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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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回:探消息电白港里遇包器,觅妖瞳放鸡岛上访五龙

    高州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无疑是坐落在北街口的平安客栈了。此刻,韩若壁就躺在平安客栈最贵的一间套房里摆放着的、极其宽大的、雕满了灵芝和如意的、黄花梨质地的月洞门架子。

    方才,一进门,他就一面嚷嚷着“累死了累死了”,一面直奔那张瞧上去舒适无比的大床去了。

    以手作枕,韩若壁高高地翘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摇晃着,同时招呼黄芩道:“黄捕头,快过来,这床真不错,一起躺下歇会儿。”

    黄芩回身关上房门,边向床边去,边数落他道:“住个客栈还挑肥捡瘦的,你可真够讲究的。”

    韩若壁笑道:“讲究有什么不好没钱时是可以将就一下,但有钱时就不妨讲究一下了,我可是刚赢了几百两银子的主儿,难道就不能讲究一下”

    实际上,这话只不过是说辞,因为在他和黄芩去赌场前,就已经入住了这家客栈的这间客房。

    黄芩摇了,不预与他斗嘴,只道:“好好好,你就讲究吧。”

    说完,他在韩若壁身边躺下了。

    韩若壁撤出左手,有意无意地搭在黄芩身上,切了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好像你没沾到我讲究的好处似的唉呀呀,其实这一路跟在我身爆我的好处都被你沾遍了吧。”

    转头瞧他一眼,黄芩故意道:“是啊,你的好处还真是不少。”

    韩若壁打蛇随棍上,不依不饶道:“是吧是吧那你倒是把我的那些好处一个个说来听听,我也好数数看到底有多少。”

    黄芩一笑道:“仔细想想却又说不出几个了。”

    韩若壁佯作黑脸,拿脚往黄芩的小腿处轻轻踹了一下,道:“才说真是不少的,怎么转脸就又说不出几个了你耍我”

    因为舍不得,所以他踹得很轻。

    黄芩喘了一口气,又温柔一笑,继续道:“其实,一个就足够了,那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听了他的话,见了他的笑,韩若壁心都要化了。

    自然而然的,他执起黄芩的手。

    他握得并不紧,但绝没有任何人能令他松开。

    这时,窗边传来很有节奏的噼噼啪啪声,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

    是雨声。

    雨打窗棱声声紧。

    下雨了。

    这一刻,被隔在窗外的雨,却似浇湿了窗内人的心情。

    韩若壁和黄芩牵着手,仰面朝天地并排躺在一起,一言不发,似乎是在听雨,又似乎都舍不得开口打破这美好的静谧。

    “笃笃笃”一阵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二人扭头相视一眼,会意一笑。

    黄芩眼神一亮,道:“莫非有人送消息来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八成是了,只是比我预想的要快了许多。”

    说罢,他翻身坐起,跃下床,往门边走去。

    黄芩也跟着起来,行至桌边坐定。

    韩若壁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再仔细一瞧,却原来是黑皮大金牙的赌场里的某个巡场打手。他的头上、身上都湿了,显然是出来得急,没带雨粳半途遇雨淋湿的。

    没想到来人会是他,韩若壁感觉有些讶异,道:“你们赌场和我不是钱债两清了吗,又派你来做什么”

    那大汉抹了把脸上残留的雨水,讨好地嘿嘿一笑,道:“不是赌场派我来的。”

    他一面跨过门槛,一面道:“我是特地来领银子的。”

    韩若壁闪身让他进来。

    坐在桌前的黄芩将眉角微微一挑,道:“这么说,你知道那两人的下落”

    他说的当然是李自然及其弟子。

    那大汉含糊答道:“我有他们的消息。”

    韩若壁道:“在赌场时你为何不说”

    那大汉犹犹豫豫道:“那时我当值总是不太方便。”

