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寻粮

    他的两腮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眼珠坠在了眼眶里，双腿打着颤，扶着墙壁站在我的跟前。

    “三天没东西吃了，熬不住了。”他启开那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的说着，此刻，他的脸已经成了一张牛皮纸。

    “外面，还能找找吗？”我在寻找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咱们村，没人了。”不知道为啥，我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的苦笑还挂在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他说道：“老天爷，怎么偏偏就选中了我们受这个苦呢，他不公平啊……”

    我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举起那个边缘发黄的搪瓷茶缸，喝了口里面浑浊的水，笑了笑，淡淡地说道：“要不，你们爷仨把我们娘仨吃了吧……”

    他登时脑门上就冒了烟，对着我的脸上就打了一巴掌，吼了一句：“放你娘的屁！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怔住了，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我笑着，笑得是那样悲怆。

    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要是现在有只老鼠也好啊，可是，能见到的，都被抓光了，不能见到的，都困在洞里饿死了，这两天啊，我闻到臭味了……”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里忽然一震，眼前也随之亮了起来，但随后，又把头低了下去，念叨着：“是啊，有只老鼠也好啊，只要它能出来。”

    他冷哼了一声：“它出来了，又有啥用，我现在哪里有力气再去捉它。”

    我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窗户外面，喃喃自语着：“有只老鼠也好啊也好啊。”

    一家人躺在床上一排码开，外面的凉风从破了洞的塑料纸里灌了进来。我睁开了眼睛，望了望躺在身边的男人和儿子，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他翻了个身，打了个嗝。

    我吃力地从床上挪下来，拄着一根小木棍，走了出去，进了简陋的厨房。

    我拿起那边明晃晃的菜刀，眉头皱了皱，掂量了掂量，又把它放了下来。

    我把外面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给脱掉了，露出了皮包骨头的身体，捏了捏自己瘦成一根线的胳膊，苦笑了一声。

    我把菜刀又拿起来了，手颤抖着，额头上冒着冷汗，嘴唇变得苍白。我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用力扯了扯，随即一闭眼，一咬牙，一下子就用菜刀把那肉给旋了下来。

    那块被皮紧紧地裹着、已经没有了血色的肉在桌子上跳了跳，跳进了那个缺口的盘子里。

    我点起一把火，在锅里加上水，把盘子里的肉倒进了锅里，然后蹲了下来，瞅着锅底下的火，脸上没了表情。

    不一会儿，肉被煮熟了，只是却没有一点香气。

    我熄了火，拄着木棍走到了屋里，轻轻地唤醒了正在沉睡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儿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刚想叫一声“妈妈”，我伸出手指靠在嘴唇边，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我领着两个女儿进了厨房，掀开锅盖，她们用鼻子嗅了嗅，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带着苦涩的笑看着她们，从锅里捞出那煮好的肉，用菜刀切成了三份，她们一人分到了一小块。

    “吃吧，这是给你们的。”我说。

    她们狼吞虎咽了起来，那块来自我身上的肉就进入到了两个女儿的肚子里。

    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又吃了母亲掉下的另一块肉。

    在她们吃肉的时候，我把另外一块肉放到了老鼠洞口。不一会儿，一只老鼠探出了它尖尖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后，把那块肉拖进了洞里。

    两个女儿吃完了，又朝锅里巴望着，两只清澈的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芒。

    我笑着把她们抱到了一起，说：“吃完了，还想吃吗？”

    她们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好，娘这就带你们出去找肉。”

    出门的时候，我的手里拿着三根绳子，当夜的月光洒在女儿们的脸上，照得她们的脸煞白一片。

    我的心里是无尽的悲凉，抬头望了望月亮，它长着一张比我还要憔悴苍老的面孔，它的嘴里，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

    “娘，你咋还带着绳子。”

    “娘要是遇到野外的鸟啊兔子啊猪啊，好把它们给绑起来。”

    我领着女儿们走到了那棵枯树下。凄厉的风从树洞了灌了进去，发出一阵阵呜咽声，两个女儿把我的手拉得更紧了。

    我安慰着她们：“别怕，有娘在。”

    枯树的枝丫在夜色中竟然舞动了起来，就像是恐怖故事里喜欢在夜间起舞，诱人靠近，借机取人性命的妖怪。

    我蹲下来，轻声对她们说：“孩子们，你们先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走好不好，娘找到吃的就回来。”

    “娘，我害怕。”

    我抚摸着她们杏仁一般的小脑袋，说：“害怕了就睡觉，一睡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且，梦里面什么都有。”

    说完，我的眼睛就红了，模糊了。

    “来，娘等你们睡了再走好不好。”我安慰着她们，倚着枯树坐下了，她们的小脑袋靠到了我的怀里。

    “娃儿睡娃儿睡，夜里不再怕小鬼。娃儿睡娃儿睡，夜里不再淌眼泪。”我哼唱起了歌谣，一阵风哭喊着刮了过去。

    唱着唱着，我的眼睛就流下泪来，两个女儿已经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嘴角都挂着满足的微笑。

    或许她们，都在做着同样丰饶幸福的美梦。

    我让两个女儿靠在树上，手颤抖着拿出了绳子，我的嘴唇也哆嗦着，眼泪扑棱棱地一颗接着一颗滚了下来。

    “孩子们，娘对不起你们啊，娘没办法啊。”我捂着嘴，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把绳子套在了大女儿的脖子上，狠了狠心，闭上眼睛一拉，她的鼻翼没动静了，脸色变得铁青，但是嘴角的那抹笑依然还留着。

    用这样的方式，我把小女儿也给勒死了。

    我把绳子从她们的脖子上解了下来，做了个结，抛在树上绕了一圈，把她们挂了上去。

    我搬来一块小石头，踩了踩，悲凉地望了望那个破旧的房子。

    我踩在石头上，头伸进了绳圈里，闭上了眼睛，脚一蹬，那块小石头翻着个滚到了一旁。

    只觉得有一抹满足的微笑在我的嘴角慢慢地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