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建建设兵团目的是为了军垦，军垦就得有人，而从主力部队划拨，就算于、张二人没意见，陆维还不干呢！眼下豫皖苏鲁战区三大集团（陆维嫡系一〇一军、八十五军、八十九军；张自忠第三十三集团军五十九军、七十七军；于学忠部五十一军、五十七军）总共有七个军，二十余万人马，可却也直面日军两大方面军，至少六个师团的压力，兵力总归是有些紧张。所以，陆维就只好把主意打在老弱病残身上了。同时，各部老弱也确实应该裁汰一遍了，占着编制不说，还严重拖累部队战斗力。

    “钧座！卑职都整理出来了！”

    金飞龙新官上任，陆维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清查各部老弱以及因伤致残，已经不再适合高强度作战需要人员的数量。可当看到确切数字，陆维大惊失色，不禁失声说道：“这么多？这一刀裁下去一个军可就没了！”

    “可不是嘛，三万多人呢！就这还是上调年龄之后的结果，要按您的意思办，还得再多出万把来人呢！”

    陆维原本的意思是，下士以降凡年龄超过四十岁的全部强行退役，可金飞龙实际操作时，越是深入越是心惊。这年头当兵出身有文化的不多，国军要求比较严格，又有各级军校撑着，土豹子晋升无门就只能在底层继续摔打。不幸的早已报国成仁，活着的可都是各部的骨干。真要按陆维的意思去办，别说底下那帮子营团长了，就是于、张二位长官也立马把他金飞龙撇肢了不可。没办法，金飞龙只能一面私自提高年限，一面跟陆维通通气，过了好几遍筛子还三万多人呢！

    再往后翻，另一份数字看得更是触目惊心。

    “因伤致残就有一万两千多人？”

    陆维感到惊讶，可金飞龙一点都不觉得，解释道：“还不是小鬼子的毒气弹闹得？很多人看着身强体健的，可就是眼睛不行了。再加上最近连续几场战役下来可不就得这么多？”

    嘶！～陆维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沉默片刻，随后说道：“伤残军人你们以前是怎么安置的？”

    这话是问一旁的邓大眼的，伤残军人安置问题一直是归他军需后勤部门管理。就听邓大眼说道：“别的战区最多给些遣散费，要么就直接弃之不顾，自生自灭。咱们战区因为有钧座的命令，不能让英雄们流血又流泪，所以给予伤残军人待遇极高。想要回乡的给予双倍抚恤，但他们大多数人生活不便，担心回乡之后会被当作累赘再次抛弃，因此很少有人愿意离开。但老待在军营里也不是个事，只能依咐给当地百姓。”

    这一点陆维有印象，办法是他想的，标准也是他亲自制定的。帮忙照料我军伤残军人的家庭，不仅可以领到半饷，每年还能得到一千斤的粮食补助。这一千斤粮食可以养活三个人，目的就是要让伤残军人过得好一点。这样的高福利，虽然目前还没有给战区带来压力，但以后随着伤残军人越来越多，可就难说了。所以，在这之前必须要进行分流，以后战区只会对完全丧失自理能力的伤残军人予以无条件全方位的照顾，至于其他人则编入建设兵团。不是陆维心狠，实在是战区物质基础不充裕，不能尽善尽美！此时陆维大感庆幸，因为目前战区“欠账”不多，组建建设兵团的阻力不是很大，以后形成定制，将极大轻减战区压力，同时解决士兵们的后顾之忧？但也不能这么肯定，于是就问金飞龙：

    “你去清查，各部都是什么反应？”

    “唔！～”金飞龙想了想说道：“咱这儿倒不存在（专指陆维嫡系三个军），三十三集团军也问题不大，就是于长官所部五十七军，这么一来五十七军可谓大换血，繆长官对此好像有点儿微词。”

    “繆澄流？哼！”对于繆澄流的问题不只是陆维，就是于学忠和老蒋也有所察觉，所以陆维这次一回来就立即将他五十七军调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现在陆维没空搭理他，如果识相的话还能得个善终，若是想跳出来闹事？那陆维不介意下死手！

    冷哼一声，陆维说道：“你明天就到各部要人，尽快把架子搭起来，千万不要误了春种！”

    “是！钧座！”

    陆维之所以这么急就是不想夜长梦多，可冥冥之中总有那么一股力量，你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

