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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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第 68 章

    沧溟山又在下雪了。

    青玉站在廊下, 极目望向浩瀚长空。他记不清这是从黄泉回来后第几次下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一寸寸覆盖着山巅。

    北风呼啸而过, 卷起门前贴着的大红囍字,落在青玉的脚下。青玉弯身,将囍字捡起, 抖落上面的雪粒。

    “青玉大人。”黑衣侍卫在他面前站定,冲他拱手。

    青玉将囍字揣入怀中,掀了下眼帘:“何事?”

    “您吩咐属下清理碎骨渊,属下清理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侍卫双手呈上一个储物袋。

    青玉拿起储物袋, 掂了两下:“没有打开吧?”

    “大人说笑了,这是太子妃的东西, 属下哪敢私自打开。”

    “那就好,去白霜大人那里领赏吧,就说是我说的。”青玉转身就走。

    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青玉咔吱咔吱踩着雪,绕过清池, 踏上重华殿的台阶。

    殿内点着一盏灯, 灯光微弱,半开的门缝里透出一缕昏黄色的斜光。

    重华殿点灯,因韩月歌喜欢点灯,席初就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青玉站在门口道:“大人,青玉有急事禀报。”

    “进来。”半晌, 殿内传来席初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

    从碎骨渊回来后, 席初就将自己锁在重华殿内,闭门不出。青玉踏进殿内,目光扫视一周, 在灯影中找到了席初的身影。

    才几日的时间,他的身形清瘦了一大圈,长发也不束起来,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宽大的衣袍裹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面颊惨白,眼底堆满疲惫,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颓废和厌世感。

    “殿下,他们在碎骨渊找到了月姬的储物袋。”青玉将储物袋放下后就走了。

    席初从灯影中走出,望着桌子上的储物袋发呆,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

    许久后,他慢慢地回神,拿起储物袋,施了个法术,打开上面的禁制,然后从里面一件件取出:芳意剑、灵石、匕首、衣物、首饰、拨浪鼓等小孩子的玩意,以及一张药方和

    他的一双眼睛。

    他将东西搁在桌子上,不一会就堆了半张桌子。

    他拿起眼睛,取下覆眼的白绫,将眼睛安回眼眶。

    久违的光芒透进眼底,席初阖起眸子,待适应了殿内的光线,再缓缓将眼睛睁开。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在他的左手边,放着彼岸花和神女镜。韩月歌坠下碎骨渊时,手里一直紧紧握着这两样东西。

    可惜彼岸花的力量逐渐减弱,并未将她带出危险,神女镜也进入了沉眠。

    他的心脏骤然一缩,犹如针扎般,绵绵密密的疼痛覆盖了整个胸腔。

    席初按住心口。

    凌乱的一堆东西里,那张药方引起他的注意,他将上面的药材细细看了一遍。

    这药方他是认识的,是女人用来安胎的药方。

    他虽不是大夫,但做了二十年的太子,见惯了宫廷的妃子,他父王后宫里的妃子,安胎用的几乎是这个方子。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收着安胎的方子?席初神色疑惑,眼角余光扫到了桌子上的拨浪鼓、布老虎等稚童的玩具。

    用来安胎的药方……

    小孩子的玩具……

    席初想到什么,猛地站起,碰倒搁在手边的灯烛,“啪”的一声,灯烛掉在地上,火舌舔舐着脚下的毯子,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青玉将储物袋送到重华殿后,并不敢走远,他怕席初触景生情,做出傻事,就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明黄色的火焰光芒从门缝中钻出来,蹦进青玉的视线中,唬得青玉立时跳起来,推开殿门。

    重华殿内因怕韩月歌冷,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韩月歌先前得宠时,常常住在重华殿,光着脚与席初嬉戏,也无什么大碍。

    这些织物哪里经得起大火的席卷,不一会儿,整个重华殿都烧了起来。

    “殿下!殿下!”青玉急切地搜寻着席初的身影,“殿下,您听我说,月姬真身并未损毁,也留下了残魄,定会有办法复活的,您千万别做傻事。”

    重华殿不会无缘无故起大火,青玉见了这熊熊烈焰,第一反应是席初故意放的。

    席初将韩月歌的尸体抱回云上天宫后,表面看起来很正常,越是正常,越叫青玉警惕。

    青玉怕的就是他一时想不开,为韩月歌殉情。

    幸而这大火只是凡火,青玉捏了个法诀,调来池子里的水,漫天的水珠泼下来,大火也就轰然浇灭了。

    大火熄灭的瞬间,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弥漫着整个重华殿。青玉呛了一口,捂着嘴直咳嗽。

