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教养院(14)

字数:7236   加入书签

A+A-

    第29章 教养院(14)

    他以为自己会瘫倒下去,于是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到李斯贝特的手指尖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轻抚着他光滑的脸,然后深入领口。他哆嗦了一下,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那只手像是有一股魔力,慢慢地滑入衬衫和皮肤之间,轻压在他的胸前。于是,他鼓起勇气也伸出双手,碰到了一只别针。她为他解开,他屏气凝神,用手抚触陌生的肌肤。她动了一下之后,一只温暖的乳房突然滑入他的手掌中。他的脸通红,有些笨拙地拥抱并吻她,她随即做出了热烈的回应。一阵激吻之后,他感到有些窘迫。别人的唾液留在嘴里让他感到既愉快又恶心。她又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他感到她的太阳穴强烈地跳动并拍打着自己的眉毛。

    从此以后,这样的行为每天都会发生一次。

    每次走进前厅,她都会扯去别针,进房间后随手插在门帘上。两个人坐在靠背椅里,脸挨着脸,双手热乎乎的,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她会唱几首德国的浪漫歌曲,总让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个人摇晃着上身,久久地搂在一起,呼吸对方的呼吸,再也不去想其他的快乐。每当雅克的手指在她身上游弋,有时候移开一点,或用嘴去亲吻李斯贝特的脸,她就会盯着他,眼神仿佛是在求他更靠近一些。她感叹地说:

    “真希望你能爱得更深沉忧郁一些……”

    不过两个人摸到敏感的部位就会清醒过来,就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进一步的动作。两个人搂抱时不断耳鬓厮磨,不断地慢慢按压,所以每次呼吸时胸部散发出的温度都会使手指感觉到抚摸。李斯贝特总是感到疲惫,她并不刻意避开感官上的要求:她在雅克的怀里,在纯洁和诗情画意中沉醉。而雅克甚至不必回避更清晰的目的:这些纯洁的抚慰已经在他身上达到目的。至于将抚慰变成别的热情的前奏,他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即便有时候女人的体温确实让他的身体出现纷乱的感觉,他也几乎没有意识到。因为他一想到李斯贝特可能会发现,心里就会万分羞愧,对自己感到厌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不纯的欲望都没能进入他的心里。对他来说,精神和肉体是分离的,精神给了喜欢的人,肉体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李斯贝特没到达过的黑暗世界中孤零零地生活。某些晚上,他夜不能寐,就会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镜子前扯掉内衣,用饥渴的热情亲吻手臂和拍打身体。他经常独自一人,与李斯贝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的形象从来不曾进入他平常想象的队伍中。

    离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李斯贝特决定在下个星期日坐夜班车离开巴黎,但却不敢跟雅克说。

    星期天吃晚饭的时候,昂图瓦纳知道弟弟在楼上,于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李斯贝特在等他,哭着扑在他怀里。

    “是什么事情?”他笑得有点怪里怪气的。

    她否认发生了任何事。

    “你等会儿要走了吗?”

    “对。”

    他看起来有些厌烦。

    “这件事他同样有错!”她说,“甚至都没想过。”

    “你承诺过会考虑这件事。”

    她盯着他,心里有些看不起他。他不会懂,对她而言,雅克,“这是很不一样的。”不过昂图瓦纳长得英俊,他表现出来的神态让她难以抗拒,所以像其他人一样温顺地服从他。

    她已经把别针插在了帷帘上,随意地褪下衣物,心里想着要离开的事。昂图瓦纳拥她入怀,她不停地笑着,笑声淹没在喉管里:

    “我的宝贝……最后的这个晚上你变得更深沉忧郁些吧……”

    这个晚上昂图瓦纳始终没有露面。快十一点的时候,雅克听到他回来的声音,然后悄悄地回了房间。雅克回去睡了,没有去找他。钻进被窝,他的膝盖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掀开一看原来是个包裹,真奇怪!里面是用锡纸包着的几块加糖的茴香点心,一张淡紫色的小字条放在一块丝手帕里,上面还绣着雅克的字母:

    “送给我亲爱的宝贝!”

    他从未收到过她写的字条,看来今晚她来过,曾经在他枕边弯下过身子。他把信拆了,开心地笑着:

    雅克先生:

    在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字迹模糊了,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我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今天晚上我在东站坐十点十二分的火车去斯特拉斯堡……

    “哥哥!”

