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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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心念浮动引来声息相通,官商勾结恰似狼狈为奸

    毫无疑问的,这一刻,黄芩的身体被惊愕、愤怒、抗拒的情绪所占据。可奇怪的是,这些理所当然的情绪里,居然还夹杂着部分难以理解、莫名莫妙的心慌。

    因为这种心慌,他才全身僵硬,惊凛交集地怔在当场,没能及时反应,错过了避开韩若壁的最好时机。从而使态势演变成,任由对方将自己的双臂禁锢在腰间,整个人被韩若壁以肩膀压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紧紧环在身前。

    心慌大多来源于恐惧。

    可经历生死,见惯风浪的黄芩,岂会因为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恐惧

    黄芩心知,他恐惧的并非韩若壁的怀抱,而是自身的变化。

    隐隐地,他意识到,与以往不同,对于身前紧贴过来的躯体、传递过来的温度,这一次,他竟然有了一丝贪恋之情。

    这才是他生出恐惧的真正缘由。

    韩若壁的头压在黄芩肩上,脸藏在袄子的皮毛里,笑纹一直从心头泛到了嘴角,笑得称心如意,笑得百般狡黠,笑得悄无声息。

    他的两只胳膊真正管用,不但死死压住了黄芩的臂弯,也牢牢揽住了他的腰身。尽管隔着厚厚的皮毛和棉衣,韩若壁仍能感觉到黄芩的胸膛内,那颗不停剧烈跳动的心。

    他知道怀中人正在努力控制异动的情绪,稳住的身躯。

    黄芩挣了挣,却因一时恍惚,居然忘了运起真力,没能挣脱,毕竟那两条禁锢住他的胳膊上都灌注有韩若壁的真力。

    韩若壁满足地微微侧头,轻轻蹭了蹭耳边温热的脸颊,转而不依不饶道:“你先抱的我,我当然要回报抱你。”

    他又道:“你知道,我这人素来大方得很,回报的总比得到的多得多。这笔买卖,黄捕头铁定稳赚不赔。”

    黄芩神色迷惑,没有言语。

    韩若壁转过头脸,几乎把嘴伸到黄芩耳爆轻吹了一口气,又飘飘然道:“想是老天瞧我日思夜念,这才稍加垂怜,叫你主动了一回。你若肯随了我,稳妥点,马背上有上好的;刺激点,就这地界我也绝不含糊。只是,大风天,沙石地,不知黄捕头你受不受得住”

    蓦然间,犹如劈头盖脸淋下一盆冰雪水,黄芩一个激灵,回过劲来。他连忙将头歪向一旁,使自己的脸颊远离韩若壁的口鼻,道:“刚才,是我举止冲动,引你误会了。”

    韩若壁更用力地贴将上去,道:“岂是误会分明是,情之所钟,欲之所期。”

    听得此言,黄芩没甚反应,而是将眼神飘向远方,眸子深不见底。

    毕竟是他先抱的韩若壁。

    他缓缓道:“待我解释清楚,你请放手,否则,莫怪我不念在相识一场,动手伤人。”

    他说这话时很温和,声音也很轻,但眼下二人的位置,几乎已是耳鬓厮磨,韩若壁的耳朵就在他的脑袋边上,即使再轻些,也不会听不见。

    韩若壁以一声不屑的轻含作为回答。

    他心里想的是:真若动起手来,谁伤了谁还不一定,未必能如你黄芩所愿。

    看来,他根本未将对方话里的威胁之意放在心上。

    果然,韩若壁又将脸深埋进黄芩的颈项间,胡乱嗅了一气。只可惜嗅入鼻腔的,尽是些风沙里的土腥。可即便如此,他也觉这呛人的土腥味里,多了几分黄芩的体温,忍不住一阵目眩神痴。

    这真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黄芩不再理他,而是专心调运内息,将五分真力运于双臂。

    韩若壁得寸进超又紧了紧铁梏般环住对方的双臂,两手共十个手指头,灵活地在黄芩后腰处上下滑动按揉,口中啧啧赞道:“我瞧黄捕头腰力不错,不知比我如何。若有机会,倒要比试比试。”

    黄芩面色冷漠了下来,道:“真个比试起来,我怕你吃不消。”

