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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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蔚宁昏迷了一天一夜,顾湘也在他床边衣不解带地守了一天一夜,范怀空被医治好之后,也十分关切地时时前来看望。
当他终于睁眼,看到床头两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昏迷前的记忆猛地涌上脑海,挣扎着要起身,顾湘赶紧扶着他靠在床头。
“师叔,我是死了吗,没想到,蔚宁此生竟然还能见您一面,可是阿湘,你怎么也……”
顾湘笑中带泪,一把抓住他的手:“曹大傻子,什么死不死的,你摸摸看,我和师叔都活得好好的,你也活得好好的呢!”
曹蔚宁触碰到顾湘掌心的温度,又被范怀空摸了摸头,怔了怔,眼眶突然红了。
他嘴唇颤抖着,一向澄澈的眼睛泛起粼粼的泪光:“师叔,您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要是您因为弟子的缘故……弟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师父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不能怪你。”
范怀空手掌轻抚他的脸庞,心中也甚是庆幸,他安抚了曹蔚宁一会,等到他情绪渐渐平复,才提起温客行交代的事。
“蔚宁啊,事出突然,成亲的一切还都搁置着,温公子说等你身体好了,再测算个日子为你们完婚。”
曹蔚宁如同被雷击中,急忙翻身下床,口中喃喃:“糟了糟了,我昏迷许久,岂不是早就误了吉时?”
“阿湘,是我对不住你,我……”他想同顾湘道歉,却又觉得自己这错误犯得太重,“我”了半天也想不出弥补的办法,急得像只要被下锅的兔子。
他的昏迷把顾湘吓得不轻,能好好醒来,已经叫顾湘欣喜若狂,哪里还会怪他,忙牵着他的手道:“没事的,我不在乎这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有没有喜宴又有什么打紧的。”
“不是这样的,阿湘,我发过誓,要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地把你娶回家。”曹蔚宁偏头看一眼范怀空,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语气越发坚定,“如今又有了师叔见证,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婚礼,你信我,我绝对不会负你的!”
曹大哥果然还是那个曹大哥。
他昏迷的时候,顾湘的心中一直有些忐忑,她知道师父对曹蔚宁有多重要,莫怀阳虽然虚伪,但要对曹蔚宁动手的原因多多少少还是因为她。
她担心了一天一夜,怕曹蔚宁会因为莫怀阳的死而与她生了嫌隙。
还好,她没有爱错人。
忐忑终于散去,顾湘笑着把曹蔚宁的手握得愈发紧:“我当然信你!”她弯着一双眼,恢复了往日的娇俏,又变成了鬼谷里那个无所畏惧的紫煞姑娘。
正当他们在这里你侬我侬,得了消息的温客行匆匆赶来,一推门就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完全被忽视的范怀空也终于找到了机会,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匆忙分开,顾湘窥探到温客行的脸色又有拉下来的趋势,忙谄笑着跑过去揪他的袖子。
温客行瞥了紧张兮兮的他俩一眼,没多说什么,反而好言好语对曹蔚宁道:“我已经叫人送点好克化的食物过来,一会你用上一些。”
说完便招手让曹蔚宁过来,探手替他把脉。
“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至于成亲……”
以温客行的私心,他当然希望阿湘能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婚,但曹蔚宁的师父才刚死,以这小子的性格,要是真的依旧拿莫怀阳当恩师,他也并不能勉强人家办喜事。
是以温客行并没有把话说明,只是将问题重新丢给了曹蔚宁:“这是你和阿湘二人的事,全看你们的想法。”
然而曹蔚宁没有丝毫犹豫,向温客行一抱拳:“温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从小到大,师父和师叔都教育我要为人正派、惩恶扬善,但阿湘根本不是恶,我师父……也压根不是他让我遵循的善。”
“温兄,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谁是真心待我好,我心里都知道。”他眼中闪烁着泪光,虽然依旧有些不舍,但还是作出了决定。
“以后我的家人就只有阿湘和师叔了,成亲一事,还要麻烦温兄再替我们择选一个吉时。”
温客行蓦地笑了,他捏了捏曹蔚宁的肩膀,为阿湘感到无比的高兴,虽然他的小丫头出身不好,但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他们都找到了那条回人间的路。
“说什么呢,我和你周兄就不是你的家人了?”
