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尾声(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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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6章 尾声(9)

    “对了,”他突然有了灵感,似乎什么都不能阻挠他的思考,“我相信能够安排好自己的职业生活,之前我几乎是走错了方向,这些突如其来的物质蒙蔽了我的双眼,不利于提高我的工作效率,这样只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加混乱。就是一个看似华丽的机器在运转却没有丝毫的效益。为了得到更大的效果,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但是事实上,我却什么目标都没有实现。”突然,他记起了他弟弟对父亲遗产的不屑和对待金钱的讨厌态度,昂图瓦纳当时觉得他非常愚昧。“他是正确的,只有今天才真正想明白了,他是正确的,这物质对人类的毒害,特别是遗产对人类的毒害是非常大的。这并不是我自己赚来的,现在也没有战争,我没有办法挽救自己了。也许我这辈子都不能消除这毒害的影响。我竟然会认为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可以得到。我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少之又少,而且还拥有了指使别人工作的权利,就像是妇人天生所拥有的权柄。我还十分无耻地将他人在我的实验室里做出重要发现的功劳都加诸在自己身上,我是一个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人,这就成了我现在的样子。我靠着物质让我发现了统治别人的乐趣,我发现我的金钱使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人们对我尊敬的态度越来越自然,金钱给予了我优越的地位。虽然,这些东西得来的并不是非常光荣,这样虚伪的联系恰巧是物质与人建立起来的必然关系。钱是最容易将人腐蚀的,我已经开始怀疑我身边的人,甚至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说,难道他是为了我的钱?”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停地想着这些阴暗的忏悔,他有了一种极大的压抑感。到达车站后他的思绪得到了暂缓,他觉得这是一种解脱,他希望摆脱自己可怕的想法,快速冲到了人群中。

    “给我一张票,不不,我需要到拉菲特别墅区的三等军用车厢,几点的火车?”

    以前他几乎不会坐三等座,但是今天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一种心灵的安慰。

    7

    克洛蒂德敲了敲门,另一只手端着食物的托盘。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也许他没有吃午饭就出去了,想到这里克洛蒂德有些不高兴地打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发现昂图瓦纳还躺在床上。他听到了敲门声,只是他的嗓子没有办法回答。早上理疗之前他的嗓子就不能发出声音了,本想什么都不顾只要能发出声音就好了,但是他做不到。他打着手势希望克洛蒂德能够明白。

    即使他一再用手势,又加上了非常和善的微笑,那个仁慈的女人站在门口,十分惊讶地看着昂图瓦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就在昨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厨房里与自己聊了一会儿天。一发病就变得如同一个废人一般,这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翻腾。昂图瓦纳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她在想什么,对她笑得更加亲切,让她把盘子放到床上。他用笔写道:

    “晚上过得非常好,只是早上仍旧不能够正常说话。”

    她仔细地看了字条上的话,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接着非常直接地说:

    “这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只是您这样就像一个残疾人一样了。”

    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户,清晨的阳光映射到房间里,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天空非常蓝,翠绿的爬墙虎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您需要吃早餐吗?”她问道。她走到他身边将一杯牛奶递给他,昂图瓦纳把面包撒开泡到了杯子里。她站在旁边,看着昂图瓦纳吃东西已经不是那么顺畅了,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先生会得这样的病,如果没有吸入毒气该有多好,唉,毒气也比受伤好一点。现在不得不承受这事实,我不了解这种病,当先生写信来的时候,我与吉丝小姐一起来到了这里,阿德丽爱娜主动提出照顾伤员,我选择了做饭,做家务。至于伤员,我对这些从来都不感兴趣。就这样,太太们都去了医院,单独留我在家里,我没有任何觉得委屈的地方,虽然没有休息的时间。也许您会了解,我就是愿意一天到晚忙活着家里的事情,但是我一点也不愿意去接触伤员。”

    昂图瓦纳笑着听着她讲述,虽然吉丝不在自己身边,但是这个勤劳的姑娘也不算太差,只是在照顾人这点上确实没有吉丝做得好。

    为了表现出自己很赞同那女人的话,他很认真地抿住嘴然后摇了摇头。

    “啊,”她立刻非常小心地说,“其实真正所面对的问题比想象中要少,夫人们几乎都在医院。我只需要准备她们的晚饭就可以了。中午也只有达尼埃尔先生、贞妮太太和一个小孩子。”