    “外面吵吵什么？”

    一大清早，外面的嘈杂令他有些心烦。此时金飞龙急慌火燎的跑来说道：“钧座！不好了！也不知哪个混蛋泄了密，卑职还没来得及到各部接收人员，就听说伤兵们聚集起来要到您这儿讨要说法，卑职急忙赶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此刻，他们正在跟警卫连对峙！”

    “对峙？走！看看去！”说着陆维就要出去看看却被沈醉拦下去路。“钧座！这伙伤兵目前情绪激动，您还是不要去了，卑职已经调了警卫营过来，事情很快就能妥善解决！”

    兵谏这种事最怕擦枪走火，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都能酿成大祸。还调警卫营？陆维瞥了一眼沈醉，说道：“你还嫌不够乱吗？让警卫营不用过来了，戒备宿迁周边各要道！”

    说着就要突破沈醉的阻拦，情急之下沈醉说道：“钧座！卑职是怕……”

    “怕什么？”陆维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这种事情不是你调多少兵就能解决的。金飞龙既然能进来就说明外面的只是些代表，真要“群情激愤”，难道真要对这三万多人下死手吗？所以，不等他说完，陆维就说道：

    “怕什么！都是跟老子扛枪吃饭，打鬼子的弟兄们！老子还真不信他们敢把老子怎么样！”

    说着就扒拉开沈醉朝门外走去，也亏得陆维来得及时，要不然可真就出事儿了！就听门外警卫连警告道：“老兵！请退到黄线外，否则就不客气了！”说话间就听“咔擦”一声，枪上弦！周围支援过来的战友也都将枪口压低，那架势怕是伤兵们稍有过激行为，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战区长官部的安全保卫工作一直都由警卫营负责，他们都是陆维一手训练出来的，可没有多少情面可讲，毕竟战区长官部不容有失。

    警卫连拉开阵势，可这些伤兵们却丝毫没有惧意。都是尸山血海里趟过的，鬼门关前都走了一遭，侥幸活着，可此时却又死了大半儿。不是身死，而是心死！此刻警卫连的枪口对准他们又将这种情绪推向绝境。就见一个拄着双拐的壮汉一把撕开上衣，铁拳敲击着胸膛，铿锵有力，梗咽道：

    “来啊！朝这儿打！老子要是皱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只可惜……只可惜……”

    尽管他仰着头尽量不让眼泪掉出来，但情已至此，委屈、伤心之下泪如泉涌。

    “可惜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可悲！可叹呐！……来！瞅准了打！来！来啊！”

    “连长！咋办啊！”

    老兵的步步紧逼已经把他们逼到了刀尖儿上，连长生怕哪个愣头青没把持住走了火，到时候就算他是按规章办事，长官们为平众怒还不得毙了他？

    “咕嘟！”连长吞咽一口唾沫，说道：“退！退到门口！越过红线就鸣枪示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再撑一撑，警卫营的弟兄们应该快到了！”

    警卫连退至红线内更是助涨了伤兵的气势，一时间大家有样学样也都裸露胸膛，一面叫嚣着，一面向警卫连缓缓压来。

    “来啊！老子炸小鬼子王八壳子的时候已经死过一回了，也不怕再死一回，把老子们全都突突了，正好遂了你们的意！”

    就在警卫连退无可退之际，陆维一脚迈出门外，并顺着那人的话说道：“呦呵！要不要老子给你配上炸药包，把老子的长官部也给炸了？”

    “钧座！”“陆长官！”

    陆维的到来令周围的空气为之凝滞，身临其境的人此时就只有一个想法：好强大的气场啊！没办法！在他们的心里早已将陆维奉为一代军神，既然没人能在气势上压倒他，那就只好被他驯服，成为一个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不敢与之直视。但总有例外，片刻，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道：

    “陆长官！听说战区要让我等强行退役，是不是真的？”

    他们多么希望这是有人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但陆维却不想骗他们，点头说道：“不错！命令也已经下达！”

