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上】

字数:15030   加入书签

A+A-

    第二十七回第一部完:江湖一旦成知已,明月他年鉴此心

    这条大路沿着运河蜿蜒而建,又平又阔,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而行,正是连接扬州、高邮的官道。

    夏日明媚的阳光泼洒而下,只见河面上倒映出蓝天白云,江面上闪耀着万点金光,河岸边覆盖着绿树浓荫,加之万里长风,飘飖吹裳,真正是景色秀丽,风光无限。可稳坐在坐骑上的黄芩却一点儿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低着头,缓缓催动马儿往高邮方向前进。

    显然,他无心观赏风景,但瞧上去也不像着急赶路的样子,只是不疾不徐地驾马走着。

    黄芩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到粮仓的粮官那里,进一步追查秋毫针一伙人的线索。他心知要做的事已经很明确,可实施的细节却仍需斟酌。

    很快,离高邮越来越近,只剩下不到二十里的路程了。

    越靠近高邮,黄芩便越是熟悉。他知道此地向来治安良好,并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所以,只管不急不忙地盘算着心事,完全不去想四下里有无可能存在危险。

    其实,已值晌午时分,毒辣辣的太阳好像要把地面都烤化了一般,四周连人影也瞧不见几个,又哪里来的危险

    又走了一段,黄芩抬起头,望见前面有一处临河而建的凉亭。

    这处凉亭年代久远,是距高邮最近的一处长亭。经常途经此地的人一到了这里,就知道离高邮还剩下十里路了。凉亭不但可容过往旅人少坐歇脚,而且每到夏日,亭边都会搭建起临时的茶水铺子,提供茶水,赚些小钱。

    现在,凉亭边就有这么个小铺子,已有不少旅人在那里买了茶水,再端到凉亭里,一边喝茶,一边休息。

    亭中的旅客大多数都坐在靠近河岸的这一爆因为这边的风景好看一些。

    但是,也有人不喜欢看河景。

    一个灰衫文士模样之人,就独独在凉亭对面的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支起了一张竹躺椅,合衣而卧,睡起大觉来。

    天气炎热,黄芩的马慵懒地慢慢接近凉亭。

    马走得虽然很慢,却没有片刻停顿和流连,因为马的主人既不需要在此间休息,也不需要喝茶饮马,只准备直接回高邮去。

    出于捕快的习宫经过长亭和茶水铺时,黄芩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各色人等,并没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所以他很放松。

    茶水铺子的主人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家,看见黄芩来了,举起手里的茶壶,大声招呼道:“黄捕头,喝碗茶吧。这么热的天,中午赶路,小心中暑呀。”他一直在此地做些小买卖,黄芩虽然叫不出姓名,却也识得面貌。

    黄芩在马鞍上向左边侧身,拱了拱手道:“茶老爹,谢谢了。我公务在身不敢怠慢,下次吧。”

    他说这话时,没有调整跨下坐骑的速度,而只是自己扭过身子,面向左边茶水铺中的茶水老爹。正因如此,他身躯的另外一侧就完全失去了警惕,彻底给了右侧那棵大树下,在竹躺椅上睡觉的灰衫文士。

    突然,黄芩心底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那个灰衫文士,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转瞬,他没来由的骤然生出强烈的警戒之意来

    有些人,可以嗅得出危险的味道,所以在危险来临之际,往往能够早一步觉查,并逃离危险。这绝不是神话,而是人类最古老,也最原始的避凶趋吉的本能表现。只是,生活越是安逸,这种本能就消失得越多。

    顿时,黄芩俯腰扭胯,来了一个蹬里藏身,人缩成球状,钻到了马肚子。

    可惜,饶是他身手如电,这一次的反应还是太迟了。

    因为,暗杀他的人,是“三针”之首的“秋毫针”。

    百里见秋毫

    躺在竹躺椅上假装睡大觉的人,正是秋毫针

    这个江湖上顶尖的暗器高手、一等一的刺客杀手,此次更是完全不顾江湖道义,要进行无耻暗杀,一举干净利落地杀掉黄芩。

    刚才,他根本没有睡觉,而是在全神贯注地寻找下手的机会。

    终于,机会出现了。

    逮着了眼前的绝好机会,秋毫针的身体立刻像是装上了机簧一样,腾的弹了起来,双手急挥而出。

    此前,他虽然躺着,但五根手指弯曲握紧,除去拇指外的其他四指间,每个指缝中,都夹了三枚细如牛毛的秋毫针,两手共计十八枚。而拇指和弯曲的食指间,也捏着一枚较为沉重粗大,五尺之内,可破内家护体罡气的三棱扁针。

