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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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显山露水维斗魁星乍现,飞剑惊芒七载道行尽消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黄芩所乘的客船正行驶在这条承载了文人近千年骂名,却默默地、不断地贯通着南北物资往来的大运河上。时值晌午,他走出船舱,驻足甲板,抬首望去,触眼所见的是水面上船来船住,穿梭不绝,头顶上天清日朗,浩荡乾坤。

    气象极好,黄芩的心情却很是阴郁。看行程,再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但解决问题的途径不但没有因此浮出水面,反而随着疑问的变多,更加无所适从起来。可以预料的是,如无特别建树,他此番上京查案必然和前次邓大庆一样,得不到任何结果。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查出林有贵的真实身份

    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寻到江紫台这个人

    他脑中真是毫无头绪。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往京城去了。因为他坚信无论多么坚固的铁锁,一定有一把可以打开的钥匙;无论何等难解的迷题,一定有一根引向答案的线索。天下间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没找到做成这事的法子的人。至于林有贵和江紫台的身份,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答案就在京城,只瞧他有没有本事找出来。

    先前在船舱里憋闷久了,为了让头脑清醒清醒,黄芩才跑出来吹了一阵子河风,转身,他又矮身进去船舱了。

    舱内,船客们有人闲聊,有人打盹,有人发呆,还有人由于晕船一直不太敢吃东西,可仍在不停地干呕。

    过不多时,突然,大家只觉船身一沉,接着,好长一段时间没了响动,就好像停船靠岸了一般。

    坐船的大多是赶市的商人、思乡的归客,都是算准了时日上的船,哪受得了行程无故被耽搁,所以一些性子急的已不约而同地挤上了甲板,涌向船头。黄芩也夹在这些人中,一起到了外头。

    一个冲在前面的汉子,极其不满的对船工大声吆喝道:“好好的,怎的不走了莫非是想坐地起价”

    船工中有一人苦笑道:“老乡,瞧你这话说的,你看看周遭其他船,有哪一艘敢走的”

    黄芩退至甲板边缘,目光越过船舷,瞧见不但自己所乘的这艘船停在了一爆原本那些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也都象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规规矩矩地停靠在了河道两侧。

    几个头扎白麻布条之人也挤上船头,其中一人急吼吼道:“我们可是赶回去奔大丧的,一时半刻也耽误不得”

    另一名中年船工显是心情不太好,吊起眉眼,佯作长吁短叹道:“别说您是赶回去奔丧,就是赶回去投胎,我们也无能为力。”

    “怎么说话呢”那人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想上前动粗。

    幸亏他的同伴手快,给拦住了,同时也斥责那名说话带刺的船工道:“你这叫人话吗不怪他火大”

    那名船工一头恼火道:“你们以为我们愿意吗耽误行程就是耽误买卖,只知道冲我们嚷嚷,我们找谁讲理去”

    黄芩高声问道:“船家,到底何事”

    一个老船工无精打采,道:“是遇上淮安的漕运船队要上京,前面已经给出了警示,我们只能靠边让道。”

    有谁不知道在河上漕运的船队是最惹不起的,听见此言,大家都只得自认晦气。大部分人再无多言,只翘首以盼那些船只早些开来,早些过去,少部分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也无甚办法,只能甩一甩袖,试图甩去一身晦气,再回到船舱里闷头大睡,指望一觉醒来时就可以开船了。

    漕运,是朝廷将设在各地的官家粮仓所收到的税粮,从内陆河流、水道,运送至朝廷以及各地军事重区等处,进行消耗、储存的一种运送方式。大明朝产粮的州府均设有明确的税粮份额,每年都必须完成,总量基本保持在每年四百万石,也就是六千万斤上下,其中以苏州府为最多。负责漕运的船只优先级很脯不但各地关卡、闸口均免检免验,而且路经的河道必须提前清空,所有的民间船只,甚至大部分官船,都要无条件地给它们让道。

    客船停了将近三个时辰,天色将将擦黑时,才见远处一只船队共约十来艘大船缓缓驶了过来。此时,原本打算瞧个热闹的船客,早就熬不住回舱了,只剩下黄芩和几个船工仍在甲板上。