    此时伤兵们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们最后的一点期冀都破灭了，心中的压抑、辛酸与苦楚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就见那个最先敞开胸膛的伤兵拄着双拐来到陆维面前，问道：“陆长官！这是为什么？用我们的时候让我们抛头颅洒热血，不用的时候咋还不如一条狗？您看看我们现在除了这一身的伤病还落下个啥？除了军籍，是要我们自生自灭吗？既然这样，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救我们？不让我们混个烈士？呜呜！～”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浑身上下囫囵的也就可能只剩这张嘴了。也不只是他，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除去截掉的部分，谁没有四五处伤痕？有子弹打的，刺刀捅的，弹片刮的……每一处都是功勋般的存在，是不可磨灭的印记，是他们奋勇过，抗争过的最真实的记录，看了任何人都不禁肃然起敬。然而，一句自生自灭问得陆维心底拔凉！现在陆维终于知道他为何会哭泣，这哭声又为何会传染？盖因他们见多了抛弃，见多了各色冠冕堂皇的理由。尽管对建设兵团不甚了解，却被先入为主的思想所操控，所抵触！这是陆维之前没有料到的，他只想着避免夜长梦多却没有考虑到，对新政的未知会深掘出内心的恐惧，进而生出抵触心里，闹成这般境地。

    此时陆维不由得瞄了金飞龙一眼，埋怨他办事冒失，没有考虑到后果。但金飞龙心里也是苦哇！他当然知道革除现役肯定会受到抵触，这事儿急不得，必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这一切还不等他到了军营，兵谏就已经发生了。陆维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撺掇，心里也已经有个榜模样，只是眼下稳定伤兵情绪是最重要的，于是顺着先前那话就说道：

    “谁说要把你们当狗？要你们自生自灭啦？我陆维是那样的人吗？”

    陆维向来奉行以人为本，这一点没有给人留下说藉！也因此他这么一说，伤兵们已经平静了很多。正说着，就见张自忠、于学忠还有繆澄流等人闻讯赶来，可还没到地头，繆澄流就开始叫骂道：

    “妈啦个巴子的！一个个吃得肚皮白了是吧？敢在长官部聚众闹事，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一边骂着，还一边有如狼入羊群对着伤兵大打出手。看着不少伤兵躲闪不及被打倒在地，陆维实在看不下去，对这个没人性外加搅屎棍的混蛋厉声喝道：

    “繆澄流！你是不把我这个战区司令放在眼里吧？”

    “啊？不！卑……卑职没有！”

    “既然没有就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是！”

    繆澄流回答的有气无力，若有所失似得！陆维也不去管他，而是对着底下的伤兵们说道：“让你们退出现役是我的主意，命令也是我下的。现在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想问的，就都说说吧，我陆维全接着！”

    话一出口，全场却鸦雀无声，足见繆澄流这么一掺和已经让他们心生顾忌。这可不行，有事儿憋着迟早要出问题。

    “都不说话？那好！那我就先给你们说道说道！你们都是负伤下来的，也都知道以前没条件，很多士兵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却死在了野战医院。现在你们活下来了，可你们为以后想过吗？把你们编入建设兵团，虽说脱离一线部队，可待遇还是一样，要饷有饷，要粮有粮，战区还会发给你们田地，收购你们的产出，这才是你们日后生活的保障。说不定几年下来还能攒点儿钱，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呢！”

    “哈哈！”军营之中女人这一话题永远是最好的调味剂。一听能娶媳妇，严峻的氛围瞬间变了样，各种荤段子层出不穷。有些人已经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了，而更多的人则在心下盘算着。他们虽说缺胳膊少腿儿的，可加入建设兵团，彼此有个照应不说，有钱有粮还有收成，这年头只要能养活的起，娶个媳妇实际上不算难事，大户人家的要求不也才是：玻璃窗户大正房，铺盖叠到半墙上吗？

    说笑间就有人打诨高叫道：“陆长官给保媒吗？”

    呵呵！好小子！敢说陆维就敢应！说道：“成！只要两厢情愿，这个媒老子保了！”

    “噢！～”全场瞬间爆出一阵欢呼声，把金飞龙都给看呆了。这算什么？本来挺严峻的事儿被钧座三言两语愣是弄成了联欢会？难道这就是差距吗？

    当然也有人不好这口，就见一个独臂老兵站出来说道：“陆长官！俺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上不得战场了，该是享福了！俺虽然没了右手，可左手使刀照样可以杀鬼子，就让俺跟着您继续打鬼子吧，别把俺编入建设兵团了！”

