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迟来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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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真心吃惊地看着郑则译,从他一进输液室,她就瞥见了他,一怔之下以为自己看错了,却见他扫视一周,直直朝自己走来。

    柯悠盯着两人呆了。

    郑则译走到跟前,瞧了一眼药瓶,和安真心扎了针的手,凝视她的双眸,问道:“生什么病了?”

    安真心尚未回答,柯悠在一旁立即说道:“她发烧!”

    郑则译转首向柯悠点头致意,道:“你好,谢谢你陪她!”柯悠挥手道:“客气什么?我跟她关系好了去,当然要陪她。”

    郑则译笑笑,转身又走进床前两步,说道:“怎么发烧了?我打电话还不接?”

    安真心板着脸,垂目不语,过了一会儿,又抬头道:“我没接你电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郑则译在床沿坐下,十分自然,淡淡道:“你在哪儿,我想知道就知道了。”安真心懒懒道:“你这样的网络黑客,是在随意侵犯别人的隐私!”郑则译道:“这不叫黑客,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护士巡视过来,瞟了一眼安真心的药瓶,说道:“16床,这是最后一瓶了哦!”

    柯悠见郑则译的架势,显然对安真心很关切,两人说话间也透着熟稔,有一点点微妙,她站起来道:“那我先走了吧,你们聊。”

    安真心听她忽然撇下自己要走,忙道:“你干嘛去?我还没打完针啊。”柯悠瞧了郑则译一眼,用意十分明显地挤挤眼,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这不是有朋友来了么?”

    郑则译连忙挽留道:“这瓶药打完,咱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柯悠挥手道:“不用了,麻烦你一会儿送她回去。”又向安真心道:“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打完了针,安真心和郑则译出了门诊大楼,郑则译要去开车,安真心停下脚步,说道:“我自己可以回去,谢谢你晚上来看我。”郑则译诧异道:“我不是要送你回去,先去吃饭吧,你从五点到这儿,肯定还没有吃晚饭。”

    安真心微微一笑,却有些讥讽之意,“你知道的这么详细?”郑则译看她脸色不悦,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随便用你手机号定位了下,刚好有点急事,要不然我早就来了。”

    安真心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上次跟你说过了,我对你再也不会回到以前了,你也不必再来找我。”

    郑则译还想说什么,却见她转身往大门口走去。郑则译微一沉吟,快步走到另一边的停车场,开车追上她,落下车窗,说道:“就去吃一顿晚饭,吃完就送你回去。”

    安真心隔着车门,望着他,感慨如炼油滚过心田,对这个男人所有执迷不悟的迷恋都恍若隔世,如今相对竟是无言,何时,那一份自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忘却的执迷就这么被卸下了?

    还是,只因为已背上了另一副执迷的镣铐?

    郑则译开车到附近的喜来登饭店,这个时间,客人却也不少。他让安真心点菜,安真心只是摇头发呆,他便随意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她以前喜欢的菜品。

    服务员送来了热玉米汁,安真心喝了一杯,菜就陆陆续续都上来了。大约已是饿了两三天,她终究有了些胃口,拿起筷子吃起来。

    郑则译斜倚着皮椅,只是怔怔望着她。安真心吃了一会儿,直觉怪异,抬头望见他盯视的眼神,说道:“怎么啦?你干嘛不吃?”

    郑则译轻轻叹了口气,靠向桌前,直望入她黑亮的眼瞳,讶然感慨道:“以前你跟我吃饭,那么在意吃相,每次都很小心,每次都吃得少,今天跟以前真的不同了,看你吃得高兴,旁若无人,我觉得……我觉得很高兴,又很愧疚。”

    安真心咬着筷子,就愣住了,是,她以前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就是放不下矜持,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形象,不让人看轻,让郑则译看重。可现在,她压根不注意吃相,因为自从在周铭昶跟前,她就一直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从来不需要矜持,她变得无拘无束,甚至是不拘小节了。

    郑则译看她呆呆的样子,面容有些憔悴,忧郁中透着惊人的诱惑,怎么隔了这么多年,唯有这个女人还能轻易撩拨自己的心弦?可是当年怎么就舍得丢下她的?

    郑则译凝视许久,拿起刀叉,将蜜汁牛排切成小块,放入她盘中。

    安真心回过神来,低头再吃,就听见郑则译忽然说道:“其实,我也想过屈从我爸妈的心愿,留在美国发展,但频繁地出差回来,每一次面对冷清的房子,就很想很想放下所有的功名利禄,只好好跟一个人,在一起过平平淡淡地生活。”

    她继续埋头吃牛肉,没有回应,亦是不想回应。

    过了许久,郑则译沉沉地续道:“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太久没有回来,我本来是不报希望了,可是,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才来找你,因为我想在一起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真心,你知道吗?”