    一个年轻的船工懊恼道:“这帮挨千刀的,现在才来,足足耽误了我们半天行程。”

    另一个老船工道:“知足吧,大前年遇上苏州府出来的漕运船队,足足耽搁了一整天呐。”

    那个年轻的船工不服气道:“我还就看不惯他们,不就运个粮吗河面上尽瞧它们逞威风了。”

    老船工笑道:“不快点把粮运去,那些官吏、兵将难道饿肚子不成等你年纪象我这么大时,就不会那么多看不惯了。”

    那年轻船工仍一脸愤愤然地小声嘟嘟囔囔着什么。

    众人瞧着缓缓驶来的超大型粮船的,压得极深的吃水犀除了惊叹船上粮食的数量、重量以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黄芩目中映着漕运粮船上的点点灯火,忽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宁王被劫的财物若是能藏在这类漕运的船只中,还怕出不了闸口吗

    须知,一艘漕运粮船上装载的粮食最少也有上百担,几万斤,莫说是宁王区区十二箱,两千来斤的财物,就是更多、更重的东西,若能夹带其中,也不会被人发觉。而这样的漕运船只经过各处关卡、闸口时均不需检验。其实,即便需要检验,因为时间有限,粮食数量太多,也只能是走走过场,根本验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轻摇了,挥去脑中的想法,心道:林有贵的事现在还没理出个头绪,我管那作威作福,视百姓如草芥的宁王的财物做什么,劫了就劫了吧,算他倒霉。

    又是一个时辰快过去了,漕运的船队总算走远了。两侧民船得了准许,一只只驶回河道中,继续航行。虽然已是晚间,不便行船,但大家都尽量加快船速,希望把白天耽搁的行程补一些回来。

    黄芩低头正要从舱门船舱内歇息,突听船头一声猛力的吆喝“哎--”,响彻河面。

    他回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年轻船工,正咧开嘴,扯起嗓子,大声唱起船歌来:

    “

    大河涨水小河沌,

    半边清来半边浑。

    中间流成鸳鸯水,

    浪打沙冲永不分”

    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声嘶力竭地呼喊更恰当。

    甲板上的其他船工哄笑起来。

    有人嗤笑问道:“四郎,想家啦”

    又有人打趣道:“才不是想家,是想他家里那个鲜鲜嫩嫩的小娘子”

    还有人嬉笑道:“要我说啊,是想着家里热被窝里的鲜鲜嫩嫩的小娘子”

    “哈哈哈”包括唱歌的四郎在内,大家都笑作一团。

    船工的生活单调乏味,但这帮男人总还能在其中找出乐子来。

    气氛浓重而热烈,黄芩也受到感染,嘴角微弯,显出几分笑意来。

    转眼间,他收了笑,凝目望了望高邮的方向,暗道:出来两日了,希望高邮不会多生事端。

    念仅至此,他挑帘入了船舱。

    其实,比起水贼和宁王的人,他更放心不下的是那个高深莫测、玄机暗藏的韩若壁。

    这一刻,高邮州内天色已暗,未打烊的店铺门前都挂起了灯笼,铺子里点上了火烛。

    韩若壁走进一家纸马香蜡铺里时,还不算太晚,可店老板竟已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瞌睡,足见最近生意惨淡的程度。

    韩若壁用手敲了敲柜面,道:“喂,有生意上门。”

    店老板睁开惺松的睡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客官要买什么”

    韩若壁道:“买一叠黄纸。如果有朱砂,也顺带上些。”

    店老板摇了,道:“客官怎会用得上这些东西”

    韩若壁疑道:“怎么”

    店老板来了精神,道:“我瞧您不像本地人,应该不是家里死了人,来置办丧葬物件的吧。而且,现在清明已过,离七月十五中元鬼节还早,十月初一的朔日鬼节就更是没影。你一个外乡人,好端端的,买些烧去阴间的黄纸作甚”

    没想到店老板如此多事,韩若壁倒是颇为诧异。而后,他不耐烦道:“嘿嘿,这倒是有意思了。你开店做生意,有钱赚还不好,说一大堆,东拉西扯的做什么一句话,卖不卖不卖,我找别家。”

