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他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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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在下。

    从上午十一时许开始,直到他们从婚宴上吃了午餐出来,堵车堵了个半小时,又绕了老大一个弯子回家,仍未停歇。

    童瑶抬腕看了看表:近三点了。

    远远地,望见笼罩在烟雨朦胧中的丁家别墅,红瓦白墙,错落交叠,又与附近蔷薇藤蔓、花草树木相映成趣,彼此相辅相成,颇有一种世外桃源般清新雅致的气息。

    童瑶见了,不由得心情大好。

    可好心情只持续了瞬间,当她垂下眼帘的时候,居然看见毫无遮挡的别墅院落之内,竟怅然跪着一名少年。

    他静静地跪在那里,光着头,身着单衣,一动不动。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际滴滴答答地躺下来,他却仿佛被凝固成石雕一般,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小天

    童瑶脑袋嗡地一声,好像被定时炸弹当场炸掉了一般

    陡然涌上一股脑充血快要发疯似的感觉,若不是丁翊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她几乎想要直接跳车

    他匆忙地刹车,还没来得及说上句话,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竟是这样竟能这样

    这都是她自己干的好事啊

    童瑶惊慌失措地冲过去,不顾积水泥泞,断然跪下,三下两下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弟弟身上,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他

    凛冽的秋风夹杂着细碎的雨丝纷纷陨落。

    童瑶只觉得咽喉发苦,声音好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想哭,失声痛哭,嚎啕大哭

    神呐,老天爷,看她这都干了些什么她这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

    童瑶浑身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弟弟,毫无形象地张开嘴,失声恸哭着,泪水合着雨水一行一行在面颊上疯狂蔓延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有想一头去碰死算了的感觉。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童瑶涕泪纵横,腾出双手抚上你小天的脸颊,努力为他拭去雨水,并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摩挲着他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怎么这么傻啊”

    童瑶沉浸在强烈的自责与懊悔中,濒临精神崩溃的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已有人撑着把伞快步走来,蹲下身子,全然不顾自我地替他们遮蔽风雨。

    周小天这才渐渐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

    “姐姐”童瑶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急忙双手握住,努力揉搓着。

    小天用力抿了抿唇,费力地继续说道:“你不要责怪爷爷奶奶,也不要怪干爹干妈和朱瑛姐姐,是我不顾他们劝导,一意孤行要自责自罚的。”他声音早已沙哑,说到这里,还忍不住瑟缩着身子咳嗽了两声,顿了一下,抬眼看见童瑶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样子,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脸庞上的泪痕,安慰说:“我也不怪你,姐姐。”

    童瑶垂下脑袋,双手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

    “可是,姐姐,请你原谅我吧。”小天咬了咬牙,冰冷无情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我不能,我没有办法原谅那样的父亲。”他躬下身来,将脑袋埋进童瑶肩头,悲哀地呢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原谅他,接受他姐姐,你能想象我这八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么你能想象那种饥一顿饱一顿,三餐不继还会时不时挨上一顿毒打的滋味么”

    周小天抬起头来,毫无畏惧地望进童瑶眼底,缓缓陈述道:“有好几次,若不是邻居苦苦阻拦,我险些都被他活活打死。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在欺骗自己,我对自己说:其实爸爸是爱你的,他只是心里苦闷,喝醉了酒需要发泄而已我一直一直,这么欺骗着自己,直到现在。”说到这里,他蓦然苦涩地笑了起来,继续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爱我的。真的是一点点,一点点都不爱我啊为什么还要要求我去爱那样的他呢太勉强了,即使装模作样,我都做不到啊”

    泪,无声无息地从那张空洞的笑脸上滑落下来,流淌进嘴里,咸而苦涩。

    周小天无力地闭上双眼,任凭涕泪纵横,哭泣着,微笑道:“所以,姐姐,请你原谅我吧,也请你,放过我吧”他的身子终于支撑到了极限,话音未落,整个人眼前一黑,已经昏死过去。

    童瑶努力地抱住他。

    十四岁的男孩,再单薄瘦弱,也不是她所能轻易抱得起的。

    “我来吧。”直到现在,蹲在一旁的丁翊才将手中的雨伞递给童瑶,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从她怀着接过晕厥过去的小天,抱起来,快步往家里走去。

