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节 地下的表演（二）

    时间还有五分钟。整个礼堂里仍然是阴暗的，只有门边以及舞台最上方的几盏小灯亮着，发出几束微弱的黄光。很多已经入场的观众开始躁动不安，身体缩在椅子上，双手紧握着扶手，双腿不停地原地抖动。有几个人还开始喘粗气，双眼瞪得发直。

    莫宇杰的疑心更重了，双手握拳，四处打量着整个礼堂。哪怕仅仅是凭直觉，他也能感受到，这儿绝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的这些人也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不会是正经人。雪瑶可能会有麻烦。但他现在绝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除了来时的路以外。必须要等。

    礼堂一共有三扇门，一扇在上层，两扇在下层的左右两边。右边的那扇门，就是莫宇杰刚刚进来的那一扇，大而厚重，而且也很结实。只不过它一直是虚掩着的，没有真正关闭，更没有上锁。左边的那扇门就小得多了，比右边的大门整整要小了一号，而且被从外面锁上了，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进出通道或者紧急逃生通道。在舞台的两侧还各有一道小门，不知道是通往何处的，此时也被牢牢地锁着。当然，它们也可能只是放杂物的储物间而已。

    “喀拉——”突然一声响，所有的灯全都灭了。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两侧的门上方各有一盏小灯亮了起来。这两盏灯比天花板上的那几盏灯还要模糊。反常的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紧接着，是两声开锁的声音。左侧的那扇小门被人打开了。几道来自于手电筒的光线从门的方向投射到了地上，照亮了通往贵宾坐的那一排小沙发的路。几个人影沿着灯光，快步地走到了贵宾席上，依次坐在了最中央的四个沙发上。

    莫宇杰只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轮廓。四个人中，最中间的一个人是个胖子，腰围大约是莫宇杰的一点五倍，脑袋是个大肉球，身高大约一米七出头，看上去活像一个圆柱体。围在他身边的三个人都是彪形大汉，体格虽然比不上莫宇杰，但也相差不大，其中有一个身高超过了一米九。

    就在保镖们簇拥着胖子走到了贵宾席上时，正上方的一排灯亮了起来，刚好把他们四个人都照了出来。胖子大概有四十五岁左右，没多少头发，双掌和脑袋一样肥厚，嘴里叼着一根大雪茄，咧出了一嘴大板牙。他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扣子没有扣紧，刚好把他的啤酒肚给凸显了出来。三个保镖也都穿着西装，那个超过一米九的大高个比较壮实，另外两个看上去都跟普通人差不多。他们四个各戴着一个金色的面具，遮挡住了眼睛和鼻子。

    胖子直接坐到了中间的那一张最大的沙发上。三个保镖坐到了他的两边，两个坐在左边，一个坐在右边。不用问，这胖子一定就是那位“重要的客人”了。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就无从猜起了。

    又过了两分钟，舞台上方的两排灯同时亮了起来。紧接着，舞台最左侧的两个音箱同时发出了声音。

    “表演马上开始。”

    这个声音不大，只能保证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到，但都不一定全都能听清。语气也很冷淡，不像是欢迎客人们的口气，像是机器发出来的。

    话音刚落，两拨人分别从两侧的幕布后面走了出来。这两拨人全都穿着镶满了金属片的黑衣服，有的是夹克，有的是风衣，脚下都蹬着一双黑靴子。他们也都戴着面具，只不过都是黑色的。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乐器，还有两个人抬着一架架子鼓。他们七手八脚地开始忙活，把各种乐器全都摆好了，又把带着滚轮的凳子推了出来。

    等所有乐器都摆放完毕后，他们就摆出了一个箭头型的阵容。主唱握着话筒站在最前方，两侧是两个吉他手，左侧的吉他手后边站着贝斯手，右侧的吉他手后面就是架子鼓了。鼓手的体型明显比其他人都要大上一号，几乎快赶上胖子身边的那几个保镖了。

    “one……two……three……go！”

    倒计时完后，这个黑衣假面乐队就开始表演了。先是演奏，再是演唱。舞台正上方又亮起了一排五颜六色的彩灯，不规则地照射在他们身上。

    第一首歌是一首很舒缓的英文歌。主唱的嗓音很沙哑，唱到某些高音的时候会破音。大部分的观众似乎都不是很感兴趣，有几个还一脸没精神地趴在前面的椅子背上装睡。

    第二首歌是一首舞曲，听不出是什么语。节奏比前一首歌至少要快了两倍。主唱的发音开始不连贯了，很明显是经验不足。可大部分的观众都提起了精神，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他们似乎不在乎主唱唱得怎么样，而只是来听节奏的。

    第三首歌就是摇滚了，而且是非常重的英伦摇滚。音量瞬间翻了一倍。全场都闹了起来，有几个观众还站起来鼓掌欢呼。主唱已经不是在唱了，而是在吼。他左手高举话筒，右手在胸前握拳，整个身体往后仰，脖子也往后仰，几乎是在使出全身的力气嘶吼，每吼一声就跳一下。鼓手敲鼓的频率也突然加快了一倍。五颜六色的彩灯加快了转动的频率，不停地在台上的五个人之间变换着。他们不停地变色，从黄变绿，再从绿变红。莫宇杰坐在原地不动，闭上了双眼，双臂抱在胸前，努力不让自己被这种噪音所干扰。没有一个人去注意他。

    “轰隆——”最后一个音唱完，五个人面朝五个方向摆出了一个单膝跪地望天的造型。引来了一片掌声。但这片掌声不是很激烈。

    莫宇杰伸了伸脖子，往前方的贵宾席上看了看。贵宾席上的那些沙发都不高，刚好可以看到坐在上面的人的脑袋和脖子。胖子正掏出手机打电话，另一只手还在空中不停挥舞。莫宇杰搞不懂这中年胖子的手机为什么会有信号，对他的疑心更重了。要知道，他这手机可是比赛开始前几天刚换的新款。