    转念,他又道:“莫再说口水话,那块大石后”

    韩若壁故意打断他,笑道;“不急,你慢慢说,越-慢-越-好。”

    以他的才智,当然不会蠢到认为黄芩此举真是陡然间的勃发,因是之故向他,但这到手的、难得的亲热机会,是能多一时,就多一时。

    黄芩已恢复了镇定自若,继续道:“那块大石后,我埋了个人。”

    言毕,他双臂已暗暗蓄满真力,就待一震之下,让韩若壁吃些苦头。

    可狡猾如韩若壁,怎会没有防备,居然在他发力前的一刹那间,急展双臂,闪开一步。

    黄芩这一手不免落了空。

    韩若壁庆幸地扮了个鬼脸,滑滑一笑道:“看来黄捕头是真恼了,否则不会想毁掉我两只胳膊。”

    黄芩道:“你倒是机灵得紧。只不过,若我真想毁掉你的胳膊,你未必能闪得这么轻松。”

    韩若壁撇了撇嘴,转而望了眼那块大石,唷了声,讥讽道:“能入土为安,也算对得起死鬼。”

    他瞥了眼黄芩,阴阳怪气又道:“还是当捕快好啊,连杀人这种见不得光之事,都可大大方方地做。地上死,地下埋,既不必费心毁尸灭迹,又不用担心王法压顶。唉,当捕快真是好得很呐”

    黄芩道:“你什么意思”

    韩若壁笑道:“我的意思是,生杀大权当捕快真好。在老百姓眼里,捕快就是王法。难道不是吗”

    黄芩顿时了然,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于是道:“这人不是我杀的。”

    以韩若壁对黄芩的了解,知他素来不喜打诳,眼下更无此必要,所以既然这么说了,杀人的必是另有其人。

    他回想了一下,道:“之前路过土坡,坡下有几具瓦剌人的尸体难道是他们杀了人,你见这人死得冤枉,又杀了他们,再埋了这人”

    他觉得,以黄芩的为人,之前能为一个毫无价值的婴儿,追查秋毫针一伙,眼下真做出这等路见不平,替人出头之事,也并非绝无可能。

    黄芩摇了,指了指大石后,道:“这人拼了性命,杀了那些瓦剌人。”

    韩若壁道:“埋在这儿的是一个,土坡下有六个。这人能以一敌六,武功想来不弱,不可能是普通客商。”

    黄芩点了点头。

    韩若壁笑了笑,道:“你这么喜欢埋人,怎的厚此薄彼,不把那六个也一起埋了”

    黄芩道:“这人是个战士,值得我尊敬。”

    韩若壁敛去了面上的笑意,道:“所以你才急着拉开我”

    黄芩郑重道:“他躺的地方,不该被亵渎。”

    韩若壁撅起嘴,点头庆幸道:“还好被你拉开了,我也不想无端冒犯鬼魂,招来阴人作祟。”

    这事本于他无关,是以,虽有疑问,也不愿过多纠缠。

    忽然,黄芩四周瞧了瞧,伸手一指就近的地面,开口道:“急着解手的话,这里应该可以了。”

    韩若壁哈哈笑了起来,接着口无遮拦道:“我知道,黄捕头喜欢管我。还记得,在高邮时,你事无俱细,亲力亲为,甚至管到了我。更有甚宅今时今日,连小解的地界,也要管上一管,由此可见,你真是一日比一日更惦着我,更想着管我了。”

    听到这里,黄芩啼笑皆非,气恼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起他的扯淡本领来。

    真是不服不行。

    不过,黄芩也不甘示弱,硬声回道:“好要我管,我便管到底。等你死后,一定管埋。”

    韩若壁眨了眨眼睛,嘿嘿道:“死活都要管那敢情好。我就喜欢有你管着。只盼有一日,黄捕头能把我的衣、食、住、行,连带七情六欲都管了,那才受圆满,管到家,管得功德无量了。”

    黄芩目光如刀,从头到脚地将他刮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韩若壁凌乱未及整理的衣袍下摆处。

    韩若壁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的,不免有些尴尬,道:“你在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我哪能解得出来”

