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岁那年，因为贪玩偷跑出庄子，被父亲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那时，我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女。

    不过是贪玩了一些，父亲就狠心让我一个人呆在思过崖上，而且还禁止一切家丁婢女上去陪我作伴。

    思过崖白天还好，毕竟风景秀丽，鸟语花香，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

    然而，一到晚上，就像是换了个世界。

    山间的夜晚，浊气升上天空，乌云盖顶，遮住了皓月和星辰。

    天空骤然变黑，黑的有些吓人。

    顿时，整个思过崖变得阴森森的，黑暗中仿佛危机四伏。

    老鼠和蝙蝠在崖洞内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

    洞口外面时而响起的猫头鹰叫声，吓得我整晚上睡不着觉。

    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女，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惊吓。

    直到第四天，我快彻底崩溃了。

    连续三天，又惊又吓，睡不着觉，我变成了惊弓之鸟。稍微有点儿动静，就吓得魂不附体。我感觉我快要疯了。

    这个时候我对父亲的这种蛮横做法，充满了恨意。

    不由得想念起了母亲。

    要是母亲在，该有多好啊。

    为了捱过这漫长难熬的四十九天，我只好白天睡觉，晚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密切注视着黑暗中潜藏的各种危险。

    我就如同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兔，缩在崖洞内的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夜晚里瑟瑟发抖。

    也许是神经绷得太紧，太过劳累所致。

    我竟然头一次在晚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做一个美梦，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梦里，我见到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

    他穿着锦衣白袍，看上去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站在思过崖的悬崖边上。

    起初他侧身而立，如刀切斧削般的阳刚俊逸的脸上，挂着一丝暖暖的笑容。

    他的鼻梁很高，剑眉微微上翘插入刘海云鬓之中，此刻他长发飘逸，青丝如雪，一定是位极美的男子吧。

    我心中这样想着，顿时觉得面红耳赤。

    “从来没有女孩子像你这样勇敢，敢在思过崖上捱过三个晚上的。”

    少年突然的夸赞，让我双颊发烫，心中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我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内心却充满喜悦，从此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少年问我是因何缘故独自一人跑到思过崖上。我如实陈述一遍。

    谁知少年听罢，乐得哈哈大笑。

    他说，在这样一个因循守旧将未出嫁女子束之闺阁的世道，竟然还有像我这样调皮捣蛋敢不按世俗，不屑循规蹈矩的奇女子。

    我顿时对这种观点诧异得目瞪口呆，随即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也许不是我天生胆大或者自由不羁，不过是父母从小对我娇生惯养罢了。

    不管怎么说，少年的出现和谈话，给我在思过崖面壁思过的黑暗生活中亮起了一盏灯。

    一道温暖又沁人心脾的微热光亮，从此照进我的心里。

    我不再害怕晚上。

    反而，盼着夜晚的到来。

    每到晚上，我都让自己尽快睡着。这样我就能在梦里早点儿见到他。

    在梦里，他陪我聊天。我们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我才知道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我自诩也是书香门第，从小琴棋书画，百家诗书，天象地理，无所不知。

    然而，我聊的他都懂；他说的，我听起来像是讲天书。

    他讲述的世界是我闻所未闻，连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他成功打开了一个少女通往神秘外界的好奇心。

    渐渐地，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试问哪个少女不怀春。我渐渐地对他……

    暗生情愫。

    我恨父亲给我这七七四十九天的惩罚时间太短了些。

    如果可以，我宁愿一直在思过崖呆下去。

    终于，时间来到了最后一个晚上，我终于按耐不住，向他提出了一个压抑在心底的要求。

    “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正脸吗？”

    我内心惴惴不安，深怕因此而激怒他，毁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好感。

    而且，我内心有种不好的猜测，我以为他的另外一半脸一定是有些疤痕或者不便示人的残缺什么的。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无论他的正脸长得多么令人……

    意外，

    都不能改变我对他爱慕的情愫。

    谁知，他只是嘴角向上微微一抿，露出迷人的侧脸微笑，淡淡地问道，

    “你确定吗？我怕你见过之后，再不能忘记，……”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不怕！……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准备接受你的全部。无论你另一边脸长得多么……”我没忍心继续说出那个词。

    “我都爱的是你……和你的灵魂。”

    该死！我居然向他表露了心迹。

    一个女孩子，这么主动表达，会不会让他感觉我太轻浮了。

    我顿时后悔不迭。感觉自己十分幼稚。

    此刻我羞红了脸，脸颊滚烫。

    但我马上心一横，我决定不会放过今晚的机会。

    也许错过了今晚，就错过了一生。

    我按耐住心中的羞涩和紧张，用炽热的眼神大胆地盯着他那张轮廓分明英俊的侧脸，只见他耳垂有些微红。

    显然，他被我的大胆示爱给惊到了。

    他有些叹气道，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看……可不要后悔！”