    其实,他是怕在赌场里说了,得的银子就未必能全部落进他的腰包了,毕竟那个黑皮掌柜的是高州城里出了名的过手扒层皮,而他又是替赌场干活的。

    韩若壁稍想了想,即刻明白了他的苦衷,道:“哦,那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尽量说仔细些。”

    那大汉点点头,道:“前天一早,掌柜的派我去电白县的电白港码头上找钱老赖要债,因为他欠了我们赌场一笔银子后就躲起来了,由于找不见人,掌柜的也一直没辙,后来偶然得知他躲在那里,就赶紧叫我过去了,还嘱咐我如果钱老赖继续耍赖,就不是打一顿这么轻松了,而要剁掉他一根手指头“

    黄芩插嘴道:“你们赌场的事我们不感兴趣,快说有关那两个人的事。”

    那大汉不悦地抽了抽鼻子,心道:不是你们要我尽量说仔细些的嘛

    嘴上,他不再说钱老赖的事,直接道:“我就是在电白港的码头上见到你们要找的那两个烂赌鬼的。当时,不只他们两个,还有几个人和他们在一起,其中三个是红毛鬼子。我记得很清楚,中间有个红毛鬼子长得特别高大,而且两只眼睛一只绿,一只蓝,妖模鬼样的。”

    韩若壁讶道:“红毛鬼子”

    红毛鬼子是当地人对西洋人的蔑称。

    韩、黄二人互视一眼,心中疑虑顿生。

    韩若壁故意装出不相信的表情,道:“真的假的他们怎么可能和红毛鬼混在一起”

    那大汉赌咒发誓道:“要是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必定车压马踩不得好死。”

    转瞬他又道:“当时码头上还有不少船工,不只我一人瞧见,他们都可以作证。”

    这也是他急着冒雨赶来告诉黄、韩二人这个消息的原因。毕竟,整个高州城里看见过画像上那两个人的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而韩若壁在赌场里引人注目的做法一定会使拿画像重金寻人这件事儿很快传遍全城,也因此,迟些时候自然少不了一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靠提供消息吃饭的混混们跑来看画像认人。他可不希望被那些人捷足先登,把银子领了去,否则就没他的份了。

    韩若壁装作沉思熟虑了一番,道:“前天瞧见的也就是说现在八成已经不在电白港了。”

    那大汉闻言先是老实点头,转又凶起脸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给我银子”

    韩若壁笑道:“银子还是要给的,但不能给一百两这么多。”

    那大汉放了半颗心下来,道:“你想给多少”

    韩若壁道:“先按一人二十两,给你四十两,如果他们还在电白港附近,回头我再给你六十两。你觉得这样合理不合理”

    那大汉哈哈笑道:“合理合理。”

    看来,对于四十两的报酬,他已经很是满足了。

    韩若壁立刻取了四十两银子把他打发走了。

    屋内,只剩下陷入沉思的黄、韩二人。

    韩若壁锁起眉头,喃喃道:“李自然和红毛鬼混在一起,到底想做什么”

    黄芩道:“一定同他南下的任务有关。”

    韩若壁道:“看来,我们是要走一趟电白港的码头了。”

    黄芩表示赞成,道:“不错,总要去查探一番才好。”

    二人立刻起身,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冒雨向电白港的码头而去。

    高州府作为广东省下四府之首,辖地较大,人数颇多,地理位置也处于战略要冲地带,境内驻扎有不少官兵,并且尤以港口码头附近为甚。而其辖下因多发雷电而得名电白的电白县,更是高州府的战略要地,不但背山面海,而且海岸线有四百多里长,海域辽阔,沿线港口码头也不少,因此,为避免海盗侵扰,早年间朝廷就在电白县内建起了一座神电卫城用于防御。因是之故,黄、韩二人这一路行来,遇见了不少官兵。幸好眼下并非海盗猖獗的时候,否则,似他们这样行色匆匆的外乡人最为引人注意,保不准就会被官兵拦下来多方查问。