    就在黄芩扭头说话,身体这一侧全不设防之际,那十八枚秋毫针、两枚三棱扁针,高高低低,各自走着不同的路犀一齐射向黄芩。

    十八枚秋毫针上携带着极为阴毒的阴柔真气,发出时无声无息,目力难辨;而那两枚三棱扁针却似以刚劲手法发出,如电掣雷轰。

    刹那间,只见两抹华光闪烁,呼啸而来

    无论什么高手,只要稍不留意,就只会顾得了躲避那两枚扁针,而被真正的杀招--射出时没有任何动静的十八枚秋毫针所伤。这种一手能同时发出阴柔、阳刚,两种力道完全相反的暗器的手法,天下间除了秋毫针,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这种手法,正是秋毫针独步江湖的阴毒杀招

    秋毫针相信,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从他的针下逃生

    他也相信,一旦得手,势必引起混乱,自己定可趁乱全身而退。

    若没有这样的自信,他怎敢高调出击,在如此人多眼杂的地方杀人

    黄芩迅速缩身藏于马腹,可毕竟还是慢了。两根扁针和大多数秋毫针虽然落了空,但他的背上、右肩后部,却没能躲得过去,各中了一枚秋毫针。

    这秋毫针,细如牛毛,歹毒无比,只要射入人体,就算没能射中大要害之处,一个时辰之后,还是会随着血液的流动,刺入心脏致人死亡。是以,如若中了此针,必须尽早割开伤口,用强力磁石吸出钢针方可。

    可是,此刻状况危急,又岂容黄芩着手医治

    黄芩暗呼不妙。

    秋毫针随身扑上,双掌齐出,显然想要立刻结果了黄芩的性命。

    黄芩右肩中针,顷刻间,整个肩头已又酸又麻,右臂等同于废了,根本无法用来与人动手搏杀,哪里还能招架若勉强出手相抗,一旦被秋毫针缠上,就只有一只左手可以用来应付对方,而身体里还有两枚随时可能要了人命的秋毫针。到那时,可就彻底完了。

    念头一转,黄芩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左手抽出铁超狠狠地戳了马肚子一下,那马儿又痛又惊,稀律律一声长嘶,只管撒开四蹄,飞奔了起来。

    人的轻功就是再好,也不可能追得上马。

    秋毫针眼见马儿刚刚起步,心知若是让它如此狂奔,定会跑得没了踪迹,当下迅即反应,猛扎了一个马步,双掌掌力骇然吐出。

    能将真气运于暗器之上,再以暗器伤人之人,内力、掌力必然独特、超群,否则也无法练成绝世的暗器。虽然未曾比试过,但秋毫针知道,以他的掌力,想要胜过四柱纯阴掌管通,是绰绰有余的。

    当下这一掌,是他全力施展,威力实在非同小可。

    这一掌,并非冲着黄芩,而是冲着马儿去的。

    顷刻间,那马儿明明已远离秋毫针足有三丈开外,可吃这一记劈空掌力后,竟立刻后腿一软,呜咽悲鸣了一声,就要失蹄倒地。

    黄芩一见大事不好,连铁尺也不及要了,随手扔在了一爆忙从马肚下急急窜出。

    紧接着,他人化作一阵狂风般,离开了官道,也不取水路,而是直掠上另一侧的野草丛中,隐身遁去。

    秋毫针施展劈空掌力,力毙奔马后,脸上突显出一片潮红,看来真力消耗。他眼见黄芩逃遁而去,却因真气不及调和,而无法紧追,心头一阵郁闷。当务之急,他还是调息了一口真气,待脸上的潮红消退后,才飞身追逐而去。

    旁爆目睹这一切的茶水铺子主人和一干旅客们都张大了嘴巴,短时间内是合不拢了。

    此时,黄芩的情况很是不妙。

    一方面,他不得不聚起全身气力,全速飞奔,以期逃开秋毫针的追击,避免死在他手上;另一方面,那两枚秋毫针在他的体内,正随着血液的流动,不断向心脏逼近。

    任谁都知道,运动得越是剧烈,血液就流动得越快。

    血液流动得越快,那两枚秋毫针就会越快刺入心脏,黄芩也会死得越快。可目前,他为了逃生,只能无奈地全速飞奔,但这又无疑是在加速血液的流动,令得体内的两枚针更快地致他于死地。

