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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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回:大勇若怯双杰萌生退意,驱虎吞狼王直节外生枝

    王直闻言,一撇嘴道:“绝不可能黄朋友这话未免说得太死。虽说贩卖人口为大明律法所不容,但其间获利,自然不乏胆大心黑之徒为此铤而走险,而且,夺了你们东西的人已同那个贩卖人口的红毛鬼接洽上了,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黄芩还未说话,韩若壁已微微一笑,道:“刚才你们许老大不是说红毛鬼贩卖的都是番人,和咱们大明没甚干系吗既然没甚干系,如何获利”

    王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许老大的脸色黑了黑,强言道:“我说的是大多数情况下,而那个恶名远播的红毛鬼却是不同,偶尔也会勾结内地的人贩子,把大明的女子高价贩往异帮,或是把波斯的女子贩来大明。”

    韩若壁装出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知方才许老大是不愿同他们深言,才随便捡了句话敷衍了事的。

    这时,黄芩冲王直道:“我说绝不可能不是因为获利的问题,也不是那人不够胆大心黑,而是因为这样吧,我打个比方小五哥就明白了。我且问你,许老大会命你替船上的兄弟们烧饭做菜吗”

    王直眉毛一挑,正待发怒,旋即明白了黄芩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大材小用了那我倒真想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毕竟,虽说贩卖人口的勾当又肮脏又卑鄙,但怎么着都是大买卖。能不把这样的买卖放在眼里的,绝无可能是小角色。”

    韩若壁苦笑着接话道:“能令我和黄芩联手对付之人,自然不可能是小角色。”

    他这句话说得无奈,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是狂妄,在座众人不免眉头微皱,心中俱生出一种不痛快之感。

    明知这番话会引来众人的反感,韩若壁仍是不以为意,接着又说道:“如果只是小角色,我们又怎会来请大名鼎鼎的五龙船帮忙呢在电白这块地盘上,谁不知道放鸡岛上五龙船的好汉们是吹口气就能令海上泛起滔天巨浪的大爷呀。”

    见他又是自吹自擂,又是大捧五龙船,在座的几位虽然心中仍觉不快,却也不便在口头上加以嘲讽了,只得听他胡诌下去。

    韩若壁口沫横飞,继续道:“依我说,朝廷的那一条但凡私造超过三桅大船之人便作海盗论处的条律实在愚不可及。在我看来,不单五龙船是真真正正的商船,几位当家人豪侠仗义,更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汉。”

    许老大笑道:“在商言商,做买卖,不过求个利字,英雄好汉四字,我们实在担当不起。”

    韩若壁也笑道:“你的意思,我懂,类似钉锅碗打坏金刚钻的生意本就没人愿做。这样说吧,我二人来此求助五龙船,就好比是一桩买卖,货物则是那个蓝绿眼睛的红毛鬼。如果五龙船没货,咱们只能作罢,另寻门路去。可如果说五龙船手头上正好有货,抑或有法子弄到这件货物,价钱方面自然是好商量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大家初次见面,互不了解,心生疑虑也是再所难免,若全凭我一张嘴,拿不出丁点儿镇得住场子的真玩意儿,五龙船自然当我是江湖骗子,全不当真了。”

    许老大心里是这么个意思,嘴里却道:“哪里哪里,你是包总旗领来的,我岂能不当真”

    韩若壁只当没听见,道:“虽说财不外露,但事已至此,说不得破一回例了。”

    只见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东西,往桌子上一放。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几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隐隐画有暗红色的朱砂符篆。

    原本别人听他说话,只道他会掏出一大摞银票啥的出来,却不料居然掏出来几张破旧的符咒。

    黄芩的眉毛猛然挑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东西是韩若壁从三杀的巢里搜刮来的,而且一拿到手就视如拱璧,塞进了随身的包囊里,连他想多瞧几眼都不让。是以,虽然他不清楚这些符纸是做什么用的,但可以肯定必然极为特别。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许老大的双目一亮,仔细瞧了又瞧,眼中露出攫取之意,颤声道:“这好像是离火符”