    到达电白港的码头后,雨变小了许多,二人摘下斗笠,在码头上巡了一圈。这会儿,码头上很冷清,只有几艘准备往近海打渔的渔船停泊在那里。其中一艘船上,几个船工正在往弦绳上系红布,为出海打渔讨个吉利,

    “喂,船大哥,你这条船是要出海吗”黄芩纵身跃至船前高声道。

    其中一个个头不脯皮肤黝黑,四十出头,看上去像是船老大的男子往这边望了一眼,继而快步从跳板上走上岸来。

    看他的身材十分健壮,可走起路来,却有些不协调,应该是常年打渔落下的毛病。

    来到黄芩跟前,船老大道:“等明日祭过海神,我的这条船才出海。客人想要什么海货要多少”

    看来,他以为黄芩是来预订海货的。

    黄芩道:“我是想问点儿事。”

    听了他的话,船老大当即没了兴趣,转身就想回船上去,却被韩若壁一闪身挡住了。

    “怎么”船老大没好气道。

    韩若壁兴致十足地笑了笑,道:“都说七品官吏进贡七头鲍,一品官吏进贡一头鲍,既然来了这里,正好弄几只上好的一头鲍尝尝滋味。”

    原来,鲍鱼的等级是按个头大小决定的,基本上,如果鲍鱼的个头够大,仅仅一只就达到、或者超过一斤重了,就叫作一头鲍。而七头鲍则是指七只鲍鱼加起来才一斤重。

    船老大的鼻子呼哧了一声,不屑道:“看来你是个外行。俗话说,有钱难买两头鲍。一头鲍遇上就遇上了,遇不上,你给多少银子我也打不到。”

    转念,他又道:“如果你真心想要,不妨先付点儿订金,我给你试试,运气好的话,打到几只三头鲍,你就该知足了。”

    韩若壁道:“好啊,得付多少订金”

    船老大眼珠子一溜,道:“怎么着也得五两银子吧。”

    一边的黄芩哈了声,道:“欺负我们是外来的,不懂行情五两银子,还是订金,你们打渔的一年才挣多少,十多两就算是很好的了。”

    船老大的脸微红了红,强辩道:“不说出海多危险;不说网破了还要经常修补、晾晒,放在海里的挂网,时间长了会长满水草,半月、一月的功夫就得拖上来摘干净,不然网压到水底,拉一次网得两三个劳力;也不说刨除大雾、大风、大浪等天气,一年中真正能出海打渔的时间也就四五个月,只说这把子力气卖得咱们累出了一身病,临到了时哪个身上能没有漏肩风、历节病的如此,就算多收你们一点订金也不为过吧。再说了,你们要的鲍鱼和其他鱼不一样,没法子用渔网打,必须找人潜到海里去捞,而且还得趁鲍鱼不注意时一下子铲下来,否则一旦鲍鱼有所查觉,就会死死地吸附在海里的礁石上,到那时,即便把它们砸碎了也拿不下来。”

    韩若壁哈哈笑道:“你嘴上说,不说这个不说那个,其实全都说了。船老大,就冲你这般能说会道,五两银子就五两银子吧。”

    既然他乐意大方,黄芩也就不再多话了。

    眼见生意谈成,船老大心情转好,嘿嘿笑了起来。

    韩若壁一面将银子点数给他,一面看起来很随意地问道:“你的船在这里停了多久了”

    接过银子,船老大道:“有好几日了。”

    韩若壁显得很不经意,道:“这里是不是常有红毛出没”

    船老大小心地向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不算常有,偶尔有一些跑来做买卖的。”

    韩若壁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道:“那些红毛来此是为了做买卖”

    船老大点头道:“是啊。不管他们明面上为的什么,实际上都是为了做买卖。客人说起这个,是想同他们做买卖吗”

    韩若壁佯叹一声,道:“想有什么用,从太祖时朝廷就有了海禁令,我哪儿敢啊。”

