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众人都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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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跪倒在地的小太监,现下也不由舒了一口气。如今能得到这样一条口谕,足以让他逃了死罪,生死面前,虽知御前不可失仪,那低垂的脸上却也浮现了一抹苍白的笑意。他谦卑行礼,欲离了大殿,却在出殿之际,听到那人清晰的问话。

    “你唤什么名字?”不过初初进宫,听得这问话,他的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了反应。

    转身,回首,抬眸,待得反应过来,此行有多么的不敬之时,他的眼瞳已倒映出了那人的影子。极清极艳的一张玉脸,高贵又不失亲和,在那人含笑的眼眸里,他赶忙下跪,整张脸却是红了起来。

    “回禀娘娘……奴才贱名李阿福。”初进宫时,自有公公给他另起了吉利的名字,此刻他却是鬼使神差地将以前的名字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才觉得一阵的心慌。

    “阿福,名字倒是顺口,本宫瞧着你为人也甚是机灵。巧心,吩咐膳房送几碟点心至阿福的住处。”听得云晞的吩咐,李阿福自是知道,她已看出了他多日未吃饱饭,又是感动又是羞窘,当下跪倒在地,诚心诚意地给云晞行了一个大礼。

    “既然皇后夸你机灵,那朕自是不能放过人才的,明日你来御景宫找冯喜,他自会给你安排个差事的。”凤君卿此时才仔细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看着面黄肌瘦,也知是从未吃饱饭,想着他的处境,便不由生了点怜悯之心。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奴才今后定当尽心尽力服侍陛下,绝无二心。”阿福一听凤君卿的话,已是喜上了眉梢。

    御景宫乃帝王居所,所有的宫人莫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却不想这样的机遇竟是落在了他的头上。现下莫说御景宫,便是冷宫他也去得,只要脱离了西景,何处他都能生存下去。当下心中莫不充满了感激,他悄悄抬眼再瞥了瞥云晞,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阿福,此间已无事,你还是先去传旨吧,莫让太后娘娘好等。”云晞想着文兰应是气急攻心,方吐得血。此刻只怕已是惶急不安,不得安枕,便也让阿福先行退下。

    阿福听得云晞发话,才想起了要紧之事,忙行礼,匆匆退下。

    因为凤君卿最后还是未出现,也因当时的情况也太过混乱,自始至终,竟是极少有人注意到,文兰口吐之血,非艳红之色,而是黯淡至极的黑。这分明便是中毒之兆,不过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人得见,那口毒血也被她悄悄擦拭了个干净。

    待得后来的太医来禀,也不过只是同云晞猜测一般的结果,气急攻心,乃至吐血晕厥。当下也仅是开了些驱火的药方,凤君卿也知非是什么大病,只需静养就好,便也没投入多大的注意。

    只是没人想到就是这看似极小的毛病,却是越演越烈,文兰最后竟是虚弱地下不了榻,待得察觉之时,已是严重到药石罔顾……

    “经诊断不只是小恙吗,小恙怎么如今太后,反而起不了身了。”凤君卿捧着茶盏,端坐在大殿之上,他的底下跪了一地的太医,一眼望去半白乃至全白的头颅,皆在微微地抖动着,却是无一人胆敢回话。

    跪着的众人深知凤君卿此时正在气头之上,语声平静,不过是他少年老成使然,心情只怕已是坏到了极点,因此竟是无一人出声,做那出头鸟,唯恐他的怒火,一个不小心就发泄到了自己的头上。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今日他们若是强出了头,明日诛连九族之时,又有几人记得他们的好,会出面求情。

    “李爱卿,你身为医正,可知其中缘由?”李甘泉乍被点到了名,不由全身一震,虽极力自持,那冷汗却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而那些没被点到名的,虽是暗暗吐了一口气,却还是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被问话的就是自己,有意无意地就往旁边挪了一挪,远离了李甘泉。

    “回禀陛下,臣等把过脉后,只知太后娘娘的身体不断虚弱了下去。至于病因……臣等无能,至今未曾诊断出来。”李甘泉虽是一阵不安,却也只能如实回答,他出身杏林世家,祖上几代的太医,自也知道帝王要问责,再这么躲也逃不掉。

    “无能,朕看确实无能,这么多的太医,却连一个病症也看不出。既如此,还要你们何用。”凤君卿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起伏,底下的众人却都惊出了一身的汗,内心直呼老命休矣。

    “陛下,现下还是以太后的病情为重,责怪太医,也不过让他们手忙脚乱,倒不如令他们再去瞧瞧病情,合力商量出一个对策来。”

    底下的众人都已经面如死灰,听到云晞为他们求情,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内心又是不安又是感激。李甘泉瞥到了云晞向他扫来的眼风,当下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息怒,还望陛下给臣等一些时间,回去査査医书,导致身体虚弱的病症不少,符合太后娘娘病情的,却也没有几个。”

    “好,那朕再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若是依旧査不出病症,你们也不用再出现在朕面前了。”

    “臣等谢过陛下,这三日定当竭尽全力,决不辜负皇恩。”底下的众人听闻此话,又是惊又是喜,惊是惊得那三日之限,喜又喜得是今日总算逃过了一劫。当下也不敢怠慢,五味杂陈地跪下谢了恩。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凤君卿不耐地看着底下的众人,知道现下不能处置他们,也只好赶他们快点离去,眼不见心为净。

    听得这一声退下,太医们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忙行礼离开了,瞧着背影倒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凤君卿的压力太大,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离开,自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狼狈。

    他们皆是上了年纪的人,被今日这么一吓,已是生出了退隐之心,现下怕得就是熬不到自己退隐,就要因着太后之病,赔上自己的命。

    明明经诊断只是体虚之症,偏偏越是进补,越是病得重,这几日已是将医书翻烂,偏偏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想时限仅是三日,也不由愁得满脸的皱纹愈发地深刻了起来。

    “三日,仅三日,十日都可能査不出来,这短短的三日又能做什么?”