    韩若壁的脸上显出钦佩之色,挑起大拇指道:“许老大好眼力,这正是离火符。”

    许老大狐疑道:“据我所知,离火符绝迹江湖已经很久了,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莫不是糊弄人的西贝货吧”

    韩若壁嘿嘿笑道:“我也是最近才偶然得到的。至于真假,东西就在这儿,一试便知,唬不得人的。”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韩若壁一番,许老大道:“唬得了人也好,唬不了人也罢,到底你为何要给我们看你的离火符”

    韩若壁哈了声,道:“许船主往来海上,做得都是盆满钵满的大买卖,再多的银子也赚到过,再名贵的珠宝也见识过,我随身带的那点小钱倘是拿了出来,只怕要笑掉许船主的大牙。思来想去,身边也只有这几张离火符还算值得一见的东西,就是不知能否入得了许船主的法眼”

    寻思良久,许老大皱眉道:“你的离火符虽然稀罕,但对我来说,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韩若壁笑道:“许爷说笑了,我这离火符对你们不但有用,而且用处极大。常在河边赚哪有不湿鞋,试想,五龙船在海上交易往来,难免会有遇上不懂事的海盗的时候,虽然许爷的宝船坚固无匹,但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倘是遇上硬角色,许爷的损失也会更大。可是,如果有了这几道离火符,只消祭起一道,烧掉对方的桅帆,保管能不费什么力气,就杀得对方大败亏输。”

    许老大狡猾一笑,道:“我只是好奇,你们一路追查之人究竟夺走了你们什么宝贝,竟然比这离火符还要珍贵”

    正谈说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捧了几只铜盘,盘内装着切好的西瓜,端了上来。

    原来,岛上无地可种,是以既没粮食,亦无瓜果,一切都只能靠船从外面运来。这一趟,许老大他们带回来大量物资的同时,也运来了许多瓜果。外面有眼力见儿的小头目眼见几位老大和客人在屋里谈事情,便主动吩咐人切好西瓜,端上来给几位当家的及宾客品尝了。

    王直见了,喜形于色道:“来得正好,这几日热得要命,吃几片西瓜解解暑。”说着,伸手就要从铜盘内取过一片。

    韩若壁眼珠一转,道:“西瓜是好,若能冰镇着吃,才真是解暑呀。”

    王直失笑道:“冰镇着吃大热天的,上哪里找冰去”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了嘴唇,道:“是了,听说京城里的老爷们会在冬天买来大冰块藏于地窖内,待到夏天纳凉时再取出来冰镇瓜果。可惜,我没福气吃,从不知道冰镇的西瓜是什么滋味。”

    精灵古怪的一笑,韩若壁道:“想知道滋味却是不难。你去取点儿水,我即刻弄冰出来。”

    许老大听言好奇不已,眼神一示意,顿时有人端来了满满一铜盆清水。

    韩若壁淡淡一笑,伸出双掌,伏于铜盆两爆瞬时运起六阴真水神功。就见,铜盆之上立时凝结起了一层小水珠,不消片刻功夫,一盆水竟已化作了一大块冰砣。

    见了他这一手,除了黄芩以外,在座的诸人无不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王直惊得乍舌不已,左右看了看,问韩若壁道:“这是什么法术,竟能如此奇妙而且,我见过的冰块都是晶莹剔透的,怎么你弄出来的却是白蒙蒙的,和一般的冰块不太一样呢”

    韩若壁笑道:“小五哥说的真是外行话了。一般来说,如果是水缓缓地凝结成大块的冰,就会是完全透明的样子,但如果是迅速地变化成大块的冰,里面就会出现一层层白障,如同现在一样,并非是晶莹剔透的。”

