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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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点了点头,似是放心了些,道:“不错,找威武行来,你们的确花了本钱,也加了小心。他们是山西的,对我们暗处的生意,不知根不知底,比京里的可靠。不过,以后你们行事更需小心,否则我这牵线的,怕也要牵扯进去了。”

    冯宗建献媚地笑了笑,又起身到炉爆钳了几个炭球进去。

    转身,他走回座位坐下,道:“哪能呢别说我们不能出事,就是出了事,也不敢牵扯上您啊”

    那人抿起嘴角,悠然一笑。

    这一笑,剔去了温文,别有一种妖娆,只是这妖娆背后,又似藏了股狠毒,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又不免心下一惊。

    他明明是个年纪老大不小的男人,可这一笑,直勾得从来只好女色的冯宗建任是看掉了眼珠,也舍不得把目光移开那张脸。想来,此人年轻时,必是个深浅难测,妖气十足的。

    冯宗建一颗心颤了几颤,猪肝脸红了又红,直到那人敛了笑意,复阴起一张脸,才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瞧他。

    那人波澜不兴道:“就是牵扯上,也未必能把我怎样,但那之后,我绝不会再替你们联系货源了。”

    冯宗建忙抬头道:“别啊大人。那不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嘛。”

    那人解下一直裹在身上的披风,又从怀里抽出一条丝绢,轻轻擦了擦手掌里的微汗。

    看来,他终于暖和起来了。

    擦完手,他收回丝绢,冲冯宗建伸出右手,缓缓摊开手掌。

    他的手掌很漂亮,手指修长,皮肤白细,指尖呈自然的枚红色,不像属于这个年纪的男人。

    接着,他轻叹了一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冯宗建在商海里摸爬混打了十余年,自是精明无比,极擅察颜观色,是以,不必那人开口明说,已知其意。

    他慌忙起身,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银票,仔细折叠,无比恭敬地,轻轻放在了那只摊开的手掌上,笑道:“托大人的福,上一回的买卖很顺利。这是三千两银子,还请大人笑纳。”

    冯家银号除了京里的一家,关外还有一处分号,所以,为了方便自家银钱流动,特别私制了这种内部银票。只要拿了这种银票去冯家银号,随时可以兑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银票到了,可那只手掌并没有收回去。

    冯宗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俯身向那人,试探道:“大人”

    那人叹了声道:“这一次,你们可是多要了一样东西。只那一样,就不只三千两。”

    冯宗建恍然大悟,笑道:“那是那是。只是,这次的买卖太大,我手里又实在没有那许多银子,可以先垫给大人。恳请大人先收下这些,等哥哥完事回来,便加倍送到大人手里。”

    转瞬,他一脸愁苦道:“另外,我们也有些苦衷,不吐不快啊。”

    那人悠悠然收回手,皮笑肉不笑地慢条斯理道:“不吐不快那就吐个干净吧,我且听听。”

    冯宗建直起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那只翡翠戒指,意味深长道:“大人有所不知,北部边境战乱不断,朝廷早关闭了那儿的互市,以前的路子是决计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去处,是西边的哈密。哈密是个生地方,而且很混乱,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在当地建起人脉,寻到了一个名义上的买家。”

    那人挑了挑眉毛。

    冯宗建继续道:“哦,他是个部族头领,在哈密很有些势力,定期从我们这儿购进一些绢、布什么的。”

    那人轻轻哦了一声。

    冯宗建道:“您想,总要有个放得上台面的买家,再加上实打实的买卖作掩护,暗中交易才能不引人注意。可上次,那个头领似乎起了疑心。”

    那人沉吟了一下。

    冯宗建立刻道:“您宽心。我们的事,他不知道多少。他只是觉察出我们做买卖的意图不单纯,所以,婉转表达了不想再继续合作的意思。无奈之下,我们买通了族里的一个长老。那个长老说,头领正准备替他儿子向另一个部族请求联姻,可向那个部族请求联姻的不只他们一家,正愁找不着压倒别人的求婚信物。他说我们大明地大物博,总该有些特别的东西,如果能给个面子,替头领解决掉这个难题,头领就再不好意思提中止和我们的合作之事了。当然,一般的礼物他们也瞧不上,说最好鼠气逼人,能沾点皇气的那种。我和哥哥仔细斟酌后,才许诺了头领,选定送那件宝贝给他儿子求婚用。他听说后十分高兴,自然不再提解除合作一事了。所以,向大人讨要那件宝贝,并非用来交易,而是为了堵住对方的嘴,保住这条庇护的路子,同时也为的买卖能顺利进行。这件事不光是为我们,也是为大人源源不断的好处啊。”

    那人半眯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似信非信。

    冯宗建笨重地鞠了一躬,又道:“那件东西虽然无比名贵,但毕竟不是寻常珠宝,可说有价无市。我们拿来,纯粹当成彩头,白送给那个头领,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请大人务必相信我兄弟二人。”

    “你两个倒是极会替人挑选信物嘛。”那人站起身,掸了掸衣袍,重又裹上披风,平缓道:“我并非信不过你们。只是,买卖是你们的,路子也是你们的,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人,今次白白让你们赚了件宝贝,竟无半点好处。呵呵,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怕惹来闲人笑话。”

    说完,他笑了笑。

    话说的十分平和,可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就是分毫不让。

    冯宗建不敢再看他的笑脸,心知已无指望讨价还价,只得低头,伸出两根手指,道:“大人说的是,怎么着也不能叫别人笑话了。这样吧,除了分成,这次再加这个数,不知大人可满意”

    两根手指,就是两千两银子。

    想想白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能让那人少要一文钱,他开始后悔刚才的多费唇舌。

    那人一边向厅门走去,一边客套道:“多少我都满意,你们有心就好。”

    冯宗建抢前几步,替他打开厅门,道:“我送大人上轿。”

    那人摇了,道:“这种时候,兴师动众总是引人注意,我自己出去便可,你留步。”

    冯宗建低首行礼恭送,道:“大人一路好走。”

    瞧着那人走的没了影子,冯宗建跺跺脚,横起一张脸,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拉个皮条扯条犀就要五五分成;顺手牵羊的东西,也要变着法儿、换着花样要钱。这老东西,真正贪得无厌到家了”

    明知自家的生意需要依仗此人,但冯宗建还是打心底里恨他。

    一想到自己和哥哥不但出本钱,雇人力,还要花钱找路,承担风险,可那虚伪诡诈之人什么也不用做,只帮着拉条内犀联系货源,就每笔交易都要分走一半纯利,冯宗建就忍不住地恨他。

    他又想到了哥哥冯承钦。

    比起自己,哥哥更有生意头脑,也更加老辣圆滑。如果哥哥在这里,应该会劝自己不要愤恨那人吧。

    以前,冯宗建曾几次决心压低那人的提成,可冯承钦却说:你知道,要维持那样的地位,他得花多少银子吗多到我们无法想象。冯宗建半信半疑。冯承钦劝他说:所以,只要我们赚得够多,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没了他给指路,我们到哪里找这么厚利的买卖况且,就凭你我二人的这副身家,有几个脑袋能得罪得起他

    想到这里,冯宗建恨意消了大半,暗叹一声,心道:只要这趟买卖一帆风顺,那老东西要的再多,也全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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