    说着，他微微转头，整张脸呈现在我眼前。

    我害怕地闭上眼睛，从手指缝里慢慢睁开眼睛，偷瞄着眼前的男子。

    然而，我发现我错的离谱。

    少年的长相惊为天人。

    不过一瞬间，我就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此刻，我为之前不好的猜测而羞愧难当。

    他不仅不丑，而且美得根本不像人。

    他的面容皎洁，一尘不染，气质如玉。

    鼻梁英挺，两道剑眉气势如虹斜飞入乌发鬓海之中。

    那双眼睛钟天地之灵秀，如朝露般清澈透明，却又让人感觉深不见底。

    睫毛弯弯，透着一丝让人怜悯的多情。

    眼神中有时突然闪现的微微精光，却又让人觉着高不可攀。

    高挺的鼻子下，红唇诱人。

    整个面容轮廓和五官搭配，完美的无可挑剔。

    他的身材挺拔修长，白衣胜雪，气质出尘，凌然不可侵犯。

    突然，见我痴痴地盯着他看，刚刚还如冰山屹立的他，

    此刻嘴角向上一抿，微微弯起，冲我淡淡一笑，顿时我整个人被融化了。

    我已经完全无法保持矜持，霎时奋不顾身地扑倒在他的怀里。

    无论怎样，今晚我都是他的人，一定要成为他的人。

    此刻，我属于他，他也属于我。

    …

    年约十六岁左右的少女母亲，此刻动容地讲述着她的故事。

    站立在一旁等待接生的嬷嬷听得出了神。

    “后来呢？”嬷嬷想接着听下去。

    少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幸福的回忆，但转瞬间便露出了淡淡的失落。

    “那晚，我彻底地属于了他。他也拥有了我。”

    “第二天，父亲派人把我接下山。从回来后，我无数次夜晚入梦，但再也没有遇见他。”

    说着，少女幽幽叹口气，道，

    “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不让我看他的全脸了？”

    “他是怕耽误我的终身大事。因为，见过他的女子，此生再也不愿嫁给别人了！”

    嬷嬷听到此处，有些动容道，

    “确如小姐所说，小姐的身孕是在两年前的梦里与一男子相遇后，因一次互生情愫而受孕的。在梦里受孕，而且受孕怀胎长达两年，这委实是闻所未闻，难以想象了！”

    少女点点头，有些哀怨道，“别说是别人不相信，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此刻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梦里一朝遇到心上人，从此痴情夜郎误终生。”少女感叹道。

    突然，少女感到一阵疼痛袭来，肚子又开始了抽搐。

    “嬷嬷，你看看开了几指了，我感觉马上就要生了……”

    少女表情痛苦，微微扬起了眉毛。

    嬷嬷正要俯身查看产道的情况。

    突然，外面晴朗的天空响了一声炸雷！

    把少女和嬷嬷都吓了一跳！

    少女的腹部像是受了惊吓的刺激，此刻抽搐的更厉害了。

    少女面容痛苦，额头沁出汗珠，脸色苍白。

    只听到外面街上的人跑来跑去，像是十分惊慌。

    “嬷嬷，你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好的，小姐。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嬷嬷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把门合好。

    然后出到院子外面，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只见院子里齐刷刷地跪满了……

    长相奇特的……人？

    嬷嬷纵然年过花甲，见多识广，但也被惊吓不小！

    此刻嬷嬷吃惊地看着这些奇怪长相的人都是跪倒在地，

    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好在从这些人跪着的姿态，能推测出他们没有恶意。

    嬷嬷定了定神，正要问话，

    突然瞥见，

    从天空中，还有源源不断的奇形怪状的人飞下来，

    这些人径直到了院子里，一落地就立马跪了下来。

    这些是……神仙？妖怪？

    还有，他们为什么跪着？

    嬷嬷心想，自己行将就木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壮着胆子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跪在我家院子里？”

    然而，这些怪人就像聋子哑巴一样，都一言不发，只顾双膝跪地，低头抱拳，呈现出恭敬的姿态。

    就在此时，从天空中飞身下来一名黑袍老者。

    老者身姿矫健，精神矍铄，身背长剑，一落地先向着屋内的方面屈膝行礼，然后立起身来，对着惊呆在一旁的嬷嬷作揖道，

    “辛苦老人家了。夜帝命我等在此护卫，直到九公子平安落地。”

    “你们是什么人？夜帝又是谁？这与我家小姐何干？”

    嬷嬷强作镇定，不卑不亢地问道。

    “我们是夜帝的属下。夜帝是我们的主人。小姐曾与主人有过一夜之恩。小姐的孩子就是夜帝的第九位公子。”

    嬷嬷瞬间明白了。

    原来小姐说的是真的。而且这也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存在在眼前的事实。

    嬷嬷心中顿时由惊转喜，快步走回了屋内，边走边喊道，

    “小姐，小姐，你梦中的那位公子派人来了！”

    然而，刚进到屋内，嬷嬷被眼前的景象悚然一惊！

    小姐已经生了！

    此刻，少女已经立起身来，正盯着落到盆里的一个，准确地说叫……

    肉球一样的东西！

    呆呆地看着，眼神里满是吃惊，怀疑，尴尬，和难以置信！

    “嬷嬷，我……”