曹蔚宁哪里敢应,忙改口要道歉,温客行拦住他:“无妨,开个玩笑罢了,你放心,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三日之后,温客行终于送他的小姑娘出了嫁。
答应好的那三条街的嫁妆早已完备,堆放在鬼谷空旷的地面,原本的冰冷与阴森全部被喜气驱散,正红色的绸缎漫天地悬挂在每一处有人踏足的地方,垂落的绸幔被风轻轻卷起柔软的弧度。
燃烛、焚香、鸣爆竹,欢快的乐声响起,长长的红毯那一段,两个相携相依的人影被侍女们牵着走了过来。
顾湘依旧穿着她那身青色的嫁衣,姣好的容貌被一方红色的盖头遮住,手中握着大红绢花的一头,另一头牵在曹蔚宁手中。
相比顾湘的激动,曹蔚宁就更紧张一些,红色的喜服衬得他苍白的脸有了些血色,额角还挂着两滴怎么擦都不停往出冒的汗珠,连着绢花的长绸都在他手里被攥得皱皱巴巴。
但他脸上始终带着激动而喜悦的笑容,不时看一眼顾湘,生怕自己步伐太快,影响到她。
他们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走向红毯尽头,那里坐着温客行、周子舒和范怀空,皆是身着红衣,面容含笑。
这是一场与寻常人家不同的婚礼,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真心实意地祝福这一对历经磨难终于修成正果的新人,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一拜天地——”
顾湘和曹蔚宁深深跪拜下去,红衣与青衣落在地毯上,因为靠得极近而交叠在一起,宛如他们交付给对方的真心。
“二拜高堂——”
范怀空慈祥地看着曹蔚宁,这个由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着实让他感慨万千。
温客行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眶却已经红了,也许这就是娶媳和嫁女的区别罢,他心中清楚曹蔚宁绝不会辜负顾湘,但难免还是有些怅然。
“夫妻对拜——”
新人转身,面对面再次行礼。
到这里,流程已然走过大半,顾湘成为了曹蔚宁的妻子,曹蔚宁成为了顾湘的丈夫。
他们会成为一对令周围人艳羡的眷侣,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能继续这一世的缘分。
温客行目送着自己养大的姑娘嫁为人妻,安稳幸福的生活在她眼前打开一扇大门,她的夫君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会把她从鬼谷的深渊中救出,带她过最平凡的日子。
可他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酸呢?温客行深吸一口气,侧头去看坐在他身边的周子舒,哪怕是揭露赵敬的那天,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幸福。
阿湘有了最好的归宿,他也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们都不会再做游荡在险恶人间的孤魂野鬼了。
周子舒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冲他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来。
喜乐声在空气中飘出很远,艳鬼服下了孟婆汤,早已忘却了和于丘烽的纠葛,专心致志地观看着这场婚礼。薄情司的女子脸上都带着笑意和羡慕,喜丧鬼依旧不愿现身,怕自己的过去会给阿湘带来不幸,但她也在后山听着隐隐约约的乐声,默默为阿湘祝福。
“真好啊。”尽管不算圆满,至少大家都有了一个还算美好的结局。
观礼的人群中,裴枕寒看着这一幕轻声感叹。
“什么?”她身边的蝎揭留波只听到了一个尾音,凑近她耳边问道。
裴枕寒摇摇头,举起与他十指相握的右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蝎揭留波怔松了一瞬,也笑了起来。
他们在人群中对视,彼此眼中像是蕴满了波澜起伏的情思,良久,裴枕寒收回眼神,扬起下巴示意他去关注前方拜堂的主角,蝎揭留波却放眼去看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以前若是人多,要么他只是众人簇拥的那位的陪衬,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要么他便是要取人性命的杀手头子,别人看他的眼睛里只会有惧怕与仇恨。
如今置身这样热闹的场合,他却丝毫没有觉得被排斥在外,大约是因为,现在的他不需要讨好与周旋,也不需要伪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躯壳,只是作为他自己而坐在这里,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不用担心会背上任何后果。
没想到,这种寻常人早已习惯的自由,他竟是在二十多岁才第一次体会。
许是上天怜悯他饱尝求而不得之苦,为他送来一个能够接受他所有的过去,还愿意同他一起经历未来的人。
他蝎揭留波,终于也赌赢一次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