    这叫声撕心裂肺,昂图瓦纳还以为弟弟受伤了,飞快地跑来。

    雅克在床上坐着,两臂张开,两片嘴唇一张一合,眼神像是在哀求:他看起来像是要死了一样,只有昂图瓦纳可以救他。打开的信被丢在被子上,昂图瓦纳平静地看了一遍。要知道,刚才是他把李斯贝特送上火车的。他俯下身,但雅克这时候开口了:

    “不要,不要说……你是不会懂的。昂图瓦纳的为人,你不会懂……”

    李斯贝特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脸上满是倔强,目光却非常呆滞,这让人想起以前的那个孩子。突然,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嘴唇开始颤抖,似乎是要拼命地躲避某个人。他转过身,趴在枕头上放声大哭,一只手臂放在身后。昂图瓦纳轻轻握住这只发抖的手时,雅克立刻捉住他的手不放。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盯着弟弟弯着的后背。因为抽噎,这后背不断地耸动并颤抖。他发现了灰烬下藏着的火苗,它随时都可能会燎原。于是,他开始衡量自己教育弟弟的意图中到底藏着多少虚荣心。

    半小时后,雅克的手终于松开了。他不再抽噎,但胸口还在一起一伏。当呼吸慢慢均匀后,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昂图瓦纳站在那儿没走,犹豫不决是否要走开。他满面愁容地想着这个孩子的未来。又过了半小时,他踮起脚尖走了,门半开着。

    第二天,昂图瓦纳走的时候雅克还没醒,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假装睡觉。

    在楼上的饭桌前见面时,雅克满脸疲惫,嘴角有一丝看不起人的褶皱,带着自认为被欣赏、满是骄傲的表情。用餐时雅克不看昂图瓦纳的眼睛,甚至没想过要埋怨什么。昂图瓦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始终不提李斯贝特。

    很快,两个人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10

    一天傍晚,昂图瓦纳吃晚饭前发现邮件中有一封自己的信,另外还有一封写给弟弟的信。从笔迹上他辨认不出是谁寄来的,看见雅克就坐在那里,他没有表现出犹豫。

    “有你的一封信。”他说。

    雅克迅速走过来,脸颊变得通红。昂图瓦纳一边翻看一本书,一边头也没抬地把信交给了他。等到抬起头来,他发现雅克已经把信放进了裤袋了。两个人四目相望,雅克的眼神有些不可一世。

    “你这样盯着我是为了什么?”他问,“我想我应该有权利收信吧?”

    昂图瓦纳一言不发地看着弟弟,随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吃晚饭的时候,他只跟蒂博先生聊了聊天,没搭理雅克。两个人像平常一样一起下了楼,但没有说过一句话。昂图瓦纳回到房间刚在桌子前坐下,雅克门也没敲就走了进来,带着一种挑衅的眼神走上前来,把那封打开的信丢在办公桌上:

    “你不是很想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吗?”

    昂图瓦纳把信折好递过去,雅克张开手指却没接,信飘落在地毯上。随后,雅克又从地上把信捡起,收好放在口袋里。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对我板着个脸。”他嘲讽道。

    昂图瓦纳不屑一顾。

    “如果你想知道,我难以接受!”雅克的声音突然提高好几倍,“我已经长大了。我认为,我有权……”昂图瓦纳专注而冷静的眼神激怒了他。“我告诉你我难以接受!”他大声嚷道。

    “到底是什么让你难以接受?”

    “所有的一切。”他的脸有些扭曲。愤懑而呆滞的眼神、大大的招风耳、一张一合的嘴让他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另外他的脸颊也涨得通红,“但是,这封信是有人写错了地址所以寄错了!我已经告诉他们,凡是我的信,以后我会自己去邮局取!这样做,我至少不必向任何人报告!”

    昂图瓦纳一直盯着他看,一言不发。就现在的情形来看,沉默是最好的选择,掩饰了诸多的窘迫。要知道,这孩子从未用现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

    “第一,我希望能够和丰塔南见面,你懂吗?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昂图瓦纳眼前突然感到灵光一闪。啊,那本灰色笔记本的字迹!雅克曾经承诺过,但他还是和丰塔南通信了。那她呢?丰塔南太太是不是了解这件事?她会同意他们这样偷偷通信吗?