    黄芩轻蔑笑道:“命根子被人瞧上一瞧,就尿不出了你好大的本事。”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瞧他。

    韩若壁松带撩袍,一边小解,一边冲着黄芩背后嚷嚷道:“什么叫好大的本事真有本事,你也让我瞧着来一次只怕还不如我。”

    解完手,他神清气爽地收拾好衣袍,转到黄芩面前,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直看得黄芩冲他瞪眼,才似是想到了什么般,一边不怀好意地嘿嘿奸笑了几声,一边围着黄芩踱着步子兜了几圈。

    黄芩又好气又好笑,偏生不知拿什么法子收拾他好,闷声道:“小心些,莫再惹我。惹恼我,要你好看”

    韩若壁站定,拍着胸捕,点头道:“我韩若壁今日立誓于此:此生绝不再做,诸如寻花问柳,摸门偷腥之类惹恼黄捕头之事。上有青天,下有黄土,中间有你我,皆可为证。”

    黄芩全然不解,莫名其妙道:“寻花问柳摸门偷腥这些,你想做便做,与我有何相干”

    韩若壁清咳了一声,道:“现在是不相干,但若得了你,为着长远打算,还是先行立誓约束自己的好,省得以后转不过性子来,一不小心犯了事,就惹恼了你。”

    黄芩更是不解。

    继而,韩若壁假作哀叹了声,极其小声,就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道:“若是惹得黄捕头打翻了醋坛子,我便是天下间第一个被酸死之人所以,那些事,以后都是万万做不得的”

    见惯了他胡说八道,加之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听的也不是很真切,黄芩摇了,走到一爆拉过马,翻身而上,才叹了声道:“你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韩若壁不解道:“怎的”

    黄芩道:“北斗会的天魁平日里若是这副作派,以何治会以何服众别装了”

    韩若壁不服气道:“我怎么装了”

    黄芩道:“你总适作夸张地在我面前说话、行事,仿佛作戏一般,无非是心虚,想掩饰本性,怕一不小心被我瞧出破绽,露了此行的底。说到底,没有盗匪不怕捕快,你也是一样。”

    韩若壁纵身上马,回道:“你呢终日绷着一张脸,也是怕被我瞧出破绽,查出底细吗”

    黄芩磊落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你尽管查好了,不管查出什么,我永远是我。”说完就要催马前行。

    没等他行出两步,韩若壁已吁地一声,驾马堵在黄芩马头前,问道:“我很好奇。你此次出关,真是高邮知州公派的”

    黄芩不悦道:“做什么盘问我”

    韩若壁一副耍赖模样,道:“不说那就走不成了。”

    黄芩被他缠得实在烦了,考虑到告诉他也无妨,于是道:“要是说了,就让我卓”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不错。”

    黄芩道:“我是京城里派出来的。”

    韩若壁若有所思道:“你莫不是乱编来糊弄我吧。高邮的捕快怎会由京城派出”

    黄芩道:“京里暂时借我出来,办理一桩案子。”

    韩若壁吹了记口哨,微惊带喜道:“独独借你这个小地方的捕快入京办案,岂非羞煞京里坐阵的众位名捕高邮的总捕头,真是好响的名声,好大的面子”

    黄芩并无喜色,反有厌容,道:“我想,京里的那封调令,必与江彬有关。”

    原来,林有贵一案不了了之后没几月功夫,京里就派人至高邮,传达刑部的调令,说是暂借高邮总捕黄芩入京,不得有误。调令上强调了事情紧急,即刻上路,却只字未提黄芩此次入京的任务。

    徐知州接到调令,觉得事有蹊跷,联想到黄芩上次因林有贵一案入京查探,担心他曾在京里无意间,遇到过什么麻烦事,又或者碰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毕竟,别说京里捕快众多,还有一帮喜欢乱管闲事的锦衣卫,从没出现缺少人手,需要从外地调人入京的状况。况且,真要是出了天大的案子,急需人手,那些高高在上的刑部大员,也不会把眼睛向下瞟,瞧上高邮这种小地方的一名默默无闻的捕快。他们怎会注意到,高邮有个小小的总捕叫黄芩呢