    店老板赶紧赔笑道:“卖,自然是卖的我刚才那么问,是因为衙门里关照过,叫我们遇上外乡人时,别怕麻烦,多问几句,多留点心眼,发现可疑的,就及时去衙门里报告一声。”

    韩若壁笑道:“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很可疑喽”

    说着,他递了几文钱过去。

    店老板一边收了,一边笑道:“客官说笑了,我是好些天没开张,难得有个客人上门,自然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转身,他从柜子里拎出叠黄纸,又包了些朱砂,放置到柜台上。

    韩若壁拿起,迅速离开了。

    韩若壁的脚力极快,走了一程便到了金家庄里的一处偏僻农宅。

    这处农宅有一个院子,前后两间屋,是他初来高邮时租下的,但不知是狡兔三楷还是嫌弃条件不好,一直空置着没有居住。和黄芩分别后的第二日,他便搬来了这里。

    打开门,穿过院子,进到第一间屋里时,他点上了灯。

    屋内陈旧、简单的家设没有任何变化,可韩若壁却象是觉察到了什么,神色稍变。不过,只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常态。

    接着,他穿过第一间屋子,来到了第二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显然已被收拾过,虽然比不了妙不可言的精致华贵,却也足够干净舒适了。

    韩若壁依旧先点上了灯,而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将手中物件丢在桌上,拉了条长凳坐了下来。

    接着,他坐在桌前,低眉垂眼,拈出一张黄纸,慢悠悠地折起纸来。

    只见那十根手指颀长有力,折起纸来灵巧娴熟,似乎深谙此道。

    他一面折纸,一面悠然道:“这屋里没别人,你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便有一袭黑影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

    那人缓步走至桌前,“唰”地一合手中折扇,跪拜道:“大当家。”

    韩若壁连头都没抬,继续折着手中黄纸,道:“什么时候到的”

    那人答道:“早上。”

    韩若壁又道:“你不在总舵待命,跑来这里找我作甚”

    那人又答道:“大当家通过暗线让人送酒到高邮,我就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北斗会总舵了,所以特意到此,供大当家差遣。”

    看来黄芩开始的怀疑并没有错,韩若壁就是北斗会神秘的大当家--天魁。

    韩若壁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微一沉吟道:“来的还算时候,起来说话。”

    桌上,灯火下,一柄精致的、黄纸折成的纸剑已经完成,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人依言起身,站立一旁。

    瞧他的模样,年纪该在三十以内,高个头,相貌英俊,两道长眉,一双利眼,显得颇有几分机智。他道:“大当家怎知我藏在屋内”

    韩若壁笑道:“你一身醉死牛的味道,我能闻不出来”

    那人面有羞色,道:“总是帮大当家酿酒这味道怕是除不去了。”

    沉默片刻,韩若壁道:“老五,据我所查,这次劫船,他们一定出事了。”

    原来,这手执折扇的青年便是北斗会的五当家--玉衡倪少游。

    倪少游紧皱眉头,道:“大当家没能寻到他们”

    韩若壁站起身,踱了几步,道:“人和船,都没有着落,他们就象平空消失了一般。”

    他叹了声,又道:“来高邮前,我就知道必是生了不小的变故,却不成想会有如此大的麻烦。”

    倪少游道:“会不会是湖上水贼捣的鬼”

    韩若壁道:“我曾借机探过水贼的老窝,瞧上去不太象。”

    倪少游又道:“或者娄二哥他们劫船时出事了”

    韩若壁又道:“宁王出了悬赏花红捉拿我们,可见,船一定是按计划劫到了。不过劫船之后,他们就再没了消息。”

    倪少游想了一下,道:“那么,需要通知会里其他兄弟吗”

    韩若壁道:“暂且不需要。目前风声很紧,只须让会里的兄弟们收敛一些,等我查出点眉目,再通知他们不迟。”

    倪少游点头道:“全凭大当家作主。”

    思考了片刻,他又道:“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韩若壁笑道:“都是兄弟,有话就直言,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倪少游面露尴尬之色,吞吞吐吐道:“我觉得也可能是娄二哥、燕四哥得手后见银钱极多,一时发昏就”

    韩若壁象是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接话道:“你是想说,他二人合谋把这趟货吞了,携货潜逃了”

