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正是楼兰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两人一路疾驰，来到城门下的时候刚逃过城卫的巡查。

    易辰影径自牵过马走进城，完全将瘫在马背上喘着粗气的女子当成了空气。

    “呕……”玉翊横趴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抓住马鞍上的皮甲，整个人早已吐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勉强支起身子，虚弱地朝前面的少年挤出一个笑容，软绵绵地叫道：“喂，你有没有带面纸啊……”

    易辰影对后面柔弱无骨的声音自动忽略，仍然冷漠地牵着马向前走。

    走了半天，玉翊实在受不了了。她猛地从马背上一滑，重重地跌落在地。一时间，疼得她又是一声尖叫，却疲软地再也起不来。

    开玩笑，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从小到大，她见得马没有七十也有八百了。只是以前那些马，都是被驯养调教好的，往上一坐，人家会带着你慢腾腾地踱马步的那种……哪里见过这种野外饲养的烈马？尤其是被易辰影那个家伙当作火车赶，一路疯跑地不停。刚开始她还觉得刺激，可到后来……她的胃直接人性化将她当作排泄口了……

    “喂……易辰影！”玉翊一声大吼，鼓足了气朝前面那个讨厌的背影唾了一口吐沫。死家伙，压根就没把她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家当人看！

    大概是被周围路人那鄙夷的目光盯怕了，易辰影硬着头皮走回来，蹲下身子与她对望：“你又怎么了？走得好好的跳下来干么？你找死啊？！”一双魅惑的凤眼里竟也闪现出一丝哀怨。

    “我，我难受嘛！我都吐了一路了……你有面纸么？”玉翊粉脸一低，羞答答地扯着少年的白衣柔声道。

    “面纸？那是什么？”易辰影也是一阵奇怪。

    这一路上，严格说来，除了一开始她向他打听了一些关于这里的情况，后来几乎没怎么说话。木兰城到这里不过两天半的路程，她倒也难得的安静。其实他知道她是吐得没力气说话了，但偶尔蹦出的一两句话却是奇怪得很，什么塑料袋，晕车药……这会儿又来个“面纸”？

    程玉翊听到他的疑问，先是一愣，然后眼神一黯，又忍不住鼻头发酸。

    她强自忍着泪，逼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一切。一边轻声问道：“那，你有手帕之类的么？”

    他知道她说的手帕就是指他平时梳洗用的方巾，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递过去，看见她泪湿的脸庞，心中不禁有些自责。也许这一路来，的确是为难她一个女儿家了。他想了想，伸手替她挽起脸颊边落下的鬓发，柔声道：“玉翊，你在这里休息下好吗？我等会来接你。”

    “不，不要！”听到他要走，玉翊慌乱地扯紧了他的衣角。她现在孤身一人，除了他再也不认识其他人，如果他都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怎么了？”易辰影尽量温和地问道。

    “我怕……我除了你谁都不认识了！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她再也忍不住地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声不大，甚至像孩子的啜泣。但那种声音里的无助和恐惧，却令少年冰冷的心又一霎那的慌乱。

    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易辰影轻轻抱着程玉翊，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发泄。路过的人们都惊讶地打量着拥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再看看两人的神态，愈发厉害的议论起来——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啊，居然当街这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易辰影倒是无所谓，他一向独来独往，对于这种世人私底下的议论更是不齿。倒是玉翊，听见路人的议论，脸色一红，挣开了易辰影的怀抱，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吧。”还未哭完的声音丝丝软软的，拖着一丝棉柔的尾音。

    易辰影点头，也不再开口，牵起马顺着她的速度慢慢向前走去。他知道，这里离他的目的地还相去甚远，能够早日赶到确实是他需要的。

    楼兰城外的长坡是一道横跨荒漠的纵横山路。骑马是不可能的，山路崎岖，他们索性将马卖了，改为步行。

    此事正是初夏的午后，春风拂面而过也还算清凉。满山遍绿的花木，远远望去如花圃一般绚烂多姿。偶尔飞过一群鸟雀，也引得草叶乱颤，景色分外动人。

    玉翊从来没见过如此纯粹的美好景色，不禁忘却了思乡的苦痛。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舞动在长满了青苔的山路间，微风吹动她华丽的长袍蹁跹如蝴蝶，她开怀地笑着，舞着，明媚的笑颜化到那双清澈流转的凤眸中，渐渐变作绝美容颜上动人的神情。

    易辰影始终微笑着紧紧追随在女子身后，偶尔也恶作剧地找一把花花草草往她的头顶抛洒，惹得她痴痴地笑，直追着他满山地跑。

    就在远远能看见咸阳城的那天，玉翊正兴致勃勃地在山上抓野兔。她轻轻向易辰影打手势，让他往前扑，一边跟在兔子后面等着守株待兔。

    突然，一步没跨好。

    “停！”她一声大吼，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易辰影刚刚抓住兔子耳朵，听见玉翊的叫声，疑惑地抬头，只见一具柔软的身子直直地扑进了他怀中。他怔忪着望着怀中红了脸的女子，只觉得一阵轻盈的体香绕鼻而入，清香无比。

    “易辰影你这个大坏蛋！都让你停了！”玉翊埋着头缩在少年怀中，心底有股火热一直烧到耳朵根。她一边娇声怒斥，心中却不禁生出一丝甜蜜。

    易辰影愣了愣，便随意地笑开来。他俯头贴在女子红彤彤的耳垂上，轻轻一吻。玉翊惊得娇躯一颤，抬头看向易辰影，却被他在一瞬之间吻上嘴唇。

    他并没有趁机侵犯她，只是浅浅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然后低声笑道：“怎么办？小玉翊，我好像喜欢你了呢。”

    程玉翊傻傻地望着似笑非笑的少年，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却听见他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走吧。这一路，还很远呢。”

    易辰影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咸阳城楼，悠远的目光中暗藏冰冷。

    夜晚，繁星满天。

    玉翊乐此不疲地来回跑动着，拿着小刀细细地刻着一把小巧的木叉。面前的火堆上烤熟的野兔肉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易辰影靠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女子忙碌的身影。

    天空中明亮的星辰忽明忽暗，寂静的天幕笼罩在一片漆黑中，但却挡不住这天地间的一星灼目的火光。

    “喏。”玉翊笑着递给易辰影一把木叉，上面串着一块烤得香喷喷的兔肉。她笑嘻嘻地说：“今天呢，我教你一个新的吃法。看好咯！”说完，自顾自得拿起木叉开始对面前的半块兔肉进行“手术剥离”，

    易辰影好笑地看着面前小脸通红的女子，也认真地开始学她的样子切割手中的兔肉。

    “是这样吗？”他笑着问道。

    “嗯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她满意地点头称赞。

    “人小鬼大，”易辰影又气又笑地瞪了她一眼，“明天就要进城了，到时候会有很多事要处理。今晚好好休息。”说完径自走到一旁躺了下来。

    夜色中，玉翊看着少年安详的睡姿，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她坐在火堆边，默默搅动着将熄的柴火，幽幽地笑起来：“忙？忙什么呢？你又不是王爷，我又不是公主……两个平头小老百姓，有什么可忙的？”说着说着，又想到了现代，心中不禁泛起许许多多悲伤来。白天赶路的时候，总也觉得无暇去想。夜里安静了，竟忽然如此难过。她忍不住低声哭起来，以至于没有看见黑暗中少年在听见她的话之后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

    玉翊哭累了，便渐渐睡着了。此时，月色也掩入了云层中。

    少年慢慢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熟睡的女子。她精致美好的脸庞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说过的这些话的含义。

    她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