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拔脚便走。不料刚走没两步，一条腿却被那个口齿伶俐的小混混给死死抱住了。他咬着牙，死命抱着我那条没受伤的小腿耍无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哭带喊，说：“师父，老大，大哥！您就行行好收下我们吧，我们保证从此以后改邪归正，跟您老好好学功夫，不当流氓不卖黄碟，一门心思保家卫国。”

    另一个傻乎乎的小混混这时倒来了急智，居然一把从怀里掏出那一堆黄碟毛片儿，双手递给我，道：“师父，老大，大哥！您就收下我们吧，这些毛片儿全送给您了，不要钱。您回家爱怎么看怎么看，都是步兵，包您百看不厌、大涨知识。”

    “去死吧！”我一脚踹开俩混混，然后急匆匆单脚蹦着溜出了胡同，只留下了俩傻帽儿跪在那里面面相觑。说实话，那堆黄碟毛片儿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我真怕在那儿呆久了，最后会真受不住诱惑，万一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俩混混，那我一生英名可就全毁了。更何况，我还怕被那小女警看到我揣一口袋黄碟毛片儿呢。要真那样儿，我还不得一脑袋撞死？

    第二天我一瘸一拐地回了刑警队，本来花了整整一个早上的时间，提前准备了一肚皮翘班儿的理由准备搪塞，结果从中队长李骏盛，到那位带我跑龙套儿的老刑警张华军，就没一个质问我昨天翘班儿原因的，倒都是用很同情地目光看着我，好像是我遭遇了什么天大不幸需要安慰一样，搞得我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这样，我在压抑的气氛中熬了一个小时，大约上午九点多的时候，终于有人来喊我，让我“去大队长办公室一下”。我应声出门，离开办公室回身关门的时候，这才发现背后全是充满同情的目光。

    我犯什么错误了吗？

    我一脸懵懂地敲门进了大队长办公室，平时本来一直黑着脸的大队长，这时倒对我格外热情，竟然主动起身为我倒了杯水，还跟我东拉西扯地唠了半天不着边际的家常，期间问了两次我老家在哪儿，搞得我更是满心惶恐，还以为自个儿有什么老家的亲戚犯了大事儿。

    不过，很快谜底便揭晓了。大队长跟我扯过一通废话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套着红头的信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周同志，你虽然来刑警队时间不长，但我知道，甚至整个刑警队都知道，其实，你是位非常优秀的同志，政治可靠、业务扎实、作风严谨。在部队的时候就上过前线打过仗，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优秀的刑警苗子。不过，革命不分先后，岗位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都是因为革命的需要，都是为人民服务。所以，组织上决定调你去刚组建的巡警大队，调令已经下到了队里，提前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真是很突然。否则的话，我怎么也得亲自跑趟局里，跟局里的领导争取争取，把你留在刑警队好好培养。搞什么嘛，让一个转业的‘兵王’去遛大街巡逻？不过，现在调令已经下了，我也就没什么办法了。要不，你就先去巡警队干俩月试试？回头我再争取找局里领导做做工作，想办法把你调回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一切让我摸不着头脑的哑谜，居然都是因为这事儿。看来，局里面的这些道道儿，所有人心里都门儿清，都以为我是被上头穿了小鞋，这才从刑警队调入了巡警队，所以才会对我如此同情。

    恐怕，直到现在还没人知道，我是主动要求调入巡警队遛大街的吧？不过，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迟早要露馅的。就算局里人事科那边儿不说，也架不住财务科王老头儿那张快嘴。那老头儿如此耿直，如果听到关于我调动的谣传，还不得拼命为我翻案？否则的话，还指不定局里同事背后怎么议论我呢，以为我是因为犯了错误才调走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不过，就算老王头儿肯为我翻案，恐怕我在局里这名声儿也彻底毁了。当初，我可是问过老王头儿“有没有什么时间宽裕、工作轻松的科室”的，老王头儿要按这个口风传出去，那我不就成了拈轻怕重、挑肥拣瘦，嫌刑警队工作累、任务重才主动要求调走的反面典型？

    不过，这时候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兴高采烈地从大队长那里接过调令后，在大队长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开心告辞，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简单地交接了一下工作，心里的那份儿欢欣鼓舞，根本不是队里其他人所能了解的。

    半个多小时后我便交接完了所有事情，开开心心地抱着一个装有私人物品的小纸箱离开了刑警队。

    新组建的巡警队不在公安局大院儿，而是另有单独的办公地点，距离县局挺远，我正犯愁怎么去报到呢，结果张华军就跟在我身后溜了出来，拍了下我的肩膀，说：“小子，等我会儿，我开车送你去。”