    倪少游低低地“嗯”了声,道:“所以,我想,只要找到货,就能找到二哥、四哥他们了。”他面露为难之色继续道:“以大当家的本事,找到是迟早的事。我担心找到以后,大当家要如何发落他们。”

    他此番前来,想必也有替娄宇光、燕青山说情的成份在里面。

    韩若壁叹息一声,道:“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

    倪少游坚持道:“大当家,你有所不知,娄二哥好赌,燕四哥好嫖,而且随着我们北斗会的强大,这二年来,他们的味口也越来越大,手上的钱也花得越来越快。其实,他二人手脚一直不太干净,经常趁着你在外头时,侵占会里的钱财。”缓了缓,他面露羞愧之色,继续坦白道:“最早,是娄二哥带大家出道的,是以,虽然知道他这么做不对,我们也只是私下里好言相劝,并不曾向大当家告发过。”

    韩若壁微点了点头。

    倪少游面露凛然之色,加重了语气道:“但现在,出了这种事,我便不能再隐瞒大当家了。还请大当家责罚小五之前的隐瞒不报”

    韩若壁笑道:“讲义气是应该的。至于他们的那些龌龊之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倪少游呆了呆道:“难道大当家都知道”

    韩若壁点头道:“我一直都知道。”

    倪少游惊道:“可兄弟们从未听你提起过。”

    韩若壁道:“我曾经想过要多加些银钱供他二人花销,但后来又想,他们已经养成了从会里偷偷拿钱的习宫纵是多给也没甚意义,所以还是维持原样了。”

    倪少游不解道:“大当家为何不当面斥责,令他们戒赌、戒嫖,改过自新”

    韩若壁呵呵笑道:“钱财得来就是买享受的,我既然默许了,要怎么用,是他们的自由。”

    实际上,娄宇光和燕青山的秉性韩若壁岂会不知,这二人侵占的钱财均是他暗中划拨给帐房的,且二人拿去的数额也一直在他给定帐房的限定范围内,又何须再做不必要的斥责

    倪少游道:“可我还是心有怀疑。”

    韩若壁点头道:“我说可能性太小,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可能,只要查下去,总会有结果的。”

    紧接着,他思忖着,又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此事真如你所言。”

    倪少游点了点头。

    韩若壁继续道:“另外,我之所以认为你的假设可能性太小,是因为刚来高邮时,我就已潜入钱家庄,拜访过钱老大了。”

    钱老大是何许人也

    钱老大是钱家庄的主人。

    钱家庄又是何所在

    钱家庄是个私铸银钱的暗庄。

    所谓私铸银钱,就是把银子重新入炉熔炼,再出炉铸成不同大小的银锭。

    这种暗庄的存在,表面上是处理碎银、将金银手饰变现成可以使用的银两,但主要还是因为有洗钱的需求。

    需要洗钱的,有的强匪、盗贼,欺行霸市的恶商,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等等。他们的银子来得极是容易,又怕别人知道来路,是以会出比较高的火耗,让暗庄重新入炉熔炼再铸。再铸后的银子就没了可能泄露来路的暗记,又改变了银锭原来的大小,仿佛是再干净不过的崭新的银子。这样的银子在使用、携带的过程中会减去不少麻烦。当然,也有富甲一方的大商,或是朝中当权的巨贪担心家里银子太多,被盗贼盯上,私下里也找暗庄,要求合熔锭银,将十两一锭的官银,合铸成一千两一锭的大圆球,放在家中保存。这种白银铸成的圆球叫做没奈何,意思是,它极重,极大,又滑不溜手,即使盗贼到了面前也没办法搬赚只能干瞪眼瞧着,真正是没奈何。

    暗庄的收入极丰,挣的就是高额的火耗,比如,来了一千两白银,出来总要消耗掉少量,就没有一千两了。这消耗的火耗数量是双方商订的,有时可以高达两层,也就是五分之一。进来一千两,出去只有八百两,那二百两就落在暗庄手里了,而真实火耗可能只需几两银子。

    虽然收入极丰,但庄中时常存有准备再铸的,或者已经铸好等人取走的巨额银两,很容易招惹人马来抢,是以风险也极大。所以,这样的暗庄大多配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钱家庄就是这样的暗庄。

