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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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荒原宿小店深宵夜人来,心事浓如酒回首长太息

    入暮时分,戈壁上气温骤降,简直呵气成冰。黄芩和韩若壁终于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界,瞧见了一处客栈。

    这里的土地不值钱,所以这处客栈十分简陋,可占地并不算小,四四方方的黄土屋子,前后相连,也有七八间。店栈连名字都懒得起,就更别提招牌了,只在门前竖了根旗杆,挑了块破布,以示留宿。

    二人栓马卸包,掀开厚厚的棉帘,进到里间。

    里面是前堂兼饭厅,点了数盏灯,生了几处火,十分明亮温暖。五、六张方桌,十来条长凳胡乱地放置在空地上。炉台上烧着火,火上还架着半只滋滋流油的烤羊,肉香扑鼻,惹人垂涎。只是不见店家和其他住客。

    韩若壁脱下羊羔皮袄,瞧了眼烤羊,呵了口气道:“好香。”又道:“店家呢”

    黄芩环视四周,不见有其他人,正要问话间,炉台后升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来。

    一个驼子一腐一拐地从炉台后方挪了出来,笑眯眯问道:“二位住店”

    看样子,他不但又驼又瘸,还是个汉人。

    黄芩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怎没见其他住客”

    有生意上门,那驼子明显来了精神,殷勤回道:“听说关口那边下了大雪,阻了路,加之年关将近,路上不太平,因而不管出关、入关,两头的人都不愿上路,小店也就有几日没能开张了。还好您二位到来,真正是小店的开张喜。”

    说完话,他扯着嗓子喊起来:“大头、阿德、小方,都给我滚出来有客人了”

    喊完了,他领着黄、韩二人至一张桌边坐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实在是几日没见着客人,我那些懒鬼伙计只知猫在屋里死睡,怠慢怠慢。”

    黄芩道:“外面的马匹须得好生给水给食,明日还指着它们上路。”

    韩若壁则迫不急待地指了指架上的半只烤羊,道:“牲口先放一放无妨,先将酒肉摆上桌来。我饿死了。”

    驼子掌柜瞟了眼韩若壁的衣着,又看了看黄芩的打扮,立刻晾了黄芩,转向韩若壁,迎逢笑道:“大爷莫急,马上就来不知要割多少肉”

    韩若壁扔了一两左右的碎银在桌上,道:“就照这么多,尽管挑好的上。”

    这样的小客栈,一两银子真是怎么吃都够了。

    言罢,他冲黄芩一笑,道:“这一顿,我请。”

    黄芩也不客气,道了声:“多谢。”抬头冲驼子掌柜道:“我只住一晚,明早上路。”

    驼子掌柜道:“我们这儿有四个单间,一个大通铺。单间五吊钱一晚,大通铺一吊钱一晚。您看选哪个”

    黄芩想了想,取出一吊钱递过,道:“就通铺吧。”

    韩若壁,一脸的不理解,啧啧了几声,道:“这一路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可算是受够了罪了。眼下,难得有个安稳的歇脚处,你还舍不得银子,要住那一吊钱一夜的大通铺,真是何苦来哉。”转而,他冲驼子掌柜笃定道:“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的单间。明早替我备满干粮和饮水,银钱到时一并给付。”

    吱呀一声,后门开了,钻进来三个伙计模样的汉子。

    驼子掌柜立刻吩咐他们筛酒的筛酒,蒸馍的蒸馍,喂马的喂马,自己则准备了一只面盆,取了刀,亲自从烤羊上割起肉来。唰唰唰的,只见他运刀如飞,动作娴熟无比,不一会儿就割了大半盆,端到韩若壁面前。

    这时,酒、菜也上来了,二人便吃喝起来。

    吃了一阵,韩若壁侧身往黄芩腰间瞄了瞄,道:“咦你的那把匕首呢,怎不见带在身上”

    黄芩没甚表情,回道:“丢了。”

    韩若壁颇为惋惜道:“就算是被我瞧出了破绽,也不该丢了。留着,指不定何时何地还能派上点用场。”

    黄芩一边吃,一边随意道:“真能派上用场,一次就够了。”

    韩若壁机智无比,顿时领悟,道:“这么说,是已经派上过用场喽莫非秋毫针就是死在你的那把匕首上”