    这一点,明智如黄芩,又岂会不知

    眼下的处境,他心中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凝神聚气,运功把钢针给逼出来,可是,刚才眼睛的余光已瞧见秋毫针仅以掌力,就隔空击毙了马匹。有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紧追身后,还能到哪里找寻安静的地方运功疗伤呢幸好秋毫针发力过猛,不得不停下调息,这才给了他片刻的喘息之机。得到这宝贵的片刻先机,黄芩才得以与秋毫针拉开一段距离,不至于立刻被他追上。

    不过,黄芩的优势也不仅仅是那段距离,更多的得益于他逃遁的身法。他的身法高明之极,连追击的秋毫针也不禁惊愕。那身形看上去就象是被不可思议地拉长、扭曲了,远远望去仿佛不再是个人形,而等秋毫针起身追他时,却已连影儿也瞧不见了。

    过不多时,秋毫针穷追不舍地追到一处旷野中,只见这里杂草茂盛,足有半人多高。

    虽说瞧不见人影,秋毫针还是很沉得住气,只将目光仔细扫过四周,试图查探到逃跑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踪,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他一点也不慌张,是因为心里雪亮:黄芩已中了他的针,纵然逃的再远,也不过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象黄芩这样急速逃遁,速度虽快,但是一路上必然经常踩断、碰折到各种草木,绝对无法逃过像他这样的追踪行家的眼睛。只要他紧追不舍,根本不怕人飞上天去。

    其实,他并没有看见黄芩中针,但是,如果黄芩没有受伤,又何必如此逃遁这一点,他早已想的明明白白的了。

    忽然,秋毫针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发现,黄芩逃走的痕迹在这里中断了。

    他抬起头来,瞧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土屋,表面长满了苔藓植物,四周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年久失修,荒废不用了。

    秋毫针心道:人逃到此处,痕迹就突然消失了,偏偏多出这么一间土屋,那么,他定是逃入土屋藏匿了。

    这种事,就像白纸上的黑字一样明白。

    他眉毛挑了一挑,没有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搜人,而是立于原地,背上双手,看似颇为悠闲的打量起这间土屋,以及四周的环境来。

    打量片刻后,他开始围着土屋,绕着圈地起来。

    几圈下来,秋毫针的圈子越绕越大,直到他确定四周再没有其他新的痕迹,显示黄芩可能逃往别处,而不在土屋中后,才再度慢下脚步,缓缓走向土屋的门口。逼近到一定程度后,他又站定不前,转而原地思考起来。

    开始时,他是担心黄芩到了这里后,采用匍匐蹑足等手段,不留痕迹地走出一段,再快速逃离,从而布置出藏匿到了土屋中的假象。但当他绕了若干大圈,查看完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逃走痕迹时,才十分确定黄芩确实藏到了土屋里。

    可是,藏进土屋本是非常愚蠢的决定,因为,一旦藏进去,基本上就没有再次逃走的可能了。也就是除非不被发现,否则就只有硬拼一途。这一决定分明对秋毫针更为有利。

    可当秋毫针越是靠近门口,反而越是不敢掉以轻心了。他知道,如果在这种胜券在握的时候,一不小心落入敌人的算计,那才真是要追悔莫及。

    思索片刻后,他提高了嗓音,说道:“我知道,你就藏在这屋子里面。堂堂高邮总捕头,平日里好大的威风,只怕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如果屋里有人,必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秋毫针不以为意,继续道:“对黄捕头,我着实下过一番功夫。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好像雷音神剑那样的高手,在你手下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我还知道,在高邮,你周旋于众多江湖人中,从不落怯,智计更是高人一筹。可今日,你竟选择自入死地,藏身于此间土屋之中,想来必有深意,绝非看起来这么简单。”

    屋里仍是没有任何声响。

    “黄捕头还是无话可说吗也好。”顿了顿,他仍是自说自话道:“其实,你开不开口已经无所谓了。我开口说话之时,就有了应对之铂不容你不信。”一边说着,秋毫针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一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