    王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众人纷纷称奇,许老大也不禁对韩若壁刮目相看了起来。

    而后,大家把西瓜置于冰块上冰镇了吃。

    一边笑眯眯地吃着西瓜,许老大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韩若壁先是拿出离火符这样的珍品向自己献宝,后又刻意显露出一手相当惊人的绝世功夫,分明是想在表明实力的同时,以利益相诱,足见其用心之深。他身边的那个黄芩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虽说已方干的就是海上走私的买卖,和白道、都打过不少交道,从来不怕别人玩横的,更不怕得罪什么人,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样两个来路不明的硬手闹翻,结下梁子,并非上上之策。

    更重要的是,韩若壁亮出了离火符。这在许老大看来,除了利诱外,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危险--如果双方闹毛了,韩若壁未必不可能祭起离火符,烧坏他们的海船,那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想到这里,许老大主意已定,丢开西瓜皮,抹了把嘴,道:“韩朋友、黄朋友,你们是包总旗介绍来的,五龙船本当全力相助,但那个蓝绿眼睛的红毛鬼整日里鬼鬼祟祟,东躲西藏地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委实不好找。本来,我们是可以领着两位朋友去海上四处逛逛,碰碰运气的,但偏巧这几日,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交易等着我们面谈,大家都抽不开身。不如这样吧,我把那个红毛鬼可能出现的地点罗列出来,你们自己设法寻一条海船到那些地方走走看看,至于能不能遇上,就全凭运气了,毕竟,就算由我们领着,也一样是碰运气。当然,无功不能受禄,既然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也就不能收受你们的任何礼物了,还请几位朋友见谅。”

    看来,他的主意就是既不掺和进这件事,也不同韩、黄二人闹毛。

    韩若壁摊手苦笑道:“须知,我们能到放鸡岛来,还是多亏了包总旗先前征用的一条船。要我们自己找船下海寻红毛鬼,只怕是难比登天了。”

    包器急切恳求道:“许老大,你就再想想办法吧。”

    许老大面上一副歉然的神色,没再接口。

    意思很明确,这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时,啃着冰镇西瓜的王直突然问道:“据你们得到的消息,你们所追之人,是如何与那个红毛鬼接上头的”

    韩若壁心中一动,回道:“几日前,在电白港,有人瞧见他和那个红毛鬼等一伙人在一起,然后又同乘一艘小船出海了。”

    王直轻轻地哦了一声,一边吃着西瓜,一边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这时,场面安静下来,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突然,只听见外面呼啦啦一阵响,黄芩、韩若壁都吃了一惊。

    本来,包器无精打采地靠坐在椅子上,此时一跃而起,奔至门口,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道:“不好,起风了”

    海上的风,不比内陆,不但来去突然,而且格外的强劲。这不,眨眼前还算得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刹时间箕星发威,厉风呼啸,挟带着水气的狂风把如银山般的滔天骇浪颠荡着抛至空中,万顷怒涛你追我赶,十余丈高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拍在嶙峋的礁石上,吞吐出无数白沫,同时也发出撼人魂魄的撞击声。

    望着远处海面上激荡而起的滔天巨浪,包器喃喃道:“坏了坏了,这可怎么走啊”

    王直当即接口道:“别想走了,这么猛的浪,再大的船也走不了。咱们放鸡岛上虽然贫瘠,但有得是石屋,你们就在岛上留宿一夜,等明日风浪小些再做打算吧。”

    许老大等四位当家也跟着极力挽留。

    于是,黄芩、韩若壁被安排在一间摆有两张床榻的双人石屋内。

    包器的住处与他们毗邻,是一间较小些的单人石屋。

    刚入夜,风息了,浪也平了。

    外面,锈灿灿;

    屋内,烛光点点。

    来此的事情未有定论,黄芩、韩若壁哪里睡得着

    二人都不愿闷在屋内,于是悄没声息地跑到海爆在一处礁石后寻了处角落坐下,互相商量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来。

    黄芩道:“从那个小五哥的反应看来,五龙船的人肯定是知道那个红毛鬼的下落的。当然,也许他们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但至少有门路可寻。”

