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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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危机暗藏杜韦密通瓦剌,噩耗骤至族长老来丧子

    等着酒菜上来的时刻里,韩若壁舒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想要说服你收下此刀,会颇费气力和口水。”

    黄芩心道:道:“并非所有人都似你那般婆婆妈妈的。”

    接着,他那双寂若寒潭,深不可测的眼睛直视着韩若壁,道:“我不懂,似你这等贪财恋富之人,因何舍了钱财,亏了血本,也要换来此刀送我”

    毕竟不过顺水人情,韩若壁极力掩饰住内心的虚怯,探身向前,扬眉张目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还会因何自然因为我看重你。”

    转瞬,他对上黄芩的目光,象要从对方的眼睛,一直看到心底最深处去一般,满脸凝重地问道:“但似你这等鄙视盗匪之人,又因何不顾偏见,舍弃傲气,愿意收下我这盗匪送出的刀呢”

    黄芩会心一笑,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多多少少也是因为看重你。”顿一顿,他又道:“尽管你我并非同道中人。”

    韩若壁轻笑一声,道:“何为同道中人”

    黄芩道:“你是明知故问。”

    韩若壁笑道:“人这辈子少说也有数十年,怎知脚下走着的这条道,能一直走到黑也许,走着走着,你我就走上同一条道了,也未可知。”

    黄芩语气坚决道:“不管走多久,你那条匪道,我都不会沾。”

    韩若壁口气自满道:“我的道,与你口中的匪道不尽相同。”

    黄芩叹了声道:“我知道你的道是盗亦有道,劫亦有节。早先在高邮,当你说出这话时,着实令我深以为意,可后来仔细想了很久,又觉得难以苟同。”

    韩若壁长眉紧锁道:“怎么”

    黄芩道:“一直以来,我都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韩若壁道:“你尽管问。”

    黄芩直言不讳道:“你的道不错,但若你的手下兄弟真做了有违盗亦有道,劫亦有节的恶事时,你要如何做”

    韩若壁想也不想道:“当罚则罚,当诛则诛。”

    黄芩道了声好,又问道:“若相关苦主报了官,带着官家的人厮杀到你面前,让你交出你的手下兄弟给他们依法处置,还他们一个公正时,你又要如何做”

    被他这一问,善辩如韩若壁竟也呆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了。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我可以以我的方式给他们一个公正,不需官府插手。”

    黄芩笑了笑,道:“算你坦诚。但你的罚,你的诛,不过是对你手下兄弟有违你道义的一种惩罚,并非替那些苦主雪恨,也无法还他们一个公正。莫忘了,你是他们仇人的大当家,他们本就恨你入骨。”

    韩若壁漠然道:“如果是你,要怎么做”

    黄芩道:“我我和你一样,给不了他毛正,我只能给他们一个交待,一个公道罢了。能给他毛正的,是那些联合起来的捕快,以及那些捕快所代表的大明律令,那才是他们想要的公正。”

    韩若壁冷笑道:“公正我的手下兄弟为北斗会卖命时,他们可没向我讨要过公正;我支使他们做这做那时,他们也没向我讨要过公正。可若如你所言,他们一旦出了事,我便将他们丢给公正二字,那还做得什么大当家我的手下兄弟,纵要治罪,也是由我自行责罚,怎可任由外人处置死活”

    黄芩点头道:“所以说,你定会率众而起,杀了那些冲上来要你还他们一个公正的人,不让他们抓走你的手下兄弟。”

    韩若壁无语。

    黄芩叹息道:“这不是你的错,盗亦有道,劫亦有节是很好,却也只能达到这个程度而已又能有多少不同”

    韩若壁急辨道:“我素来不劫平民,也不做劫贫济富之事,每次下手啃的都是硬骨头,这难道还不算不同”

    黄芩淡淡道:“你不劫平民,最喜欢黑吃黑,只不过因为能力够强,势力够大,拥有能啃下硬骨头的资本。据我所知,那些象你一般厉害的江湖,也有不少喜欢黑吃黑的。毕竟,越是硬的骨头,就越有嚼头,劫得的钱财也越多,而此种做法,又极易在江湖中建立威望,何乐而不为相应的,一般平民家资轻薄,又哪里能满足得了你们的大胃口。至于你瞧不起的那些抢劫平民的盗匪,大多能力不足,人数不多,当然只能捡软柿子捏。我想,假如他们有你那样的本事,也未必不想啃硬骨头。所以我说,骨子里,你和其他盗匪没甚区别。”