    它不但具有暗庄的所有特点,另外,建立的地点也极讲究,是在高邮州与泗州的交界处,加上钱老大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他的钱家庄几乎成为两个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自治庄。

    之前,北斗会与钱家庄就有过好几次交易,也算是互为信任的熟客了。本来这一次,他们已同钱老大约定好,以三层的高额火耗来再铸此次劫到手的银两。北斗会原先的打算,是将劫到的宁王的财物,送至钱老大的暗庄,银两部分入炉重铸,铸好后,分批次雇正规的货船运送出去,这样一来,就不怕关卡、闸口的查验了。而至于其他的珠宝等,则先寄存在钱家庄,等风头过后,北斗会取货销赃时,再与钱老大清算,给予好处。

    倪少游愣了愣,惊道:“潜入钱家庄怎么可能”

    钱家庄他也去过,但并非潜入,而是递了拜贴,代表北斗会,大大方方地被从正门引进去谈生意的。进去过钱家庄以后,倪少游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铜墙铁壁”,知道想要偷偷潜入那样的地方是如何的不可能,是以现下才会对韩若壁所说的潜入钱家庄一事难以置信。

    韩若壁面有不屑道:“有何不可能”

    对于他,纵然铜墙铁壁也并非无隙可寻。

    不管怎样难以置信,韩若壁说的话,倪少游只能相信。

    于是他道:“钱老大怎知你就是我们的大当家”

    他的疑问并不奇怪,因为以前的生意,韩若壁都是派北斗会的兄弟和钱老大交涉,自己从未露过面,钱老大也就不可能认识他。

    韩若壁笑道:“有时候,不需要露出面貌,别人一样知道你是谁。”

    当日,他和钱老大见面时是蒙着脸的,但几句话后,钱老大就清楚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北斗会的当家人--天魁。

    倪少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韩若壁道:“而且,倘若真是、老四临时起意吞了货,一样也得把银子送去钱老大那里再铸,否则绝无可能从宁王的严查密防下运走。”想了想,他斩钉截铁道:“我不相信他们有更好的法子。”

    倪少游点头道:“不错,他二人豪勇可敌百人,智谋却是不济。”

    韩若壁沉思道:“可是,钱老大却向我保证,自从收了订金之后,不管是北斗会的人,还是银子,他连个影子都不曾瞧见过。”

    倪少游想不通。

    沉吟良久,韩若壁又道:“我也曾怀疑过钱老大黑了心肠,害死、老四以及其他六名兄弟,吞了货。”

    倪少游倒吸一口冷气,道:“听大当家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若壁若有所思道:“倘若放在早些时候,钱家庄尚未发迹时,我也许会这么认为。”他摇了,道:“但现在,钱老大了做这一行也有不少年了,暗里已是富甲一方,绝不该为了钱财,冒这种既与我们结仇,又惹上宁王的不必要的风险。”

    倪少游没了主意,随口问道:“那大当家有什么打算”

    韩若壁没有回答,又坐回桌爆拈了张黄纸,折起纸剑来。

    他做过的事,会拿一些来与手下兄弟详谈,但是,他准备要做的事,却从来不喜对人提及。

    倪少游见状,不敢再有多言,只立于一边看他静静地折纸。

    待又完成了几枚纸剑,韩若壁忽道:“上一次,我让你们查的高邮总捕黄芩”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下来。

    倪少游忙接上道:“查到的资料难道没有传递给大当家”

    韩若壁有些烦躁道:“他绝不会这么简单,让负责消息的兄弟们继续查,我要知道和此人有过接触的其他所有人的资料。”

    倪少游面露惊愕之色。

    他很少瞧见韩若壁将情绪轻易地流露出来。

    韩若壁缓缓道:“此人极是扎手,若不查实清楚,他日为敌,必后患无穷。”

    倪少游点头称是。

    韩若壁又道:“宁王的悬赏已出,你自己小心点。”

    倪少游又点头称是。

    在韩若壁面前,除了点头称是,他好像已不能做别的了。

    其实,他经常想在大当家面前,表现得比其他兄弟更能干、更出色些,但到了最后,却往往只能和别人一样--唯命是从。

    抬头见倪少游正专注地瞧着自己,韩若壁不解道:“我身边不便留人,你还不卓”