    她现在比以前更加温和,好像这几年的战争已经磨平了大家之间的不和,只是她总是这样絮絮叨叨让昂图瓦纳没有那么多耐心了,开始发表自己对这些人的看法:“吉丝小姐是个好人,待我们总是很热心。”“丰塔南太太也没有那么傲慢,只是有时候严肃得叫人不敢亲近。”“尼科尔太太总是没有整理东西的习惯,她倒是很懂得享受,让别人来伺候她。”“贞妮太太比较内向,不过却是个能干的女人,懂得的知识也很多。说到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她总是能够用合适的方式和蔼地与小家伙儿沟通,那个小家伙儿就和他的父亲一样会使唤人。”“如果大家都听他的话,那还不得忙得团团转。先生是难以想象那会是怎么样一种场景,活泼调皮,又什么都喜欢问一句管一下,而且不愿意听别人的劝解,还好有达尼埃尔先生常常照看着他。我也没有办法,我得做事啊,不可能总是看管着他。这也使得先生每天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只会嚼着口香糖晃悠,这样混时间可是有点难熬啊。”她一副什么都了解的神情晃着脑袋,“我怎么会摆脱这个奇怪的想法呢?时间长了,断了条腿的日子可不好过。”

    昂图瓦纳用笔写道:“莱翁?”

    “是啊,可怜的莱翁。”她并没有什么关于男仆的事情向他说。“先生,他之前向我们要一管笛子,吉丝小姐在巴黎帮他带了一支回来了。”

    昂图瓦纳早就喝完了牛奶。

    “现在我要去帮助贞妮太太了,”克洛蒂德说道,拿走了放在床上的托盘,“星期二可是太太大清洗的日子,那小家伙儿弄得可脏了,不好洗啊。”

    她已经快出去了,又转过身来看了昂图瓦纳一眼,有着一种思考的神情:

    “昂图瓦纳先生,好几年了,有什么是没有见过的呢?不论是好是坏,都见得多了。我常常对阿德丽爱娜说:“如果我们没有死去的老爷还活着就好了,他能够看到这些事情就好了。”

    她说完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昂图瓦纳一个人,他开始慢悠悠地洗漱。没有什么事情打扰他,他专心地做着理疗。

    “如果老爷没有死就好了。”她的话让他又想起了晚上的梦。“看来父亲对她们的影响已经非常深了。”他感叹道。

    十一点已经过去了,他将百叶窗重新拉好,他要开始练习呼吸发声了。

    花园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保尔,快下来,到我旁边来。”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显得沉稳而清晰,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回声一样,“保尔,你快下来,要听舅舅的话。”

    他走到阳台边上,并没有拨开爬墙虎就可以看到在下面有一个窄长的平台,位于花园与树林的边界。在树下,达尼埃尔躺在藤椅上,膝盖上放了一本书。在不远处,有一个穿毛衣的小男孩想踩着翻过来的木桶上爬到墙上去。向台子的另外一边看,在园丁以前居住的房子里,贞妮露着双臂努力洗着一大桶衣服。

    “保尔,快过来。”达尼埃尔大声喊道。

    一束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像火一样鲜艳,小孩子决定不再爬墙了,而是转身坐到了地上,用铲子装着沙玩。

    没过多久,昂图瓦纳走过来,保尔却仍旧坐在那里玩沙。

    “快向伯伯问好。”达尼埃尔这样说着。

    调皮的小家伙儿依旧玩着自己的沙和铲子,就像没有听到大人在喊他一样。他看着昂图瓦纳渐渐走近,他停止了手上的活把头埋得低低的。他被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小孩子手舞足蹈。没过一会儿,他显得很乐意这样玩耍,发出了阵阵笑声,昂图瓦纳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问他:

    “你觉得伯伯好吗?”

    “当然!”孩子喊道。

    这样的玩闹让昂图瓦纳耗费了许多力气。他把小调皮放在地上,他走到达尼埃尔身边坐下,就在这时保尔一溜烟跑回来,爬到他的腿上,假装睡觉。

    达尼埃尔在椅子上并没有什么举动,他穿着陈旧的居家服装,假腿上穿着皮鞋,另一只脚随意地套着一双拖鞋。他变得有点胖了,还是保持着端庄优雅的面容,但是外形比较臃肿,头发长了,胡子也没有刮干净。让他想起了早上外地的那些悲剧演员,在城里看起来十分邋遢,但是晚上在灯光的照耀下却像皇帝一样有着非凡的风采。昂图瓦纳起来之后,只是关心他的支气管和喉咙,他发现与达尼埃尔握手交谈之后,他并没有问自己的健康状况。他也没有继续问,只是感到疑惑地低下头看着达尼埃尔合上的书,还有旁边散落的几本。

    “你看,”达尼埃尔说,“这是周游世界[24],旧的旅行刊物,一八七七年的,这里面都是一些图片,我可是收集了整整一套。”他一边说一边懒洋洋地翻着。

    昂图瓦纳轻轻地拨弄着小孩子的头发,这孩子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样,靠在伯父的胸膛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吗?您拿到报纸了吗?”

