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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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华五年,九月。

    大周摄政王妃庄敏瑶在京城率五千近卫军突然起兵造反,与她一起统领三军的赫然是亡国之君褚君兰。近卫军一路势如破竹,与城外埋伏的叛军里应外合,迅速占领京城。摄政王萧锦措手不及,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携侧妃田想容和幼子萧亮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庄敏瑶占领京城的第三天将摄政王府中的藏娇楼付之一炬,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无数古董珍玩毁于火海。

    大火之后,庄敏瑶与褚君兰亦离奇失踪,叛军群龙无首。大周太后搬兵救援将叛军击溃,史称“兰瑶之乱”。

    十一月,天气萧肃。

    庄宝瑜挨在一张湘妃椅上翻看一则奏书,乖觉的宫女端来一盏热茶,然后将蜡烛挑的更亮。“啪”的一声,宝瑜合上奏折,揉了揉眼睛问道:“几更了”

    宫女道:“娘娘,四更天了,您早些睡吧。”

    宝瑜摇,刚刚站起身,只见李彧大踏步的从门外走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魏紫熙回来了。”而后他神秘一笑道:“不仅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件大礼。”说罢揽着宝瑜向前殿走去。

    走到前殿,魏紫熙早已恭候多时。当年的稚童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个头直逼李彧,相貌英俊非凡,举手投足一派皇家风范,只是眉宇间难掩煞气,身上风尘仆仆,面容略显憔悴。宝瑜赶忙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魏紫熙的胳膊上下打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周之行如何可曾受伤”而后她马上沉下脸说:“你现在还真是敢翻天了竟敢私自出京还跑到大周去胡闹”

    魏紫熙笑了起来,说道:“腻在京城里有什么意思还是出去快活些,况且我这次出门可立了大功了,给姐姐带了件大礼回来,一会儿你见了肯定高兴,一定要好好犒赏我才是。”

    宝瑜沉着脸说:“带了礼物就觉得没事了好吧,如果你的礼物我真的喜欢,那就功过相抵,我就免了你私自出游的惩罚。”

    魏紫熙眼睛一亮说道:“好,一言为定”而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把庄敏瑶擒来了。”

    “什么”宝瑜吃了一惊,而后她很快镇定下来,“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魏紫熙得意道,“在京城里憋得久了,我原本想南下溜达溜达,等坐到船上又改了主意了,让船夫改道去了大周。大周有血神教的一批属下,我这教主于情于理都该看望看望他们才是。”魏紫熙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在大周京城里呆了几天,然后摸到摄政王府去找血神教的线人,没想到庄敏瑶造反了,当时外面喊杀声不绝于耳,那线人还以为是我到王府的事情,匆忙之间把我塞进了摄政王府的密道。我顺着密道走到尽头,听到前方仍然是喧嚣不断,只好呆在密道里,不敢出去。那地方又闷又热,而且没有一点光亮,我在那地方呆了三天,摸遍了全身只带了一块点心,我饿的时候便咬一小口,绝不敢多吃,心里想等到这点心吃完的时候,不管外面是腥风血雨还是刀山火海,我都闯出去拼了。”

    李彧点了点头说:“让你受苦了。后来你是怎么出去的”

    魏紫熙说:“后来我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仔细听是个女人,只听她说兰哥哥,原来你在这里。然后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怎么来了那女人笑着说:我四处都找不到你,想着你原先就爱看书,就到萧锦的书房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你在看什么那个男人说;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忽然那女人拔高了嗓音,尖叫道:你在看她的画像她把你逼到这样的境地,让你变得像丧家之犬一般,你竟然还在看她的画像男人说:我是偶然在书房看到她的画像的,阿瑶,我那女人冷笑着说: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从小其实就喜欢她,想娶的人一直是她对吧你忘了是谁一直在大金帮助你,忘了是谁一直殚精竭虑的给你出谋划铂忘了是谁冒了大险,五年前趁庄宝瑜被挟持的时候把你从囚禁之处营救出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我听到这里就明白这两个人一个是庄敏瑶一个是褚君兰了。”