    仿佛被人抽了一记耳光,韩若壁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恼羞成怒地恨声反击道:“有嘴说别人,无眼看自己你呢说起来是个捕快,却只管自己身边的事,身边的人,甚至一出高邮,遇见多人血拼、海捕要犯都不闻不问,试问又和那些只顾自己家小、门口田地,自扫门前雪的农夫有何区别”

    黄芩点头,神色平和道:“说的太好了,本质上,我和他们真是没有区别。我早说过,纵然学成了绝世的武功,我也和那些农夫一样,是个小人物而已。”

    韩若壁怔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黄芩张口就承认了。

    黄芩又道:“可我是个会武功的农夫,所以才能拿起武器保一方平安,不惧盗匪;你是个有能力的盗匪,所以可以盗亦有道,劫亦有节。其实,我说这些,并不是瞧不起你,只是希望你日后行事时,切不要对自己评价过脯不要以为北斗会强过其他匪盗很多,生出过度的优越感来。”

    韩若壁听言,一阵心潮起伏,百般滋味难以明述。

    平静了片刻,他道:“也许,你对自己是个小人物的评价,根本来源于从没试过,去做一件真正的大事。”

    黄芩自嘲又苦涩地一笑道:“你怎知我没试过”

    韩若壁奇道:“你试过什么大事”

    黄芩道:“什么大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试过之后,我终于明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唯有你口中的农夫才适合我。至少,他能保家门口一方平安。”

    韩若壁沉默了一阵,突然笑问道:“农夫若是失去田地,转眼就可能变成盗匪,那黄捕头若是没法子再做捕快了,会不会变成和我一道呢”

    黄芩的双目朦胧起来,仿佛忽然间泛起了一层迷雾,令韩若壁再也看不清。

    接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这话一听便知,绝非装腔作势。

    这时,店小二将酒菜端了上来,道:“二位还请速速吃喝完毕,小店就快关门打佯了。”

    黄芩转头四顾店堂,只见本来就稀稀疏疏的客人已走了将近九成。他不解道:“现在才是晌午,怎么就要关门”

    店小二道:“客人进来时没瞧见本店的招牌吗”

    黄芩还真没注意他们的招牌。

    店小二继续道:“我们酒馆的规矩是,一日只开半日,至于是上半日,还是下半日,全凭掌柜的心意。”

    韩若壁抬头赞道:“原来这半日闲真的是半日闲。这么好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店小二答道:“掌柜的给取的。”

    韩若壁道:“你们掌柜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回道:“掌柜的和你们一样,是个汉人,早年因故来过白羊镇,后来家中有难,就干脆跑到这里避难,开了这家酒馆,也算扎下了根。”

    说着,他回头向不远处的柜台后望了望,见没有人,又放胆道:“其实,这儿大都是回人,向来禁酒,所以客人实在不多,开半日也足够了。”。

    韩若壁笑道:“这样做买卖,怕是挣得太少,只够糊口吧。”

    店小二瘪了瘪嘴,道:“谁说不是呢。可我们掌柜的以前是个秀才,不但酸得可以,而且只途安逸、温饱,不求财源广进,真正恼人。”

    他又扮起掌柜,学模学样道:“他常说:半日闲,半日闲,我偷得半日关门休息,看书写字的闲,客人也得半日酒瘾发作,跑来喝酒的闲,正是相得益彰,最好最好。”

    韩若壁、黄芩见他学得颇有神韵,哈哈笑了起来。

    店小二不高兴道:“你们只觉好笑,可我却得跟着他清汤寡水地过日子。不过,不掺水的酒倒是有的喝。”

    韩若壁问道:“既然你嫌这酒馆清苦,何不换一家生意好的饭馆去跑堂”

    店小二道:“我原是个孤儿,流浪来此,蒙掌柜的收留,拿我当儿子一般看待,怎好弃他不顾”

    韩若壁道:“瞧不出你的心眼儿倒是实在。”

    店小二道:“看两位的模样应该守内来的。现在关内可好”

    韩若壁点头道:“不坏不好。你因何问这个”

    店小二道:“我瞧掌柜的这几年是越发思乡了,估计说不准哪天就把半日闲给结了,带我一起回他的家乡过活去。他的家乡在江南,听说是个好地方。”

    韩若壁晃脑地轻吟道:“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店小二似是听不大懂,笑道:“不和您二位多说了,等吃喝完了招呼一声,我就收拾店铺关门了。”说完,他去忙活了。

    黄、韩二人祭拜五脏庙连带闲聊,约摸花了半个时辰。

    酒足饭饱后,黄芩付了银子,二人并肩出了半日闲。

    门口,黄芩过去牵马,口中与韩若壁道别。

    韩若壁却笑道:“不急,我们还是一路。”说着,也去牵马。

    黄芩顿觉奇怪,道:“我受人所托,送信给这儿的族长,你是要作甚”