    一块牛肉梗在喉中,有点咽不下去。安真心盯着桌上的一杯甜品,半晌,说道:“你不是说只是来吃一顿饭的吗?”

    郑则译瞧着她瘦削却波澜不惊的脸庞,心中掠过一阵疼惜,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说道:“不要再固执了好不好?答应我,跟我重新在一起,我会一直对你好,再也不离开你……”

    安真心慢慢地抬头,望向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她手上使劲儿,挣了几挣,却没能挣脱。望上他的脸,认真的眸子逼视着她,缓缓地,她说道:“对不起,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郑则译的脸上微微变了变色,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以为他下一句会问她:“那个人是谁?”却听郑则译淡漠道:“我知道,是周铭昶,我不在的这几年,他一定是一直在追你。但是,他不能跟你在一起,他不可能舍弃周汉地产的名誉和利益。”

    安真心抬眼盯着他,呆滞的眸中写满不可思议,郑则译垂了垂眼帘,绅士道:“对不起,我不该惹你伤心。但是,我认真想过了,我要跟你在一起,只有我能给你幸福,也只有我们俩才是最合适的……”

    郑则译心中悸动,说好的两年,他足足五年才回来,若是加上大三出国,到上次回国见她,已有大约十年光阴,十年,就是这么倏忽弹指间,她从一个单纯高傲的少女,变成了眼前忧郁傲然的女人,唯有眸中的澄澈和执着似乎从未曾变。

    他犹豫过,松动过,想必,她在这漫漫十年中也会有多少寂寥绝望的时刻,会动摇,会想放弃,也会……爱上别人吧。

    一段感情终究是不能平顺无波,所以,不论彼此经历了什么,只要重逢的这一刻,他们还能彼此相对,在心里感慨:原来她还在这里。那么,他就不会放过,不允许自己再错过。

    郑则译轻轻拉起安真心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忽而想起什么,从脖上拉下一条链子,拆下上面的指环,举在手中。

    大厅西南角上有个年轻的男孩在拉小提琴,郑则译伸手一招,那男孩随即过来,郑则译说道:“能不能来一曲《少女的祈祷》?”那年轻男孩点点头,右手执琴弓,轻巧地落在琴弦上,悠扬的乐声便萦绕在大厅中央,如花香,沁人心脾般舒畅。

    安真心的泪水蓄满了眼眶,决堤流下来,漫过脸庞。郑则译见她落泪,心中一荡,将那枚指环拿到她眼前,回忆道:“这是半年前我去巴塞罗那,在一家饰品店橱窗里看到,虽然不是多么贵重,但当时我就想,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简单优雅的戒指,买下来的时候,我就决心,若是还有可能,我就用它来向你求婚。”

    顿了顿,在优美飘逸的小提琴乐音中,郑则译慎重道:“嫁给我,好吗?”

    他将那枚银色的戒指缓缓向她修长的无名指凑过去。

    四周客人见那个演奏小提琴的男孩到他们桌前拉起了《少女的祈祷》,就纷纷侧目,待看到郑则译一手拉高了安真心的左手,一手举着一枚小小的指环,就知道这一桌是在求婚了,都屏息含笑凝望。

    安真心瞧着那枚戒指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套过来,指环上面一朵小小的蔷薇花,银质古朴,简约精致,一瞬间有些惶然无措,但等那指环挨上手指,却遽然一震,缩回左手,痛哭出声。

    一时间,她早忘了这是公共场所,只是胸臆间委屈难抑,心痛如绞,又觉造化弄人,一腔爱意,两番错付,到如今阴差阳错,终究不知该何去何往。

    心中难过,一时哭得肝肠寸断,满厅的客人望过来,以为这个女孩是喜极而泣,但听她哭得异常伤心,又不像是有喜悦之情。望望俯桌痛哭的女子,又望望举着戒指,刹那间错愕的男子,都有些琢磨不透,露出好奇诧异的神色。

    郑则译举着戒指,就要套上她的左手无名指,却见她遽然缩手俯桌痛哭,哭声中似有无尽委屈痛苦,难于排解。他怔怔半晌,放下指环,轻拍她的肩背,哄道:“我在这儿……”下一句便要说:“不要伤心了,”却是卡在喉中,没能出口。

    心下一片冰凉,他已了然,她此刻就算伤心直至肝肠寸断,也大约不是因为自己了。

    安真心伏在桌上,不管不顾地哭了一个多钟头,哭得声嘶力竭,哭不动了,才渐渐止息。

    郑则译起初抚慰她,到后来便什么都不说,任她哭个痛快。

    两人走出饭店的时候,已是九点多钟,一顿饭没好好吃,都让安真心哭过去了。

    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漫步,安真心眼睛红肿,兀自沉默,不发一言。郑则译走在她旁边,微微落后一小步。这么走了许久,安真心回过身来,嗫嚅道:“今晚……真的对不起。”

    郑则译低头凝视她,轻轻摇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你不会这么伤心的。”他眸中划过灼心的伤痛,拉起她的右手,捧在手心里,“我可以给你一些时间,等你把不好的事情都忘记,我们再试试重新开始,好不好?”