    船老大诡秘一笑,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咱们升斗小民也有升斗小民的活法。不是我夸口,你要是真想和他们做买卖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担点儿风险。”

    原来,从本朝初年就实行了海禁,规定除外国使节所乘的船只即贡船可以附带商货指定的港口进行贸易外,其余商船一律不准港口,而且也严禁百姓出海进行贸易活动,也就是说,在海上,只准许有“朝贡贸易”,其他的贸易一概不准。但是,在利益驱动下,再不合法,杀头的生意也有人做,因此还是有不少人暗地里同外国人通商,甚至私造船只偷偷出海进行贸易。

    韩若壁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黄芩也觉出了点意思,道:“听说前天有三个红毛鬼跑到码头上和人接洽生意,你瞧见没有”

    船老大回想了一下,道:“是了,这几天里也只有前天在码头上看见过红毛鬼出现,好像是和几个外乡人碰头,我还记得其中一个红毛鬼子的眼睛特别怪异,居然一只蓝,一只绿的,怪渗人的。后来,他们一起离开了。”

    本来,黄芩还想拿出画像让他识别一下李自然等二人,但听到他和提供消息的赌场打手一样,说到了那个两只眼睛不一样颜色的西洋人,就知道错不了了。毕竟,在电白这么个不大的地方,而且还是在同一个码头上,出现两个两只眼睛不同颜色的西洋人的几率,实在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他直接追问道:“你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了”

    船老大摇了道:“我只瞧见他们上了红毛的一艘小船出海了,具体去哪儿就不知道了。”

    黄芩琢磨了片刻,道:“小船的话,出海应该走不了多远的。”

    船老大笑道:“那是当然,海上肯定有大船接应他们。”

    韩若壁凝思半晌,忽然道:“如果我想和那三个红毛做买卖,你能不能帮忙牵条峡”

    船老大笑道:“跑来做买卖的又不只有那三个红毛,你老惦记他们做什么”

    韩若壁随口道:“不是正好说到他们嘛。”

    船老大进一步道:“其实,只要你手头上有好货,或者有足够的本钱,我一定可以帮你介绍一桩好买卖。”

    韩若壁敷衍道:“再说吧。”

    船老大还想说点什么,却见一队官兵走了过来,于是转过话头道:“今天先这样吧,后天你过来取海货,到时我们再详谈。”

    说完话,他就要往船上去,却被一名官兵喝止了:“你庙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船上的几个船工见了,都停了手上的活计,望向这边。

    船老大笑应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两位客人是外地来的,想从我这儿买几只新鲜的鲍鱼,我正和他们谈价钱呢。”

    满含警告意味地瞧了眼船老大,又扫了眼韩若壁、黄芩,那名官兵道:“你们最好老实点儿,别犯什么事。”

    忽然,从队列后面窜出来一个面色枣红,身材高大的官兵,直冲到韩、黄二人面前。

    “恩公韩大侠是你吗”

    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急切。

    韩若壁愣了愣,定睛一看,觉得有点儿面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嘿韩大侠,是我啊,”说话间,那人一把扯掉自己头上草帽状的军帽,兴奋不已道:“我是包器啊你送过我五十两银子做路费。哈哈,能和你再见真是太好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经他这么一说,韩若壁终于想起来了,笑道:“不是不记得,是你穿上这身军服,我都不敢认了。对了,那时,你不是说到福州投奔舅舅,跟着他从军的吗,怎么跑到高州来了“

    “先不说这个。”包器一边热情地拉住韩若壁,一边回头冲那队兵丁道:“他是我落魄时大力帮助过我的恩公,今天难得遇上,我要好好请他吃喝一顿,你们就此解散吧。”

    看来,他是这队兵丁的头儿。

    列队巡街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兵丁们巴不得早点儿结束,因此得了头儿的命令,当即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韩若壁笑道:“看来你混得不错嘛。”