    韩若壁点了点头,又摇了,苦恼道:“你说的我岂能不知可他们不愿领我们去找,我们能怎样你也瞧见了,我符咒亮了,手段也施了,但他们就是不买账。”

    抬头望了眼静静的星空,黄芩忽然幽幽道:“如果他们知道咱们要追的人是谁,恐怕就更加不买账了。说实话,就算给咱们找到那个红毛鬼,仅凭你我二人之力,又能拿得下李自然吗你能确定我们不是在送死”

    韩若壁佯作吃惊地看向黄芩,然后咧嘴一笑,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如此丧气的话。”

    黄芩苦笑道:“尽管李自然先后被萧园主和我们所重创,但毕竟也意外地得到了你们道家的宝贝--玄阙宝箓。难道你就不怕他参透了其中的奥秘,并因此伤势告愈,法力更胜从前了果真如此,我们两个联手恐怕也是白给。”轻笑了两声,他又道:“这样说来,找不到红毛鬼,是福是祸还说不清呢。”

    韩若壁眉毛轻皱,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想过。只不过,玄阙宝箓放在李自然身上越久,后果就会越严重,所以只有尽早找到他,夺回玄阙宝箓才是正理。当然,这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当下也没别的办法了。”

    黄芩淡淡道:“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此前,我见过太多像李自然这样投身豪门权贵的江湖人。虽然他们模样各异,性情不同,武功有强有弱,江湖地位也各有高低,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为了图财谋利不惜放弃尊严。这样的人,最是贪生怕死。所以,既然李自然还愿意继续南下,处理宁王交代给他的大事,而没有不管不顾赶紧找个隐秘之所躲起来疗伤,那么,照我估计,他的伤势即便没有痊愈,也绝不可能很重。因此,纵然你我二人联手,李自然依然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非常硬的骨头。”

    见他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韩若壁心生不悦,板起脸,道:“你什么意思”

    黄芩沉声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费尽力气,把我从高邮借来,目标就是玄阙宝箓。可眼下看来,无论你的目标是把玄阙宝箓占为己有,还是不让它落入李自然之手,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玄阙宝箓已然落入李自然之手了,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其实已经失败了。”

    停顿了一瞬,他又道:“此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意气的干扰,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同高手争胜的好胜心,但这一路行来,我总算平静了不少,这才想明白了。”

    韩若壁心头一颤,道:“你是说,你接受这个失败了”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有些陌生。

    黄芩点头道:“就事论事,我当然接受这个失败。实际上,我们已经失败了,我们现在试图做的事,不过是盼望着能反败为胜而已。但是,老实说,我并不觉得对这件事继续紧追不舍是个好主意。”

    韩若壁冷声道:“为何”

    黄芩道:“我们回过头重新来看这件事,首先,是王守仁得到了有关玄阙宝箓的消息,担心它将要被送至南昌,落入妖道李自然的手里,于是请你出手阻止,而你又拖上了我,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我问你,如果当日王守仁找你时,完全不曾提及有关三杀财宝的事,却说明了李自然会离开南昌,亲自出来取玄阙宝箓,你还会不会淌这趟浑水”

    说这话时,黄芩的双目如同他头顶上天幕中最闪亮的两颗星子一般,盯着韩若壁瞧看,瞧得韩若壁的心里微微有些发虚。

    仔细想了想,韩若壁道:“恐怕我不会答应。”

    黄芩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为何”

    韩若壁笑了笑,故作轻松道:“虽然我喜欢挑战,但仅仅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玄阙宝箓,和李自然这样名满天下的高手搏命,实在是不值得。至于宁王能不能成事,说实话,干我屁事。你呢,你还会出手吗”

    黄芩满脸严肃道:“我本来就不愿淌这趟浑水,是你找我来的。”

    言下之意,他答应帮忙,主要是因为韩若壁。

    澄思寂虑了片刻,黄芩又道:“现下,玄阙宝箓落入李自然手中,已是不争的事实。你千方百计想要从他手里把东西抢回来的心理,我也完全能够理解,毕竟,我们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件事上,已经付出了许多,再想收手,难免心有不甘。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在三杀的巢里得到了大量的财宝,足可弥补之前的付出,而且追根到底,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么,现在仍追着李自然不放,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还值不值得”