    之后,他想了又想,暗暗觉得,定是黄芩在入京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才有了现在这封不知祸福、不清不楚的调令。所以,他一面命人好好款待传令的吃喝一顿,一面让人把黄芩叫了来,将调令交至他手上,随后仔细寻问起来。

    黄芩瞧过调令,又听了徐知州的疑惑,心下便肯定此事必与江彬有关,极可能是江彬要自己为他做事,才借调自己入京。但他存心隐瞒,坚决告诉徐知州说,前次在京里一切顺利,没什么特别。

    徐知州听言,知道黄芩实是不愿说,也不好多问,只嘱咐他尽快办完京里的任务,回来高邮复命。黄芩欣然应下,宽说用不了多少时日,定可回来。他以为,在京里要做的,无非就是想办法拒绝江彬,不替他办事即可。

    之后,黄芩便进京了。

    正如黄芩所料,借调他入京的确是江彬的主意。可等他到达京城后,江彬不但连面都未曾露一露,甚至和他有关的江紫台等人,都象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不曾在黄芩面前出现过。以至于,一路上,黄芩费尽心机想出的种种拒绝江彬的借口,统统没有了用上的机会。

    在京期间,只有一个刑部的官员,轻描淡写地交给黄芩一个锦盒。锦盒内是一本案卷卷宗,一份出入大明各处关口的通用路引,以及一封加盖了刑部大印的密令。那个官员交代,接不接下这个案子是黄芩的自由,全等他看过卷宗,再行定夺。而后,他又告诉黄芩,这案子事关重大,极可能与京城高官要员有所牵扯,是以,皇上亲批了特案特办,而刑部为防徇私,才没有动用京城人马,转而把他这个完全无关的外地总捕借调来,负责查案。他说的冠冕堂皇,从头至尾,明面暗里半点也没有提到过江彬。

    黄芩猜想,卷宗里无疑是一桩案子;通用路引则可在大明国界内随处通行;而那封密令八成是刑部赋予查案人的某种特权。

    黄芩翻看过卷宗,虽然仍是怀疑这番作与江彬有关,但还是决定接下此案。

    他接下案子,不为江彬,而是为这案子值得他尽心尽力。

    江彬得到黄芩顺利接下此案的回报时,正在练武场爆观看府内的新进客卿们比试拳脚。

    对于这个消息,他丁点儿也不显诧异,倒象老早预料到了一般,神色从容。

    而他身边的江紫台听闻,反倒十分惊讶。

    黄芩不愿替江彬做事这一点,江紫台早瞧得一清二楚。而且,他知道,这位高邮的黄捕头,主意一旦定下,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另外,江紫台不相信黄芩瞧不出,把这桩案子交到他手里,是江彬的意思。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如此排斥江彬的黄芩,会轻易地接下江彬授意的案子。

    江紫台忍不住问江彬,那个姓黄的捕头怎可能就这样接下案子,会不会其中有诈

    江彬丝毫不疑,只告诉他,既然自己能暗中使人借调黄芩来京,就早已料到黄芩会接手此案。

    他已找到了用得黄芩这种人的法子--那就是,对于用什么都收买不了,只肯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人,就找出他想做的事,放手交由他去做。当然,前提是,这件事也是江彬想做的。

    黄芩走马出关,为的就是这个案子。

    韩若壁冷哼一声,道:“看来,这姓江的瞧上你了,要你替他办事,这下你可是攀上高枝了。他竖姓爷,若是伺候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黄芩斜睨了他一眼,道:“我只办案,不伺候人。”

    韩若壁点头道:“也是,以你的性子,别说伺候他,就是他伺候你,只怕也不成。这世道,国姓爷也不稀罕了。当今皇帝老儿,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专喜欢到处捡干儿子。据说那朝廷里,从小的,到老的,大儿子、小儿子、老儿子,七七八八的,已被他认了不下两百个。生儿子不行,认儿子,他倒算尽心尽力。”

    黄芩笑了笑,道:“老儿人家可能还不见得比你大。”

    韩若壁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说这个,就说案子吧。什么案子,要劳你跋涉万里,跑来关外”

    黄芩只笑了笑,也不答话。

    见提到案子,他便闭口不言,韩若壁更加好奇道:“能惹动黄捕头这样的高人,此案想必不简单,有什么特别,不妨说来听听。”

