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下】

字数:8367   加入书签

A+A-

    过了快一个时辰,寻查左、右偏殿的捕快们都已聚集到了正殿里,等着向黄芩复命。

    大家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总捕头来,已有些烦燥不安了。这时,黄芩从外面走了进来,右肩上缠着捆黑黢黢的,带有三爪钩的长索。

    邓大庆迎上去,皱眉道:“总捕头,兄弟们说,没能查出什么。”

    似乎已在意料之中,黄芩神色平静道:“让兄弟们先回去,各伺其职,你和我留在此处便好。”

    邓大庆依言下令,很快,偌大的正殿内就只剩下他二人了。

    瞧着黄芩肩上的东西,邓大庆道:“总捕头刚才出去,就为了取这个”

    黄芩点头笑道:“不错。这是我从马棚村借来的。”

    邓大庆迷惑道:“要它有什么用”

    黄芩一边解开长索,一边笑道:“没有这个帮忙,四丈高的大梁,娄宇光上不去,我也一样上不去。”

    邓大庆这才想明白过来,兴奋道:“留下那痕迹的就是村民瞧见的独臂人,天璇娄宇光”

    黄芩道:“应该错不了。在我们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着,不是因为他掩饰的好,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呆在。”

    说话间,他一抖手中长索,抛向大梁,确定抓牢后,冲邓大庆道:“你在守着,我上去瞧瞧。”

    邓大庆点头道:“小心些。”

    黄芩身形一跃而起,直至两丈多脯于空中又借了次长索之力,才登上大梁。

    没等多久,邓大庆就见他自梁上跃下,手中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色包裹。

    邓大庆问道:“这里面会有什么”

    黄芩道:“打开不就知道了。”

    他将包裹放置在香案上,仔细打开。

    邓大庆也凑过来瞧看。

    包裹里的东西并不多,简单的易容用品,一副假胡子,几件寻常衣衫,一些碎银,还有几张空白的路引文书。

    江湖人正是利用这种空白路引文书,自行填上起、止地点,再加盖伪造印章,便可通行天下的。而太祖定下的路引制度,对他们这样的人,似乎并不能起到实质性的制约。

    邓大庆不解道:“这些”

    黄芩想了想,道:“我想,这些十有八九是娄宇光劫船前留在此处的,以备事发后逃路,暂避风头之用。”

    邓大庆道:“不对啊我听说劫船的有八人,怎会只有他一人躲在此处”

    黄芩道:“他少了条胳膊,外貌特征太明显,极易引起别人注意。我想就是因为这个虽小却无法忽视的遗憾,劫船前的一段时间,他才不得不和那七人分开,独自藏身于老龙王庙里。”

    邓大庆连连点头道:“有道理。”

    他想了想,又道:“人跑了,可劫来的东西呢听说,那可是十二箱财物,每箱都超过二百斤呐。”

    黄芩道:“那些东西一定仍在附近。现在上、下闸口已然封查,大批的财物从水路根本运不出去。从岸上赚如果找人挑,总要几十人,而找车运,也需好几车吧,加上又有宁王的人四下里盯着,更难运走。是以,我猜北斗会定是想先疏散人员,待风头过后,再找机会把东西运走。”

    邓大庆道:“那假如北斗会找上许多人,每人带一点,分散着把东西运出去呢”

    黄芩摇了道:“别说北斗会没有这许多人,就算有,人一多,嘴就杂,哪有不漏出消息的道理绝不会象现在这般,一点风声也没有。而且,瞧他们劫船只用了八个人,可见他们的大当家天魁知晓其中的厉害。”

    邓大庆听言,也觉黄芩分析得十分在理,心下佩服异常。

    猛的,黄芩脑中念头电转,口中呼道:“不对”

    邓大庆迷糊道:“怎的”

    黄芩眉结语沉道:“这事定有问题,而且还不只一个。”

    邓大庆更是迷惑,道:“什么问题”

    黄芩捉摸着道:“我居然能找到这包东西,便是最大的问题。”

    邓大庆急道:“真正憋死我了总捕头你快些说出来。难道你不该找到这些”

    黄芩缓声道:“我也是刚刚想到,若这包裹真是娄宇光为自己准备的,那现在他早该拿赚伪装避风头去了,又怎能让我在大梁上找到”