    二人一路追踪李自然而来,已令得韩若壁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却没想到黄芩的心里居然埋着这许多想法,此刻被他突然反问过来,只觉嘴唇发干,喉咙发堵,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黄芩从容冷静道:“如果我是你,现下掉头就赚玄阙宝箓的事失败就失败了。没有人可以永远成功,不会接受失败、输不起的人,就不配成功。有句话叫胜而不骄,败而不乱,我们这么穷追不舍,和输不起的人有多少区别恐怕,我们早已经乱了。”

    韩若壁苦涩一笑,道:“很显然,你没有乱,乱的是我。”

    黄芩道:“如果我们现在不放手,就是拿命在赌,可赌桌上只剩下一枚筹码了,那就是玄阙宝箓。下决心去赌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只是在此之前,是不是该想一想,这枚筹码真的值得吗虽说在江湖上混,天天都是玩命,但你我都明白,同样是玩命,风险可大不相同。风险太高的赌桌,是不宜下大注的。”

    韩若壁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收手回头好啊,王守仁那里无所谓,老子就当放了他的鸽子,谅他也不能把老子怎样。实际上,那只老狐狸一定另有一套方案,专等万一我放了他的鸽子,或是没法完成他交代的任务时备用的,不必我去担心。银子方面也不是问题,从三杀那里,我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不虚此行。解剑园就更不是问题了,多了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说不定萧兰轩还得谢谢我趁早抽手呢。至于李自然,玄阙宝箓再神,也没法把他变成神仙吧所以,无论他因此变得多厉害,说到底还是凡人一个,连昔年的佛母唐赛儿好大的神通,都被朝廷剿灭了,他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再者说,如果他真的有幸变成了神仙,那便白日飞升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看起来,他像是在帮黄芩说服自己,而且理由还挺充分。

    转过脸,他一手作拳,一手作掌,拳掌用力相交一击,同时用力嘿了声,又道:“但是,但是你让我我怎么甘心啊”

    黄芩冷冷道:“与人搏命,算来算去,总归跳脱不出酒色财气四字。你不甘心,显然不是被酒乱性,也不是为了财、色,所以只能是为了一口气。值得吗”

    韩若壁呆了呆,不服气地一挺脖子,跳了起来,强道:“你少来。在苗疆时,你一意孤行,要去找寻引发大旱的怪物那会儿,可根本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东西,你说算不算是去搏命的那时,你怎么不想这许多了怎么不问自己值不值得了你又为何要去酒色财气,你算是哪一桩你也不是被酒乱性,也无财可得,难道是为了熊姑娘”

    黄芩嗤了一声,也站起身,道:“那显然也是为了气,正气。”

    韩若壁呸了声,道:“没看出来啊,黄捕头真是能言会道,原来,你为的气就是浩然正气,我为的气就是撒泼打混死不认栽”

    黄芩哼了声,道:“你心里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图争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视,针锋相对,俱是寸步不让

    如此这般对视了片刻,韩若壁率先把目光移开,叹了口气,道:“你所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我也明白眼下追着李自然,无论是夺回玄阙宝箓,还是杀了他出口恶气顺道为萧园主报仇,于你我而言,价值都不是很大,回报的多少和难度的大小也完全不相衬。换句话说,这事已形同鸡肋。如今的上铂当然是你回你的高邮继续做捕快,我回我的北斗会继续逍遥快活,只是这种挫败感,让人实在是不爽。”

    黄芩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之色,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挫败感这玩意儿,头几次是很痛苦,但经历多了,慢慢就会习惯。我学了一身武艺,辛苦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去送死,是以,没必要时,我还是很怕死的。”

    韩若壁突兀地笑了笑,道:“如果有必要时呢”