    说完,又继续折他的纸剑去了。

    倪少游回过神来,慌忙答道:“这就走了。”

    不知从何时起,一有机会,他就喜欢盯着韩若壁瞧看。

    离开前,他又回身嚅嚅问道:“大当家,我来时顺手拎了袋醉死牛,你可想喝上一顿”又赶紧追加一句道:“如果一个人喝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喝。”

    他已有很久没能和大当家痛快共饮了。

    韩若壁听闻,开怀一笑,丢了手上活计,道:“还是老五深得我心”

    见他笑了,倪少游舒了口气,从腰间解下酒袋。

    接过酒袋时,韩若壁愣了一下神,暗自琢磨道:那个人不管是敌是友,若能再见,纵有一场恶斗,也是兴事,这醉死牛不如先留着,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机会。立刻,他吩咐道:“酒我留下,你走吧。”

    倪少游不明所以,情绪有些低落地应了声后,转身要走。

    韩若壁却又叫住他,郑重地叮嘱了一句,道:“目前这里人杂水深,你须千万小心。”

    倪少游点头称是,迅速离开了。

    韩若壁则继续回到灯下,折他的纸剑去了。

    次日,韩若壁似有意似无意地正在街头游荡着,迎面疾步走来一位白裙女子,正待擦肩而过时,韩若壁却一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嘿嘿一笑,道:“梅姑娘,相请不如偶遇,韩某正有话相告。”

    白裙女子确是梅初。

    梅初婉然一笑,道:“奴家有急事在身,不便多言。”

    韩若壁没有收回手,而是道:“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会耽误姑娘多少时候的。”

    梅初见纠缠不过,便蹙眉催促道:“还请公子快些。”

    韩若壁微微一笑,四下张望了一遍,道:“去个好说话的地方。”言毕,带头钻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梅初虽有疑虑,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条小巷宽约四超两边兼是高墙,里面甚为僻静,但街市上的车马喧闹之声,仍能随风传入巷中。

    二人进到巷子里,韩若壁回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梅初,沉声道:“以后莫要再接近雷霆。”

    梅初心思转了几转,似是明白了什么,一串娇笑过后,道:“原来韩公子对雷姑娘心有所属,难怪在客栈中”

    韩若壁以几声轻笑打断了她,而后道:“假如梅姑娘想继续在雷霆身上打分金寨的主意,就莫怪韩某把姑娘与小天师赵元节的关系公诸于世了。”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赵元节投靠了宁王,早对他和他的人有所提防,如果这消息传将出去,梅初就不可能再混进江湖人中,替小天师做事了。

    她刚才还面带微笑,听到此言,面色倏变,笑容也立刻僵硬起来,那表情仿佛在问你怎么会知道

    韩若壁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他并不知道。

    他说的只是猜想,但梅初的反应却等于给了他答案。

    当然,韩若壁会有此种猜想并不奇怪,因为,梅初送雷霆回去一事,和小天师找到七里泽里分金寨的长洲一事,相距不过一日,大为巧合,是以他会觉得梅初与小小天师极可能有关联。

    梅初冷冷道:“你能知道我师傅就是小天师,也算高人。”

    韩若壁心道:原来她是小天师的弟子,难怪性情多变,妖里妖气。

    他口中道:“梅姑娘放心,你只需不再打雷霆的主意,我便将这秘密隐瞒下去。”

    梅初忽又淡淡一笑道:“真这么简单”

    韩若壁道:“就这么简单。”

    梅初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韩若壁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梅初歪头笑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说的都是男人,你就不怕我这女人反悔”

    韩若壁扬眉笑道:“姑娘帼国不让须眉,相信不会令韩某失望。”

    他此举的意图主要是为试探梅初的身份,现下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至于她会不会再反悔去找雷霆,实际上韩若壁并没有多在意。

    他拱手道:“韩某这就告辞了。”说着,率先步出小巷。

    瞧着韩若壁离去的背影,梅初驻立良久,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收起,直到冷若冰霜。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邪邪一笑,象是想通了什么一般,走出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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