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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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若壁道:“瞧你在棚里抓人呗。”

    黄芩转过身来,道:“抓什么人”

    韩若壁神秘道:“你知道茶棚里都有哪些人吗”

    黄芩问道:“都有谁”

    韩若壁有些惋惜道:“我若早告诉你,座上那一直铁青着脸的汉子,就是身背几宗奸杀案的祝玉树,你恐怕当场就将他拿下了。”

    黄芩却道:“为何”

    韩若壁愣住了,道:“为何不”

    黄芩道:“可有缉拿他的海捕公文”

    韩若壁摇了,道:“不曾听说。”

    黄芩又道:“他曾在你面前奸杀别人”

    韩若壁又摇了。

    黄芩淡淡道:“既如此,我无法确定此人有奸杀案在身,为何要去抓他”

    韩若壁道:“空来风,未必无因,抓到了再严加审问,当可瞧出端倪。”

    黄芩道:“这世上黑白颠倒、事非混淆之事已然太多,岂能仅凭传言行事”

    韩若壁呆了呆,道:“我原以为你有一副侠义心肠,却不成想如此没有正义感。”

    黄芩自嘲地笑了笑,道:“侠义心肠我自认不是解救苍生的绝世侠客,能保高邮一处平安已是不易,又哪来的闲功夫管别处的事。何况,这世上,从来也没有能解救苍生的侠客,能解救苍生的,偏偏是侠客们最瞧不起的那类人。”

    “你指当官的当官的又怎样,说的话,办的事,是对,是错,无关民意,只关君心。皇上说你对,你就对,皇上说你错,你就错。”韩若壁愤然道:“当官的实在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

    黄芩沉思片刻,道:“看来你三次乡试没能中举,不是能力不及,而是心有不许。”

    韩若壁哈哈笑道:“想当官,尤其当好官,须得游走在君心、民意之间,既能揣度上意,又可体察下情,还要能周旋迎奉。有这样才能的人才适合当官,也才能当好官。我父亲只知民义,有违君心,已错了一世我不想再错一世。”

    黄芩象是瞧见了他笑容背后的苦涩,心中一动,道:“这一世是你的,怎么个活法,原该由你作主。”

    二人相视而笑,并肩前行。

    路上,韩若壁忽道:“之前我诳了你,那句诗非我所做,是在别处瞧来的。”

    黄芩怔了怔,道:“什么诗”

    韩若壁道:“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

    黄芩没有说话,只低头走路。

    韩若壁继续道:“这句诗刻在一张紫檀方桌的边缘处,凑巧被我瞧见了。”他笑了笑道:“当时我就觉得写的是眼睛。可这世上污浊,本不该有那么干净的眼睛。”

    黄芩“哦”了一声。

    韩若壁道:“直到那天遇上你。”

    黄芩又“哦”了一声。

    韩若壁道:“京城里最大的赌坊如意坊,你知道吗”

    黄芩点了点头。

    韩若壁道:“那张紫檀桌就在如意坊里。”他轻叹一声,道:“你知道我是喜欢享乐之人,那一年偏又营生极好,于是约了一班朋友去如意坊赌钱,结果输了个底朝天,气闷之余,就一个人跑去三楼专供休息的厢房里喝闷酒”

    他瞧向黄芩道:“当时,我就坐在那张紫檀方桌边。”

    黄芩道:“真巧。”

    韩若壁道:“我能感觉到,你认识写诗之人,也紧张写诗之人。所以,那日听我念出诗句,才会反应过度。那人,到底是你什么人”

    黄芩淡淡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该收敛一下。”

    韩若壁笑道:“你现下不说,我只会更加好奇,总有法子打听出来。”

    黄芩道:“有人愿在这种无聊小事上花功夫,我也拦不住。”

    几个时辰后,二人高邮城内。没多久,有人来告知黄芩,说邓大庆已从京里回来,现正在衙门向知州老爷复命。黄芩闻言,甩开韩若壁,径直往衙门而去。到了衙门口,正打算进去,却发现守门的两个衙役目光微异。

    黄芩回身,发现韩若壁还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黄芩皱眉道:“你还不卓”

    韩若壁昂首笑道:“不走。等你带我进去见识见识。”

    黄芩低头默想,表面似是难于决断,心中实已疑窦丛生。

    他想到刚才在老胡茶棚里,韩若壁瞧上去是替自己解围,可往深里想,若非他出手,鬼手虚无等难免要伤在自己手下,那么,他那么做,到底是为了帮自己,还是护别人韩若壁会不会暗里和那帮人有瓜葛而他现在一反常态地粘着自己,又会不会是为了探听相关消息

    念及此处,黄芩对韩若壁顿时又生出敌意,冷声道:“衙门之内怎容得下闲人,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韩惹壁知他已然起疑,摆摆手道:“也罢,但你莫要嘴上撵我赚心里却掂着我才好。”

    黄芩道:“青天白日的,量你翻不起甚大浪,不过,子时之前一定要回迎来送往,我会在房里守着,确保你夜里哪儿也去不成。若哪一天等不到你,你也别想捞宝贝了,趁早离开高邮吧。”

    韩惹壁曼声应道:“原来黄捕头还没睡厌我那张床,既如此,我自当继续侍奉着,直到捕头大人满意为止。”