    轻轻晃了一下脑袋,黄芩道:“总有一些事是死也要做的,那时候,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韩若壁会心一笑,点了点头,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就听你这一回吧。明日,我们就回电白港,再不提妖道李自然那茬儿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斗不过他也不算丢人,反正你我二人从来也没以为武功天下第一。说句良心话,在箩坑时,那妖道受伤后还能以一已之力对付我们两个,修为之深,无疑已在你我之上,就算我们联手赢过他,以多打少,也挣不回什么面子了。”

    说罢,韩若壁摊摊手,又吐了吐舌头,一派抛却烦心事,了然无挂牵的模样。

    这种异乎寻常的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不羁的风度,为他平添了一股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魅力。

    见韩若壁说放手就放手,黄芩倒是吃了一惊。

    扪心自问,他说那么多,只是因为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并非以为能说服韩若壁甘心放手。韩若壁不肯放手,他当然也无法坐视,因为他知道,如果韩若壁独自跑去同李自然玩命,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看着韩若壁去送死。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韩若壁居然真打算放手了。

    仔细端详了韩若壁几眼后,黄芩缓声道:“我觉得,单以武功论,比起火焰刀管天泰,李自然已经更胜一筹了,何况他还有一身妖术,真要同他生死相拼,估计我们能有三成胜算就算不错了。”

    韩若壁挑了挑眉毛,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二人心意已通,一起离开海爆并肩从来路向休息的石屋走去。

    原本,韩若壁还计划找个机会,悄悄地溜去偷听一下五龙船的几位当家人在讨论什么,此时也兴致全无了。

    令黄芩、韩若壁想不到的是,就在此时,五龙船的五位当家人正为了他们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一件特别的石室内,五人齐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黄芩和韩若壁的事来。

    许老大,以及、老三、老四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一早把那个红毛鬼可能出没的地点随便交代几个,就可打发黄芩、韩若壁回去电白了,当然瞧在包器的面子上,还可奉上一些银两以表诚意,这样一来,即不得罪包器,也算把事了了。但小五哥王直却同他们有不同的看法。

    此刻,王直两眼放光,口若悬河道:“那个蓝绿眼睛的科萨蒂一向行事歹毒。你们可记得,去年,屯门岛张老大的船莫名其妙地被劫了,包括张老大在内的几十个兄弟惨遭杀害,根据后来传出的蛛丝马迹,应该就是这个科萨蒂干的。这只红毛鬼谁都不放在眼里,此前还曾跑到我们的海域横行霸道。”顿一顿,他继续道:“假如我们的这片海域是牧场,我们是在这片牧场放牧的牧羊人,那么科萨蒂就是一条贪婪疯狂的饿狼,只有除掉他,大家才能安心。因此,为何不利用眼前的机会,一举铲除科萨蒂”

    原来,这个科萨蒂不单买卖人口,还是个无恶不作的海盗。

    许老大摇摇手,道:“科萨蒂的船,在弗朗机番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快船,而且船上还装配有极其精良的火炮,连红毛鬼自己都怕他,平白无故去招惹他,我怕会引火上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王直道:“这回不一样了嘛。一来,你瞧那个姓韩的,手段够神吧一盆水,眼皮子底下就变成了冰,邪不邪我瞧那个姓黄的也不是善主,估计能耐未必弱于那个姓韩的。而且,你别忘了,他们还有离火符,祭上几道,烧了科萨蒂的船帆,我看他还能逞什么凶。”

    咽了一口吐沫,他接着道:“前一阵子,我得了一些消息,知道科萨蒂近期会有一桩大买卖。现下看来,这桩大买卖必定就是他们追踪的那人与科萨蒂之间的交易了。”

    --飞鱼李剑杰疑道:“你怎么知道是这桩交易”

    王直道:“记得一直和我们有往来的程记钱庄高州分号吗”

    李剑杰点头,道:“当然记得,高州府最大、最有实力的钱庄嘛。”

    王直道:“前一阵子,他们四处找人,用银子兑换黄金,还从我们这里兑换走了几百两呢,你们记得吗”

