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应硕和姜棠昏昏欲睡。

    忽地，牢房门开了，衙役喊道：“你俩赶紧重新梳洗打扮，换一身干净囚衣，待会儿带你们去见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姜棠下意识地问了一嘴。

    衙役不耐烦地回道：“哪那么多问题？等你们到了，不就知道了？快点，都麻利点！”

    一盏茶的时间后，姜棠换上了一身白色囚服，外披一件白色披风，头发梳成桃心髻，对簪着两支竹子做的发簪，通身素净，不施粉黛，有弱柳扶风之态。

    应硕正欲再多看几眼，忽而一道黑布条将双眼蒙住，大白天的，他却什么也看不见，陷入了黑暗中。他凭着本能攥住身旁那一只柔嫩无骨的手，低声叮嘱：“姜棠，小心点。”

    同样被黑布蒙眼很是无助的姜棠，顿感自己像是一只夜航船，失去了方向，猝然扣紧的十指，拖着她冲破黑暗。她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柔声答了一个好字。

    两人被带上了一辆马车，衙役们也顺势坐下。尽管他们一言不发，但较重的呼吸声和散发出来的男人气息，叫姜棠很不自在，不敢轻举妄动。

    “麻烦让一让，给我腾一个位子。”

    好熟悉的声音！

    李赫！

    尽管应硕和姜棠看不见，但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已联想到衙役板着脸，一脸嫌弃地挪了挪腚，给厚脸皮的李赫腾出了位子。

    李赫坐定，喘着粗气道：“还好我跑得快，赶上了你俩坐

    的马车，不然再跑回去，可要把我累死了。”

    从前两人有多嫌弃李赫，此刻就有多感激他！

    姜棠鼻尖泛酸，泪花打湿了蒙眼黑布，哽咽着道：“李赫，还好有你一路奔波，给我们……”

    “姜棠，你这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咱们这坐马车是去见皇帝，是去给你们洗刷冤屈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你哭啥呢！”李赫最听不得女人哭，烦闷不堪地安慰着。

    衙役甲：皇上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密，他就这么说了，要不要割他的舌头？

    衙役乙：那是咱们不能说，他又不是大内侍卫，就外面的混子，管他呢。

    两衙役用眼神交流，而李赫对危险一无所知，“你俩听到要见皇帝，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有啥激动的？”应硕反问。

    “百姓们见了皇帝，那山呼，那喝彩，那阵仗，神仙现身也不过如此。”

    受万民敬仰的皇帝出巡，从未见过九五至尊的百姓们狂呼呐喊，实属正常，可是，应硕除了坐牢的这些天之外，天天上朝见皇帝，并没什么新奇的。

    李赫也想到了这一点，转头问姜棠：“姜棠，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吧？我瞧着皇上英俊潇洒，你会不会想嫁给他？”

    衙役甲：天底下数不清的女人想嫁给皇上，拼的是家世、长相、学识、品行，坐过牢的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嫁给皇上也配么？

    衙役乙：见惯了多少活泼伶俐的女

    人入宫后，宫门一关，全成了腌菜似的，整天勾心斗角，甭提多累了。这姑娘要是能出狱，在外活着，嫁个有情人，多潇洒自在，别不知足。

    应硕憋着一股气，抬起脚来，准确无误地踹中了李赫的右波棱盖儿。

    “应侍郎，你踢我干啥？眼睛被黑布遮住了，难不成你后脑勺也长了两只眼睛？”李赫捂着膝盖，哎哟喊疼。

    应硕避而不答，开门见山地问：“李赫，谁带你进宫面圣的？”

    “杜少卿！”李赫如实回答，并把今早发生的种种是非曲折一并托出，丝毫不顾两位衙役竖耳精听，笑呵呵地做着美梦：“我原是去找朱益群问他攀了高枝怎么也不管我们这些人，不料杜少卿竟说他杀了人，圣上还说我有功。我那点功劳，完全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圣上非要嘉奖的话，我也不会客气。但愿圣上能给我封官，赐几个美姬，再来几百两银子，那就功德圆满了。”

    应硕与姜棠已猜出接下来面圣便是审案之时，两人没做亏心事不怕上公堂。可是，朱益群为啥要害裴甲龙、幕后主使是谁等悬而未解的难题，仍是一团团谜云，将两人笼罩在黑暗里。

    马车停在午门外，侍卫一看两人身穿囚服，立刻嫌弃地说：“午门乃是圣上和文武百官走的路，区区囚犯，没的犯晦气，速速离开。”

