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眷眷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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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不是因为不再挂怀,而是选择忘记。

    你们那个破了刑戮城墙的东西是谁想出来的

    奚茗身形一颤,不由倒抽一口气,心道皇上居于深宫之中,却能知晓当日使用的火药出自卫景离的部下之手,纵然他耳目众多、探子精明,但是刑戮一役除清字营的率卫以外不可能还留有知情的活口莫不是梁丘诩也不对,梁丘诩方才被押入天牢,算上奚茗开枪打伤他和用军刺刺伤他这双重伤害,他已病得不清,神志恍惚,能够活着被押解到定安已属命大,根本不可能从他这里走漏什么风声;难道是清字营有内鬼也不可能,卫景离麾下的所有率卫无不是铮铮的好汉,对卫景离可以用死心塌地来形容,更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爪牙”;那么卫稽到底是怎么知道火药不是卫景离想出,而是由他们这五个贴身护卫之一设计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他此番召见他们五个护卫的真正目的

    奚茗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做出多种假设,再一一被自己否决。果然,在不应该出现火药的时代制造并使用火药本身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其使用效力根本不可能完全被隐瞒,她终究要面临这个时代对她的审判。只是,奚茗没有想到,假象被质疑得这么快,真相这么快就要到来,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奚茗手心渗出涔涔的汗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卫景离,企图从这智慧的男人身上找寻解除危机的方法。

    她,竟然,第一反应是卫景离,怎么办

    “父皇,是孩儿,”卫景离好似接收到了奚茗发出的求助信号一般抢一步道,“孩儿平日喜读些异域书籍,曾在西域典籍里看到过有关火药的记载,只可惜其上所记载的皆为古法,孩儿不置可否。不想刑戮一役中,孩儿两次受挫于刑戮的险要地形,才想起书中记载,并取料试验,岂料威力惊人,才知这古法竟是真实可行,这才投入到刑戮一役中,请父皇明鉴”

    “哦,这样啊,原来那威力无穷的玩意儿叫火药啊,这名字倒也起得贴切,咳咳”卫稽接过侍女呈上的茶杯,滤了滤茶末,呷一口茶,便不再说话,只是反复用茶盖摩擦着茶杯口。

    “是,父皇。”卫景离垂着头,将身子压得更低。

    卫稽看似随意地摆弄着手里的茶碗,眼眸半掩,令奚茗原本已经因为卫景离胡编乱造的精密谎言而放下的心再次因为他的沉默而悬了起来。虽然对卫稽来说这沉默只是润润嗓子的间隙,但是对奚茗等座下之人来说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感觉随时会被时间杀死在无助无力的边缘。

    李葳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刻蕴藏在沉默里的危险因子,侧着头向奚茗投来关切的眼神。奚茗捕捉到了李葳微蹙眉头下的担忧,紧张地咽口唾沫,将头埋得更低。

    “唔啊,咳咳都别杵在这儿了,都下去吧。对啦,离儿,你可要好好赏赐这些孩子们呐”

    “是,孩儿记住了”

    “臣等告退。”李锏带队,奚茗、久里等人行一大礼,这才放下惴惴不安的心,彻底呼出一口气。一行人对奚茗投来“放心吧”的眼神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才出太液亭,奚茗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直言道:“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在有惊无险”

    “未必。”李锏行在最前,眉头依然未展。

    “什么意思”奚茗和李葳几乎同时问道。

    “皇上能那么问,就表示皇上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问出来,也许只是确认,或者只是想探探咱们的反应。”久里接口道。

    “可是,皇上怎么会知道火药是谁设计出来的呢”奚茗不解道。

    “那么,也许皇上只是知道火药的设计者是我们几个人之一,但是根本无法确定是谁。”李锏回答。

    奚茗一行均陷入沉思,才算是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含义了。只是李锏并未完全放下心来,方才皇上那么问,也许早就料定卫景离会站出来圆场,所以他要的不是直面的回答,而是自己从中得出正解,而卫景离的圆场也只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而已,想必皇上已然察觉奚茗才是卫景离所拥有的最大利器。

