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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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韩若壁只是无语沉思。等到了金家庄的那处偏僻农宅内,倪少游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当家,我们什么时候有船来码头卸货”

    韩若壁道:“根本没有。”

    倪少游不解道:“那大当家为何特意跑去,还问了脚夫许多奇怪的问题。”

    韩若壁道:“我想知道那批货有无可能就藏在粮仓,并且等着假充官粮,跟随漕运的船,偷偷运出高邮。”

    倪少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运粮船的载重,每艘少则也有几万斤,粮食加起来恐怕有好几百袋。若是把货先藏在粮仓,再由那些不知情的脚夫搬上船,怎样才能知道哪些是自己夹带的私货,而哪些寿家的粮食呢难不成要把每一袋都打开来瞧瞧吗再宅船上地方狭小,货垒在一起,无处腾挪,纵然事先在袋子上做好暗记,以便区分,也还是要把所有粮食都搬下船,才能从其中分捡出夹带的货物啊。别的还好说,可宁王的那批货,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验”

    韩若壁目露赞许之色道:“能想到这些,说明你比以前大有长进。”

    倪少游听到大当家称赞自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韩若壁道:“此前,我也曾和你有同样的疑虑,所以才去找经验丰富的脚夫详细寻问。”

    倪少游道:“那你的结论是”

    韩若壁目光深远,道:“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若那批货真的能通过漕运的粮船离开高邮,必须做到哪几点。”

    倪少游道:“依我看,上货时必须混于粮袋中,不被脚夫查觉;下货时,必须先行卸下,不影响漕运接下来的行程。”

    韩若壁点头道:“不错。”

    倪少游苦恼道:“可这两点根本难以做到。”

    韩若壁笑道:“其实并不难。按照刚才脚夫的说法,他们只是习惯于感知背上货物的重量,那么装袋时,只须把一袋财物的重量,控制的和一袋粮食差不多便可,体积不足的部分,以填充其内的稻草弥补,就不可能被人觉出异样了。再稳妥一些的办法是,不仅要把重量控制好,而且在粮仓里堆货时,还要把私货留到最后的十几二十包里,等背到它们时,脚夫已累得不行,只求早点运完早点休息,哪可能感觉出细微的异样。”

    倪少游点头道:“的确。可是下货时就麻烦了。”

    韩若壁道:“也不麻烦。按脚夫的搬法,粮船最后的十几二十包货,定然是分布在船舱的最前、最上一层。到了地方,提前把那些货搬走即可,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官粮搬运。”

    倪少游这才明白他刚才何以细问挑夫。

    多想了想,他不解道:“但说到底,要夺回那批货根本不必知道这些,只需在货未搬上船前,从粮仓里劫出来,不就好了。”

    韩若壁淡淡笑道:“你能从数千袋官粮中找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倪少游捶了下脑袋,道:“怪我想简单了。”

    韩若壁悠悠道:“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不在高邮地界生事。不过,等粮船出了高邮,他就管不着了。”

    倪少游似懂非懂,不清楚他说的是何人。

    韩若壁继续道:“我相信,有货在,就一定有押货的人。”

    倪少游惊道:“你是说二哥、四哥也在船上”

    他一直认定此事是娄宇光和燕青山策划施为的。

    韩若壁呆了呆,才想起自己还未将查到的事情言明,更没把、老四的死讯告诉老五。

    凡事不到最后不向人揭底,是他素来的习惯。

    他沉吟了一阵,道:“、老四等八人,我已找了块风水宝地埋下了。”

    倪少游震撼道:“难道他们全都”

    韩若壁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黑吃黑能留下活口的。

    倪少游低下头去,呜咽道:“之前我错怪他们了。我对不起二哥、四哥。”喉间哽咽,眼圈渐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韩若壁骂道:“没种的东西,哭什么哭”

    到了这时,他已不觉有太多心痛了。

    倪少游被他这一骂,蓄在眼角的泪水缩了回去。这一刻,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离大当家的距离很远。

    韩若壁一扬手,道:“要能把他二人哭回来,我马上领你到樊良湖爆双双哭瞎眼睛,哭哑喉咙,若是不够,再叫上会内所有兄弟”叹了声,他又道:“但是,不能够了。”

    倪少游轻轻摇了。

    韩若壁道:“北斗会的富贵是大家拿命搏的。我们的命,他们的命,都一样,搏的好,那是一时富贵,搏得不好,就赔上性命。干我们这行,就是把脑袋提在手里玩,活要活个痛快,死也不能死得窝囊。他二人这些年来,一个赌得爽,一个嫖得够,也不欠兄弟们情份,此生可谓无憾,没什么值得别人怜惜、痛哭的。”

    倪少游点了点头。

    韩若壁狠声道:“愿赌服输,我们的营生和赌博没两样,只不过下的注是自己的命,输了就没机会翻盘。他们是输了,但被别人欠下的,做兄弟的总会记得帮他们讨回来。人命债,是不可以欠的。”

    倪少游紧握双拳道:“只要找到押货的人,就能找到杀害二哥、四哥的仇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韩若壁道:“不错,到那时才能问心无愧地,好好敬他们一碗酒,替他们在黄泉路上饯行”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后,倪少游道:“大当家,接下来要怎么做”

    韩若壁吩咐道:“这样,先让负责消息的兄弟去摸一摸粮仓的底,瞧瞧能不能探听出下次运粮的时间。明晚,你再带上几个兄弟,去粮仓走一趟,只准查探,不准打草惊蛇。”