    “哎,王兄还是莫要抱怨了,不如趁这时候,赶紧去翻翻医书。”三两个太医,凑在一起,皆是长吁短叹,最后又各自匆匆散去了。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宫廷中一个隐秘的角落,却有一人闲适地拨弄着手中的鱼食,那姿势说是喂鱼,倒更像是等待。

    “少主,唤属下来可有何事?”

    “冯姨,那药这两日便加大剂量,如她这般的人,又怎么能承受得起,他人的陪葬。”写意的语声低低,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他也听闻了君卿的三日之限,倒是不愿让整个太医院,为了这些私人的恩怨而陪葬。至于那病情,莫说三日,他们十日只怕都査不出来。

    “属下遵命,少主可还有其他事,若无,那属下便先告退了。”

    “明晚,你可有办法将西景宫的宫人遣离?”

    “有。”冯月也未曾问为什么,只是想了想,就开口回了话。说完,也未等写意再次吩咐,她便离去了。她在外的时间不可过久,方才又听到了些许动静,自是不愿在此地多留。

    写意却也没有在意,他在冯月离去后,方施施然离开了此地。

    而在他离去后,宫中却是掀起了巨大的风波,文兰的病情本还稳定,在接下来的两日里却是迅速地恶化,众人虽不敢说出口,却也知道太后将薑。

    “来人,哀家……要见陛下。”层层帷幕之后,文兰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她知自己大限将至,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再看一眼凤君卿。

    浓重的药香遮蔽之下,她的意识已是有些模糊不清,只觉得大殿突兀安静了下来后,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人走动之声,她的眼中划过欣喜,只道是凤君卿来了,却是忽略了他的到来为何如此迅速。

    过得片刻,待她看到那个拂帘而来的身影之时,整个人便自欢喜中,僵住了,眼中有着突兀弥漫化不开的惊讶和厌恶。

    “太后,是惊讶本王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还是惊讶本王为何没有依靠着轮椅?”写意看着眼前满脸惊恐的文兰,笑意盈盈地问道,只是他那双眸子里,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相反布满了寒霜。

    “是……阿意吗?哀家……确实惊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不良于行,不过更多的却是喜,如此一来,陛下在朝中就有了更大的助力了。”

    文兰初始还虚弱的话也说不全,到得后来,却是越说越顺,她自己犹不自知,写意却是知晓,她这便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了。

    “太后,难道不想知道本王来此地的目的吗?”

    文兰听闻此言,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惊恐,却又逼自己镇定了下来,只是在看到写意离得越来越近之时,还是忍不住身体颤了一颤。

    “太后,不必紧张,本王来此,不过是替本王的母妃传一句话。”写意说着,便俯下身,在文兰耳边极快地说了一句话,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离幵了凤藻宫。

    而在待他离去后,文兰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大殿,再无了声息……

    自西景宫出来后,写意在那座巨大的宫殿前,略一驻足,就不再留恋地向栖凤亭而去。

    站立在这座宫殿的上方,他眼中没有掌控一切的,有的只是无尽的嘲讽。他知道再过不久,丧钟将会在底下响起,而原本华贵的宫殿也将被编素取代。

    生前富贵,死后哀荣,文兰一生所求,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才会在他说了那句话后,惊讶地乃至于一口气不顺,被硬生生地憋死了。而他说得那话其实也很简单,只是因着其中渊源的太深,才会导致她极度不安,惊恐地死去。

    当年文兰为了离间他母妃与父皇之间的感情,伪造了一封他母妃送于日晞先帝的信,那信字里行间隐蔽地透露着,他母妃对日晞先帝的情意。那信自是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只是结果却如文兰所盼的那般,一封虚假至极的信导致了他们二人之间关系的疏离。

    文兰一直以为自己所做之事,隐秘到没有人知道,却是不知他的母妃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她太过骄傲,骄傲到不屑去解释,乃至于最后形同陌路,也依旧只是将错误,归结于她与他父皇之间,终究没有爱到互相全部信任。

    昔日的他不懂情爱,便将错误全部归咎于他的父皇,现下那份怨怪却是逐渐散去了。不是不爱,而是太爱,才会如此执着于那封信上所言之事,怕太过接近只会戳伤自己的骄傲,宁愿选择疏远,不去探知真相。

    两人都有同样的骄傲,才会导致最后至死都无法原谅彼此。明知那信虚假,却还是跨不过心中之槛。

    他也正是因为见过他母妃夜半无人时的凄清,才下定决心绝不重蹈覆辙,甚至甘心自己是在感情上付出更多的那方,惟愿结局不与上辈同。他的骄傲不逊于父母,但只因着对方是她。

    犹记得他母妃逝世那晚,虽饮着毒酒,那姿态却是常人无法企及的潇洒。人世颇多凄苦,因终得解脱,而愈发的随性。明明行着众人眼中最懦弱的事,却因着那抹笑,而让人生不出怨忿之心。

    只他一人见过她深夜无人时的脆弱,故所有人都怨怪她因一人而放弃他们之时,他却从未生过此心。他的母妃惊才绝艳,太过优秀,使得众人都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