    “你们看”李葳兀地轻呼道。

    众人顺着李葳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有一对步辇和两队宫人向着“太液池”徐徐开来。

    “是大殿下和三殿下。”李锏仔细辨认后确定来人正是大皇子卫景乾和三皇子卫景亨。

    “卫景乾先生是说卫景乾”久里蓦地反应过来卫景乾正是钟家灭门惨案的幕后主使,纵然七年前的惨案疑点重重,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正在逼近的这个趾高气扬的男人与钟家被灭门有着绝对关系。

    卫景乾,是久里自十岁起每晚都会在心里默念的覆有仇恨的名字,以至于他在反问李锏的时候连语气都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久里”奚茗握住久里的手臂,算作无声的安慰。

    “里儿,大局为重,”李锏注视着将至的两位皇子低声提醒苍久里,继而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在步辇抵达前一凛衣衫,行礼道,“臣李锏拜见大殿下、三殿下”

    “微臣拜见大殿下、三殿下”奚茗等人随李锏之后向行至面前的辇轿上高傲的人行礼,除了苍久里。

    他拳头紧握,心中的悲愤和怒火就要燃尽他的心脏。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情绪自十岁起的那个夜晚其就开始滋生,愈演愈烈,终于在今天就要冒出头来冲破他的大脑、吞噬他的理智,纵然他无法确定眼前两个具有相似容貌的男人究竟哪一个是卫景乾,但他的拳头已隆起了条条青筋,宣告它嗜血的煞气

    “久里”奚茗和持锐几乎同时自久里两侧抓住他的手臂,并且能够明显感觉到久里因为矛盾和激动而浑身颤抖。

    “呦,这不是四弟豢养的奴才吗”卫景乾打停了前行的步辇,睨视着辇下行礼的六人,忽而厉声道,“是哪个奴才不知道向本王行礼的,嗯”

    “回大殿下,我家护卫初出王府,平日里在王府里散漫惯了,未向殿下行礼是臣调教无方,请殿下念在其尚且年少、不懂宫规的份上不予追究”李锏说着再次行个大礼。

    没错,是他,他就是卫景乾

    久里的杀气自眼底溢出,弥漫了他的面容,原本俊秀绝伦的容颜微有些狰狞,薄薄的嘴唇也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了起来,他的整个身体竟止不住地战栗,几欲冲出掐住卫景乾的咽喉

    奚茗感觉到久里蠢蠢欲动的身体,单凭她的力气根本无法控制住他,只得暗暗回头使个眼色招呼李葳从其身后牵制久里。

    “哼,原来是李锏啊,才些许日子不见,你就成了我大陵的功臣了啊”卫景乾自辇轿上下来,欺近李锏笑道。

    “臣不敢”李锏压低身子道。

    “不敢你不敢”卫景乾抬高声调,双眼圆瞪转向久里,呵斥道,“你不敢你的手下可敢”

    “殿下息怒里儿,还不快向殿下行礼认错”言罢,李锏登时跪地对着卫景乾就是一个叩首。

    久里见李锏跪倒在地更是怒火中烧,他直勾勾盯着始终睨视着的卫景乾,牙齿摩挲半晌,狠狠道:“你”

    “放肆”卫景乾眼睛瞪得更大。他不能容许有人对他使用“你”,他贵为大陵大皇子,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千金之躯,他是最名正言顺的皇权继承者

    “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个狗奴才,教教他什么叫做主次尊卑”卫景乾大手一挥,步辇后便跑出一对兵士就要将久里钳制住掌嘴。