    包器喜形于色,道:“我请你们吃喝去”

    “好啊。”韩若壁一点儿也没客气,笑道:“不过,我们两个都很能吃的,小心把你吃穷了。”

    包器哈哈大笑起来,眉飞色舞道:“我陪你们一起吃。说好了,这一顿不把我吃穷了,就算你们对不起我。”

    能遇到昔日的恩人,他的心情实在是好极了。

    之后,包器兴致勃勃地领着黄、韩二人往神电卫城里找吃喝的地方去了。

    到了城里,雨已经停了,包器带头找了个小酒馆走了进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吃饭的钟点,酒馆内没几个食客。

    瞧见他们进来,店小二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招呼道:“哎呀,是总旗大人啊,难得总旗大人今天有空光顾小店,小店正好新到了一批海货,总旗大人要不要尝个鲜”

    看来,包器是这家店里的常客了。

    包器大咧咧地拉开条凳,一屁股坐下,大声道:“今天我要请两个朋友吃酒,你尽管找些大虾、生蚝的端上来,要你们店里最好的,权记在我账上,等月底过来和你结了。”

    小二的眼睛已笑成了一条缝,道:“不妨事不妨事,总旗大人什么时候来结都成的。只是,今天大人来得有点晚,店里进的酒都卖完了,只剩下一些自家酿的土酒了,您看”

    包器皱眉,微有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巧。”转而他又道:“你家酿的酒,劲道足不足”

    小二拍着,打着包票道:“绝对够劲道”声音一软,又讪笑道:“就是卖相不如进的酒好,浑了些。”

    韩若壁闻言,笑道:“浑一些没关系,只要没掺蒙汗药就成。”

    包器拍着桌子,哈哈笑道:“恩公果然是跑江湖的好汉,不过咱们这里可不比那些荒郊野店,害人的药酒是绝不会有的。”

    韩若壁也哈哈笑道:“那是当然,我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一时间,众人皆笑。

    三人坐下没一会儿功夫,小二已经捧上来一坛土酒和三只海碗。

    将酒坛和酒碗摆放妥当,他又给三人每人满上了一碗酒,笑嘻嘻道:“大人要是喝得好啊,下次我多酿些,帮大人留着。”

    包器点头称好。

    旋即,小二又把碗筷和小食端了上来。

    虽说是小食,份量却惊人,足足有满满的两大盆,一盆是炒的小贝壳类的东西,另一盘炒的也不知是什么海货。

    往盆里瞧了一眼,包器道:“哦,是炒海瓜子和八爪鱼,看样子,今天的海货不错呀。”

    小二得意的笑道:“我家的货向来是最好的。这两样小食是随桌送的,大人和朋友们先吃着,我去准备大虾、生蚝去。”

    包器转头冲韩若壁道:“韩大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说,只要他店里有的就成,不用替我省银子。”

    韩若壁笑道:“那是当然,我们是来吃穷你的,怎会替你省银子”

    又是一阵笑声。

    稍后,三人端起酒碗,二话不说,各自先干了一碗。

    放下碗,韩若壁了嘴,边咂摸边道:“这酒”

    黄芩接口道:“味道一般。不过,就像小二说的,够劲道”

    说话间,包器起身把三只海碗又倒满了。

    三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从谈话中,韩、黄二人得知,原来包器一路往福州去寻舅舅,却遍寻不着,几番打听才得知他的舅舅早已随军队调到了广东高州驻守。包器又一路找来高州,几经周折才总算是和舅舅团聚了。他的舅舅在高州军中任职百户,见前来寻亲的包器人高马大,颇有一身气力,便把他安排在军中当差,做了没多久,又升职为了总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坛酒已被他们三人干掉了一多半。

    三人里,还是高兴得什么似的包器喝得最多。

    此刻,包器的舌头已经有点儿发直了,他一边打着嗝,一边开口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们,怎会到这里来的”

