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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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饥荒
那些老鼠的肚皮被撑得浑圆饱满,干瘦的皮囊膨胀成一个球。它们靠着树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黄色的尖牙露了出来。
我的浑身不自在起来,双脚忍不住向后退了退。
“饿呀饿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我转身一看,三个人正趴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行着。
等到他们把脸抬起来,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我面前的,是小男孩的三张脸,只不过分别长在了三个人的身上。
老头爬在了最前面,中年人的一只手搭在老头的脚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爬在最后的小男孩的手。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简直就是几块破布,勉勉强强盖在了身上。
三个人的眼睛里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暗淡。
老头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艰难地往前面爬着,见到了那窝正倚着树干闭目养神的老鼠后,白色的眉毛精神地一抖,眼睛里放出了让人骇然的光。
他的脚往后动了动,后面的男人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眼睛,待见到肚皮浑圆的老鼠后,眼里放出了和老头一样的光。
本来蔫巴巴的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竟然爬到了男人的身上,扬起那皮包骨的脑袋,用那深深凹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鼠。
“咯咯咯”,那串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
这时,我的眼前又蒙上了一层红,那棵枯树,树上挂着的女尸,树下的老鼠,趴在地上的老头、男人和男孩,都变成了一团团鲜红的血。
这一团团鲜红的血在我的眼前晃了又晃,最后成了一团,糊住了我的眼睛,我只觉得眼里一阵火辣辣的疼。
而就在我以为自己的眼睛就要这样子废掉的时候,一股清凉的水冲了进来,把我眼里的血冲得一干二净,我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又恢复了清晰。
这是一处破败的农村院落,低矮的被烟熏黑的土墙,房顶上盖着的茅草稀稀落落。
院子里没有一点生气,我抬起脚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就像是踩在云彩上一般,脚底下软绵绵的,我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这时,从里屋传来一声无力的呻吟。这时,我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一下子就往前面扑了过去,也不知道咋了,竟然直直地穿过了墙,进了里屋。
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坐在我的面前,他面孔瘦削,须发蓬乱。在他旁边,躺着一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头,那声呻吟正是他发出来的。我的旁边,躺着三个女孩,和那个诡异的男孩。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贫瘠的脸上,嘴角都不约而同地微微上扬着。
男人叹了口气,抬起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说:“家里啥都没有了,连树皮杂草,能吃的我们都给吃光了,现在只能吃观音土了,可那东西是会把人给吃死的。”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往四周看了看,可愣是没看到其他人。这时,我的后脑被打了一下,眼前一黑,晃过一个影子,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清晰。
一颗巨大的泪从我的眼角落了下来。
我盯着眼前这个面容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的男人,心里一阵酸涩,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没办法,没办法啊,谁让我们命不好,大灾之年,躲不过去了。”
他说:“我们饿死了没关系,可咱儿子,咱爹,他们怎么办啊?”
我不说话了,一个劲地抽泣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娘,我饿。”
我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安慰着我的小女儿:“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苍老悲凉的叹息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他问道:“爹,你咋了,这么晚了,睡吧。”
过了很久,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明天我到外面再找找,碰碰运气吧。”
我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忽然画面一转,我的面前是荒凉的田野。
我佝偻着瘦小的身子,翻着东西,想到家里那面黄肌瘦,成了筷子的几口人,心里是一阵沉重。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我在这荒无一物,或许什么东西都找不到的地方找了又找。
很久很久,我的两手空空荡荡,一无所获。
我绝望地离开了,低着头晃悠着,来到了那棵枯树前。枯树的树枝干巴巴的,向四周戳着,像极了一具尸体因裸露许久而泛黄发黑的骨头。
树上被掏出了几个洞,我无精打采地扫视着这几个洞,突然,眼前一亮,心里大喜。
在那几个洞里,有几窝干巴巴的,尚未长毛的,被饿死的雏鸟的尸体。
我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在确认没有别人之后,把那几窝鸟从洞里给捞了出来,揣在自己的怀里,匆匆地回到了家中。
“嗡”的一声,我的头一阵剧痛,眼前又黑了起来。
我无精打采地望了望他,他把胳膊一松,那些雏鸟的尸体像是石块一样落到了地上,激起了一阵尘土。
我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便红了,挤出了几滴泪水。
“别愣着了,赶紧下锅,今天开荤!”他极兴奋地说道。
我赶紧找来了一个缺了口的盘子,把这些雏鸟尸放到了盘子里,刚准备用那盆脏得不能再脏的水清洗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不行,不能一顿就吃了,那我们以后咋办?你还能保证自己找到粮食吗?”我有些担忧了起来。
他一怔,脸上活泼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咽了咽口水,这时,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跳了出来,我便对他说道:“我刚刚数了一下,这里总共有十五只,每天放三只煮汤吧,到时候,咱儿子一只,咱爹一只,你一只,把这些鸟腿就拽下来给我们娘仨吃,还能再撑不少时间。”
他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也咽了口唾沫,说道:“就按你说的来吧。”
烟囱里升起了烟,烟里有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有肉的香气。
儿子将那缺了两条腿的鸟尸一把塞到了嘴里,不消几口,便吃得一干二净。老头手里抓着那只雏鸟,我的两个女儿刚刚吃完鸟腿,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老头犹豫了一会儿,一狠心,把那只雏鸟塞到了嘴里,一边嚼,一边往下面滴着泪。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涩,便将自己手里的两条鸟腿分给了两个女儿,她们“嘎吱”咬了一口,那细小的鸟腿便进入到了肚子里。
雏鸟尸体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
一家人开了荤,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心起来,在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时候,除了儿子,我们眼里都滚了颗泪珠落到了碗里。
“命啊。”老头的身子颤抖着说道,他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像是杂草一样覆盖住了他那张苍老的脸。
我不说话,自顾自地坐在床上,眼睛僵直,如同尸体一样发着呆。
儿子和女儿早已经睡着,大女儿伸出自己的小舌头舔舐着嘴唇,儿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饱了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