    黄芩皱眉道:“没什么好听的,让道”

    韩若壁策马让过一边。

    黄芩正要前行,却发现韩若壁一拔马头,与自己并驾齐驱了起来。

    他拉缰止马,微斥道:“你怎的不守信用”

    韩若壁笑道:“我已让出道来,你想走便赚怎么不守信用了”

    黄芩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说好让我赚却又跟着我,是何道理”

    “谁跟着你了不过碰巧同一个方向罢了。”韩若壁也有些恼了,反驳道:“况且,在高邮时,你夜夜地跟着我,我都不计较,今日迫不得已,才和你一路,怎的这般小气”

    黄芩问道:“你可是要去白羊镇做什么”

    韩若壁顺口回道:“去做点小买卖。”

    旋即,他又惊喜道:“这么说,黄捕头也是去白羊镇听说那里是回人聚集地,少有汉人,你要查的莫非是回人的案子”

    黄芩摇了道:“我是受人所托,去白羊镇送封信。”

    韩若壁听他真是和自己同路,不免喜形于色,笑颜逐开起来。

    要知,关外行路,风霜扑面,水土不服还在其次,行路人最怕的是寂寞,现下能有喜欢的人陪在身爆纵是只有两三日,他也忍不住欢喜的紧。

    黄芩见他一副乐不可支的贼德性,心上蓦然一沉,低下头去。

    对于他的情绪变化,韩若壁并无查觉,抬头瞧了瞧越来越西沉的日头,道:“时辰已有些晚了,白羊镇又实在不近,日落前肯定到不了。还好,前面再走十余里,就有宿头。到了地方,我们吃喝歇下,明早起程赶路,可好”

    黄芩没有回答,而是轻叱一声,急鞭策马,先行而去。

    只听蹄声迄野,但闻烟尘飞扬。

    韩若壁急呼了声:“等等我”也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这时候,京城的日头已然落下,星月还没露脸,天刚刚擦黑。

    城西,一座高大壮观的私人宅邸门口挂起灯笼,照亮了门前的台阶。

    这户人家显然十分富贵,朱漆的大门紧紧闭合,左右各立有一只的石狮子,但侧门打开,里面灯火通明,可以窥见有几个门房听差之类的人正在闲话。

    一顶很不起眼的轿子,被四名壮汉默默抬至阶下。

    抬轿子的人均为仆役打扮。

    待停轿后,他们不发一言,只于冷风中肃立一旁,似是静候轿内人的吩咐。

    轿内人先是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才自行挑开轿帘,举步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上下,温文白净,脸色阴沉,穿着棉衣,裹了披风,一出轿子就似忍受不了隆冬天气的冷风般,几步窜上了面前的台阶,直奔侧门。

    过不多久,他向门口站着的四名仆役招了招手,道:“都过来,在门房里候着,可不许多话。”

    随后,那四名仆役得令,都进到门房里无言地避风。而门房中的一名听差的看过拜贴,则毕恭毕敬地领着那人往里面去了。

    还未到客厅,廊下就有一个大胖子匆忙迎了出来。这人三十出头,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生生一脸福相,不仅衣饰华丽,粗大的手指上还戴了几个的翡翠戒指,晶莹光润,可知价值不菲。

    他连连作揖赔罪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还望”

    那人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并以阴郁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肥头大耳之人忙道:“大人,请里面说话,这边请。”话完,挥手打发了听差的,转由他亲自陪客人进了客厅。

    二人来到客厅,落座妥当,关了厅门。

    厅里烧得通红的火炉散发出源源热量,令得这偌大的厅堂,在寒冷的季节里,竟也温暖如春。

    见那人还裹着披风,肥头大耳之人小心站起身,到炉爆又添了些炭球。

    那人面色平淡道:“今日来,是有几件事要问问,不然我心里没底。”

    肥头大耳之人客气道:“其实,您找人给捎个信儿,我立马就去府上回话了,何苦大冷天让您亲自跑一趟。”

    那人道:“别。我和你们的来往,这段日子,还是隐着点儿的好。你往我那儿去,太明显了。今日我递给门房的拜贴,就是借了别人的名义。”

