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节 伤痛见真情

    医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天花板正中央的一台大灯亮着。静得可怕。整层楼上除了急诊室，只有楼道最左边的右侧的那间小诊室还亮着灯。

    曲雪瑶半坐在诊室中间的大床上。医生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着伤口。莫宇杰站在一旁，额头上、脖子上各贴了几个创可贴，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很多，只剩下了心疼。

    医生是个中年妇女，五十岁出头，额头上已经有了几丝皱纹，两鬓也有了几根白发。她的个子不高，有点微胖，总是眉开眼笑地，看上去像个慈祥的老太太一样。可能是由于长期值夜班的原因，她的眼袋很大，两只黑眼圈也很深。她的一双手很大，也很有力，有点像是男人的手，却一点也不粗糙，而且还很灵活。白色的纱布在她的手里仿佛变成了天使的翅翼，轻轻地把隐隐透着少许血迹的伤口一层一层地包裹住。

    “好了，”她松开了手，轻轻地出了口气，“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尽可能地先不要活动。多喝水，不要吃味道太重的东西。每天都要换一次药。”

    “谢谢阿姨。”曲雪瑶挤出了一丝微笑。伤口上已经抹过了药，但那尖锐的疼痛仍然让她难受得难以动弹。虽然从小练舞带给了她柔韧的身体弹性和顽强的毅力，可她的皮肤仍然是娇弱细腻的，又怎么能承受这尖锐的刺骨之痛呢？

    “太谢谢您了，林阿姨，”莫宇杰点着头，弯着腰，满脸陪着笑，“要不是我刚想起您今天值夜班，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哎呀，客气啥啊，”林阿姨笑着拍莫宇杰的肩膀，差一点没拍着，“你爸妈都帮了我们家多少次了？帮你们这一次是应该的。你小罗弟弟还指望着你教他练球呢。”

    “嗯？谁啊？”曲雪瑶低声问。

    “林阿姨的儿子，”莫宇杰凑到曲雪瑶身边，低声说，“明年要中考了。想考体校。”

    “啊——”林阿姨打了个哈欠，露出了难以掩盖的倦意，“你爸妈一会要过来吗？”

    “嗯，”莫宇杰点了点头，“我给他们打电话了。他们一会就到。”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咋搞成这样的？”林阿姨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卷新的创可贴，塞到莫宇杰手里。

    “没，没啥，就是不小心摔的……”莫宇杰摆手笑笑。

    两分钟后，莫远雄、姚巧珍夫妇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诊室门口。姚巧珍一看儿子身上贴了那么多创可贴，立马吓了一个趔趄，一把扑到了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儿子怀里。她记得最清楚，儿子从小到大虽从来不惹事，但被迫打的架有不少，却从来没因为打架而受过一点伤。

    “没事，妈，”莫宇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已经没什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到底怎么了啊？”姚巧珍紧张地揪着儿子的衣角，“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事，没事，”莫宇杰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妈，别急，一会我慢慢说，慢慢说……”

    “叔叔，阿姨。”曲雪瑶轻轻地叫了两声。

    “瑶瑶，你……你……怎么了？你的脚……”姚巧珍转过头来，手都开始有点发抖了。

    “没事，没事啦，”林阿姨走了过来，拉住姚巧珍的手，“我已经给她包扎好啦。休养几天就没事啦。”

    “儿子，”莫远雄低低地说，“到底是怎么了？”

    “爸，”莫宇杰轻轻地转过身，拉开诊室的门，“我们出去说吧。”

    父子俩紧挨着坐到了诊室门前的长椅上。莫宇杰仔仔细细地把他所见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先是说了娱乐城，停车场，再从各种表演一直说到追出来的两辆车。他尤其强调了那些扔药片的舞女以及礼堂里的那些喷射出药丸的管子。