    黄芩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道:“不过胡乱做着玩儿的东西,何劳你如此挂心”

    韩若壁往前凑了凑,笑道:“哈哈,原来是你亲手做的。手艺不错,改天替我也做一把防身吧。”

    黄芩怔了怔,忽而笑道:“真替你做了,你也不会使。”

    韩若壁噘一噘嘴,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会使”

    黄芩道:“你这自诩为剑侠的,不是瞧不上暗器吗,又怎会使它”

    寻思了一番,韩若壁点头道:“那倒是,暗器这种东西,终究是不够光明磊落。”

    其实,他也奇怪向来对暗器颇为不屑的自己,竟会突如其来地向黄芩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愿想得太多,韩若壁只当刚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于是就此作罢。

    其实,或许如他所想,只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但又或许,他是想讨一件和黄芩相关的东西,留在身边吧。

    适才酒肉弄好时,驼子掌柜和那三个伙计就相继出了前堂,跑去后院收拾整理屋子,以便黄、韩二人入住了。

    黄芩见四下再无旁人,停了吃喝,低声警示韩若壁道:“我瞧这掌柜的和那三个伙计都不似好人,且孔武有力,这店怕是黑店。夜里警醒些,莫阴沟里翻船,在这儿被人买了命去。”

    韩若壁哈哈笑道:“我瞧你是做捕快做下病了。”

    黄芩愣了一瞬,道:“怎的”

    韩若壁放下刚拈起的肉片,道:“你太过紧张。”

    黄芩面露迷惑之色,道:“难道你是这儿的熟客”

    韩若壁道:“那倒不是。只是,入关前我曾详细打听过各处的宿头。这地界,往前四十里,往后四十里皆杳无人烟,只有这一家客栈,过往商旅全靠它,都已经好些年了,怎可能是黑店”

    黄芩肯定道:“我瞧的不会错,这些人藏头露尾,个个有问题。”

    韩若壁道:“他们不像好人是真的,可这店,绝不是黑店。”

    黄芩越发不明白了。

    韩若壁道:“他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早年逃来关外的汉人。这种人通常都有些颇为不堪的过往,不是闯了祸,杀了人,就是欠了债,犯了事,总之一定是背上了不得的官司。不过,逃到关外后,他们便身不由已,不得不变成了另一种人。”

    黄芩道:“什么人”

    韩若壁道:“想活下去的人。”

    黄芩嗤笑了一声,道:“这世上,谁不是想活下去。”

    韩若壁道:“这些人不一样,离了这里,怕就没法活了。”

    稍作停顿,他又道:“在这里,大明律令的确形同虚设,但这里是胡人的地盘,汉人想活,大多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提什么开黑店惹事生非了。选在这么个苦地方讨条活路,已是不易,若是没了这里,就当真没法活了,所以,他四人虽然有些问题,可这店却不会有问题,你别担心,也别多事。”

    黄芩将信将疑,面露难以捉摸的神色,自语道:“照你这么说,似哈密这种大明律令管不到的地界,岂非成了不法之徒的乐土”

    “乐土”韩若壁失笑道:“这穷山恶水,苦寒之地,但凡有一条生路,谁会跑来这里。”

    二人正说着,那驼子掌柜一拐一拐地从后门走了进来,冲二人点了点头,招呼道:“二位爷吃喝的可满意”

    韩若壁笑道:“你家的羊肉外焦内嫩,爽口得很。”

    驼子掌柜应了声好,笑道:“单间的壁炉已热好了,暖烘烘的;大屋的通铺也点了火塘、烧了火盆,二位爷随时可以就寝。”

    说罢,他转到门爆掀起棉帘一角,朝外看去。一溜刺骨寒风不失时宜地捡了漏,窜入屋内。

    驼子掌柜瞧了瞧外面的天空,又回头冲吃喝着的黄、韩二人讨好地笑了笑,道:“都这天色了,怕不会有比您二位爷更晚行的客人了。”同时,他心里不免有些哀声叹气,暗道:只两个客人,虽说其中一个出手已算是很阔绰了,可赚到手的银子实在算不得多。