    他穿过满目的狼藉,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呈痴呆状的席初。

    看清席初的模样,青玉面上露出惊骇之色:“殿下,你的头发、头发……”

    席初满头黑如海藻的墨发,不知何时化作了雪色。

    席初恍若未觉,手里拿着一张纸,表情似哭似笑,如同没有意识的雕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殿下。”青玉跪在席初的面前,大声哭起来。

    哭了半天,席初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没意思,就卷起袖子擦着眼角的泪痕。

    “殿下的伤势要紧。”青玉喃喃自语,抓着席初的手臂,灵力探入他体内。

    片刻后,他松了口气。

    席初身上除了被火焰灼伤的伤口,没有大的伤,他非凡体,这样的火势,烧到的只是表面。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席初回来好几日,一直都好端端的,不会突然**。

    这火不是席初主动放的,大火烧起来后,席初不管不顾,也是有意惩罚自己,与**无异了。

    席初抬起眸子,看他一眼。

    青玉注意到他手中的纸,纸的边缘被火舌舔舐,缺了一角,泛着焦黑。

    青玉从他手中抽出那张纸,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越看越心惊。他和席初一起长大,从小也见惯各种宫廷秘方,自然认得这个方子。

    这是女人怀孕后用来安胎的药方。

    一张安胎的方子,当然不会引起席初这么大的反应。

    除非

    青玉震惊得张开双唇,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出。

    他见席初这般,想起席初前段时间服食的那枚婆娑果,不免和席初想到一块去了。

    日日和席初缠在一起的韩月歌,肚子里怕是早已种下了席初的种子,不知不觉,有了身孕。

    他的手不可抑制地抖起来。

    如果是真的,那是一尸两命啊!难怪太子殿下会突然发疯!

    “殿下,殿下,此事还未确认,您听我说,您先冷静下来。”青玉咽着口水,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的说辞。

    然而席初没有任何反应。

    他盯着青玉手中那张被烧焦的方子,瞳孔一点点放大。

    青玉暗道糟糕,这样下去,太子殿下会疯。他脑海中飞快地转了个念头,然后做了个大逆不道的举动

    敲晕席初。

    青玉伸出手,扶住倒在他怀里的席初,深深地叹了口气。

    幸而重华殿内烧掉的都是凡物,损失不大,需得重新修整一番才能住人。青玉已经自作主张一回,就大着胆子再自作主张一回,将席初送到了**殿安置。

    韩月歌的那些东西,被他整理好,也送到**殿。

    如果席初醒来不见这些东西,必是又要发疯一回的。

    将席初安置好后,青玉叫来白霜,让他守在**殿的门口,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若有不对劲,就立刻冲进去。

    韩月歌的遗物,被青玉搁在席初的床头。

    大门合起后,殿内陷入幽暗。帐内,搁在席初枕边的彼岸花陡然泛起微弱的血红色光芒,罩住了整张床榻。

    ……

    席初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红花绿树,浮翠流丹,隐隐有悦耳的鸟鸣声从空山中传来。

    这是哪里?

    喉中依稀残存着被烟火呛过的痕迹,他忍不住掩唇轻声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后,愈发觉得嗓子难受,他凝神细听,听到了水声,便循水声而去。

    果然有一条清亮的小溪横亘在碧野间,金色的日光漂浮在流水上,泛着点点金芒。

    席初走到溪边蹲下,双手拘起一捧清水,咕咚饮了好几口,喉中那股干渴之症才逐渐淡去。

    潺潺的溪水声中,夹杂着少女的嬉笑声。

    声音是从溪水的上游传来的。

    席初被那清脆的笑声吸引,不自觉循着溪畔往上游走去。

    溪水的尽头,是一方碧色的深潭。

    细瘦的瀑布顺着山壁流下,汇入碧潭中,再由碧潭的缺口中流出,凝成细流,穿过蜿蜒的山谷。

    身穿浅紫色纱衣的少女坐在碧潭边,背对着他,乌黑长发挽起一缕,松松挽出斜髻,簪着一朵紫色的珠花。

    她双足的鞋袜尽数除去,浸入水中,脚背弓起,两只脚一上一下交错地晃着,带起飞溅的水珠。

    她灵活地用脚尖踢着水珠,似是十分得趣,从喉中发出愉悦的笑声。

    少女的肤色本就极白,双足更是白得像玉石精雕细琢出来的。水面上浮着金色的日光,那双雪白的脚便在那一片耀目的光芒晃来晃去,晃得席初的眼睛都花了。

    席初忽的想起,溪流的水由碧潭中流出,他方才所饮之水,岂不是……

    她的洗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