    韩若壁笑道:“我也给他送信。”

    黄芩奇道:“什么信”

    韩若壁信口胡诌道:“口信。”

    原来,北斗会之前得到消息,说白羊镇荣宝当的掌柜马天祐,曾无意间和人说起长春子会被送到白羊镇给他鉴定。韩若壁此番前来,就是为打探长春子的下落,并设法把它弄到手。之前在客栈,韩若壁的确是和黄芩分了手,各自离开的,但后来,二人前后脚又在同一条街市上遇见。黄芩是为了穿过街市去礼拜寺找阿訇,而韩若壁则是为了寻找荣宝当的掌柜马天祐。等找到马天祐,问明实情后,他得知长春子会被送来白羊镇,献给回人的族长,当即决定随机应变,和黄芩一起去拜见族长哈默达,也好趁机与当地回人拉上关系,以便日后有所策动,拿到宝贝。

    黄芩不是笨人,对他的话哪里肯信,但又知他既已打定主意跟着自己,怕一时也驱不赚只能道:“好,倒要瞧瞧你又搞的什么明堂。”

    二人一道来到镇东头,老远就瞧见一座绿色屋顶的房子,屋脊上立有三个花柱,中间的那个花柱顶上还有个新月形的标志。

    黄芩想,如此特别的房子,应该就是礼拜寺了。

    到了近前栓好马,二人见寺门口有一池清水,想是经常换水灌注,才能保持如此清澈,但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围绕着礼拜寺,有一圈柱廊。他们又到柱廊下走了一回,没见到有什么人。

    来到一间大门虚掩的房门口,韩若壁凑到门爆透过门上的镂空雕花,瞧见里面空间很大,很整洁,地上还铺着毯子,可空空荡荡的没有供奉任何雕像、画象以及供品。

    他出声招呼黄芩道:“先到这屋里歇会儿再说。”

    紧接着,韩若壁抬手就要推门而入,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我们向来欢迎外地客人来寺里瞧瞧,可绝不允许有人礼拜殿。”

    原来这个房间是当地回人的礼拜殿。

    对于回人而言,礼拜殿是极其神圣的地方,连他们进去礼拜,都得先在门口的清水池里净手净脸,再脱去鞋袜,打着赤脚,干干净净地走进去。而对于外人,礼拜殿就如同禁地了。

    闻言转身,韩若壁发现离自己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个面貌严肃、头戴无沿白色小圆帽的回人老者。

    他笑答道:“老丈,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回人老者道:“现在没到礼拜时间,这里没有人,你们找的什么人”

    黄芩也走上前,道:“找寺里的主持。”

    那回人老者道:“我就是这里的阿訇。”

    黄芩直截了当道:“我要见你们族长哈默达。”

    阿訇疑道:“我们族长不轻易接见外人,你找族长做什么”

    黄芩道:“来的路上,我遇见一个年轻人,他托我替他送一封信给族长。”

    阿訇半信半疑,伸出手道:“我是族里的长老,你交给我也是一样。”

    黄芩道:“他说这封信事关重大,要我直接交到族长手里。”

    迟疑了一刻,阿訇问道:“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黄芩道:“哈多。”

    阿訇浑身一震,愣了好一会儿,道:“为何他自己不来”

    黄芩只道:“自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阿訇见他不愿深言,心里掂量了一番,点头道:“好吧,你们随我来。”

    领着二人离开礼拜寺,绕过一片回人居住区,直到一间大屋前,阿訇才停下了脚步。屋前的几个样貌魁梧的回人青壮年正在来回巡卢他们见到阿訇,俱恭敬地行了个礼。

    阿訇向其中一人招了招手,那人上前道:“马特儿阿訇,有什么事”

    马特儿一指身后的黄、韩二人,道:“这两位客人要见族长。”

    那人以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黄、韩二人一阵,转身进去通报了。

    很快,他回来说族长有请。

    马特儿便领着人进去了。

    经过由石头、土坯垒成的前院,三人进到正中的堂屋里站定。

    屋内,紧靠着窗下,一个的火炕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黄芩瞧见一位六十出头,十分削瘦的老者正坐在火炕上,目光灼灼地瞧着他们。他的面皮很粗、很硬,且面上皱纹纵横,仿佛被冻裂的石头一样。

    马特儿道:“这两位客人要见您。”

    老者捋一捋颌下的白须道:“远方的客人,从何而来”

    看来他就是族长哈默达。

    黄芩道:“关内。”

    哈默达道:“找我何事”

