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懊恼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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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意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带着点懊恼和无奈。

    以前的他不懂,只道母亲为何执意不愿离去,最后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现下,因为经历,所以懂得。不是不想离去,而是纵然理智犹存,依旧敌不过心头的那点执念。

    “这天下,我帮你夺,只望待天下一统以后,你能直视自己的心。那时,你若还言不喜我,不用你说,我凤写意自也不会再去纠缠,我亦有我的骄傲。”

    云晞听到这里,全身一怔,忍不住便要说活,却被那人缓缓地语声打断了。

    “助你是我自己之事,你不用多言,亦毋须多言。我打算帮得是一个能统一天下的英主,而不是因着我的喜欢而胡乱决定的,只望你届时勿要忘了给我一个答案。”写意说完,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好似来此地为得就是倾吐,而非答复。

    云晞起身,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无奈地摇了揺头。他此次的到来,她以为是为了她怀孕一事,却不想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宣言。不过这个宣言,让她无法去辩驳,那么长远的事,又有谁说得准,既如此,何不给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而离去的写意却是没有云晞想得这般的淡然,他虽说服自己可能一切都是假象,却也无法不去嫉妒,倒底他才是她光明正大的夫。

    他不得不承认他吃味了,因这不知真假的有喜。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神圣,所谓的爱屋及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有多难……

    他出了凤藻宫,并没有急着离去,久久地伫立之后,他转身便向着文兰所在的西景宫而去。昔日的他懒得去计较,不过既然说好要助她,那她想做却不可做之

    事,他自是要帮她做到。

    如此看来,他母亲埋了几十年的暗线,终有得见天日的一天了。

    “属下拜见少主,不知少主召唤属下所为何事?”

    “冯姨快快请起,您是跟在我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母亲从未吩咐过你做什么,如今倒是要麻烦冯姨了,冯姨可愿为我行一事?”写意对眼前之入丝毫没有怠慢,因他知道这位与他母亲的关系,明为主仆,实为姐妹。

    “少主毋须跟属下客气,属下之命乃主上所救,哪怕是让属下死,也不过还了主上的救命之恩罢了。”眼前之人依言起了身,虽话语攸关生死,那语气却也有着说不出的淡然。

    “既如此,还希望冯姨能为写意办一件事,权当还了昔日的恩情。此事一毕,你便再不是谢家从属。”其实极早之前,她就已不再是谢家从属,不过这么多年,她始终未曾离去,写意此次旧话重提,倒也当真希望她早日自由。

    那一晚,黑暗中部署的任务,没有人知,但丝丝缕缕见不着的暗线,却已经在长达几十年的暗桩之下,缓缓铺展开来。

    “娘娘,西景宫那边,可需要奴婢前去布置一番。”

    “玲珑,现下既无人,就无需客套了。那边的事,你不要出手,也吩咐他们不可出手。”云晞此时已然起了身,落坐在锦凳之上。烛影深深,打在她的脸上,那般深切的黑,却偏偏无法掩去此刻,她脸上展露无遗的嘲讽神色。

    “如今我们只怕不但不能动她,相反还要保护她。她倘若有个万一,哪怕并不是我们出得手,这罪名也要落在我的头上。”

    “话虽如此说,但主上今日所受之辱,怎能这般轻易就善罢甘休。”玲珑素来沉静,知道忍让,如今穷追不舍,不过因着此事,涉及到了云晞。

    “玲珑,此事根本毋须你我出手,她既然这般沉不住气,自会受到该有的惩戒。如她那般的人,看着权势自她手中流失,只怕比死还来得难受一些。”云晞的眼神依旧停留在日晞传来的重要文书之上,却也没忘了给玲珑一个答复。