    “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东西。”少女脸上露出十分的难为情。

    用手指指盆里圆不隆咚的大肉球，有些尴尬不已。

    嬷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人能生出肉球样的怪胎来，还是头一回见。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没想到就这出去这一小会儿功夫，小姐竟然自己……

    生了！

    “小姐……这……也许……”

    嬷嬷忽然灵机一动，

    “也许神仙的孩子就长这样呢？”

    少女有些难以置信道，“神仙？”

    嬷嬷点点头道，

    “外面院子里，此刻跪满了天上下来的神仙……好像又不是……”

    少女双眉微皱，“嬷嬷，你在说什么？”

    嬷嬷有些不确定道，

    “神仙不应该是长他们这个样子，而且，神仙的头儿不是玉皇大帝么？”

    “不过，他们说是一个叫夜帝的人派他们下来护卫小姐生产的。还说，小姐所生的孩子是夜帝的第九个孩子。”

    “夜帝？”少女立马有些惊讶道。

    “对！为首的是这么说的！”嬷嬷确定无疑道。

    少女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沉思，片刻之后，她面色似乎略带些欣喜道，

    “没错！他好像说过他是司夜的。不过，他没说自己是夜帝啊。”

    “也许，他隐瞒身份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神奇了，小姐你说你在梦里见到他，与他发生夫妻之恩。没想到，竟在现实中应验了！”嬷嬷说到此处，竟有些少女的兴奋模样。

    “咳咳，”少女轻咳几声，突然有些忧伤道，“可惜，我没能给他生出个人样的孩子来。让他失望了……”

    吴相刚才在母亲的肚子里，正想着什么时候能生，快点儿的，磨磨唧唧的，我都被憋死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宫缩，吴相感觉自己被压挤到一个黑暗的通道里，越来越狭窄逼仄，关键是黑不隆冬的，吴相被挤在产道里，进不得，退不能，一股黑暗压迫的感觉让吴相快要窒息了。

    “救命啊……”吴相想喊，然而他还是个待产的胎儿，此刻根本喊不出来。

    好吧，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奋力往产道出口的方向一滚，

    “快了！看到曙光了！”吴相心里默念。

    一丝光亮透进来，产道出口就在前面。

    哈哈，世界，我来了！

    随着少女母亲一声因疼痛发生的呻吟，

    “啪嗒”一声，

    吴相从少女的体内，

    滚了出来！

    然后，事情并未像吴相所料！

    即使出了母亲的子宫，自己仍然被裹在厚厚的结界里面。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是个……怪胎？

    此刻，吴相用尽力气，想要学小鸡那样破壳而出！

    然并卵，这结界太厚了！充满韧性又结实！

    此刻，吴相因为用力挣脱，使得肉球看起来在盆里滚来滚去！

    少女被吓得轻叫一声，

    “啊！……”

    “天！这个……圆嘟嘟的……肉球，是我的宝宝？”

    不然呢！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儿子，我认定了你是我妈！

    吴相心中回应道。

    正在这时，嬷嬷推门进来！

    “小姐，说不定神仙的孩子就长这样呢！”

    嬷嬷灵机一动，安慰少女道。

    “要不，我出去问问？”嬷嬷征求着少女的意见。

    如果不是，那可是丢脸丢大了。此刻少女有些犹豫着。

    她不想心上人对自己失望。

    嬷嬷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担心，连忙解释道，

    “我会试探着问一下，比如，你们夜帝的孩子出生有什么讲究，比如接生的注意事项……”嬷嬷顿了顿，道，“您说呢，小姐，我这样可算稳妥？”

    少女眉头紧皱，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去问吧。”

    院里的老者见嬷嬷神色忧虑，有些慌张地走了出来，这一切都逃不过老者的眼睛。

    “哦，老嬷嬷，是不是需要帮忙？”说着，从背后抽出宝剑。

    寒光一闪，那宝剑发出的紫气，让整个院子里的气温骤然变冷。

    嬷嬷打了一个冷战，骇然问道，“你要干什么？”

    老者淡然一笑，抱一抱拳，“这把剑是拿来帮助小姐接生的……”

    话未说完，嬷嬷惊叫一声，“天呐！你们神仙生孩子，还要杀人？”

    老者一脸莫名，随即苦笑道，“老嬷嬷，你可不能乱讲啊，我什么时候说杀人了？”

    见嬷嬷一脸惊骇怒气未消，老者继续陪笑着，双手把剑递到嬷嬷手里，

    “我是说，用这把剑劈开肉胎，九公子才能顺利产下！”

    “啊？……”嬷嬷一脸惊讶，果然，他们知道生出来的是个肉胎。

    但……用剑劈开，这……如何下得了手。

    万一，把里面的胎儿伤着怎么办？

    嬷嬷急忙摆摆手道，“不不不，要劈你劈，我老嬷嬷做不出来！”

    “不是让你劈，是让小姐亲自劈！”老者微微一笑，

    “请您将此剑交给小姐，转告她……”

    “劈开肉胎，九公子便可顺利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