觉得寒意沿着脊椎一路下沉,他使劲一夹屁股,把尾巴悄悄憋了回去。

    没看到吧没看到吧他没看到吧?

    司小虬神情警惕,盯着男人被蒙住的双眼,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爪子在人面前挥了挥。

    黑衣人毫无反应,就那样静静地面向他,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司小虬心中腾起一丝希望,往右一歪脖子,双手各自支起一根中指,往太阳穴左右一竖,给自己比划出一对“龙角”。

    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司小虬大喜:“你还真是个瞎子啊!”

    半晌,对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打扮成这样,是给谁看?”

    司小虬:“……”

    男人嗓音冷得像冰,砸在岩壁上“哗啦”碎了一地。司小虬只觉得身周气压陡然降低,空气中剑意激荡那人的语气里压抑着隐隐怒意。

    “我我我”司小虬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早被泥水泡脏了的吉服,又捋了捋头上纠缠在一起的步摇流苏,装出一脸娇滴滴的神情,“我是你的新娘子啊!”

    话音未落,司小虬感到一阵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他都没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觉那道剑气恰到好处地劈开了他面纱一角。红色镶金的面纱倏然滑落,司小虬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桃花妆下面若芙蓉,眼角贴了几颗珍珠形状、大小不一的银色花钿,在幽暗的空间里一闪一闪,宛若泪光,那脸明明是一副娇俏清纯的模样,但一双眼神又野得发亮。

    司小虬感到空气里的剑气张力陡然一松。

    咦?他怎么又不生气了?

    电光石火之间,司小虬脑子里“哦豁”一声难不成他看上了我的脸?!

    黑衣人上前两步,司小虬正想躲开,却又被剑气死死地掐住了脖子。司小虬睁大双眼,被压在神像前动弹不得,他眼看着那黑衣人裹挟着森然剑气,低头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这种话,你最好不要再与第二个人说。”

    黑衣人抬起苍白的手指,似乎刚要点在司小虬唇上,却猛地转身,看向洞口,低喝道:“又是何人?!”

    司小虬脖子上的力道陡然一松,他连忙侧过脑袋,看到洞口石阶上又来了一个人。司小虬不认得他的脸,但从男人袖口繁复的紫金花纹,与那双祭祀专用的鞋子,他能认出这人应该就是当时搀着他、送新娘上船的蒲家村大巫!

    供奉山里龙神的大巫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山洞里?

    “你你你”大巫伸出食指,颤抖着指向司小虬,“你怎么还醒着!”

    醒着?

    对了,那个气味诡异的香炉!

    司小虬突然将那些断断续续的线索连了起来新娘从船上传输到山洞里后,理应被那迷香放倒,然而,这类迷香只能药倒人类,对小白龙自然无效。

    如果这一切都是大巫搞的鬼,那这位瞎子大哥又是?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司小虬双手翘着兰花指,一手一侧捻起群裾,踩着小碎步走到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瞄瞄,“两位,到底谁娶我啊?”

    那蒙眼黑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瞬间无声消失。

    “大胆愚民,竟敢欺瞒我!”洞穴门口大巫尖声叫了起来,飞身而起,“欺骗龙神!罪不可恕!你就等着龙神震怒,蒲家村被山洪淹没吧!”

    “龙神?这哪里有龙神!”司小虬冷笑一声,从空气里的水汽中抽出一把冰蓝色长剑,剑尖“唰”的一下指向黑虺,“就这破玩意儿,看到我不叫爷爷也得喊声爸爸!”

    黑虺很没志气,忙不迭点头表示赞同。

    大巫面色狰狞,隔空两掌带着黑色阴风呼啸而至。与此同时,洞内水气浮动,司小虬一身红袍像花朵般绽开,冰剑挡开那两掌后,带着雷霆之势向大巫刺去!

    可是大巫不躲不闪,任由冰剑贯穿自己的胸膛,但转身对准那尊神像,结结实实地又拍去了两掌。司小虬清晰地听到了血肉撕裂、骨头破碎的声音,可就在那个瞬间,大巫眼珠变的浑浊,皮肉瞬间松弛,只有一张嘴角僵硬地咧开,露出满嘴黑黄的牙齿。

    随后,整具身躯就摧枯拉朽般腐烂了下去。

    大巫整个人在分秒间变成了一具枯骨,衣袍也随着委顿于地,只剩下胸口一张焦黑的咒符,那咒符刚好被司小虬一剑劈开,这会儿烧得只剩下最后一撮小火苗。

    司小虬诧异:不是真身?这是一具被控制的尸体?

    大巫凄厉的声音在洞穴上空炸响:“山崩地裂!洪水滔天!你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

    洞穴内回声四起,仿佛有好几个大巫在四面八方狂笑着,随后司小虬感到脚底传来一阵震颤,碎石咕噜噜地开始往下掉落,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正在从地下觉醒……

    司小虬心跳漏了一拍。

    洞内突然狂风大作,神像前的烛光像疯了似的摇曳乱舞,也不知大巫那两掌触了什么霉头,只见一条巨龙法相拔地而起,黑鳞银须,额间睁开第三只金色的眼睛,俯瞰着司小虬,张开血盆大口。那龙身长足足是司小虬的三倍,确实有村口古树那么粗壮,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九霄之怒:“竖子小儿,口出狂言!”

    不是,这什么玩意儿?他刚把这神像又摸又踩,也没惊动什么龙神啊?!

    司小虬整条龙都呆滞了,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合十,“啪”的一声,跪得笔挺端正,原地磕头如敲木鱼:“爸爸息怒,哦不,爷爷息怒!”

    那黑龙一声怒吼,尾巴重重一甩,隐有山崩之势。

    山上多水,这一尾巴下去……

    司小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抬起头大喊:“爷爷您这一尾巴下去山下都要淹掉啦,山下住着好多人呢爷爷!爷爷救命!!!”

    方才消失的黑衣人再次出现,无声地落在巨龙身侧。

    司小虬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背影,只见那身玄袍背后,两侧各垂着一条轻纱,正中却用银线绣了一只矫健的白龙,腾云驾雾,威仪棣棣,下一秒就能从披风里飞出来似的。

    男人只是稍微抬了一下手,巨龙就停下了动作,俯首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许愿了,本座便答应你。”黑衣人背对着司小虬,冷冷开口,“但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本座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