    守门的两个衙役顺风耳闻,虽无甚举动,但瞧着黄芩的目光立时变得别扭起来。

    黄芩知道他想给自己难堪,也不在意,甩袖入了衙门。

    韩若壁只得悻悻然离开了。

    进了班房,黄芩便瞧见了邓大庆。原来他向徐知州回禀过后,就在班房内等着黄芩了。

    邓大庆站起身,笑迎道:“总捕头。”

    黄芩示意他坐下,道:“一路辛苦了。”

    邓大庆坐下道:“本该早回几日的,但大老爷另吩咐了几件杂事,所以耽搁了。”

    黄芩点了点头,直切主题道:“林有贵此人,查得可顺利”

    邓大庆皱眉道:“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黄芩道:“怎么讲”

    邓大庆道:“到京里的第一天,我就去了巡检司,递上林有贵的路引及相关文书。未等我开口细说,巡检司的人就表示东西是他们开出的,没有问题。之后,我大致说明了林有贵一家的惨案,希望他们就验明林有贵身份一事,提供一些帮助,巡检司的人满口答应,让我先找个地方住下,第二天再去。可等我第二天去时,他们却变了副脸孔,说林有贵的东西,巡检大人已经亲自查验过了,全是假造的。”

    黄芩疑道:“假造的”

    邓大庆继续道:“那东西总捕头也曾验过,不像假的。官字两张口,他们既然如此说,我也不敢枉言,所以就想要回路引,以便再验。”

    黄芩叹气道:“我猜他们不会还给你了。”

    邓大庆微讶道:“总捕头猜的不错,他们说已没收销毁了。”

    黄芩道:“这事定有古怪。你可曾求见巡检大人”

    邓大庆点头道:“当然求见过。可不知是我人微言轻,还是京里的老爷架子大,说诗务繁忙,没空接见。”

    黄芩一脸阴沉。

    邓大庆以为他怪罪自己办事不利,忙又辩解道:“能打探的地方,我都打探过了,还自掏腰包请了京里几个自来熟的捕快兄弟吃饭,为的就是想让他们也帮着打听打听,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嘿”了一声,道:“这趟算是白跑了。”

    黄芩紧抿嘴唇,寻思了一番,才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也许该自己走一趟。”

    邓大庆笑道:“那敢情好。我请的那几个兄弟也是捕快营出来的,吃喝时,我还向他们提起过你。”

    黄芩微怔了怔,道:“他们怎么说”

    邓大庆遗憾道:“他们说和你不相熟。”

    黄芩淡淡笑了笑,道:“也是,捕快营那么大,哪可能都相熟。”

    邓大庆凑到黄芩身爆道:“总捕头,不是我说你,你都出来五、六年了,也该回京里会会朋友什么的。为啥老爷明里暗里给了你好多次机会,你都便宜给别人了你在京城就没有想见的人吗”

    黄芩道:“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事家寡人,在京里也是一样。”

    邓大庆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也简单,成个家就什么都解决了。以你的模样、本事,咱们高邮州多少小姑娘上赶着要你”

    黄芩打断他道:“你什么时候不当捕快,当媒婆了。”

    邓大庆只得住了口。

    这时,班房的门被推开来,周正、殷扬走了进来。

    二人先是抱拳施了一礼,而后周正道:“总捕头,宁王的人往废弃的老龙王庙去了。”

    黄芩道:“什么人带去的为何”

    周正道:“早上有个渔民到衙门里来报,说许久前的夜里,曾见到一个飞檐走壁的独臂人进出老龙王庙,他当时还以为是龙王显灵,现在想来怀疑就是悬赏告示上的天璇娄宇光。本来,我记着总捕头吩咐过,尽量不要让宁王的人插手州里的事,就打算带上兄弟们先去老龙王庙周围查探一下,具体如何,等总捕头回来定夺。”说到这里,他颇有些气番提高了嗓门道:“可戴捕头为了讨些小钱,便跑去把这消息卖给郭先生了。他们一行人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往那里去。”

    殷扬有些担心道:“州里的渔民都信奉龙王,虽然那庙已经废弃,但在他们心里仍是神邸,不愿闲人前去骚扰。万一那个什么娄宇光真在那里,和宁王的人两相火拼起来,只怕会毁了庙宇,引起民愤啊。”

    黄芩想了想,道:“娄宇光有可能在老龙王庙里落过脚,但绝不会还在那里。”

    周正道:“就是说,他们只会无功而返了”

    黄芩道:“也不尽然,也许那里会留下北斗会的蛛丝马迹。”

    邓大庆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州里出了不少事啊。”

    殷扬大致将郭仁到来前后的事情告诉了他。

    邓大庆道:“这些人搜不到娄宇光,恐怕不得安生。”

    殷扬道:“就怕他们扰民。”

    周正道:“总捕头,我们要不要追上去,阻止他们”

    黄芩摇了道:“阻止怎么阻止他们有凭有据的,那么做只会让知州大人为难。”

    邓大庆道:“那就坐视不管搞不好他们会把庙里闹得乌烟瘴气。”

    黄芩道:“那庙早已年久废弃,就由他们去闹吧。等他们闹完了,我们再去仔细查探一下,随便安抚周围民众。另外,还可借此机会向大人禀明缘由,请拨银钱修缮庙宇,若得成行,也算为渔民做了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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