    说着就左手持刀舞起大刀技，可以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十分扎实，劈、刺、撩、磕、旋，有攻有守，尽管是左手持刀，但力道的拿捏十分到位。可舞着舞着，他的弱点也就暴露出来了。一方面是体力不支，再者就是平衡感难以把握。二十九军大刀技力大沉狠，一击即破，一击必死。少了一只手臂想要将刀法之中的凌厉气势表现出来，就更得用力。可失去双臂的协调，很容易造成去势不及，身形不稳。就见他一个劈斩过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尽管做了补救，可依然需要持刀柱地才能稳住身形。

    当他单膝跪地，豆大的汗从鼻尖掉落，大口喘着粗气时，他就已经明白，一番表演给他弄砸了。不由得痛悔自责，一手捶地，一边大骂自己无能，却被陆维及时给拦了下来，劝慰道：

    “不是只有上了战场才能打鬼子，编入建设兵团，哪怕只是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对抗战做了贡献。”

    就见独臂老兵梗咽道：“陆长官！俺知道俺没用了！可俺的家人全被鬼子杀光了，俺已经没有亲人了，这军营就是俺的家，弟兄们就是俺的亲人，俺……俺舍不得啊！”

    像他一样有着相同境遇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因为年长而被迫退役的老兵们。他们当了大半辈子兵，冒然让他们解甲归田一时肯定难以接受，同时也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其实就独臂老兵操演大刀技时，陆维就已经意识到，建设兵团的作用远不止这些，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谁说你没用了？我实话告诉你们，建设兵团不仅是你们这些老兵的疗养院，更是新兵的训练场！很快就将有一批新兵蛋子交到你们手上。你们要言传身教，手把手的教，教他们怎么打仗，怎么保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们变得跟你们一样优秀，否则老子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怎么？听这话好倒建设兵团不单是为了收拢他们这些“废物”在土里刨食这么简单？

    当然！对于这些士兵，营造利好条件，不能让他们觉得低人一等还不行，还得让他们自建荣誉感。让他们觉得，退出现役不是因为他们身有残疾，也不是因为年老体衰，而是另有他用。至于建设兵团，表面上是为解甲归田找个去处，可实际上却另有目的，而这种目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想想也是哦！如果建设兵团只是为了甩锅，那又何必让一个中将来当兵团司令？金飞龙虽然在陆长官嫡系当中名声不显，比之周崇礼等人还要默默无闻，可毕竟是八十五军202师的师长，前途无量。稍一打听就可以知道，他在莒县战役中，两三千人就敢打青岛；鲁西南会战中击毙114师团师团长末松茂治中将；芒砀山保卫战力抗日军第十师团！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员悍将，陆长官又怎么会任凭这么一员虎将跟着他们一帮子半死不活的在建设兵团里混吃等死？再者，教徒弟这事儿很对他们这些老兵的胃口，人活在世最怕什么？一怕留不下后，二怕留不下名！现在两者可以兼顾，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明白之后，独臂老兵率先起身说道：“弟兄们！走喽！回去教徒弟去喽！”

    一时间群起响应！

    “回喽！回喽！”

    老兵油子们一撤，这事儿也就算彻底解决了。看着伤兵们陆续离开，陆维这才长舒口气。然后金飞龙立即向陆维认错，说道：“钧座！都是卑职没有事先做好伤兵们的思想工作，这才……？”

    不等他说完，陆维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繆澄流，说道：“不关你的事！是有人故意使乱子！”

    此时尽管没有杀气溢出，但这一切却被张自忠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摇头，对繆澄流失望透顶！这个繆澄流啊！旧军人思想还是太重，这么一闹就能保留建制了吗？呵呵！适得其反啊！可以想见，新兵补充之后，五十七军怕是免不了一番调整！但值此战区紧要关头，希望陆俊然能够顾全大局以促内部团结为要，不要太过火才好！想到这里不由得岔开话题，说道：

    “俊然！建设兵团的架子总算是搭起来了，但光有建设兵团还不行。眼下还是应该想想办法，如何激励老百姓种粮欲望才是啊！”

    这话说的不错，毕竟百姓才是农业生产的主力。所以这一点陆维早就想到了，张自忠这么一说，陆维就立即将注意力从繆澄流身上撤了回来，对他说道：“这一点我已经想好了，还请荩臣将军明天陪我去盐城走一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