    邓大庆实在困惑不已,只喃喃道:“说的也是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不是北斗会劫的船可那杀害船员的七叶碎心掌又怎么解释那掌法明明是他们二当家娄宇光的看家绝活,这是铁板钉钉,不容置疑的事,不是吗”

    黄芩肃然道:“除非其中生了什么变故。”

    邓大庆道:“能有什么变故”

    黄芩叹道:“必有我们现在还无法知道的变故。我只能说北斗会劫船一案,是越来越复杂了。”

    邓大庆道:“真是奇了怪了,州里几年未见出什么案子,现在一出就是两件,且都是大案。”他望向黄芩继续道:“林有贵一家的灭门案未有头绪,宁王的劫船案又是云里雾里,总捕头,你说怎么办好”

    黄芩心道:仔细算来,应该连上杨福的溺毙,是三桩案子。他口中笑道:“你们总说我是高邮福星,可能我的福气已然用尽,再也罩不住州里了吧。”

    转而,他又正色道:“不过,宁王这案子本也算不得州里的案子,叫兄弟们大可不必太上心。”

    邓大庆也笑道:“案子虽然出了,可州里还算平静,这也算是总捕头的福气。”

    黄芩重把包裹收拾好,道:“走吧,一起回衙门去。”

    二人一路边走边聊,邓大庆口中颇多闲话,这时道:“老戴真不是个东西。”

    黄芩随口道:“是吗”

    邓大庆道:“幸亏他家里的是个恶婆娘,母夜叉,每到发俸日必蹲守衙门口,先抢了家用去,否则,等他输完钱,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黄芩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

    邓大庆又道:“昨日,他偷偷摸摸又跑去滥赌了一场。”

    黄芩道:“也是,他卖了消息给郭仁,想是得了私钱,自然有的赌了。”

    邓大庆叹道:“那次得的钱当天就输光了。”

    黄芩没在意,只道:“哦,如此,他哪来的钱再赌离发俸还有些日子,难道又强迫新进的兄弟借钱了”

    邓大庆道:“那倒没有。年前,他家里的大闹班房,声称不替他还钱后,就再没人敢借钱给他出去赌了。”

    黄芩这才侧目,道:“那他拿什么赌”

    邓大庆道:“我说他不是东西正在此处,赌钱我不反对,是他的自由,可范不着明打明的以权谋私,搞花头吧。”

    黄芩凝神道:“搞什么花头”

    邓大庆见他面色有变,打了个哈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衙门里没丢啥东西。就是有人请他喝酒,让他把衙门里的一份卷宗,抄录一份带出去,又给了他些银子。”

    黄芩停下脚步,道:“哪份卷宗”

    邓大庆搔搔头道:“就是林有贵一家的灭门惨案。那人说自己是江湖上说书的,专门收集此类奇案,好编成段子,说出去挣钱。”

    黄芩淡然道:“你从何处得知”

    邓大庆脱口而出,道:“是老戴在赌桌上狠赢了我一票,得意之下,自己说的。”

    原来,昨日晚些时候,戴能和邓大庆相约一起去赌。戴能不知怎的,运道极好,不光狂赢了别人,连邓大庆带去翻本的钱也都全给他赢了去。邓大庆心气难平,才忍不住在黄芩面前告了他一状。

    黄芩急急问道:“那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邓大庆道:“据老戴说,姓江,名紫台,是个长着张娃娃脸的年青人。”

    长着娃娃脸的年青人莫非是黄芩心道,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人。

    他道:“你先回衙门,我要去拿人。”

    邓大庆惊讶道:“拿人拿什么人”

    黄芩道:“就是这个江紫台。”

    邓大庆愣住了,道:“没见他犯什么事啊,怎么拿”

    黄芩一边向“迎来送往”客栈的方向而去,一边信口答道:“连人都不会拿,还做什么捕快”

    邓大庆立于原地,“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本来,他只道这事不大,若依黄芩平日的心性,不过对戴能小惩一下,自己说出来,为的也不过是出口气。但此刻,听黄芩的口气,竟似不惜玩法也要抓来那个江紫台。他不明白黄芩为何如此,又担心自己的小报告会替戴能招来大祸,于是,一颗心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他哪里知道,黄芩已认定江紫台若不是和林有贵,也就是闪电刀洪图有不可告人的关联,就是对林有贵一家的命案有特别的意图,绝非说书编段子这么简单,是以才前去拿他讯问,并非为着戴能私窃卷宗的小事。