    张华军是个寡言少语的厚道人。我跟他跑了一个月龙套儿，他从未为难过我，既未刻意教我些什么，也没刻意瞒我些什么，能力一般，心眼儿不坏，城府不深、酒量不浅。他主动提出要送我，我也就没拒绝。原以为他会在送我的路上借机找我谈谈，问问我离开刑警队的原因，结果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一如既往地闷葫芦一样开车，把我送到巡警队大门口后，他挥手示意我下车，这才憋出句话来，说：“我就不进去了。巡警队这边我人头不熟。没事儿常回刑警那边儿看看，陪我喝个酒。”

    我忙不迭答应，然后站在巡警队门口，目送这位当了我一个月师父的老刑警驾车离开，前前后后我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抱着纸箱、拿着调令进了巡警队大门，然后瘸着腿直奔二楼去找大队长报到，结果找了一圈儿没找着门儿。这不怪我，可能因为新组建的原因，这里的办公室连个门牌儿都没挂，我总不能挨个办公室敲门儿问路吧？

    幸好，就在我抱着箱子满楼乱转的时候，碰到一个看上去比我还年轻的小警察，长得又高又帅又精神。我问他大队长办公室在哪儿，结果他很热情地直接领着我去了三楼，然后又亲自把我送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听里面叫进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若有意、似无意地一只手拽着门把手，用身子将我挡在门外，然后才笑容可掬地冲里面的人道：“大队长，有人找您。”听大队长说“让他进来”，这才松开手，微笑着放我进去。

    巡警大队的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这时正趴在桌子上看文件，看上去不像难说话的模样，至少不像刑警大队大队长那么严肃。我抱着箱子进了大队长办公室，把调令递给他，然后说了句“我是从刑警队那边儿来报到的”，就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这时，刚才为我带路的那个小警察，已经轻手轻脚地掩上办公室门离开了。

    “周冬平？嗯。”大队长认真地把我的调令从头看完，然后才抬起头来看我，说：“昨天我接到过人事科电话，知道这回事，所以还特意去局里查了下你的档案。挺好的嘛，当过侦察兵，上过老山前线，这份资历不是谁都有的。听人事科那边儿的人说，你还是主动要求从刑警队调到巡警队的？不错。这份儿志气可嘉。咱们巡警队刚刚组建，很多人对巡警工作有误解，以为不过是解放前遛大街的巡捕，瞧不大起咱。你能主动要求调来，而且还是从人人瞩目的刑警队调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跟我说说，你有这么好的背景资历，身手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为什么要主动要求从刑警调入巡警？”

    大队长的话顿时让我为之语塞。我调入巡警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看中了这边可以长期值夜班，而我就能利用白天的时间出去兼职打工。可我总不能把这话坦白给大队长吧，那得多伤人自尊？所以，在斟酌了半天后，我还是决定咬着牙唱高调，说：“我是觉得吧，我现在毕竟还年轻，从警时间又不长。而巡警这份工作，跟基层群众接触多，可以让我打好基础，多了解点儿下面的实际情况。”

    “你这话说得好。你这人，我一看就知道是个扎实肯干，能仆下身子埋头做事的人，沉稳不浮躁，有老山‘兵王’的气质。你刚刚从警，就能想到要先打基础、先了解基层群众，这不简单，尤其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想法儿，足见是个肯做事、不浮躁的，这就显得更加可贵。好好儿干，我很看好你。”大队长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略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一边儿走，一边儿连篇累牍地夸我，说到兴奋处，从桌子上抽出一颗烟来就要点上，结果看到我眼睁睁地瞅着他手里的烟，不由得呵呵一笑，又从烟盒里抽出一颗烟来发给我，道：“尝尝，新出的软中华，朋友家儿子结婚蹭的，便宜你了。”

    我赶紧接过烟叼进嘴里，然后又划火柴去给队长点烟，自己美美吸了一口后，吐着烟圈儿点赞，说：“这烟好，比大前门什么的强多了，味儿正。”搞得大队长哭笑不得，骂道：“废话，这价钱摆在那儿呢，有法儿比吗？”

    万万没想到，我第一次到巡警大队报到，就跟大队长接上了茬儿，聊得水深火热。本来我还以为像这样儿的报到，不过就是走走过场点个卯儿，混个脸儿熟就告退呢。结果没想到，大队长对我的到来显得挺激动，竟然扯着我这个刚来报到的小警察，在他办公室里指点江山、激扬公安，说了大半天话儿，而且这期间，几乎有一多半时间，都是这位大队长在夸我，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在局里可是典型的“三无”人员，凭什么能得到巡警大队大队长的青眼有加？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显然巡警大队从刚组建起就到处吃人白眼儿、被人轻贱，别说地位比不上老牌重点科室刑警队，就算连经侦、治安什么的，都比巡警大队地位高，这让这位大队长挺憋屈，现在好容易逮着我这个主动要求从刑警调入巡警的傻帽儿，让他大大长了次脸，恐怕是把我引为知己了吧？不过，如果他以后知道了我要调入巡警队的真实动机，会不会反悔，主动找我收回今天所有对我的表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