    事后才知道,不是爷爷奶奶干爹干妈不劝阻他,而是实在劝阻不了。

    小天与干妈一同出去逛街,回来之后,他仍然对早上发生的事情念念不忘,连中午饭都不肯吃,硬是不顾家里人阻拦,要兑现许以姐姐的承诺。

    开始的时候,本来朱瑛还撑着伞蹲在他身旁好劝歹劝,后来见他竟毫不理会,便笑他,说:“你在这里跪着,你姐姐又看不见,难不成还有人来怜悯你么她这是去参加婚宴,万一晚上八九点钟才回来,你莫不是一直要跪到那个时候”

    小天没说话,又过了好久,才轻声应了一句:“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便什么时候起来她若不回来,我便跪死在这里好了。”

    那语气就好像轻描淡写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朱瑛当真是无语了,干脆回屋,又搬出小凳子坐在他旁边替他撑伞。

    风雨飘摇,渐成水雾,层层弥漫,又岂是一把伞能遮蔽得了的

    不一会两人便已全身湿透。

    朱瑛回屋洗澡换衣服,又换冯妈继续坚持作战。

    幸亏两人这回来的还早,若不然可还得拉上干妈罗秀娟交替上阵。

    远远的看见水雾中透出车灯昏黄的光芒,冯妈这才很给小天面子的撤去救援设施,让他好生表演一出催人泪下的苦肉计。

    即便如此,最后他还是苦不慎寒地昏厥过去。

    他们只说是小天的性格极其顽固、倔强,可谁又能真正理解到整个事件中他激烈悲哀的感情那种对父亲的背叛深入骨髓的仇恨,以及为了请求姐姐原谅,甘愿冒雨承受责罚的对骨肉至亲的爱

    那么叛逆的、单纯而拥有稚子赤诚的弟弟啊。

    幸亏事后家里人及时七手八脚替他洗澡换衣服,又请附近社区医生登门就诊,饶是如此,依旧发了一夜高烧,闹腾得一家人不得安宁。

    童瑶则更是愧疚不已,任劳任怨在病榻前孝子贤孙地守了弟弟一夜不说,事后还不得不挨个向家里人连连致歉。

    虽然大家嘴里并没说什么,干妈和丁翊甚至还劝了她几句,可作为童瑶自己,却依然十分地自责。

    她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该补偿大家才是。

    于是第二天清晨才去补睡三个多小时的觉,便又起来了,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冯妈从外面买菜回来,正和朱瑛说说笑笑在厨房忙碌,她不好意思吃闲饭,便也过去帮忙。

    三人在厨房分工合作,一边替小天熬药一边闲话家常,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药煎好了,童瑶本来想要亲自替小天端上去,恰好丁妈妈过来叫冯妈去收衣服,便接过药罐子来,和她说:“我虽然做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却实在是个不善厨艺的人,还不如你们俩在这里弄,我替小天端药上去呢,”她说着,又半开玩笑地毛遂自荐道:“别的不行,哄小孩吃药我倒是很有一套。”

    一番话说得在场几个人都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干妈端药上楼,冯妈收衣服去了,厨房便只剩下童瑶与朱瑛二人。

    两人说着笑着,一边做事一边彼此商量着菜式的做法,又互相探讨研究学习,感觉很是投缘。

    谁知好景不长,做到一半,朱瑛突然躬下身子,伸手捂住嘴巴,忙不迭丢下切了一半的胡萝卜,转身就往厕所跑去。

    童瑶惊愕地听见她在厕所里大吐特吐。

    她生怕她是昨天替小天撑伞,自己也着了凉,不好意思不闻不问,便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过去看看。

    朱瑛正痛苦地对着座便器大吐酸水,连早上吃下去的瘦肉粥也一并吐了出来。

    童瑶手足无措地站在旁爆关切道:“要不我去跟干妈说一声你这个样子,怎么也得要去看医生的。”她说着,见朱瑛正忙着痛哭流涕地呕吐,来不及回答,便也不再多话,转身往外走去。

    还没出门,手腕便被朱瑛拽住。

    她回头,看见她凄惨地抬起头来,冲她摇了摇。

    童瑶想了想,叹了口气,也不好强求。

    又过了好一会,朱瑛终于吐完了,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漱口洗手一边和她说:“早看过医生了,其实也没什么,”她笑了笑,回首望着她,说:“不过是怀孕了而已。”

    童瑶登时瞠目结舌。

    就好像突然之间,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戳了一下似的,疼得她竟忍不住浑身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她又突然想起来,昨天丁翊的那番话。

    他说:“我喜欢你可惜,已经太晚了。”

    他说:“我的刑罚太重,远过于我所能承担的”

    他说:“我终究不是该隐,得不到上帝的庇护,是一无所有的。我必须偿还我所犯下的罪,以至于不能随心所欲。”

    童瑶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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