    “殿下息怒,里儿年纪尚轻,坏了规矩理当惩罚,还请殿下从轻发落,臣日后定当严格管教手下,”李锏连忙上前挡拆,又面向一直站在卫景乾身后一声不吭看戏的三皇子卫景亨道,“三殿下,请您说句话吧”

    “殿下开恩”奚茗、李葳、持盈、持锐皆跪,四人仍旧紧紧抓着久里的手臂和衣摆,试图让他行礼。

    “我说啊,”卫景亨终于开口,声音温润,似有种安静的力量,让整个混乱焦灼的场面有了裂痕,令所有人回头,望向这极容易被人遗忘的存在,卫景亨徐徐道,“大哥不是还有要事要面见父皇么,怎可因为这等小事耽搁了正事呢再说这宫里人多嘴杂,若是有一些个歹心之人捏造事实对父皇胡乱一邹,说大哥在御花园里对下人动用私刑岂不有辱大哥声誉大哥且息怒,臣弟前些日子有幸得到前朝江珠四杰合作的画作,改日臣弟派人送到大哥府上,以解今日之怨气可好”

    嗬,好厉害的一段劝解奚茗心道,果然生在这帝王之家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这卫景亨虽然外形不如他的其他几个兄弟容貌惊人,但形容柔和,身形消瘦,书卷气十足,正贴合了他喜欢诗文花草的性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像卫景离那般有所伪装,有所隐藏。

    “里儿,还不快跪下”李锏低声呵斥道。

    奚茗扯扯久里的衣摆,微微扬起头瞧上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提醒他大局为重。

    久里读懂了奚茗眼神里的深意,狠狠咬了咬牙,才僵硬着身躯缓缓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两声闷响,好似久里心中无声的怒吼。他低眉垂首,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微臣愚钝不知礼数冒犯殿下,还请殿下责罚,殿下息怒”语至末尾,甚至隐藏着发狠的颤音。

    “哼,既然连三弟都替你求情了,本王就姑且饶你一命,本王政事缠身,还有要事要面见圣上,岂容你一个不知礼数的奴才阻挠”卫景乾狠狠甩一下衣袖,正了正腰封,对卫景亨道,“三弟,我们走。”

    卫景乾的几个护卫放开久里,追随着卫景乾、卫景亨就要离开,李锏仍旧跪在地上,高呼道:“恭送大殿下、三殿下”

    这就是李锏。奚茗心道,即便面对卫景离,李锏也从未彰显他的卑微,或者说卫景离不允许他卑微,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家人,相互信赖相互尊敬。而今天李锏跪了又跪,拜了再拜,向着莫名其妙的高傲低头,向着卫景离的对手低头,可见他可以为了卫景离付出一切,包括尊严。李锏将自己扮演成了一个无能的臣子,一个卑微的下人,他要顾全大局,他要把他自己放到卫景离的背后。即使是从侧面看过去,李锏的肩膀仍然宽阔,厚实得仿佛能扛起一片天。纵然他弓着身子,将头砸在石板路上,诚恳地高呼“恭送殿下”,他的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可叫做不屈。这样的男人太强大了。

    奚茗支起身子,注视着就要离开的两位皇子和两队宫人,心道,今日的第一跪是迫于皇帝的威严,是本能,现在的这一跪是迫不得已的自保,相比起面对皇帝时的跪拜,这一跪她来的更干脆。

    她已经渐渐地被这个社会和制度同化了吗眼前的宫人们个个谦卑,低眉顺眼地包围在皇族的周围,为他们遮阳打扇、端盘递果,也供他们消遣解闷,她曾经深入骨髓的关于“平等”和“自由”的记忆仿佛正逐渐远去,她已渐渐熟悉这个世界、习惯这样的残酷了吗不,这不是她要的,她怀着美好的情怀坠入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她就坚定地要有所坚持,而不是习惯。

    没错,她不该忘,虽然曾记得陶渊明说“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追忆过去总是教人痛彻心扉,但那往昔又岂能说忘就忘,纵然断人肠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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