    宝瑜和李彧都不住的点头。

    魏紫熙接着说:“后来褚君兰低声下气的说:阿瑶,你对我的好我当然忘不了,她的画像我是在翻书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庄敏瑶没管褚君兰说什么,好像对他又打又骂,一直说他没良心。最后褚君兰烦了起来,吼道:你够了没有和你说实话,小时候我是一心想娶你的,庄宝瑜怎么赶得上咱们俩亲厚但是有一天,我在净山寺的后山上,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携手揽腕,亲热得如同情侣一般,那男人就是大金的皇子慕容言德你说我没有良心,明明是你先水性杨花相形之下庄宝瑜比你好太多了,至少她肯为了一个男人忠诚,不会随便出卖色相说到这里,庄敏瑶哭喊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褚君兰冷冷说:这五年来,我一直在你面前忍气吞声,哄着你,讨好你,你对我颐指气使,我知道我就是你手里的棋子,你要用我的脑子帮你出谋划铂好让你和庄宝瑜一较高下庄敏瑶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的温语都是在哄我,原来你的心里早就讨厌我了是不是褚君兰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褚君兰叹了口气,轻声说:阿瑶,刚才是我语气重了,你要知道,从小到大,我对你始终都是真心的,我怎么又会讨厌你呢忽然,褚君兰叫了一声:啊你这是干什么庄敏瑶恨声说:褚君兰,我原本以为我们有旧时的情分,我将你从大宁救出来,从此之后你我二人同心协力谋得大周的天下,日后养精蓄锐也能和大宁一较长短。但是没想到,你对我早就生了二心,所以,只能对不住了。。”

    魏紫熙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口齿伶俐,将褚君兰庄敏瑶二人的语气神态学得惟妙惟肖,宝瑜和李彧全都听得入了神。

    “庄敏瑶到底做了什么”宝瑜忍不住出口询问。

    魏紫熙摇说:“我当时也不知道,听到外面乱了一下,然后全然没了动静了。然后就听到女人啜泣的声音,庄敏瑶哭道:兰哥哥,兰哥哥后来有个亲兵进来说道:主子,前方来报,萧锦好像顺着水路逃了这时候庄敏瑶好像有点疯了,她吼道:随便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传我的命令,把藏娇楼烧了你们全都滚得远一点,没我的命令,谁都别到这里来然后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的很哀伤,嘴里面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魏紫熙搔了搔头说:“原本我在那密道里就已经呆得十分不耐烦了,听她命令所有的人都不得到这个地方来,我就打定主意要从这里出去。我摸遍了前方的石板也没发现机关,后来我发现,如果我用力推,墙壁就向另一方转动。所以我卯足了力气,将墙壁用力一推,便看见了外面的情形。幸亏当时已经是深夜,若是白天,我的眼睛非让太阳光刺盲了不可。”

    李彧问道:“你在外面到底看见了什么褚君兰是不是已经死了”

    魏紫熙点头说:“不错,我看见褚君兰躺在地上,胸前插一把匕首,血流了一地,那匕首上泛着绿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庄敏瑶伏在褚君兰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看见我从书架后蹦出来吃了一惊,我没等她反应,反手过去点了她的道,然后将她扛到密道里,顺着原路跑了回来。从另一边出去的时候,血神教的线人正在密道的另一边寻找我,他趁乱将我和庄敏瑶带了出去。”

    褚君兰死了。庄宝瑜长叹一声,原本她答应了褚君桂留着他哥哥的性命,保他一世的富贵,没想到最后褚君兰竟然死在庄敏瑶的手里。正在感慨的时候,宝瑜忽听李彧问道:“庄敏瑶现在人在哪里”

    魏紫熙说:“就在后面押着呢。这一路我怕她寻死,又怕她诡计多端逃出去,所以一直点着她的道。开始她不怎么吃东西,好像一心求死。我捏了她的嘴巴,强行把补药和稀粥给她灌进去。等到了大宁境内,她好像忽然之间想开了,开始吃饭,而且开始梳洗打扮了。”

    “你将她带上来吧。”宝瑜说道。

    魏紫熙点点头走了出去,不久,两个细长的身影就从大殿一头走了过来。宝瑜表面镇定,但是她的双手微微,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忽然肩膀一暖,宝瑜抬头,见李彧揽着她的肩,轻声说:“待会儿小心,仅防庄敏瑶狗急跳墙。”

    宝瑜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此时庄敏瑶已经带到了。她仍然穿着大周宫廷服饰,长裙迤逦,精美华贵。头发显然是经过她细心的梳理了,发式简约,没有发钗簪子,仅仅点缀着几枚珠花。她的面庞清减了不少,带着一股病态的憔悴之气,但是眉宇间仍然凌厉干练,双目沉凝似深潭一般。庄敏瑶双手缚在身后,但她挺直了腰杆,嘴角竟然还微微上扬。

    两姐妹就这样不着痕迹的互相打量着,忽然,庄敏瑶笑了起来,说道:“好久不见了。”宝瑜也点头笑道:“好久不见。”虽然庄宝瑜无数次的想象过她和庄敏瑶再次相见的情形:两军阵前,谈判桌前,庄景卿墓前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她们会这样见面。本以为两个人会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没想到却平和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庄宝瑜吩咐宫娥彩女取了一丸药来,又让魏紫熙给庄敏瑶松绑,然后命宫女将药丸递到庄敏瑶的面前。庄敏瑶却丝毫犹豫都没有,将药丸拿过来,一口便吞了进去。