    黄芩从怀中摸出那封信,道:“哈多要我把这封信送到你手里。”

    哈默达静坐了一阵,缓缓自火炕上下来,从黄芩手里接过信,道:“他人呢”

    黄芩道:“死了。”

    哈默达沉默。

    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黄芩又补充道:“他是以一敌六,杀死了所有敌人后,伤重而亡。那时,我正好路过。”

    哈默达嗓音低沉道:“尸体呢”

    黄芩道:“我已把他埋了,就在戈壁里。”

    哈默达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朋友。”

    他开始称呼黄芩朋友。

    黄芩道:“不谢。”

    哈默达道:“他死的时候可有尊严”

    黄芩道:“有。”

    哈默达道:“朋友,还记得埋他的地方吗”

    黄芩道:“大概记得。”

    哈默达道:“能否麻烦朋友领着我们的人,再找回到那里”

    这二人间的谈话,来来往往,就仿佛在讨论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黄芩道:“为何”

    哈默达道:“按我族的规矩,他不能死在外面。我们要找回他的尸骨,替他用水净身,以白布包裹,散发乜贴,举行站礼,埋在自家的土地上,还要为他诵经。只有这样,他才能生于大地,长于大地,回归大地。”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但另三人都能感觉到强烈的沉重感,如巨石压胸一般的沉重。

    黄芩回道:“我能为哈多做的事,已经做过了,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知道这漱默达一族坚定不移的信仰,可是却拒绝了。毕竟,一来一去少不得又要多费时日,他还有案子等着追查,不想再有所耽搁。

    哈默达沉吟了片刻,正要说话,韩若壁却清咳了一声,毛遂自荐道:“他有事忙他的,我素来闲得很,那地方我也知道。我带你们去,可好”

    那地方,他当然知道,若非黄芩拦着,他那一泡尿就要浇在哈多身上了。

    黄芩听言,暗觉韩若壁越发可疑起来:原先,他说去追查长春子的消息,可在半日闲会合后就再不见提及此事,反倒推说有口信要带,坚持跟自己一起来见回人的族长。现下看来,正如自己所料,他只是信口胡脂利用自己送信一事,与哈默达照面,根本没有口信一说。而此刻,他又主动要求带人去寻哈多的尸骨,分明有意讨好回人,欲与他们打好关系。

    他为何这么做

    是因为长春子

    还是因为其他猜不到的原因

    抑或,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阴谋

    这人出关,到底为的什么要做什么

    诸般念头在脑中转过几转,黄芩顿觉有些头疼了。

    对于韩若壁,他深觉难测,因为每次在觉得快要看清楚这人想做的事时,这人的行事就立刻变得难以捉摸起来。转而,他又觉韩若壁的事本就与自己无关,何苦费心多想,实是自寻烦恼,不如干脆弃之不想。毕竟,不管怎样,能有人帮回人把哈多的尸骨找回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听见韩若壁的提议,哈默达当然觉得好,点头道:“劳烦这位朋友了。”

    马特儿上前问道:“两位朋友怎么称呼”

    韩若壁抢先道:“我姓韩,他姓黄。”

    马特儿道:“原来是韩朋友,和黄朋友。”

    哈默达低头瞧了瞧手中血迹点点的信封,没有当场拆开。他抬头问黄芩道:“这封信,黄朋友可曾看过”

    黄芩道:“不曾。”

    哈默达道:“我信你。”说完,把信收入怀中。

    黄芩道了声“告辞”,转身就要离开,哈默达又道:“黄朋友对哈多有安葬之恩,我们无以为报,明日就是宰羊节,还望你能多留一日,接受我们的款待。”

    黄芩立于原立,微有犹豫。

    韩若壁上去搂住他的臂膀,又说又笑道:“你的事也不迟这一天,哈族长一片诚心,你怎好驳人家的面子。这请求,我做朋友的帮你应下了。”

    黄芩没有附合他,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甩开韩若壁,回身对哈默达道:“我有一事请问。”

    哈默达道:“但凡我知道的,一定回答。”

    黄芩道:“你们这儿可有买卖军器的黑市”

    哈默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目忖想,揣测着黄芩此问的用意。

    马特儿插口道:“白羊镇经常开设皮毛、杂货、特产等类集市,以便往来通商,繁荣经济,至于那些不正当的,我们不沾。”

    黄芩又问道:“那什么地方有这种黑市”

    马特儿道:“不知道。”

    黄芩点头,就打算走。

    这时,哈默达开口叫住他道:“等等。”

    黄芩道:“怎么”

    哈默达道:“你问军器黑市做什么”

    黄芩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做买卖。”

    哈默达道:“我瞧你不像买卖人。”