    文兰太过贪恋权势,也许之前这成就了她,不过最后也终将会毁去她。

    而接下来的两个月,因着此事,云晞和文兰都未再有过交际。一个无意亲自追究,一个担心接下来的后果,竟是难得的相安无事。

    不过宫中众人都知道,此时的平静,不过是在酝酿着风暴,等到合适时机,那场风暴足以席卷整个后宫,结局谁胜谁负,没有人能说得准。而那个时机,自是在凤君卿回京之日,想必他也未曾想到,北巡竟会因为这件事而草草结束。

    “陛下,再行几里路,就将至凤京,百官已在城门外恭候多时。”冯喜特意压低了声音禀告,本来中宫有喜,让凤君卿难得的喜形于色,不过那喜色不过一刹,就被接下来的消息,刺激得迅速消逝了。

    他伴驾多年,自是知道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下隐藏着多大的怒气,最近行事便更是小心了几分。

    “派人前去传旨,便说朕多日来舟车劳顿,不欲在城门处停留,让他们都散了。”凤君卿的声音,平静中略带着点困乏,不知是真因着这多日不停的赶路,还是为着纠缠了他多月的心事。

    不过,冯喜听闻此言,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匆匆遣了个小太监,前去传旨。

    这两个多月,他看着凤君卿心中有所挂,却不得不继续北巡,一面感叹他有先帝之风,一面却也不得不感伤,他多情亦似先帝。

    本来北巡,舟车劳顿,国事已是十分繁重,凤君卿偏又用不下膳,说是北巡,倒不如说是受罪。表面上虽是看不出,但他照顾他饮食起居,又怎么能没发现他数月来,硬生生清瘦了许多。

    “陛下,可要直驱凤藻宫?”

    “不……先去西景宫。”龙撵内的凤君卿闻言,略有些恍惚。数月来的忧虑,早就酝酿出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可偏偏那人是他的母后,哪怕他们并不亲近,他依旧是她血脉的延续。

    因此,对她的惩处,一路上,他都有些不愿去想。只是如今事情已是迫在眉睫,他说什么也要对她有个处置。

    此刻,龙撵平稳前行,宫城已近在眼前,龙撵之中的那人,却是思绪纷杂,难得的下不了决断。不过纵如此,他对外物感知的敏锐度依旧还在,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前行的速度,缓慢降了下来,甚至隐隐有停下的趋势。

    “冯喜,出了何事?”他本就心情不佳,感受到前行的速度渐缓,语声中也不由带了点不耐烦。

    “陛下,皇后娘娘在前面,看着似要迎您回宫。”冯喜听得凤君卿的问话,忙上前隔着重帘回话。他在此地见到云晞,亦甚是惊讶,身为局外人,他自是瞧得出云晞对凤君卿的态度,丝毫没有夫妻间该有的亲昵。因此如今见到她,便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的反应慢了一些,凤君卿的反应却是不慢。帝王多疑,更何况又恰逢这风浪将起之时,他禁不住便有些怀疑,她来此地,是否有惺惺作态,好让他从重处置太后之意。如此一想,他的眸光便又深幽了几分。

    不过,待他下了龙撵,看到那人临风而立的身姿,那点怀疑便迅速地消逝了,相反有淡淡的怜惜自心间升起,而相伴着怜惜的,还有方才那一刹,短暂被压制的怒气。

    她的脸色并不苍白,甚至还带着点氤氤的血色,好似雪地里绽开的一树红梅,摇曳间,美到让人屏住呼吸。可这样的她,让他心里却突兀升起了一股怜惜。不是因着她的瘦削,也不是因着她眸间的几许无奈,而是因着她内心的变化。

    昔日的她,周身总是环绕着明朗,微微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朝阳。现下那股子明朗却好似隐藏在了她的骨血之中,那般的内敛,凭地多了几分沉稳。看着这样的她,他突兀有了内疚感,如果不是他没有照顾好她,她又岂会在短短几月间,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而云晞看着下了龙撵的那人,眼神中不断闪现过的情绪,便知晓今日她到此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她用一跪换来的,又岂能这般轻易就作废,血脉之间的牵扯,复杂难言,既如此她便下一剂猛药,让他内疚怜惜的同时,断了从轻处罚的念头。