    肥头大耳之人道:“真亏了您小心。我听说那事儿了,朝中真有人盯上啦”

    那人点头,随后问道:“冯宗建,这次让你哥哥冯承钦亲自出马,会不会难为他了关外苦寒,谁舍得家里大好的温柔乡啊。”

    冯宗建道:“您亲自点的将,他义不容辞。”

    原来那肥头大耳之人名唤冯宗建,他的哥哥叫冯承钦。

    说起这兄弟二人,乃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富商。早年二人奔波在关外,靠低价收购关外的皮毛、驼马,再运回中原出手,赚取差价,谋到了第一笔财富,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之后,他们放弃了相对利润不大、而且变数颇多的皮毛、驼马生意,把赚到的所有银钱,都孤注一掷投了出去,在中原订制了一大批瓷器、丝绸、布绢,运至关外高价出手,结果十分畅销,其中利润何止翻了几翻。再后来,他们用挣到的银子,在京城里置了房,买了地,娶了妻,纳了妾,还开了两间珠宝铺子,一家银号,让弟弟冯宗建当掌柜,顺便坐阵京城,照顾家小。哥哥冯承钦又花钱雇了不少人,间或带着人继续关内、关外地跑生意。至此,冯家兄弟的边贸生意是越做越大,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人一旦发达,就容易成为众矢之地,加上这兄弟二人性喜炫耀,不屑低调,不懂开斋施舍、多做善事,便被许多人恨上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暗里有消息说,他们仗着朝中有靠山,连朝廷明令禁止,抓到就是杀头的外卖铜、铁、兵器类的生意,也有涉足,否则哪能发达得这么快。但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从来无从考证,只给一般百姓茶余饭后,嘴里多了个骂骂朝廷、啐啐富商的嚼头罢了。

    那人问道:“他上路有几日了”

    冯宗建道:“快个把月了吧,想是已经到了关外。”

    那人又道:“冯承钦此次亲自押货出关,准备得如何货安不安全有没有可能泄露消息要知道,边关那里出了状况,已急报上呈,皇上亲批了特案特办,转手交给了刑部。朝中有人得了风声,以为逮准了机会针对我,眼睛都红了。虽然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借机搞事,可也暗中派人在查探了。”

    冯宗建道:“这事,哥哥已然知晓了,是以此次特意加了小心,请了山西大同最负盛名的打行--威武行护送这趟货,定然不会泄露,也不可能有失。另外,您派出的那两名高手,也是一等一的角色。有他们一路随行,这趟货更侍若金汤,大人不必担心。”

    “打行”是江湖上逐渐出现的一种组织,由打行纠结一些武艺高强之人,专为行旅客商、富豪人家提供保护性服务,以收取相应的报酬。

    可能是威武行这个名字太好用了,全国有不下十数家打行都叫这个名字,但山西大同的这家威武行无疑是其中名气最大的。实际上,这家威武行应该姓姬,因为姬于安不但是行主,也是威武行的创始人。

    江湖中人都听说过紫电金针八面风,火刀冰剑天地动这句话。话里说的是上一代传说中,五个功夫惊天动地的人物,其中八面风指的就是八方风雨姬于安。

    姬于安精于暗器,据说无人能出其右,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暗器,没人知道。只知道称呼他八方风雨,是因为他的暗器一旦出手,就如四方四隅的疾风骤雨,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在江湖上,山西大同的威武行并非是开得最早的一家,毕竟从开创到如今,它只经历了二十七个年头。可这二十七年里,不管押的是信件、宝钞、银子,还是粮食、物品,甚至人,都从未失手过一趟。肘一点,姬家的威武行就足以稳坐打行的第一把交椅。

    虽说这几年,已逾花甲之年的姬于安,不方便再车马劳顿,亲自押货,转而在行内坐阵,处理些诸如指派行内打手去坐店、护院、守夜的事务,但威武行的名头并未见凋零,反因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口碑,有了越来越旺之势。这全赖姬于安有个继承了他衣钵的好儿子--姬,还有个拜把好兄弟--小他十多岁的孙有度。但凡押货,这二人中必有一人挑头做大掌柜,再随便找个副手做二掌柜,运货到目的地,总是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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