    许老大点头道:“嗯,是有这么回事。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就当帮他们一个忙,我们也不吃亏。”

    其余几人也点头。

    王直眼光闪动,道:“后来,我私下里找关系了解到,是程记钱庄接了一个单子,有人要从钱庄提走三千两黄金,可他们库存的黄金不够,所以才四处找人兑换的。”

    许老大大吃一惊,道:“三千两黄金,谁要提这么多的黄金拿来做什么买卖”

    王直道:“当时我就在想,这是什么人要做大买卖呢。”

    听言,老三--黑鲨骆光祖嘀咕道:“高州的人都知道,从程记钱庄出入的银钱九成九来自海上的生意,可在这片海面上,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王直赞同地嗯了声,道:“三哥说的是。这片海面上做正经生意的商船,没有我们不知道的,谁也不可能做这么大的生意。所以,这一定是一笔见不得人的生意。”

    许老大的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探身向前,道:“小乙,你怀疑提这笔黄金的,就是姓韩的他们穷追不舍的那人那人提这笔黄金,是打算和科萨蒂做买卖用的”

    王直揉了揉鼻子,道:“正是。老大,你想啊,如果是本地有人想做一桩见不得光的大买卖,生怕被别人知道,一定会私下里备足银两,不会一次从钱庄取这么多金子,引来外人注意。只有外乡人才会因为长途跋涉,怕身上带的金银太多不方便,先在当地的程记钱庄分号存入大量金银,然后跑来这里的分号提取。而且,这和我听说科萨蒂近期有桩大买卖的消息不谋而合。”

    老四--丑夜叉杭猛猛力一拍大腿,插嘴道:“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否则,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许老大颇为不满地瞥他一眼,显是嫌他打断了王直。转而,他对王直道:“继续说。”

    王直道:“如果我没算错的话,甭管科萨蒂弄来了什么宝贝,那个外乡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三千两黄金买货。”狠狠咽了口吐沫,他啧啧道:“三千两黄金呀,谁个能不动心”

    杭猛小声嘟囔道:“科萨蒂到底弄到了什么稀罕货,居然值三千两金子”

    骆光祖有些跃跃欲试道:“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三千两黄金,再加三千两黄金的货物,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对于自己的贪心,他毫不掩饰。

    许老大皱眉道:“稍安勿躁。”

    王直眼珠子一转,道:“话说回来,科萨蒂的手底确实很硬,本来我们就算眼馋这三千两黄金,也是没奈何的。但是,现如今这姓黄的和姓韩的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还都是摸不着底的狠角色,岂非是天赐良机”

    骆光祖连点了几下头,深以为是。

    王直继续道:“其实,只要小施手段,来一个驱虎吞狼,让那个姓韩的和姓黄的去找科萨蒂等人火并,我们则从旁观注,寻机下手。如果能一举铲除科萨蒂,那三千两金子和货就算是进了我们的腰包了,同时也算除掉了科萨蒂这个心腹之患。”

    许老大犹豫道:“仅凭他们两人,能行吗”

    王直笑道:“不行也是他们不行,与我们无伤。”

    许老大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了几声,稍后,他咧嘴笑道:“小乙的年纪虽小,但消息灵,心思活,不愧为我们五龙船的军师。好,很好明日我就告诉那两人,我们出海帮他们去找科萨蒂那个红毛鬼去。”转念,他又踌躇道:“不过,科萨蒂贼溜得要命,确实是不太好找啊。”

    李剑杰开口道:“小乙,你会说弗朗机话,同你常打交道的那几个红毛鬼里有人知道科萨蒂的行踪吗”

    王直的眼珠转了转,道:“这个包在我身上。另外,我想过了,这件事由老大和几位哥哥出面不太好。因为其一,之前老大才说帮不上他们的忙,调过头又说能帮上了,未免有失威信,令他们心生疑虑。其二,我们尚不能确定这姓黄的和姓韩的到底有多大能耐。毕竟,我们的船在这片海面上独一无二,目标太明显,如果他二人不过是银样蜡头,一上去就给科萨蒂的人灭了,却害我们露了底,就不好收拾了。”