    她知晓外表的憔悴,不会引起他的愧疚,更可能适得其反,故而也未在表面下功夫,她改变的是她外露的气质。毕竟外表细微的变化,又怎么比得过内心的变化,来得更加触动人心。

    而凤君卿却也受到了触动,他深深地凝视了云晞一眼,遂不再犹豫,朝着冯喜吩咐道:“你派人速去拟皇榜,昭告天下,言太后为求国泰民安,皇嗣康健,向朕请旨欲迁居法华寺,朕不愿违背太后仁厚之心,准她即日起携宫人迁居,暂住护国神寺一载。”

    此话说完,凤君卿微一沉吟,复又加了一句,“你代朕送送太后,她若问起便说,朕国务繁忙,便不去送她了。待得来日清闲了,定当前去法华请安……”

    “陛下,太后娘娘接旨后,就……”凤君卿下了口谕后,便转道同云晞一起去了凤藻宫,却不想不过暂歇了片刻,就有一个宫人行色匆匆地求见,他以为有何急事,召见他后,那人偏偏话又不说全,当即他就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头。

    “你慢慢说,母后她怎么了?”他的脸色一变,底下那人抖得便愈发得厉害,竟是连一字也说不出来了,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和缓了语气,轻声相问。

    “太后娘娘她……当场就晕厥了。”

    “既是太后有恙,为何不先去传唤太医。朕不通医术,便是知道了也不过添乱罢了。”文太后接完旨后,便晕倒了,这般凑巧,凤君卿自是以为她不过是为了让他心软,而故意装出的,当下面上就冷淡了几分。

    “陛下,太后晕厥前,还吐了口血,如今一直念叨着您,还望陛下前去探视,也好安了太后娘娘的心。”

    那小太监一听凤君卿的语声冷漠,当即也顾不上害怕,喊将出了声。他来之前便被嘱咐过,定要请得帝王亲临,若是没有请到,如他这般的小人物,只怕要毫无声息地淹没在这黑暗宫廷之中,甚至连出现过的痕迹都要被一并抹去。

    生死面前,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他喊完此话,就再次垂下了头,低首倾听着前方的动静。此刻,全殿无声,他头上的汗珠却在这般的静谧中不断的滚落,他并没有去擦,忧惧交加的情况下,他连手都抬不起来。

    夏日的暑气蒸腾而上,他的眼睛早已是刺痛一片,不知为何便想起了,离家时,母亲的脸,若知道此一别将是永久,他想必不会舍不得多啃一口,那张母亲亲手烙制的大饼。

    时间如水,静谧而逝,他眼神中的光亮也随之一寸寸慢慢熄灭,没有任何答复,就已经彰显了君王之意,接下来迎接他的想必就是死亡了。一念至此,他便缓缓抬起了头,既然已至死路,那便让他在最后一刻,拥有一点尊严。

    此刻,他已放弃。此刻,他已万念成灰。不过就在此时,却有声音悠悠自殿内响起。不轻不重,于现下的他来说,却是比之天籁还要贵重的救赎。

    “陛下,太后既然有恙,便不好舟车劳顿了,法华虽为国寺,到底清寒了一些,便让太后待在西景宫清修吧。”云晞知晓凤君卿已然动摇,倒是不在乎做一次好人。更何况,底下那小太监,也值得她出声一救。

    她却是不知道,她临时起意的一救,却可以让一人感恩涕零多载,甚至后来还有了出人意料地回报。命运一物,玄奥神秘,无法捉摸,世人无法窥探,却又兀自在红尘诡谪之中挣扎……

    “既然皇后求情,朕自该应准。传令下去,即日起,太后闭宫清修,后宫众人不可踏足西景宫一步,若扰了太后清修,无论是谁,朕皆严惩不贷。”此言一出,云晞倒也没有失望,她本就没有期盼太多,如今令得文兰,孤守西景,她就已占了极大的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