    韩若壁挑了挑眉毛,道:“怎么,不欢迎我们来”

    包器憨态十足地笑了笑,道:“怎么可能不欢迎你们来呢。只是,我们这里偏僻得很,极少有江湖人会跑来这里,所以感觉奇怪。”

    左右望了望,韩若壁欲言又止。

    包器见了,一挥手道:“你是我的恩人,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讲的,别葫芦下水--吞吞吐吐的。”

    韩若壁点头道:“说起来,你现在总算寿家的人,这种事原不该问你。不过,既然你不把我当外人,我就直说了吧。”

    压低了嗓音,他神秘兮兮道:“你在这里当差,还是个小头目,定是对海上的情况颇为熟悉了。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红毛鬼”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一样,包器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像是丝毫也不怕别人听见一样大声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找红毛鬼哈哈,我们这里多得很,有时候,他们还会跑来这家酒馆喝酒呢。”

    做出恍然状,韩若壁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朝廷有海禁令,所以红毛鬼们都不敢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出没呢。”

    包器满不在乎道:“朝廷的那些个条条框框,我们也不知道为啥。天高皇帝远的,谁在乎其实,红毛鬼没啥不好,都是有钱的主呀。”一转脸,他又道:“不过,实话跟你说,那帮红毛鬼没几个是好人,你们找他们做什么”

    韩若壁一边寻思,一边试探着问道:“红毛鬼那里,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要出手”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李自然并没有从南昌运任何货物出境,所以,南下的目的显然不可能是卖东西给西洋人,那么,如果他来此是同西洋人做买卖,就应该是想从西洋人手里买什么稀罕的东西。

    包器惊讶道:“他们能有什么稀罕东西出手最多不过是些杂货、布匹类的。其实,他们手上最稀罕的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了,那是拿来从我们这里买生丝、丝绸和茶叶什么运回去卖的。”

    被他这么一说,韩若壁又想不通了,心道:李自然找红毛到底为了什么

    沉吟了一会儿,他道:“你和红毛鬼熟不熟其实,我在找一个红毛鬼,两只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一只蓝,一只绿,你能不能帮上忙”

    包器皱起眉毛,道:“红毛鬼我的确是常能见到,不过和他们一点儿也不熟,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更没见过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

    韩若壁失望地啊了声。

    迟疑了一瞬,包器眨了眨眼睛,探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我倒是识得一些人,他们和常来这儿的红毛鬼关系很密切,也很熟悉,如果你们想找到那个红毛鬼,通过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

    看他的神色有些鬼鬼祟祟,韩若壁、黄芩都心生好奇。

    韩若壁低声道:“他们是什么人”

    包器面有难色,似是还没想好该不该说。

    黄芩的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莫非是海盗”

    包器的面皮一热,尴尬笑道:“算不上海盗,不过是些以在海上倒卖货物为营生的商人罢了。”

    韩若壁奸笑连连道:“原来如此,那不就是走私船主吗你身为大明军人不去抓捕此等走私之徒,还同他们结交,该当何罪”

    包器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韩若壁只是装样吓他,并非针对他,于是“嗤嗤”笑道:“恩公打起官腔来倒也有模有样。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我认识的那些人在一艘船上,他们给这艘船起名五龙船。”

    韩若壁道:“五龙船这名字起得当真霸气。”

    包器道:“这艘船上常年挂着一面五色帆,在我们这一带名气很大。船上当家作主的是五个结拜的异姓兄弟,这些年来,他们经常和来我们这儿的红毛鬼做生意。所以,你们想寻红毛鬼,找他们准没错。”

    韩若壁用力拍了一下包器的肩膀,道:“这下子,你可是帮了大忙了,快帮我们引见一下他们吧。”

    瞧了眼外面渐暗的天色,包器道:“今天太晚了,明日一早我领你们上岛上找他们去。”