    与此同时,迎来送往的某间厢房里,一袭白裙的梅初正替坐在床边的雷霆梳妆打扮。

    “这样子多好。”她一边动作,一边道:“你明明是美貌女子,却为何打扮成臭男人模样”

    雷霆愤愤道:“假如我也是男人,我哥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梅初手中的木梳轻柔地划过发丝,道:“他对你不好”

    雷霆蹙眉道:“也不是。表面上他很看重我,可一到紧要关头,我便不重要了。我知道,不看重我,无非因为我是女子,不如男人有用。”

    梅初淡淡笑了笑,道:“不管有没有用,你注定是女子,就算扮成男人,也不过是个扮成男人的女子,自欺欺人之事又何必为之。”

    雷霆点了点头,道:“梅姐姐说的是,以后我不扮男人了。”

    梅初看似毫不在意,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哥哥似乎是个大人物,身边聚集了不少兄弟。”

    雷霆想了想,才为难道:“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梅初将一枚玉制的白梅形发钗插在雷霆的发髻上,道:“既这样,就不该告诉我。”

    雷霆面上红了红道:“多亏姐姐相救,才令我没有当众出丑,还不曾谢过姐姐。”

    梅初道:“我做事从来只为自己,你大可不必谢我,只要以后不恨我便好。”顿了顿,她眼神飘渺,道:“原先我有个妹子,情投意合,后来没了,日前瞧见你便觉合缘,哪里能让那些臭男人占你的便宜,自是要出手相救的。”

    雷霆好奇道:“你那妹子”

    梅初打断她道:“我们一室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雷霆张口想说,但转念又咽了回去,只道:“姐姐叫我小婷好了。”

    梅初道:“小婷婷婷玉立,真是好名字。”转瞬她又道:“那个似登徒浪子般的韩若壁,是不是识得你”

    雷霆脸红了红,想了想道:“不识得。”

    梅初心中笑道:小姑娘真是连说谎都不会。

    表面上,她点了点头,见头已经梳好,便从身边拾出一枚小镜,递给雷霆,赞叹道:“你瞧,多精致的人儿,不仔细打扮岂不可惜”

    雷霆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悉心打扮过了,于是有些茫然地接过镜子,瞧向里面,渐渐有些痴了。

    镜子里映出身后梅初的一双妖冶眸子。

    “你姓甚名谁”梅初柔媚道。

    “雷霆”视线再无法从那双眸子上移开,雷霆喃喃答道。

    “你哥是什么人”梅初又问道。

    “”

    未等雷霆回答,门外响起了声。

    雷霆激灵一下,仿佛骤然梦醒,回头道:“有人来了吗会不会是我哥的人”

    梅初笑道:“你想不想回去”

    雷霆咬着下唇坚决地摇了。

    梅初道:“那你在此候着,我去打发了他们就来。”

    打开门,梅初微怔了怔。

    门外站着的并非来找雷霆之人,而是背着包裹的江紫台。

    “有事”梅初问道。

    江紫台笑了笑,一张娃娃脸上透着十足的不好意思,道:“我找了匹马,打算离开此地特地来向梅姑娘辞行。”

    梅初颇感意外,道:“你要走便赚向我辞行作甚”话已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装扮出平日对付男人的样子,来对付面前这人。

    江紫台低下头,复又抬起,郑重道:“我知道姑娘本质并非轻浮之人,想劝姑娘一句。”

    梅初奇道:“劝我什么”

    江紫台道:“劝姑娘避开樊良这湖混水。”

    梅初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柳眉一挑,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劝我离开此地”

    江紫台叹了口气,道:“在下言尽于此。就此别过,还望日后有缘再见。”

    他正要转身离去,突听得梅初“咯咯咯”一串轻笑,道:“江公子莫不是看上奴家了吧”

    被她瞧出了心事,江紫台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既不敢应答,也不曾回头,而是直奔客栈门口,打马扬鞭而去。

    其实,若不是觉得此生已无再见之期,江紫台绝不会去敲梅初的房门。他心中明白得很,对方不是寻常女子,和自己更非一路,纵是真的看上了,这份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情愫,也还是收回去的好。

    vv4811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