    他打开盒盖,捡出里面一枚如鸽卵大小的红色弹丸置于掌心。

    如果黄芩能瞧见他手中的红色弹丸,一定会吓得跳起来。

    因为,这颗红色弹丸并非一般弹丸,而是江湖上最为霸道的火器“地动山摇”。

    制作地动山摇之人,是神机营里一位火药师的后人,名叫季无用,江湖上都尊称他一声雷师。

    神机营,是大明军队里专门掌管火器的特殊部队,早年由明成祖朱棣组建,初建时最为艰难,是以网罗了不少精通铁器、火药的能人异士。季无用的祖先便是其中最厉害、也最传奇的一个。据说,他制出的火器,能撼天灭地,威力无比。

    季无用,其实很有用,年青时也在神机营中任职,但后来不知为何离开军队,于江湖。自他擅离职守后,朝廷曾下公文缉拿他未果,大部分原因是不想制造火器的技艺流入民间,再后来不见他开作坊,收门徒,而是隐姓埋名,隐于山林,也就作罢了。

    季无用虽然一点武功也不懂,却最擅长制造各种威力强大的火器,只是售价极脯大多数被江湖大豪、剧霸买了去,用以震慑对手。这种火器多少有些违禁的意思,是以很少真正被使用,而能在江湖上流传的,就更加少之又少了,被人们视为珍宝。

    本来,这种情况下,或许会有人因为不曾见识过季无用火器的威力,而怀疑他有欺世盗名之嫌,但偏偏霹雳火印重阔海和他关系极好,听说此人手上所用的火器均出自季无用之手,而且全是些被他视作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但仅凭着那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重阔海就已经独步江湖,可想而知,季无用制出的真正火器会有多么大的神威了。

    秋毫针身上居然就有这等厉害的火器

    他满脸幸灾乐祸的贼笑,握紧住手中的红色弹丸,道:“你可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间小破屋里,会有什么样的机关,等着算计我。因为,我已有了最简单便捷的,扫除一切障碍的妙法”

    话音一落,秋毫针的左掌疾速凌空按出,又是一记劈空掌。那间土屋早已破败不堪,半掩着的木门便应声而倒。接着,他右手轻松一挥,将那颗“地动山摇”扔向屋内,同时人迅速向后远远退去,俯倒在地。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当真是地动山摇,火光冲天。

    烟雾弥漫中,那间小土屋的屋顶被炸得飞了起来,四周的墙壁也在刹那间坍塌崩碎,整个四分五裂开来。

    谁成想那小小的一颗弹丸,居然有如此的威力

    无论什么样的机关、埋伏,在这样猛烈的爆炸之后,只怕都要灰飞烟灭了。同时,这屋里当真有人的话,也再不用秋毫针动手,就被炸成碎片了

    未等烟雾完全散尽,秋毫针就急急窜入小屋的残骸中,想瞧瞧黄芩是否真藏在屋里。

    秋毫针心想:如果是,他必死在地动山摇之下;如若不然,那便是他没有藏入土屋,也就要麻烦我继续搜寻了。

    刚冲入烟雾逐渐散开的残垣断壁,秋毫针迅即觉得全身冰凉。

    因为,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双目光炯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黄芩的眼睛。

    接着,他听到身后还没完全倒塌的土墙上“突”的一声闷响。

    他好奇转头看去,只见一把匕首钉在了自己身后的土墙之上,刀柄还在震颤不已,好像是刚刚被谁射上去的。

    匕首样子粗糙,毫不起眼,但是钉入的那块土墙的四周却是一片血渍,色泽鲜红而惹眼

    为什么匕首会钉到自己身后的土墙上

    秋毫针想不明白。

    突然,他觉得心口有点凉,低头看时,吓得血液似乎也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的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而那把匕首,正是射穿了他的胸膛,才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意识到这点后,秋毫针立即感觉到胸前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手捂住伤口,着倒了下去。

    黄芩蜷曲着躺在地上新挖出的一个土洞里,鬼使神差地躲过了“地动山摇”的爆炸。

    他伸出的左手尚未收回。显然,是用左手射出了匕首,射穿了秋毫针的胸膛

    秋毫针手捂胸口,两眼瞪得极大,喉头发出几声咯咯的声响,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他遭此重创,竟还不死,黄芩也是暗自吃惊,心想:这厮功力如此精纯,我身上还带着伤,若非这一讥其不备,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秋毫针更是惊惧不已,心里疑团重重:

    怎么可能

    匕首也能作暗器使

    难道是飞刀

    死也要死个明白,他念头电转,记忆,却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管是年轻一辈,还是上一辈,江湖上用飞刀的人都非常多,但暗器高手中,却很少有用飞刀的,而能达到如此境界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他猛喘了几口气,咧嘴厉声笑道:“居然是飞刀好好好好刀这飞刀,是以元神驭器之法发出的。能栽在这样一等一的功夫之下,我还算死的不冤”

    从洞内爬了出来,掸了掸一头一脸加一身的灰土,黄芩淡淡道:“你倒是个识货的。”

    秋毫针狞笑道:“小子,别太狂你以为你是世上唯一能够元神驭器之人吗”

    黄芩皱眉道:“哪里哪里,秋毫针名列三针之首,在你这样的暗器大师眼皮底下,我不过是鲁班门前弄大斧罢了。”

    秋毫针惨然一笑,道:“你休要埋汰我,我自家可没这等本事,说的是另有其人。我虽名列三针之首,却知另有一针,也有你这般手段。那人排名在我之后,却胜我太多。”

    他叹了声,继续嘶哑道:“这该死的江湖排名,都是些无知之辈打嘴仗的东西,怎么当得了真你这一手飞刀的功夫,别说三针,就是一钱,又能如何试想,上一代的江湖暗器之王,紫电金针八面风里的八方风雨,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转而无比愤恨道:“可我怎么想得到,你一个高邮捕快,竟然是扮猪吃老虎的绝顶高手。早知如此,在凉亭那里,我就该用地动山摇来对付你。怪只怪我一时心软,觉得没必要杀太多的人,用针就足以解决你了,却没想到咯咯咯咯我好恨,我好恨”

    黄芩冷冷道:“别再恨了,你没多少时间了,还是对自己好一点,想些快活的事情吧。”

    秋毫针象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杀了我,也找不到宁王的那批货”

    黄芩道:“他的货与我无关。我杀你,不为宁王的货。”

    秋毫针莫名奇妙道:“不为宁王的货,还为什么”

    黄芩道:“老实说,如果你们只是黑吃黑,劫了宁王的货,根本不干我事。我杀你,是为林家无辜枉死的小娃娃讨个公道。”

    秋毫针的脸变得扭曲,表情象是要哭出来一般,道:“就为那个小崽子,你一直盯住我们不放”

    黄芩道:“不错。”

    秋毫针又大笑起来。

    这次,他的笑更象是在哭。他有些癫狂道:“我不能死得如此不值若是为那几十万金珠死了,倒也罢了,为了一个吃奶的娃娃”

    黄芩肃穆截道:“你不用觉得不值。这世上没有比人命更不值钱的------但也没有比人命更值钱的了。”

    秋毫针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黄芩,喉咙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几声,顿时毙命。

    黄芩叹了口气,在原地盘膝坐下,全力运功。花了足足一个时辰,耗费了无数真力,才算把那两枚秋毫针逼出了体外,但初时的伤口已扩大了许多倍。他稍做歇息后,扯下两片衣袍,匆忙包裹好伤处,又取回了自己的匕首,才离开了这片废墟。

    这时,已是日头落山,风起南方。

    一个不明身份的暴徒蓄意谋害黄捕头一事,茶棚里许多人都瞧见了。他们根本不知道秋毫针是何许人也,更不知道他为何要下狠手,杀死一名捕快,但由他们亲眼所见到的,可推知黄捕头是出于自卫,在避害无门的情况下,才情非得已击毙了此人。有了这些人的证言,黄芩便以不法江湖匪徒,胆大枉为,丧心病狂到光天华日之下袭击捕快,继而被当场击毙的说法,匆匆了结了此案。因为没有苦主,证人又极多,衙门内更没什么可深究的,自然让他轻松脱了干系。之后,他去了粮仓,打听到原本躲在粮仓里的江湖人几日前就跟随漕运的粮船南下了,至于去往何方,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事已至此,黄芩暂且没了主意,只好回到衙门的班房内,处理一些日常事宜去了。

    邓大庆递过林有贵一案的卷宗,为难问道:“总捕头,我瞧你对这案子重视得紧只是”他起了个话头,却又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下去。

    黄芩接过,道:“只是什么”

    邓大庆小心试探道:“只是,我们一班兄弟查了好些日子了,也没有丁点儿头绪,还因此被大老爷劈头盖脸骂过几次。大老爷还说,要是再没个结果,就要我们吃板子”

