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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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在酣睡,面如桃花,在昼夜交错时分半明半暗的光线底下赫然耸现……

    不意尽在眼底,刚要起床离开的男人打了一个寒噤,女人似乎已经褪色很久的容颜乍见,怪怪的不是滋味。他有些机械式地缩了缩身,茫茫然又靠回床头,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余悸犹存。

    这不过是一个初秋的凌晨,天已微凉。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有经年的鼻炎,这时候也赶来掺合,忍不住喷嚏连连惊动妻。

    “嗯?冷……然……”很低很沉的声音,妻呓语般叫得迷迷糊糊,后面的意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要说些什么。

    男人反而在不安中听得真切,是在喊他。这种声音实在也久违了太久,令他一时间打心底地软散了开去,禁不住搁手过去,不料却触电般地挨到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手机!冷然的脸色骤然也变了,幸好妻没有真醒,换过一个姿势把后背完全留给了他。

    但谁又能知道?

    就好像几个小时前,半夜飞来的短信,马上另一个枕头就生出警觉:“怎么?这么迟……谁……谁呢?”也是很低很沉的声音,那时的冷然只好遮遮掩掩不耐烦地支吾:“是……是垃圾……信……”他却轻轻地由床头柜上捏到手机,小心翼翼地拖曳着直到一个贴切的安全的位置,护实了。显然,他做这一连串的动作,丝毫没有破坏原来的姿势,当然也不会傻笨到去偷窥,去彻底清醒那一头。那一头,也就知趣地没了下文。

    照说平常的冷然一贯谨慎,睡前必定关机。真是活见鬼了,昨晚怎么那么不小心?可不管怎么样,那该死的莫明其妙的短信实在揪了他一宿,但浑浑噩噩的,人突然完全清醒的时候,一下子又记不起这些事来,仿佛也是常情。

    好了,天已露白,迅速恢复常态的冷然终于可以毫不顾忌放心踏实地起身离去。当然,他没有忘记习惯性地带走他自己的东西——那似乎已经惹了祸的手机。而到底有没有惹祸,这要是换作别人,恐怕还没有走出卧室便会立刻取出手机来看个究竟,毕竟担心了一整晚的事情。

    但冷然没有。他理智地认为,面如桃花的妻随时都有可能从身后探出头来,何必去冒这个没有一点价值的风险?回报又有多大尚未可知。他天生俱有的优秀商人气质以至于心思缜密,甚至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分析到透彻如斯。

    他是这么想的,凭良心说,手机本身不具备惹祸的功能,但假如一旦成为“专属”,即便是再亲密的人也不能随意察看的情况下,通常就会有秘密,而秘密一旦曝光,才会惹起祸端。

    那么结婚快三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在这个始终良好保持着的两人世界里开始有了“专属”的词语,直至于波及具体物,到如今还在蔓延滋长,他似乎已经忘记,还是不愿意去想?

    反正从主卧室出来便是长条形通透的客厅连着阳台,中间没有明显的分隔,视觉显得很开阔,冷然紧走几步轻轻地把暗红色的窗帘拉得更开些,又习惯性地揉了揉鼻子,便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缝隙大颗大颗地滴落下去,很快血染了不算亮洁的地板。

    也就只有三两秒钟的恐慌,早有经验的冷然扯过阳台茶几上的抽纸巾,很快止住了血,并捏了两小团堵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一颗颗血珠的鼻孔里。

    冷然塞得有点深,刻意不想让人发现。可这明摆是一种很糟糕的病,不管他愿不愿意去看医生,愿不愿意告诉身边的人。他鬼鬼祟祟地还在收拾着染血的地板,忽然蹲着了不动。

    是妻,披头散发的妻,睡眼惺松的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地贴附到了冷然的身后。

    “你干嘛,大清早的?”妻打了一个很轻很散的呵欠,懒洋洋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跟着就摇摇晃晃一路拖沓地转向客厅另一头的洗浴室。倒是冷然,又一个激灵来得似乎有些迟,最后彻底呆若木鸡。

    随后远远的一阵稀里哗啦的冲水声音,才把冷然的魂魄又拖攥了回来。他有些恼怒地愤愤不平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只一味地愣在原地。

    ……

    “你傻了!傻站在那里干嘛?不用上班吗?一大早神神鬼鬼的犯病了?”一番劈头盖脸没有目的平常性的话语,在漱洗完毕妻的口里没有多少杀伤力,也不等冷然接口,她又径直朝着卧室的方向转悠回去。她依然我行我素,丝毫没有发觉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冷然却惊奇地蓦然发现,妻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初。他想,难道只有黎明时分她才会有面色嫣红的变化?而她却不自知?