    “岛上”黄芩道:“什么岛”

    包器嘻嘻一笑,道:“放鸡岛。”

    黄芩道:“名字听起来好怪。”

    包器笑道:“是啊,一开始我听说这名字时也觉得特别怪,后来听这里的老人们说,放鸡岛原本叫湾舟岛,改名放鸡岛是为了讨个吉利。”

    韩若壁哈哈笑道:“放鸡放一只大公鸡吗这名字有什么吉利的。”

    包器道:“据说是因为这个岛以前周围的浪特别大,经常把过往的船只打翻,那场面就好像船被一条条翻腾的白蜈蚣包围住了,不停地撕咬一样,极为可怕。后来,渔港里来了位高僧,说蜈蚣怕公鸡,可以用公鸡破蜈蚣的办法克制大浪,于是做了场法式,放生了几只公鸡,把湾舟岛改名为了放鸡岛。之后,也不知是法式灵验了,还是老天开了眼,岛周围的浪的确小了许多,渔民们欢喜不已,就在岛上修建了一座庙以纪念那位高僧。”

    韩若壁道:“原来放鸡岛还有这么个说法,倒是有趣。”

    三人又就此笑谈了一番。

    酒足菜饱后,他们出了酒馆,这时天空中已经布满了星星。

    第二天一早,黄、韩二人到了码头上,这时包器还没来。韩若壁打算先包下一条船,等包器来了就往放鸡岛上去。可是,一听说他们是准备去放鸡岛的,原本围拢上来准备做这笔客运生意的船主们就纷纷散开了。韩若壁不解其意,拉住一名船主寻问,才得知那座岛是五龙船那帮人的地盘,不容旁人插足,所以船主们都怕惹上麻烦,不愿送他们去岛上。

    就在韩若壁同那名船主软磨硬泡的时候,包器来了。见此情形,他先是向韩、黄二人道歉,说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早,之后调过头以军队的名义征用了那名船主的船。船主无奈,只得依令送他们去放鸡岛了。

    放鸡岛位于电白县东南,离得不远,大约只有二十几里水路,而且岛周围海域的鱼类资源丰富,对附近的渔民而言,无疑是个撒网捕鱼的好去处,但由于成为了寻常人惹不起的五龙船的地盘,也就没什么人敢去了。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艳阳万里,碧空如洗,海面上风平浪静,一望无尽,真是个摇船出海的好日子。

    韩若壁立于船头,一面向四下里张望,一面冲立于左侧的包器笑道:“你小子真是行啊,从了军就显本事了,连银子都不用给,一个征用令就够了。”

    事实上,他的语气里多少带有一点儿鄙夷的意味,但无心之人未必能听得出来。

    包器实打实道:“银子回头还是要给的,毕竟人家送我们出海该得报酬,不给也对不住良心。不过,没有征用令,恐怕没人肯送我们去放鸡岛。”

    站在右边的黄芩道:“那个五龙船就这么可怕”

    包器道:“其实也不是,只是他们不白不黑的,一般船家怕因此惹上是非,明面上总得避得他们远远的。”

    韩若壁轻笑了声,道:“不白不黑可寿家想睁只眼闭只眼时就啥事没有,想开刀立威时就可随便下手的那种”

    包器叹息一声,道:“谁叫他们做的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买卖呢。”

    黄芩道:“听起来,你同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韩若壁意味深长道:“何止是他,现在军费紧张,此地的驻军怕也常从五龙船处得些实惠吧。”

    包器点头道:“实惠是有的,但重要的是他们帮过我一个大忙。”

    黄芩问道:“什么大忙”

    包器道:“年初,我们营里伙夫的女儿,也是我认的干妹子上宝山砍柴,被一个喝醉酒到山上吹风的红毛鬼给糟蹋了,事后那小子逃得快,我们没抓到,后来得五龙船的人帮忙,才把那个红毛鬼揪出来宰了。”