    “不会吧？”莫远雄的眼睛瞪得几乎快要蹦出眼眶。

    “爸，怎么了？”莫宇杰问。

    “天河娱乐城怎么变成这样了？”莫远雄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膝盖，“我一点都不知道！当年我是跟你郑大爷、华大爷一块去的！”

    “啊？你们三个一块去的？”

    “嗯。那大概是四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你不是放暑假，跟你那帮同学们一块出去玩了吗？你妈那天晚上也回老家去看你姨姥姥去了。当时你郑大爷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叫着我和你华大爷一块出去唱歌，我就跟着他们一块去了。当时我们就在二楼包了个房间，先唱歌，再看里面表演跳舞。我们都不知道那儿有地下室，更不知道里面藏着个礼堂。”

    “就这些？”

    “就这些啊！哦！”莫远雄突然把声音压低，“小点声，别让你妈听见！要不然她该误会了。这事她不是很清楚。真的只是看表演啊！你爸真的没干别的！”

    “那……郑大爷跟那老板熟吗？”莫宇杰试探性地问。

    “当年很熟，”莫远雄肯定地说，“哦，不是，他只是跟当时的经理很熟。当时那经理是个瘦高个，戴眼镜，长着一张马脸。你说那个地下大礼堂里面的那个管事的是个胖子，还有一个秃顶，是吧？”

    “嗯。”

    “那秃顶长什么样？”

    “很瘦，长方脸，留着一圈胡子，但不长。右脸上有一块胎记。”

    “那就肯定是换人了，”莫远雄说，“你郑大爷说，从那以后，他也就再也没去过那儿了。一年前，他打电话问，才知道那儿的老板、经理都换人了，新老板没人认识，不知道是什么背景。我估计，那儿应该就是从那时候起，变成你说的那样的。”

    “是，”莫宇杰双手放到双膝上，弯下上身，“但我和雪瑶都不知道。我听你们说以前去过，就以为只是个一般的地方呢。我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

    “这没事，”莫远雄拍拍儿子的背，“任何人的成长都是经历事、承受伤害的过程。人都没事，又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就没什么。”

    “嗯。爸，我知道。”

    “你刚才说，那里有很多保安？”

    “对。光是我看到的，就有十几个。后来追出来的，可能还有十几个。他们不一定是保安，只是穿着保安的衣服。”

    “那个胖子身边有保镖？但却只有三个？被你一打就倒了？”

    “对。”

    “他们还都没拿任何武器？”

    “没有。哦，不是，有几个保安拿着棍子。”

    莫远雄不说话了，闭上眼，握住双手，眼睛盯着对面的墙。

    “爸，”莫宇杰回头看了一眼紧关着的门，握住右拳，压低了声音，“我已经知道，我们可能惹了麻烦了。我也跟雪瑶说了，让她这几天暂时先不要出门，也不要再去那儿上班了，更不要跟那里的人联系。”

    “哪儿？”

    “不光是那里，”莫宇杰说，“也包括她现在上班的地方。还有，她说，她爸爸最早也要等到她再开学才能回来。”

    “呼——”窗外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那株四层楼高的细柳树随风摇动。柳枝随风飘散，在空中撑开了一把大伞。但此时已入夜，月光是不需要遮挡的。

    莫远雄先摇了摇头，再点了点头，转身对儿子说：“儿子，爸相信你说的肯定都是真话。但我也想不通那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里不但是个毒窝，还是个黑窝的话，那里面应该比你说的要严得多才对。你们也应该是跑不出来的。就算出来了，也不应该这么容易。”

    “是，”莫宇杰点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当时都不敢想，我会怎么样，雪瑶又会怎么样。但我们都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和瑶瑶一块去表演的还有几个人？她们都怎么样了？”

    “不知道，”莫宇杰摇头，“她们几个一块去上班的基本都去了。她们现在怎么样，我们一点都不清楚。当时我们只顾得上自己。”

    “好，我知道了，”莫远雄点了点头，“你……比赛没问题吧？你们明天上午还训练吗？”