    黄芩道:“这次林有贵一家的案子,是高邮十几年来未遇的大案,知州大人火气大涨,原也在情理之中。”

    邓大庆心道:大老爷这火气里怕有一部分,是被先前宁王派来的人搅起来的。幸好现在赵元节等人基本走光了,否则说不定那板子,我们已经挨上了。

    他又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意味特别地说道:“大老爷也知道这案子难破,所以只是要个结果而已。”

    黄芩知他话里有话,直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顾虑,直说便了。”

    邓大庆叹了声,道:“这案子,我是觉得没什么指望了”他偷瞧了黄芩一眼,连忙又增了几分气力道:“当然,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一切还得听总捕头的。如果总捕头说需要多调人手,继续追查此案,兄弟们定会毫不含糊,全力以赴地查下去。”

    黄芩明白他是想将此案定性为无法侦破,这样一来,案卷封存,大家便不必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毫无目标地四处乱查,又无功受罚了,同时,徐知州要求的结果也有了。

    心底深处,黄芩根本不想将此案在公堂上了结,他要的是以血还血,以命偿命。目下,那伙人的头儿秋毫针已自取灭亡,而另外三人,他相信,只要找得到人,就有把握让他们偿命。

    此时,邓大庆的提议正合了黄芩的心意,于是他当即道:“也好,既然查不下去,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此案上了。你的想法,我会向大人禀明的。”

    邓大庆着实没料到,自己的提议会如此顺利地被采纳。他还记得那日在血案现场,对各种案子都很冷静的黄捕头,却流露出无以伦比的愤恨,说出定要个交代的样子难道没过去多长日子,他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黄芩见他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于是问道:“还有事”

    邓大庆回了神,笑道:“没了,没了,属下这就出去巡街。”

    黄芩点头。

    等处理完公事,黄芩也来到街头,顶着烈日巡起街来。

    街上的人不多,这样的大热天,又是正午时分,除非身有急事,否则只要有可能不出门,大家多会躲在通风处、树萌下乘凉;而非出门不可的,则边走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副蔫巴模样。

    这时,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儿,穿着件小薄衫,顶着个丫丫头,左手拿着一大块红瓤滴水的西瓜,边吃着,边跑上来拦住他,仰头脆生生地说道:“黄捕头,有人让我给你捎个话。如果话捎到了,而你又答应了的话,除了今天的西瓜,明天还有七色的糖块给我吃。”

    黄芩笑道:“什么话”

    女孩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又啃了一口西瓜,才道:“有个很好的叔叔今晚要去看月亮,可他说一个人看月亮无趣得紧,所以想找个有趣的人陪他一起看。”

    她抬起空着的右手,指点着黄芩道:“他说,那个人就是你。”

    黄芩想也没想,就知道她口中“很好的叔叔”是何人了。

    能做出这种无聊事的人,除了韩若壁,还能有谁

    他皱眉心道:跟踪他的兄弟不是说他已经离开高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想玩什么鬼花样

    女孩儿仔细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古灵精怪地自语道:“你看上去明明无趣的很嘛那个叔叔人长得虽然好看,可眼光真差。”

    黄芩苦笑了一下。

    女孩儿以手臂擦了擦嘴角的西瓜汁,得意道:“嗯,还是我要有趣得多。”

    黄芩叹了声,只能随声附合道:“是极是极。”

    女孩儿用力摇了,令得头上的丫丫结活泼地动了动,嘱咐道:“你一定要去啊,不去我明天就没糖吃了”

    黄芩笑道:“可我该往哪里去呢”

    女孩儿轻拍了一下脑袋,“哎呀”了一声,道:“差点忘了,就在樊良湖西岸。他说,你只要去了,就一定不会后悔。”说完,又一边啃着手里的西瓜,一边往别处玩儿去了。

    从扬州回来后,黄芩听手下捕快报告说韩若壁已经离开了高邮,还曾松过一口气,以为至此总算甩掉了这个扰人心神的大麻烦。却不想他又跑了回来,还神秘兮兮,莫名其妙地约自己看月亮。不管怎样,这人总是北斗会的天魁,江湖上一等一的厉害角色,只要他一日还在高邮,就需要小心防范,别是又想在此地惹出什么事来。想了又想,黄芩决定晚间必须到樊良湖西岸走一遭。

    vv4811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