    黄芩道了声:“该杀”

    包器继续道:“所以,一般上头下命令要我们巡海,抓海盗和走私商船时,我们都会提前传消息给他们,让他们想法躲一躲。”

    韩若壁点头道:“看来,大家都是讲义气的江湖好汉。”

    心里,他暗道:以包器同五龙船上人的关系,找那个红毛鬼一事应该不成问题。

    他相信,只要找到了那个红毛鬼,也就等于找到了李自然。

    船摇出去个把时辰之后,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慢慢的,黑点逐渐变大,包器指着那个黑点道:“看,那就是放鸡岛了。”

    船越来越靠近了,岛上的景物已经历历在目。

    只见,岛上山石嶙峋,森然耸立,最高处立着一个旗杆,一面黑旗正从旗杆上徐徐升起。

    瞧见升起的黑旗,黄芩笑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包器赞许地瞧他一眼,道:“你果然是个行家,那根旗杆所在的地方是这座岛上最高的,五龙船上的人都唤它作扯旗峰。升起黑旗,是表示有陌生的船只来了,但危险不大,如果升起的是红旗的话,那就表示有很大的危险到来,要随时准备刀兵相见了。”

    韩若壁望了望,见前面岛的边缘处怪石嶙峋,犬牙交错,显是无处停船,不禁问道:“这岛如此险峻,如何停船”

    包器笑道:“这一边是不好停船的,只有绕到后面才行,那里是一片沙滩,很平坦的,停多少条船都没有问题。”

    说话间,他们的船绕过一个弯。

    果然,前面出现了一片平坦的岸滩。

    韩若壁转头四顾,悉心地观察起周围来。

    在他眼里,这片滩头当真是一个凶险之地。

    须知,此处虽然平坦,而且白沙似雪,看起来很是便利,但面积却并不是很大,而且周围都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礁石、暗洞,每块礁石后、每个暗洞里都可以藏人,如果有外来船只贸然停靠于此,一旦四周埋伏有弓箭手,不要多的,只要一阵箭雨,滩上的人就没有逃生的可能了。

    就在他们的船要靠岸之时,只听得一声胡哨,十来个头扎红巾,肤色黝黑,面目凶恶的精壮汉子立时从怪石后、里窜将出来。他们中为首的一个又矮又瘦,但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那个瘦子满脸警惕之色,手中握着一只三股叉,凶狠地盯着韩若壁和黄芩瞧了又瞧。

    当他的目光落到包器身上时,面皮稍稍缓和了一下。

    显然他是识得包器的。

    包器从船上一跃上岸,率先同他打了个招呼,道:“老周,你们家许老大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黄芩、韩若壁也跟着他跃上了岸。

    船家则小心翼翼地、着下了船。

    被唤作老周的瘦子迟疑了一下,道:“老大前几天就出去办事了,现在岛上只有小五哥在。”顿了顿,他又道:“就是我们的五当家。”

    包器面露失望之色道:“这样啊,也不知许老大要出去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周含混道:“这事可是不好说。他们一出海,时间就做不得数了,要是快的话,今、明两天就该回来了,要是遇上什么被耽搁了,这个月怕也不一定能回来。”

    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是不想当着黄芩、韩若壁两个外人的面,说出自己当家人的行踪。

    明白老周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包器没有与他计较,只道:“那好吧,找你们五当家也是一样。”

    回头,他一指身后稍远处的船家,道:“船家嘛,我就让他留在岸边好了,他是老实人,你们可别欺负他。”

    又一指黄芩、韩若壁,他道:“这两个是我的朋友,要和我一起去见你们的五当家。”

    那个老周皱眉,颇不信任的又看了看黄、韩二人。

    仅凭感觉,他就能判断出这二人都是极具危险性的人物。

    犹豫了一阵子后,大约是出于平日里和包器实在太熟,不便驳了熟人的面子,老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你们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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