    昂图瓦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承担的家长的责任。雅克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和自己对待蒂博先生的态度完全一样,两者相隔的时间并不太长,但事情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

    “这么说你已经给达尼埃尔写过信了?”他双眉紧蹙。

    雅克承认了,继续和他对抗。

    “你竟然不告诉我一声?”

    “你想怎么样?”

    昂图瓦纳气得差点跳起来给这个淘气的孩子一个重重的耳光,但他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因为这样的争论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损毁他最重视的东西。

    “你走吧。”他假装泄了气,“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告诉你……我难以接受!”雅克一边嚷一边跺脚,“我已经长大了,我要去见我想见的人。这样的日子我过腻了。我要见丰塔南,他是我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写信给他。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和他见面,你可以把这一切报告……报告给所有人。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他捶胸顿足,身上散发出怨恨和对抗。

    有一件事他没说,而昂图瓦纳也没想到的是,自从李斯贝特离开以后,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感到强烈空虚和沉重,所以不得不向这样的需求妥协:把自己青春年少时候的秘密告诉一个同龄人,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达尼埃尔就分担了很多压在他心头的重负。在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已经体会过这种坦诚相对的感觉,他请求朋友分担一半他对李斯贝特的感情,而李斯贝特也让达尼埃尔承担这一半感情。

    “我告诉过你,你走吧。”昂图瓦纳假装若无其事,享受着自己看似超脱的态度,“等你恢复理智以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胆小鬼!”哥哥冷漠的态度把雅克刺痛了,他叫喊着,“迂腐的家伙!”他随手砰的一声带上了门,拂袖而去。

    昂图瓦纳起身去锁门,随后倒在一把扶手椅里,脸已经气得惨白。

    “迂腐的家伙!傻瓜!迂腐的家伙!他这么做会受到惩罚的。假若他以为自己能恣意妄为,那他就错得太离谱了!今天晚上算是完蛋了,根本不能工作,他会得到惩罚的。他必须补偿我以前有过的宁静。为了这个小傻瓜,我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迂腐的家伙!尽是为他们着想……蠢的是我,我为了他牺牲了这么多时间,耽误了这么多工作。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要过自己的日子,做些检查,而不是整天担心这个小傻瓜……”他坐立难安,在房间不停地踱来踱去。

    突然,他想到丰塔南太太走到了面前。他的神情一下坚定了不少,所有的事都看透了:“我已经尽了全力,太太。我曾经试着温存、关爱,我帮助他获得自由。但看看现在的情形。相信我,太太,你根本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对待这种本性,社会只会用一种办法,那就是不让它们有为害的机会。所以教养院被称为社会保险事业是有根据的……”

    一阵沙沙的响声让他回过头来,原来关着的门下塞进了一张字条:

    “请原谅我叫你迂腐的家伙。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让我回到你身边吧。”

    昂图瓦纳忍不住笑了,心中有一股温情在流动。他不假思索地向门口走去,打开了门。雅克两手下垂,站在那里等候。他还是处在混乱之中,头耷拉着,嘴唇咬紧,忍着不笑出声音来。昂图瓦纳神色愤怒而冷漠,他走回去坐了下来。

    “我要开始工作了。”他硬邦邦地说,“你今天已经浪费了我一整个晚上。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雅克抬起头,笑眯眯地盯着他哥哥。

    “我希望能和达尼埃尔见面。”他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明知道父亲不同意。”昂图瓦纳说,“而且我曾经跟你做过解释,难道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我们说好了,你会接受这个决定,不再和丰塔南家发生任何关系。我相信了你说的话,但现在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你骗了我,只要有可能你就会毁了当初的约定。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雅克抽噎起来。

    “请不要这么说,昂图瓦纳。这不公平。你不清楚原因。是的,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告诉你就写信给他。不过我是因为有不得不说的事情,这件事已经快让我承受不了了。”他轻声说,“李斯贝特……”

    “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昂图瓦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以回避弟弟说出一切,因为这会让他比弟弟更尴尬,于是他想让雅克换个话题,“我答应你重新做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你要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