    莫道君行晚,更有晚行人。

    一串骡铃声随风传入屋内,驼子掌柜听闻,精神为之一振,回头呼喝道:“大头、阿德、小方,麻利地,都给我机灵点又有客人到了”说着,领头迎了出去。

    客栈外,黑夜的锈下,呼啸的疾风中,十来个携刀带剑,背包骑马之人,分成前、中、后三簇,押着四辆满载货物,车帘低垂,密不通风的黑篷货车缓缓驶来。每辆货车均由两匹健骡拉挽,车后还另带了一匹健骡备换。

    待驶到近前,只见最前面探路的一骑,背上绑着根大旗,旗面上赫然是威武行三字。而他身后,每辆货车上都插着一枝四方的姬字旗,另有一位掌鞭驾骡,一个打手看货。使人一望而知,是打行在替人押货。

    骡车行到客栈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驼子掌柜热情地上前要拉住骡车,却被一马抢出,挡在面前。

    马上跃下一人,解了风帽,是个三十出头,样貌端正,轩昂修伟的汉子。

    他神字清朗,声音坚定有力道:“不必劳烦。你是何人”

    驼子掌柜伸手作请状,殷勤招呼道:“我是这小客栈的掌柜。大爷,一路辛苦了。小店备有上好的酒食,快请屋里歇息吧。”说完,一边招呼三个伙计帮忙去卸后面的三辆车,一边又要动手拉骡。

    他只道,客栈好几日没人上门,这会儿好运当头,黑灯瞎火的来了十几个打尖住店的,怎么着也要好生招呼,尽量热情。就算人家嫌弃他热情过头了,可这送上门的买卖也没理由会跑,是以,才坚持帮忙。

    可没等大头、阿德、小方上前卸货,就又有几个大汉从马上跳将下来,将他们推挡至骡车丈外,连车边都没容他们碰上一碰。

    那汉子因为驼子掌柜的异常热情,已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入住此店了。他伸手拦住了驼子掌柜,回头狐疑地瞧向背后另一匹马上之人,似乎向他征询意见。

    那马上之人唤过一名留有微须的黑面汉子,吩咐道:“元幸,叫冯先生前来。”

    不一会儿,有人去最后一辆骡车里,领出来一个商人模样之人。

    此人便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富商冯承钦。

    冯承钦头戴貂皮帽,脖围狐裘巾,身穿极惹眼的羊毛皮袄,急急来到近前,问道:“孙师傅,怎么了”

    这马上之人正是山西大同威武行的副行主,也是此次押货的大掌柜孙有度。

    孙有度也下了马,对那瞧他的汉子道:“,叫冯先生认一认,可识得此店的掌柜。”

    原来那样貌端正的汉子,就是八方风雨姬于安的儿子姬,也是此次押货的二掌柜。

    自从姬于安金盆洗手后,威武行的生意就由孙有度和姬担下了。二人外出押货,一直未曾有失。只是,此前他们向来是轮换休息,交替外出押货,而似这一次,同押一趟货的情况,实属罕见。

    冯承钦只看了驼子掌柜一眼,就笑道:“错不了,他就是这儿的掌柜。前两年我来回办了几次货,都曾在这店里住过。”

    姬加了份小心,问道:“你确定再仔细瞧瞧。”

    冯承钦一副看不得别人大惊小怪的样子,反问道:“就他这长相,难道姬二掌柜还能找出别个一模一样的来”

    的确,这样又驼又瘸之人,实在不好找。

    姬点了点头,却没有收回拦住驼子掌柜的手,只道:“掌柜的,我们车上的货不用下,就不劳你费神了。你只需准备好客房、饮食,其余的不要管。至于银子,不会少你一分。”

    孙有度冲一边发愣的三个伙计道:“多弄些柴、碳出来,我们有人在外面院中留守,需要生火取暖。”

    驼子掌柜也曾见识过打行的谨慎,既然眼前的银子不少挣,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笑嘻嘻地领着三个伙计进屋去准备了。

    孙有度下令,无论何时武器不准离身,每车必留有一人看守,大家轮流吃喝、睡觉,不得松懈。

    众人纷纷下马,按部就班。

    姬来到一匹马爆伸手欲扶马上之人下来。

    马上之人却笑了声,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说完自行跨将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为了御寒,大家全身俱裹得密不透风,是以不仔细瞧,很难辨别出此人是个女子。