    “没有。”达尼埃尔回答道。

    “协约国好像有了新的决定,他们会让福熙的权利越来越大直至扩展到意大利。”

    “啊?”

    “这就是目前最正式的消息了。”

    小东西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从昂图瓦纳的膝盖上滑下来。

    “你要干什么去?”大人问道。

    “我要去找妈妈。”

    小东西蹦蹦跳跳地向园丁住的那间房子跑去,两个大人相互交换了好笑的眼神。达尼埃尔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包口香糖,递给他。

    “我不要了,谢谢。”

    “这能让你打发一下时间,我已经戒烟了。”达尼埃尔说道。

    他挑出一块口香糖放到了嘴里,慢慢地咀嚼。

    昂图瓦纳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您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当时我们需要在一个农场建立临时医院,农场被美国的军队给占用了。我们的护士可是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把那些恼人的口香糖给弄掉,那些口香糖渣到处都是,只要是我们目光所及的地方总是能找到几个。还特别硬,不好清除。我们相信要是被他们再多占领几年,那我们那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一块硬邦邦的口香糖。”一阵轻微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达尼埃尔轻声笑着,以前的昂图瓦纳对这样的笑容很着迷,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他仔细看着达尼埃尔,臃肿的脸,斜翻的上嘴唇,有着一种幽默的感觉,当他眯起眼睛时就像有狡黠的目光在闪烁。

    他开始不住地咳嗽,他打了一个有气无力的手势说道:

    “你看看,现在我总是在咳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过了一会儿呼吸终于顺畅了。“他们已经让我变成了一个废人,还说着我们是幸运儿的话语。”

    “也许您会幸运的。”

    两人都没了话说,达尼埃尔突然说:

    “您不是问我报纸的事吗?我根本就没有留下报纸,我只想看着眼前的事情,我不再想其他,那些公报也就是字面上的一些意思,要么就是胜利要么就是成功,有什么意义呢?”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低声说道:

    “只有上过战场冲锋陷阵过才能体会得到,在我还是步兵的时候,虽然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战争但是我连续冲锋了三次,那时的情景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叙述,但是与步兵相比,在规定的时刻出刀,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他有些激动,眼睛盯着地面,开始快速地嚼口香糖,接着说,“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的补给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有几个人,为什么那些人要说当时的情况呢?他们不能说出什么,也不愿意去说,因为没有人会理解。”

    他停了下来,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不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看对方。这时昂图瓦纳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

    “偶尔我会想到,这就结束了,以后,不,没有以后了。我有时会特别有信心,但是我也会怀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达尼埃尔沉默着只是一下一下地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昂图瓦纳也没有话说了,他一个人讲了几分钟的话太难受了。他开始思考同样一件事,不记得想了多少次了。“在人们理智地思考那些违反人类和谐发展的东西时,也许会感到惊慌吧。还要多久,人类的精神才能得到进化,究竟有没有进化过呢?如果最后能让人们将那些暴力、不宽容、具有兽性的狂热兴趣以及恃强凌弱都能够清除掉,该有多好。对于发动战争的人来说,在看到对方垮台的那一刻是最具有诱惑力的。人们能不能不采用这样的方式获得内心的满足呢?这样就必须杜绝打仗,让和平友好的思想深深扎根于人们的意识里,并且要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成为不可阻拦的趋势来反对各国的好战策略。虽然这样的想法显得很不可思议,而且和平的胜利也不一定会是停战的主要保证。即使我们国家开始由和平党掌权,也没有人能够保证它会抵抗得住一切诱惑,用暴力的方式把和平带给人们,这样的方式也不能阻止其他国家想发动战争的想法。”

    “保尔!”她向着他们走来,将麦片粥放在托盘上,还有李子和牛奶,都一并放在花园的桌子上面。

    “保尔!”达尼埃尔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