    倪少游得命而去。

    韩若壁坐在火烛之下,将腰间那把“横山剑”放置面前,心道:这批货,我志在必得。

    屋外,残月无星,一片漆黑。

    事隔三日,北斗会暗探回报,说十几日后就有漕运粮船前来收粮。另外,夜探粮仓的倪少游等人发觉粮仓里多了不少外人,并且个个瞧上去都武功不俗,后来探知是粮仓管事的朋友介绍来的。这些人很奇怪,平日里只呆在粮仓,从不见出门。韩若壁知道,目标已经寻到了。他暗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几度珠帘卷上钩,折花走马向扬州。说的就是烟花繁华盛地--扬州。

    扬州有的是、赌场、食肆、珠宝行等等花钱的地方,且门类众多,深浅不一。因此,这里也聚集了各地的商贾,往来的盐贩,游玩的权贵,以及形形色色鸠嗜风月、纵情豪赌,敢于一掷千金的人物。不过,越是繁华之地,江湖的水也就越浑,所以,扬州也是大名鼎鼎的龙蛇混杂之所。

    在这里,只有口袋中没有钱的人,绝没有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扬州西边的区域有十数家赌坊,规模都不算小。此时的黄芩,一身强横恶少打扮,正骂骂咧咧地揭开帘子,跨入其中一间。在此之前,他已依次去了七家赌场,在里面都象现在一样口中不干不净,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蛮横无理的德性。到了这第八家,终于有人看不过,与他起了口角,他就势掀翻赌桌,惊走无数赌客。管事的终于按耐不住,命令几个流氓打手把他包围了起来。

    这间赌坊的名字叫财星。

    财星高照的财星。

    只见一个又高又壮,门神似的黑大汉,率先冲上来就要扭黄芩的肩膀,却被黄芩瞧得清楚,探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那黑大汉虽全力挣脱,无奈黄芩的手仿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接着,随着黄芩手上微一运力握紧,那黑大汉吃痛之下,哀嚎呼痛不止。转眼,黄芩将手腕向怀内一带,随即松开,一记耳光重重的抽在了那黑大汉的脸颊上。那黑大汉惨嚎一声,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踉跄退开,,一颗牙齿伴随着血沫飞溅了出来。

    这一巴掌,着实扇得不轻。

    这时候,其余几个打手也围了上来。见到黄芩一照面就打倒了他们中最为雄壮的一个,心下难免惴惴。众人齐声一发喊,纷纷拔出腰间的短刀匕首,一起拥上前来,准备围殴黄芩。

    黄芩虽是赤手空拳,却全然不乱。只见他以双拳护住面门,脚步灵活,且打且退,那几个打手根本围他不住。而他的手快、拳重,每次只要瞅准机会,一拳轰出,总能准确的击中一个对手的头脸等要害处,力道还颇为沉重,中拳之人往往立刻倒地不起。不消片刻,几个打手都被他打趴下了。有一个体格魁梧的还想挣扎着爬起,却如吃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了半天,终究还是一跤摔倒,爬不起来了。

    赌场中的那名管事的,到底走过不少码头,阅历可说极丰,知道这样蛮横无理而又凶恶难惹的角色极难对付,于是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身溜往后门,就欲去搬救兵。

    没等他走出几步,黄芩已从身后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

    管事的额上冷汗直流,道:“还请好汉饶过小人。”

    黄芩道:“这么急,是想去找帮手”

    管事的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黄芩松了手,拍了拍他的,凶狠一笑道:“有何不敢你以为小爷会怕只管去找,小爷就坐在这里等着。”

    管事的愣在当前,只觉心里直打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不知道黄芩是拿话试探,还是真的拳脚虽硬,脑袋却不好使,敢等着自己找人来。他心道:此人不会是鹞鹰胡志找来挑事的吧。

    扬州四鹰虽各踞一方,但利益相冲,暗里互搏却是免不了的,其中尤以同做水运生意的渔鹰和鹞鹰最为争锋相对,矛盾难解。这二年间,尽管他们互相克制,可明里暗里也干过不少次。鹞鹰胡志的势力在北面,渔鹰余大海的势力在西爆包括财星赌坊在内的这十数家赌坊,都是他的产业。

    管事的出语试探道:“好汉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兄弟做的了主,一定尽数送出。”

    黄芩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管事的道:“兄弟萧成,也算是有些江湖经验”

    未等他把场面上的话说完,黄芩已摆摆手,道:“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打算在扬州占块地头,靠场子吃饭。你呢,吃香喝辣也有很多年了,定是捞了不少油水,目下是该换个地方养老了。你说是不是”

    萧成惊道:“你想抢下这场子”

    黄芩淡淡道:“不错。”

    萧成心中笑道:好狂的小子,好大的胃口不过,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他口中道:“且容我考虑考虑。”

    此刻,财星赌坊的大门外已塞满了探头探脑的的人,却没有一个敢走进来。

    正当萧成战战兢兢立在当场,一面装作思考,一面踌躇着不知该想什么办法去报信时,无意中扫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前。

    那人冲他挤了挤眼睛,而后一闪身,消失了。

    萧成放下心来,知道不必自己去报信了。现在他要做的只剩下尽量拖延时间,留下此人即可。

    门口那个挤眉弄眼之人黄芩也瞧见了,却象没瞧见一样,拉了条长凳坐下,悠悠道:“时间小爷有的是,你先去一旁好好想清楚,再给我答复。”言毕,他自闭目养神起来。

    萧成心念转了几转,瞥了眼黄芩,不言不语地装着思虑起来。

    其实,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大批帮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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