    那女子下马后,又伸手欲将鞍后的马包卸下,却被姬抬手阻止。

    姬俯在她耳边小声关切道:“别忘了,你已有三个月身孕,本该在家将养。”言毕,利落地换手,将马包抗上肩头。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道:“不想我跟在身边了”

    姬连呈意板起脸孔,皱眉道:“你瞧瞧别人,哪有带着婆娘跑江湖的”

    原来这女子是姬的结发妻子姚兰芝,二人成婚已有十余年,家中育有一子一女。

    姚兰芝撅起嘴,道:“人云亦云,算不得英雄好汉。你出来押货,不是几月,就是半年,我跟在身边才放心。不想我跟着,就直说,别拿别人当挡箭牌。”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不似一般的中年妇人,倒象任性撒娇的新嫁娘。

    姬无奈叹道:“想不想的,你不也跟了十多年了嘛。只是,这次情况不同,若非我由了你,将怀孕之事瞒过爹娘,他们怎会同意你跟我出来”

    姚兰芝心知丈夫爱惜自己,只温婉一笑,道:“好了好了,外面冷,进去歇会儿吧。”

    二人相携而入,寻了张空桌坐下歇息。

    姬夫妇是极传统的娃娃亲,新婚之夜就是他们一见钟情之时。姬家的功夫是传媳不传女,加之姚兰芝天资出众,娘家也曾是江湖上名噪一时的武学世家,功夫底子打得极好,是以,一身武艺尽得姬家真传。此后,姬出外押货,姚兰芝必然随行,而之前姚兰芝怀孕、生育期间,姬则留守家中,陪伴妻子。可说自成婚至今,姬和妻子从来同进同退,未曾分开过一日。但这次不同,冯承钦要求威武行的两位当家人必须一同上路,确保安全,所以本来发现妻子有喜,打算留守在家的姬,才勉为其难做了这趟货的二掌柜。而姚兰芝则逼着丈夫瞒下了自己怀孕一事,只为跟在他身边。

    在姬夫妇进屋之前,孙有度和冯承钦就已率先来到了屋内,和驼子掌柜说起话来。

    孙有度道:“我们威武行打算在你这儿住一晚,要包下通铺的大屋,另外再加三个单间。至于吃食,只要肉菜、饭食和水,酒是点滴不要。”

    通铺是给打行的打手们准备的,而那三个单间,无疑是孙有度一间,姬夫妇一间,冯承钦一间了。

    他身边的冯承钦已取出银包,一边准备给钱,一边问道:“多少银子”瞧上去十分大方。

    看来这一路的花销都是他的。

    驼子掌柜面露为难之色,道:“这却是不太好办了。”

    冯承钦不耐烦道:“我们急着寻个跌歇处,有什么难办的,你倒是吱一声啊。”

    他说话的口音虽不标准,却和孙有度有几分相似,似是山西大同的口音。

    其实,自从进到屋内,瞧见另有一桌生人后,冯承钦就丢了标准的官话,改换成了不伦不类的大同口音。

    他做的本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各地口音、方言都有涉猎,此时不敢说惟妙惟肖,但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驼子掌柜无奈地抬手指了指座上的黄芩,道:“那位爷已经付过钱,要了大屋里的一个铺位。所以,您二位想包整间大屋,却是难了。”

    冯承钦转头看向黄芩这边。

    黄芩和韩若壁也正好瞧向他们那里。

    韩若壁小声道:“你瞧,打行的人都住进来了,就证明这不是黑店。”

    黄芩不信道:“就凭这”

    韩若壁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了解这个行当。打行的打手武功有高有低,能力也有强有弱,但大多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凭借的就是谨慎、守规。他们的那些规矩、戒律,都是经年累月押货积累下的,极老道的江湖经验,十分管用。即便新手,武功不脯只要能一板一眼地守着规矩,也基本不会出错。而打行最重要的规矩,要属六条戒律。这六条戒律在他们眼里真是比皇上的圣旨还重,即使丢了性命,也必须遵守。”

    他歇了口气,继续道:“我记得,第一煺饲戒住新店:新开的客栈摸不透人心,不能随意冒险,是以,只要门上写有开业大吉的客栈,他们是从来不住的。第二条则是戒住易主之店:换了老板的客栈,人心叵测,难保不变成黑店,所以也是住不得的。由此可见,这里早已存在,且掌柜的一直就是那个驼子,不可能突然间变成黑店。”