    黄芩道:“买卖人是做出来的,不是瞧出来的。”旋即又道:“我一个朋友在朝中有些门路,所以搞到了一批军器,且数目不小。他不方便亲自出关,所以恳请我替他到关外找个好市口,以便把东西运去出手,我正烦恼该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地方。”

    听闻此言,马特儿似乎面色不愉,有话想说,但看了看哈默达,还是忍了下来。

    哈默达转身坐到炕头上,抬手道:“地上太冷了,来,大家上炕详叙。”

    马特儿和黄、韩二人先后上了火炕,围坐一起。

    哈默达先道:“买卖大明军器是杀头的大罪,这点你可知晓”

    黄芩道:“知晓。不过天高皇帝远,大明皇帝哪管得到这儿。”

    哈默达道:“说的不错。不瞒黄朋友,刚才马特儿阿訇说的并非实情,但却是我们的本意。”

    黄芩道:“愿闻其详。”

    哈默达道:“说实话,在哈密,买卖军器的黑市是个灰色地带,虽说有违明法,是杀头的罪,但有罪无罚,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白羊镇本不想沾上这种黑市,无奈总有人在暗里自发聚集起来,做此种买卖,而且因为缺乏管制,还经常闹出事情。所以,那之后我们还是在四角井附近划出了一小块地方,专给这些商贩们定期进行交易,也好统一制约,免得在镇上引发事端。”

    黄芩道:“这么说,白羊镇上是有买卖军器的黑市了”

    哈默达点头道:“是有,不过因为我们控制着,是以规模很小。我们这儿,还是以特产集市最为著名。”

    他又瞧了眼黄芩,道:“你那批货若是数目较大,我们这儿的黑市怕是吃不下的。”

    黄芩点了点头,道:“吃不吃得下,总要亲自走一趟才知道。”

    哈默达道:“可巧,宰羊节后没几日就是军器黑市开市的日子。”

    黄芩当即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我倒不急走了,等节后开市也好去逛逛。”

    哈默达道:“好,那这几日的食宿等等就全由我们包下了,算是我们替哈多谢谢你。”

    黄芩客气笑道:“如能在你们这儿寻到大买主,反而是我该谢谢你们才是。”

    马特儿终于忍耐不住,面色微阴,略有敌意,不阴不阳地道:“这么说来,黄朋友来哈密,只是为了贩卖伪劣的军器给我们喽”

    哈默达见他言语失了礼节,不满地瞪了眼过去,道:“说的什么话”

    马特儿不服气道:“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他们汉人瞧不起我们这些外族,所以才会以次充好,以伪充真,把那些假的军器吹嘘成真的,哄骗我们。”

    黄芩嗯了一声,微微颔首,似是并不介意他说下去。

    马特儿愤愤然继续道:“他们利用我们对关内物产见识不多、缺乏眼力的弱点,尽拿些劣制的绢、布等,来换取我们的千里良驹,后来还把伪制的军器说成是真的军器,高价卖给我们,实在太不老实了。若非看在你漱多的恩人,根本不该接待你这样”

    没容他说完,哈默达已挥手制止他说下去。

    马特儿面有愤色道:“族长,为何不让我说下去”

    哈默达言辞微厉道:“少在外人面前抖家子。什么弯弯绕不是学出来的只要学了,钝脑袋也会变犀利,瞎眼睛也能得清明。这些年来,对于汉人贩来的东西,大儿不也学会了如何分辨优劣了吗他们拿来好的,我们就回以好的,他们拿来劣的,我们自然也回以劣的,互通有无,也算得上公平合理。”

    韩若壁笑道:“族长说的不错,做买卖哪有不交学费的。我瞧也有不少汉人客商,从关外换到病马、弱马,运回关内的路上就死了大半。”

    马特儿闷声不说话了。

    哈默达转向韩若壁道:“韩朋友,等宰羊节一过,我就派人和你一道去把哈多的尸骨带回来,没有问题吧”

    韩若壁爽快答道:“没问题。”

    哈默达又冲门口喊了一嗓子,立即有人匆匆进来,道:“族长,有什么吩咐”

    哈默达道:“马其,领这两位朋友出去,替他们找个地方暂且住下,供应吃食。他们是我们的恩人,所以,只要在白羊镇内,不管哪里,都可自由走动,看看逛逛。”他又咛嘱道:“包括镇子后面的四角井。”

    四角井本是口深井,多年前就已废弃,现在周围全是荒地,被划隔为军器黑市的地带。

    名叫马其的汉子点头称是,又冲黄、韩二人行了一礼,伸手作请。

    二人下了火炕,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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