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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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丹尼尔是八月份,她还是从他所身着的夏季党卫军制服才判定外面的时节。

    那时候的她因为长久以来的,已经变得几乎不会说话。

    任何一个正常人被禁闭在狭窄的空间里长达数月,某些地方都会变得不正常。

    她表情僵硬地闭上眼。

    “怎么,来接我看你的帝国胜利光景”

    丹尼尔将面罩狠狠地套在她的头上。

    “想保命就闭嘴,立刻。”

    她被他粗鲁至极地拉上一辆车,然后便是长久的旅程。

    内心不无疑问,但是良好的军事素养告诉她,沉默以待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约十天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她被押送至一处公寓,丹尼尔为她松开了双腕上的麻绳,同时点燃了蜡烛。

    烛光很昏暗,但却是她少见的光明,眼睛出于本能地对着它流下眼泪。

    他的声音低沉无比:“柏林整个城西区都被迫断电宵禁,因为郊外的电厂已被盟军空袭轰炸的所剩无几。”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起时局。

    “我们......正在柏林”

    “是的。”丹尼尔拄着手杖走到落地窗前的深棕色沙发之中,然后缓慢而优雅地坐下。就像个喝下午茶的贵族老爷。“多年后重返柏林,有什么感想”

    “说实话,我已经很少去回想过去。”

    “为什么”

    “痛苦的事情太多,而快乐太少。总是噩梦不断,又何必自虐”

    他微笑。“你如今很少对我说谎,我很开心。”

    “我并没看出来你的开心。”

    丹尼尔转头看向窗外,许久回过头。

    “饿了吧,我叫副官准备了吃的。”

    他自二楼拄着拐杖朝地面敲了敲,很快便有人端着餐盘走上来。

    他微笑:“幸而这里的隔音效果依旧如此差。”

    她艰难吞咽着半个冷硬的黑面包,沉默地听着。

    “我以为你记得,这是我们当年在柏林的公寓。没想到很幸运的遗留下来。”

    “你带我回柏林,不怕会被扣以叛国嫌疑的罪名么”

    “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才慢慢回答:“别担心,小乖。现在整个帝国内部一团混乱,没有人会过多的关注我。你不知道吧,不久前元首遇刺了。”

    她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

    他很快看穿她的心思,嘲弄般道:“......请放心,只是小伤,他只是被爆炸吓到了,但是相信会很快恢复昔日健康和英明睿智。”

    她却在心中咒骂不止。

    “当然,这件事还是秘密,除了少部分密谋政变被逮捕的军官,只有被炸死的人才知道真相。”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会令你伤心至极的消息。”

    “那就不要讲”

    “你确定不想知道施陶芬贝格中尉的下落”

    “......他被你们逮捕了,对么”

    丹尼尔沉默不语。

    “如果你想要报复,就请把我和他一起杀死。”

    “我以为这才是最大的成全。”

    她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座老公寓临街,所以可以偶尔看到匆匆走过的人群。

    她仍记得当年初访这个城市时的震撼,建筑群是那样的雄武威壮,身着华服高傲行走的人们,还有满街飘扬的纳粹旗帜以及口号。

    这个曾经为着政权疯狂的帝国中心,如今已被战火冲洗的残败不堪,除了时而出现的武装党卫军,以及所带来的肃杀血腥气息,再找不到任何昔日辉煌的痕迹。

    战争又为德意志人们带来了什么

    是亲友爱人自前线传回的死亡通知,还是那些被迫改变的人生以及美好

    经历了这一代的人们,何时才能够反思

    盟军的侦察机大刺刺地定时飞过,仿佛在嘲笑曾经不可撼动的纳粹制空权。

    柏林市民生活在随时被空袭威胁的恐怖之中。

    坐在窗子旁沉思成了胡黛琳了无生趣的囚禁生活最大的乐子。

    丹尼尔没有杀她,却也不会放过她。

    任凭她再如何探寻,也无法得知沃尔夫的下落。

    内心的急躁忧愁简直折磨得她狂癫,可是偏偏外表要保持沉静如海。

    因为她知道,她越痛苦烦躁,他反而才会越开心。

    恶魔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也许是错觉,丹尼尔身上的血腥味渐渐转变为黑色的死亡气息。

    她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生气。

    即便他曾经坚信的纳粹信仰亦无法让他真正快乐和振奋了。

    这种猜想得到了印证。

    她自报纸上看到了德军在东西战线的不断惨淡的溃败消息,往日大街上时常播放的进行曲亦早已被那些放送死亡通知的广播所打断。

    丹尼尔再一次消失,这一次持续的时间很长久。

    而归来的时候,带着战场上独有的硝烟气息。她这才知道他不知是去哪里指挥战斗了。然而这样颓丧归来,总不会是胜利了。

    圣诞节的前夕,他意外地带来一份礼物。

    一张旧照片。

    还是在奥斯维辛时期的结婚照。

    她穿着洁白婚纱抱着婴儿的施特凡坐在椅中,而他一身黑色戎装,站在他们身旁。

    也许是黑白照片的关系,她却觉得那白婚纱已变成了灰色。如同那个终年燃烧弥漫这灰幕色的小镇。充满了罪恶和泯灭的人性。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牢笼,每个人都成了囚犯。

    然而,那是长久以来,他们第一次肯彼此谈到施特凡。

    “还记得他的模样么”

    她问道。

    “......从未忘过。”

    然而再多的,却不肯再提。

    就如同快要结痂的伤口,又有谁愿意去再次揭破。

    年后不久,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德国的事件。

    盟军报复性轰炸德累斯顿,一夜间造成的平民伤亡。初步估计竟有13.5万之众死亡。

    这个曾经以生产手工精湛的钟表等高级商品闻名于世的德国最发达工商业城市,就这样被迫承受了战争另一方的疯狂复仇,而那些拥有数百年的繁荣灿烂历史的精美巴洛克建筑亦在战火中毁于一旦。

    然而更糟糕的是民众对于后续问题的恐慌。

    大批量的难民潮开始产生,人人自危。

    胡黛琳甚至已经听不到街上定时播放的前线死亡通知。

    整个第三帝国已接近崩溃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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