    他说的不错,打行对规矩、戒律极为重视,若有人违反必被驱逐出行,因为替人押货,绝非仅靠武功高强就能保证安全,更多的还要依仗经验和纪律。而除了韩若壁说的那头两条戒律,接下来另有四条,分别是:

    三,戒住宿娼之店:打手多为男人,极可能在和娼妇的纠缠中,中计失货,是以不能冒险去住;

    四,戒武器离身: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住在店里,是醒着,还是睡了,武器都必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五,戒货、物离人:不管是旱路,还是水路,要保护的不管是货,还是人,打手都不得随意离开目标;

    六,戒忽视疑点:打行的打手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哪怕极细小或无甚紧要也需密切注视,防止因为掉以轻心而出错。

    黄芩听闻点了点头,心道:客栈是没问题了,但韩若壁能够对这些规矩、戒律了如指掌,八成以前劫过打行的货。

    这时,冯承钦轻咳了一声,冲黄、韩二人抬了抬下巴,又对孙有度使了个眼色,之后和孙有度一并来到黄、韩二人的桌边。

    孙有度很有风度地冲黄芩拱了拱手,道:“威武行要寻个宿头,出门在外,还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把通铺的铺位让出。”

    未等黄芩开口,韩若壁就抢先笑道:“师傅可是说笑了,大通铺一排可睡二十几人,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你们威武行出来的总共也不会超过二十人吧,怎的计较起我这位朋友的一个铺位来如此,算是行的哪路的方便”

    孙有度被他两句抢白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冯承钦啪地一声,掷了一两银子在桌上,不屑一顾道:“讨吃货,贴你们一两银子,去开个单间吧。”

    在他眼里,花一吊钱住大通铺的人,是不可能拒绝一两银子的。

    黄芩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看韩若壁接下来要耍什么花样。

    韩若壁冷笑了几声,道:“山西来的都说晋商有钱,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一两银子打发要饭花子可以,打发我这朋友却难。”

    他自己时常喜欢摆阔,却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摆阔,压了他的风头,是以冯承钦此举不免惹恼了他,话里带刺便是必然了。

    冯承钦怒道:“你还坐地起价了不成”

    韩若壁淡淡道:“你可以就地还钱嘛。”

    姬夫妇见状,起身围了过来。

    姬问道:“大掌柜,怎么了”

    孙有度道:“人家不愿让出通铺。”

    姚兰芝拨开身前的丈夫,温柔一笑,道:“两位误会了,实在是我们打行有打行的规矩,而且夜里轮班看货,大屋内不停有人进出,难免弄出声响,惊扰同屋,碍人休息,是以,本来就极少有人愿意与我们同屋,还希望两位能为人为已,行个方便。至于出让铺位的银钱,大家好商量,绝无敷衍打发之意。”

    实际上,谁都知道打行押货,最看重安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屋子里更容不下陌生人,可她一番话道来,有理得体,丝毫不显霸道强硬,叫人忍不住刮目相看。

    韩若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这位大姐说话中听。可是,客栈只有四个单间,我已订了一间,你们又要去三间,我这朋友若是让出铺位,就没地方过夜了。”

    姚兰芝瞧向姬,道:“也不好叫别人没地方过夜,这倒是个问题。”

    冯承钦忙嚷嚷道:“你两个都是男人,又以朋友相称,挤一挤,住一间,又有何妨”

    得闻此言,韩若壁眼珠转了又转,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冲冯承钦连连点头,又竖起拇指,道:“瞧不出你一身铜臭,这句话倒颇有几分见地。”

    见他如此反应,冯承钦愣了愣,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继而,韩若壁勾起嘴角,弯了眉毛,笑眼迷离,风流入骨地转头向黄芩道:“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朋友啊朋友,要不我们俩就委屈一下,挤一挤”

    “不可。”黄芩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和,但听得出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冯承钦先前以为难说话的是那个又俊又滑的小子,没想到另一个也是一样。

    孙有度站前一步,道:“这样吧,拿我的单间同这位兄弟换通铺的铺位好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一次,黄芩没再表示异议。

    几人散去,各忙各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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