    黑衣假面乐队下了台，带走了所有的乐器和凳子。舞台上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坐在右边的那个保镖突然站了起来，从右边的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舞台上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保镖带着一个服务员回来了。服务员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瓶红酒，和一个大号的高脚杯。

    服务员恭恭敬敬地走到了胖子身边，俯下身为他打开了红酒，倒满了一大杯。胖子装作很优雅地抿了一小口，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又有两个穿着白色文化衫和浅灰色裤子的人走了上来。他们俩也戴着白色的面具，而且是盖住了整张脸的那种。所有的彩灯都变成了淡黄色，一束一束的灯光重叠在他们两人身上。两人一左一右，面对贵宾席站好，先做了一个拱手抱拳的手势，然后摆开架势，开始打拳。音箱里放起了中国古典音乐，先是高山流水，再是惊涛骇浪。

    这两个人明显是没有什么真功夫的，打的都是花架子。不少观众们又开始昏昏欲睡。就连胖子也都靠在了椅子背上，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只是时不时地抿上一口红酒。三个保镖虽然不敢睡，但也忍不住要打哈欠。

    莫宇杰半分睡意也没有。作为半个业余拳击选手，他自然更能看出这两个人的门外汉本质和低劣的表演技巧。他注意到了，在他的前排，有几个观众好像是起了药物反应一样，双手紧紧地抠住前方的椅子背或者两边的扶手，双腿在地上用力摩擦或者蹬来蹬去。他们全都低着头，根本没在看表演。这种反应，跟袁启轩曾经出现过的那种状态非常像。这让他不自觉地抓住了右侧的扶手。他当然不会害怕，但他却不敢再往下想了。曲雪瑶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一无所知。他不会傻到在这种状况下去问别人，后台在什么地方。他只能等。他甚至有点后悔没想办法让兄弟们一起来，或者叫几个朋友来。但谁又能预知到所有的情况呢？

    两个冒牌武术家打完最后一套拳后，分别从两边退下了台。灯光也渐渐熄灭了。一点掌声都没有，但也没有嘘声。胖子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手仍然在空中挥舞着。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比较长，过了好几分钟，台上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观众们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而且全都是焦躁不安的动作。

    音箱里又传出了一声冷冰冰的声音。

    “下一个表演，大约还要再等几分钟。稍安勿躁。”

    莫宇杰悄悄站起身，退到了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人注意到他。当他一迈出大门，门边的服务员立刻凑了上来。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想去厕所。”

    “楼道门边的小门就是。”服务员指着莫宇杰来时的方向。

    “谢谢。”

    莫宇杰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服务员走进了礼堂的大门旁边的一扇门，然后把门关上了。整个楼道里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莫宇杰再次打量了一下那几扇小门。这几扇小门上面的把手比礼堂上的大门要小得多，而且都是比较旧的，每一个把手都掉了好几块漆，有的上面还有破损的痕迹。但这几扇小门的锁却非常结实，从外面一点都拉不动，像是严丝合缝地嵌到了锁槽里一样。

    莫宇杰往两边看了看，确定楼道里没有人了，把耳朵凑到了最左边的一扇门上，听了听。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看来里面应该不会有人。第二扇门和第三扇门也都是一样。

    “吱嘎——”走廊的另一边突然响起了推门的声音。莫宇杰立马从门边上闪开，几大步走到了过道的另一头，转身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服务员走了出来，没有注意到莫宇杰，继续站到了门口。

    莫宇杰站到了厕所里的洗手池门口，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着。

    ——现在可以确定，这里肯定不是好地方。因为这里的观众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们可能都是瘾君子。如果这里是交易毒品的地方，那样就麻烦了。

    ——那个胖子可能是个大人物，而且很可能是个危险人物。他的那几个保镖不一定很厉害，但是这里的保镖肯定不会只有这几个。而且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有没有枪，或者别的武器。

    ——最重要的一点，我现在无法确定后台在哪里，也不能确定那里有没有保镖或者保安。雪瑶肯定是不知道这里的具体情况的。她的朋友们应该也不知道。她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可能知道。目前表演完的这两个节目肯定只是幌子。虽然我不可能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做给谁看。

    ——现在还是只能等，因为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了我，他们也应该把我当成他们的同类了，而不会发现我跟他们不一样，或者怀疑我。唯一可能怀疑我的，应该只有那个服务员了。

    ——先等，等到雪瑶上场表演，再见机行事。如果雪瑶一直不出现，就想办法离开，然后立刻报警。

    莫宇杰把水龙头打开，故意把龙头开得很大，仔细地洗了两把脸，擦干脸以后再起身往回走。

    服务员没有出来。楼道里还是没有人。莫宇杰快步走到了他刚才唯一没有听过的那一扇小门前。这扇门是在楼道右边的，后面似乎是一个包厢。

    他听到了几个声音。几个很轻却很尖锐的声音。都是女人的声音，而且从嗓音上判断，她们的年龄应该都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声音是莫宇杰熟悉的。他认识所有和曲雪瑶一块跳舞的女生。她们的笑声似乎也比一般的女生要大，显得一点也不矜持。虽然隔着一扇厚厚的门，而且中间还不知道能挡着什么别的东西，但还是传到了莫宇杰的耳朵里。

    “吱嘎——”门又被推开了。

    莫宇杰看了走出来的服务员一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干，回到了礼堂。服务员又站回到了门前，啥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