    摇曳的烛光之下,庄敏瑶看了看宝瑜美丽依旧的面容,缓缓说:“我原本就想在路上一死了之,但是不见你最后一面我却不甘心,我一定要见到你现在过的怎样,但是现在看见了又希望自己从来不曾看见,还不如就在路上死了。”

    说到这里,庄敏瑶笑了几声,问道:“有酒吗”

    宝瑜点点头,吩咐太监拿了两坛酒来,给敏瑶搬了桌椅,她自己也坐了一套桌椅,和庄敏瑶遥遥相对。李彧和魏紫熙则站到一侧,默不作声。

    庄敏瑶满满的给自己斟上了一杯,仰面喝了一口,赞道:“好酒”而后她抬起脸看着宝瑜说,“这署花酒吧是咱们最后一起过中秋节喝的就是这个酒。”

    宝瑜点头说:“不错,自从那个中秋节之后,庄家就家破人亡,再也没有可能团圆了。”

    庄敏瑶没有说话,她一连干了几大杯,脸上迅速染上了一抹,仿佛春天的海棠,美不胜收,她吃吃笑了起来,说道:“庄宝瑜,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你就是我不幸的根源”说到这里,庄敏瑶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缓缓说:“从小到大,我是庄家的娇女,见到我的人无不交口称赞。我的课业书法丹青是爹爹亲自传授的,他无数次的夸奖我,允许我自由进出他的书房。但是后来,你就出现了,你只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女儿,我原本也没把你放在心上,但是到后来,爹竟然对你另眼相看,让你成天到他的书房去,对我日益冷淡。后来我听说爹把军国大事都与你商量,我就愈发不服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呢我才是爹最欣赏的女儿,我比你又差在哪一点”

    庄敏瑶又喝了一杯酒,话愈发多了起来:“后来我去净山寺上香的时候碰到了慕容言德,我知道他喜欢我。我定期和他相见,和他学朝堂之事。再到后来他想取而代之成为大金天子,我一心想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你梦目相看,于是就为他献计献策。而当时我也听了双玉的传言,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把你除掉,因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天下有你的存在,我就永无翻身之日”

    “你成功了,但是庄家也散了。爹也死了。”宝瑜冷冷的打断了她。

    “那是失误”庄敏瑶有些急躁,她又将一杯酒灌下肚说道,“我原本只想让爹爹诈死,而后将他救出来,没想到他自己寻了短见”敏瑶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在大金的宫廷,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我是个什么权势靠山都没有的女人,况且我的身份还是见不得人的,我处心积虑壮大自己的势力,在宫闱之中摸爬滚打,然后我知道,我不仅要活下去,我还要握着重权,和你一争高下”说罢她哈哈笑了起来,言语之中透出几丝得意:“我这一生,大富大贵,朝廷之争,宫闱之乱什么没经历过在这世间能手握重权的女人能有几人”

    宝瑜默不作声,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你可曾有两情相悦的琴瑟相和的夫君你可曾有肝胆相照舍生忘死的朋友亲人你可曾有活泼可爱承欢膝下的孩儿”宝瑜说罢缓缓:“可怜啊,你争强好胜了一生,怎么就忘了呢你不光是个能主掌生杀大权领袖,你还是个女人”

    这句话说完,庄敏瑶“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她已经吃了大宁的秘药,此药服下,只要情绪激动异常便会毒发身亡。她刚刚听了宝瑜的话,仿佛一记闷棍打在她的胸口,让她气血翻涌。

    你可曾有两情相悦的琴瑟相和的夫君

    你可曾有肝胆相照舍生忘死的朋友亲人

    你可曾有活泼可爱承欢膝下的孩儿

    可怜啊,你争强好胜了一生,怎么就忘了呢你不光是个能主掌生杀大权领袖,你还是个女人

    四周的轰鸣之音灌进她的耳朵,庄敏瑶感觉天旋地转。她强自稳定身形,着想拿起酒坛子倒酒,但怎么都举不起来。这时,淡红色的裙摆映入她的眼帘,庄敏瑶抬头,见到宝瑜站在她的面前,取过坛子给她倒了最后一碗酒。

    “谢谢”敏瑶惨然一笑,大口将酒灌下,而后趴倒桌上登时气绝。

    一股冷风袭进空荡荡的大殿,吹熄了一盏盏闪烁的烛光。

    后记:

    天华六年,大宁重兵压大周边境。大周太后向宁求和,甘愿称臣。次年,大宁派兵进驻大周。

    萧锦在兰瑶之乱中受了重伤,携妻儿亲信北上,在草原安家落户,争权夺势之心愈淡,而后得知大周向宁称臣,明白复国无望,一辈子没有再回中原。

    褚君桂纵情于山水之间,王孙公子却真正做了个洒脱随意的烟波钓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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