    应硕对午门熟门熟路，哪怕被蒙住眼睛，依然能想象出午门高

    大威严的门楼，守门将士们身着甲胄，一人一岗，岿然不动地站着。而站在午门下的那些侍卫们，早已把午门三道门哪些人能走的秩序了然于心，一旦有人有走错的苗头，立即要指出，否则便是忤逆不道。

    第一次站在皇宫外，姜棠看不见午门的气势，却也能感受到庄严肃穆感扑面而来。这便是应侍郎每天上朝时点卯等候的地方，她终于也来过了，心潮不由得澎湃起来。

    李赫不止一次站在远处看午门，这会儿借着侍卫们搜身的时间，开口道：“应侍郎，文武百官上朝之前，便是在这午门外集合，等太监来净鞭，再开午门。京官们鱼贯而入，走到太和殿，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再开始议政。你每天都能看见皇上，还能走这么气派的地方过，真是叫人羡慕。”

    “你奋发图强，总有日日来午门点卯的机会。”

    每天来午门点卯的官员，必须是正四品及以上的京官，光是官职，就足以让李赫望而生畏，不禁泄气地讲道：“我看机会不大。”

    搜过身后，午门侍卫问明缘由，指明一条路，衙役们领着应硕和姜棠继续前行，李赫对皇宫的一切都好奇，东看西顾，满腹疑窦。

    “那些屋脊上的神兽，远看都那么小，也不知雕的是啥东西。”

    “听说太和殿最威严气派，地上铺的是金砖，皇上坐的龙椅也是纯金打造，整个就一金窟。”

    “那些

    妃子们住在后宫，跟前面几大殿是完全隔开的，唯有这样，才能做到后妃不见外男。就是便宜了那些太监，侍奉的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起初，不论李赫胡说什么，衙役们充耳不闻，直至听到太监和妃子的话，才忍不住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那些太监齐根断，年年还要查一回，就像韭菜一样，长了一茬就得割。哪怕杨贵妃在世，也办不成事。”

    “兄台，那太监明明都不行了，咋还找宫女当对食？”李赫认真地求证。

    “哪怕净了身，到底还是男人，一来有个伴，二凡事有照应。是以，暗中结对食的不在少数。”

    “那你们这些人呢？”李赫的目光落到了侍卫们的裆部。

    原是大内侍卫扮作大理寺衙役，一瞧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当即呵斥：“你一个男人，瞎胡说什么？我看你老是提什么后妃的，定是存心觊觎皇上的妃子们，不如把你扭送到净身房，了了你的心愿！”

    净身房，这三个字绝对是所有男人的噩梦！

    李赫慌忙捂住下半身，“别！我就是开玩笑的，绝无非分之想，还要传宗接代呢！”

    话毕，他躲到应硕与姜棠身后，“你俩倒是替我说句话呀。”

    “我没来过皇宫，又不是公主，对那些不了解。”姜棠实话实说。

    李赫不甘心一直迷惑不解，继续催道：“应侍郎，那您给说说。”

    “诚如你前面所讲的，前殿和后宫是分开

    的，把守皇宫的侍卫自然也分内宫和外城，那些在外城行走看守的侍卫们都是可以传宗接代的，只有在内宫服侍的侍卫，才是净过身的，以免混乱皇室血脉。”

    一行五人走了许久，来到一个六角凉亭，便解开了应硕和姜棠的缠眼黑布条。两人缓缓睁眼，起初觉得有点刺眼，用手稍稍遮挡后才慢慢适应，四处看风景。亭中有一方石桌并四个石杌子，亭外是一池睡莲，大小不一的绿色莲叶铺满了池子，绿意盎然。

    李赫从小就听说皇宫里许多冤魂，投井的，被推下水的，跳河的。他无心赏景，抱紧双臂嘀咕道：“怪了，我跟杜少卿面圣并不在这，怎地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莫非其中有诈？”

    皇帝特别喜欢莲叶，特意命人在皇宫里凿了几方池子，专种荷花与睡莲，并招了一批花匠，培育出黄荷花、白荷花、七彩荷花等名贵品种，每年夏至，必开诗会，嘉奖丰厚。

    应硕一看到满目睡莲，便知是皇帝下的命令，安安心心地讲：“李赫，你只管放心等着。”

    “这儿除了鸟叫，再没见别的人影，我有点害怕。况且，我早就叫杜少卿在原地等我，还说好了一起去见朱益群。这下我跟你们来到这了，杜少卿左等右等不见我来，该着急了。”此地不宜久留，李赫认为走为上策！

    “杜少卿晓得你是去接我们的，自然晓得会安全带到。再者，

    你急也没用，这是皇宫，不得随意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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