    安真心抬眸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我想重新开始,我也会的,但不是要跟你重新开始。”

    “为什么?”郑则译捧着她的手不放,顺口就问道,语气不解又似质问。

    安真心凄然一笑,抬首直视着他,缓缓道:“你走,是你的决定;你回来,是你的决定;分手是你决定;和好,你还能决定吗?”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回想起以前对他的执迷,笑道:“以前我喜欢你,喜欢得分不清方向,没有了自我,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我也不是你心中那朵安静乖巧的蔷薇了。我已经不爱你了,完全不爱了,也许我可以因为现实,因为我十几岁那么喜欢你,然后跟你在一起,甚至和你结婚,但我不愿意。”

    “真心,你在赌气吗?我知道,你对感情太坚决,太眼中揉不了沙子,掺不了水,但是感情不能意气用事。”郑则译语气温柔,话中却多了几分焦急。

    “我没有,我没有赌气,这也不是揉不了沙子,我是认真的。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还会不会幸福,还会不会有一个人彼此深爱,长相厮守,我都不确定,甚至很恐惧,很迷茫,很慌,但是,”她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转向他,定定与他对视,淡淡道:“我要遵循自己的内心,我宁愿什么都没有,也不要凑合,不要委屈求全,不要找一个适合的人,就这么慰藉自己的寂寞和无助,我不想。”

    郑则译瞧着她的脸,沐浴着昏黄的路灯,闪烁着倔强的光,他早该知道的,要么她是他的,谁也夺不走,要么她走了,他怎么追都追不回来了。

    他如同困兽之争般,蹙眉争辩道:“可我爱你,你以前也爱我,那么那么爱过我,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爱情就已经消失了呢?或许它还在,只是……”

    “只是我爱上别人了,我不喜欢你了,对你是喜欢,对他是爱。嫁给你不再是我的梦想,那都是过去的幻想了。”安真心仰着脸,认真地说着,眸中却是一片迷惘,眼光落在遥远的星空上。

    郑则译握着她的手,渐渐有无力的失落,即便面对面,也是这么遥远,强自握住她的手,但也许已永远握不住她的心。

    “你就是因为别人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是吗?”他眸中闪着伤痛至极的光,话语是想确定,心中却不愿面对答案,不等她回应,又柔声道:“也许你以后还会爱上我的,你怎么不这样想呢?为什么我们不能试试重新开始?”

    “我很想,但我做不到。”安真心的目光终于移向他的脸,看到了他眸中的伤痛。

    “为什么?为什么做不到?”郑则译看到她的眼神,她望着他,他似乎又感到了一线希望,“我愿意等,等多久你会回心转意都可以?总有一个理由也许能说服你的心!”

    安真心愣愣的,呆了许久,仿若自言自语道:“是啊,人心是未必连自己都明白的,如果我们愿意等一等,愿意看清楚,也许就不会错过。”

    郑则译点点头,将她的手贴到胸口处,正想再说什么,让她能够更接受他一些,安真心却似乎清醒过来,收回了手,交握在身前,语声中充满了伤感,“可是我不知道,那需要多久?你知道吗?我不想给你机会,因为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太难了,失败会很痛苦,可是我完全没有再爱上你的把握。我想要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就是要一切都是新的,不再留恋过去,包括你。”

    郑则译望着她,听她说着如此决绝的话,伸手握住了她肩膀,俊雅的脸上交织了说不清的情绪,不知道是后悔多一些,痛苦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安真心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们还可以是朋友,我相信你会很好的,很好很好的。”

    挣脱了他的手,然后一个人转身,走向了行人寥寥的大街,只留下一个背影。

    郑则译怔怔望着,手上还有她的一丝余温,欲待追上前去,脚下挪了几步,就止在原地。

    追上去,又能怎么样?他再也追不上她了。从他漂泊在异国他乡,为了前途奔忙,把她遗落在这里,他就隐隐预料过,如今,果真如此,他回来了,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只是不能丢了她,她却早已不在原地了。

    她曾经对他有多么固执?对别人,似乎更甚。

    郑则译瞧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夜风里裙袂飘飘,可是,他终于是失去她了,是吗?

    安真心回到小公寓,烧仍是不退,翌日又去打针,稍稍好了一些,她便整理了行装,到鹿华学院去,调了几个课时,又到浮云大学向导师告假,再第二日的清晨,就提了一只行囊,一个人踏上了归程。

    就是在辗转难眠的夜里,她想起了石羊市的桃夭村,姥姥姥爷住的村子,那个诗画一般美好的小村庄,她从小长大的地方。SJGSF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