    医生总是能医不自医,想妻也不例外——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医生,精神科的主治医师。每个周一对她来说,总要比平时显得忙碌些,更何况擅于媚外的她至少还要十几分钟的自我修缮,虽然只是简单地汝扮。

    快三十岁的女人,始终是草,男人不过还在花蕾中。冷然老早不屑妻的美容程式,常常悠哉游哉地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拾掇着零碎,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早间的新闻,还不忘自得其乐地调侃起来。

    “你就行行好吧,潘妙妍!别再折腾了……那可是你自己的肉……”

    “迟早的事,你那副臭皮囊会被你自己越搞越坏……不要没过多少年,提前变成老太婆……”

    “人得讲究自然,你看看我,原汁原味的天生丽姿……多好。”

    ……

    虽然心有余悸的这天,一如往常作派的冷然最终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那张臭嘴。

    老实说,潘妙妍也的确羡慕过他的肤色,即使最冷的寒冬腊月也不需要大宝的滋润仍然是白晳而且光滑,夏天也晒不黑,但嘴上从不饶人,虽然声音不高不够尖锐,她立在阳台上的全身镜前审视效果的时候便会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过去:“就你那付德性?还是省省吧。知道为什么同事、同学聚会,我都没敢带你出去吗?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怕你丢了我的脸……倒架子……”

    冷然一向不自信,对长相却有深谢父母之意,尤其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似醉非醉令人有种朦胧而奇妙的感觉,所以他只作耳旁风,哼哼两句也就不再多说去。

    潘妙妍见他终于不做声,不用拉长也稍显长了些的脸庞反而试探地嘀咕道:“当然……有些女人眼光差劲的很,当你是宝也指不定的……这天底下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冷然反手抽出靠垫,心中有股积聚已久的恶气始终盘旋不散,正正经经不去理她。心知肚明的事,她又何尝不是呢?大家彼此彼此哟。

    “好了,不跟你嚼舌头,院里今天还要会诊,再说就要迟到了。那个……晚上去妈那里吃饭吧,都叫了有几次了。”潘妙妍全副武装,还拎了一袋生活备用品终于准备走。

    她的医院离家有点远,再加上城市拥堵的交通,自驾也要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既使会做早点的话恐怕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折腾,或许也是不精于此道的缘故,这也是这个两人世界的又一特点。

    “砰”的一声,潘妙妍毫不顾忌地摔门而去,反倒打开了冷然的一人世界。他终于可以毫不顾忌地去掏裤袋里的手机,一边不留神地脑海里又荡出了妻那古怪的面容——在那昼夜交错时分的面如桃花。

    但很快,门铃声跟着急促地响起,马上又有仓促的拎锁声,冷然捏住手机的手只好半途作罢,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再次折返回来的潘妙妍。这样的事,她老做!生活自理上的小白,却又仿佛什么都在意似的,整一个人类的矛盾体。

    “怎么?”话音未落,根本就没有意思要起来的冷然便已懊悔莫及,一直觉着两人之间这句话实在多余。

    果然,潘妙妍一阵香风旁若无人地钻进卧室,胡乱地翻捡些什么,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又出来,只气喘吁吁却又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她再走,撂下不及关的门。

    冷然无奈,只得徐徐起身掩门。这样擦屁股的事,他也不知道干了多少回。

    他的不满与忿忿全都写在了脸上,刚巧被对门才回家的邻居赵普看到,很自然随口便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小家之丑岂可外扬?就连亲娘都扯不到一起去的话题,何况旁人?冷然唯有勉强地牵起那还没有泄气的嘴角,强扯出一丝笑靥,反问道:“怎么?又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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