    “嗯。后天就是半决赛了。”

    “那明天一早，你先去市公安局找你邢叔叔吧。我会先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说一下大体的情况。然后明天上午，你去跟他说说具体的情况。这种事肯定是大事，跟一般的派出所说，估计不管用。”

    “没问题。我知道了。”

    “嗯，”莫远雄站了起来，轻轻摸了摸莫宇杰的右臂，“这几天你也尽可能地少出去吧。除了训练和比赛，最好不要单独出门。注意安全。”

    “没问题，爸，”莫宇杰眉毛一扬，“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雪瑶的。”

    “好儿子，”莫远雄的眼光里充满了慈爱和赞许，“记住，对我和你妈而言，无论你将来能挣多少钱，有多大的成就，最重要的，永远是你能够在自己和我们的眼里，健康、幸福地生活。”

    车开回到了小区里。莫宇杰拔下了钥匙，熄了火。他没有听父母的话回家去住。不只是因为家里离体育馆和明天要去的公安局都更远，更重要的是，雪瑶现在需要他陪。而且一定是要单独陪。

    “宇杰，”曲雪瑶伸过头，“直接停路边上没关系吗？”

    “没事的。明早上我就走了。再说了，绕一圈不是麻烦吗。”

    莫宇杰转到后座，打开后门，双手伸进后座里，轻轻地把曲雪瑶抱了出来。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双腿，像是在搬运一件无价之宝一般。事实上，他抱着的，也的确是一件无价之宝。

    “宇杰，别抱着我走啦……我好多了……”

    “你哪儿好了啊？”莫宇杰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地说，“这么大的一道口子，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让人看到怎么办啊……”

    “这么晚了，没有人的。”

    莫宇杰就这样抱着曲雪瑶上了楼。每到拐角时，他就轻轻地扶一下她的背，让她的上半身直立起来。他的步伐比平时要稳了很多，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秒。尽管双手和她的玉体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舞裙，可他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她疗真正的伤。

    “吱嘎——”门开了。他托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自己睡的那张大床上。这才回去关上门。

    她的眼里再一次流出了两颗泪珠。但这一次，是笑着流出来的。

    紧接着，客厅里传来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宇杰，你在找什么？”她问。

    “你还疼吗？我看看这儿还有没有止疼片……”

    “不用了，”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整个身体似乎也开始软了下来，“过来。”

    莫宇杰走了回来，打开灯，坐到了床边。曲雪瑶转身打开了床边的床头灯，又关上了大灯。

    “雪瑶，”莫宇杰用双手穿过曲雪瑶的腰肢，慢慢地把她搂进自己的怀中，“你肯定也吓坏了，对吗？”

    曲雪瑶抱着他的肩膀，轻轻地点了两下头，没出声。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我和我爸商量过了，明天就去报警。就算真的有事，前面还有我呢。”

    “嗯。”曲雪瑶点了点头。莫宇杰只感觉到，有两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别哭。早睡吧。已经这么晚了。一切所有事，等明天再说吧。”

    曲雪瑶离开他的肩膀，双手捧住他的脸，温柔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是要把一切都融化掉。

    “睡吧，”莫宇杰轻声重复了一遍，“不早了。”

    “一块睡，”曲雪瑶撒着小娇，“奖励你。”

    “呃……”

    话音刚落，曲雪瑶的双唇直接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长吻。

    “你现在要我，都行。”

    “别，你现在受伤了……”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雪瑶，”莫宇杰把脸往前凑了凑，望着她的双眼，“我明天先会去报警的。我一定会让那群骗了你，又伤害到你的家伙，付出代价。”

    “嗯。”

    两具身体再次紧紧相拥。两对唇再次紧紧相触。

    床头灯的灯光渐渐地昏暗了下来。因为这间屋子里已经不需要光亮了，只需要温暖，以及两颗心的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