    许老大道:“还是小乙考虑得周到。你说怎么办,我们全听你的。”

    王直道:“我想,由我去联系他们,再找个合适的理由,提出以我个人的名义帮他们的忙即可。”

    思索了一刻,他继续道:“届时,我会带几个兄弟,开走一条撤下旗号的副船来做这件事。哥哥们放心,此种规格的船,咱们这片海面上有几十艘,除非对方登船,否则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船。而且,一旦找到地方后,只让他二人自去,我则远远地吊着,如发现苗头不对,就寻机溜赚绝不和科萨蒂起正面冲突。当然,如果他们得手了,我就开着船去浑水摸鱼。这个计划,老大觉得合适吗”

    几个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许老大面露出嘉许之色,道:“小乙言之有理,就按你说的办吧,但切记千万小心,最重要的是不要惹祸上身。”

    紧接着,他又叮嘱道:“不过,关于我们自己的那桩大买卖,我已经和姓宋的约好了,让他明日带人上岛详谈,双方话事人都要到场,所以小乙你也不能缺席,一定要等和姓宋的见过面,谈妥之后才能开船走人。”

    王直想了想,道:“没问题,我可以把姓黄的、姓韩的先安排到船舱里呆着,等同哥哥们一起见过姓宋的之后再扬帆出海。”

    接下来,几人又商谈了一些关于明日同姓宋的谈生意的相关事宜,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夜深了,深绿色的海面上月影横斜,淡淡的海风临窗而入,一阵一阵的,像母亲的手哄拍着孩子入睡。可是,黄芩和韩若壁却翻来覆去,几乎一宿未眠。

    海岛上天亮得特别早,是以还不到五更天,一轮红日已出现在天的尽头,整个海面上金光闪耀,红霞荡漾,美妙绝伦。

    习惯早起的王直正顺着海难,一面一路溜达,一面想着些什么。远远地,他望见一人独自站在临海边的那块陡峭、的礁石上遥望大海。那人站得很靠前,脚下即是数百丈的悬崖。悬崖,海水正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脚下的礁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黄芩。

    王直紧赶了过去,几个纵跃攀上礁石,走到黄芩身爆笑道:“黄朋友,一个人看海韩大侠呢”

    回头见是王直,黄芩微微一笑,答道:“也不知道这会儿他跑哪里溜达去了。”转而,他又道:“不能纵横四海,就不能称雄天下,小五哥真是好大的志气。”

    王直的脸上红了红,不过因为皮肤早被晒的黝黑黝黑的,倒也不大瞧得出来。他讪讪笑道:“嘿嘿,你嘴上夸我,心里定是笑我满口胡言,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吧说起来,我的四位哥哥就经常这么笑话我,说我是个不值一文,却想改变世界的疯子。”

    摇了,黄芩把脸转向大海,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不过,我觉得他们说你是疯子也没错。其实,能改变世界的,都是那些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疯子。”

    王直的双目中闪现出一种别样的光彩,还没有说话,一个声音已从他身后响起:“能改变世界的,都是那些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疯子,这句话说得真好你也是那种疯子吗”

    黄芩回头,瞧见韩若壁手里拿着一只大海螺靠在耳朵边上,一面听,一面笑嘻嘻地缓步走来。

    脸色一沉,黄芩道:“我唯一能改变的,就是我自己。”

    摇了,他又道:“其实,连这一点,我都不是很确定。”

    王直左左右右地看了看这两人,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摸不清楚他们之间具体关系的感觉。

    黄芩瞧了瞧王直,又看了看韩若壁,突然又加了一句,道:”而且,这世上,疯子很多,能改变世界的疯子却很少。”

    王直摸了摸脑袋。苦笑道:“好,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又咳嗽了一声,拉下脸,露出一副异常严肃的神情,道:“差点忘了说正事,如果你们真想找那个红毛鬼的话,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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