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永劫篇】徐子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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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我是徐子谦。

    千年前,徐家先祖徐清在樱花林中遇到了抚琴的素衣,从此发誓“今生只得此一人白首”。

    世人便知:徐家的男人,一痴情,一辈子。

    谷梁郁调侃说,徐家的男人天生就是情种。他本以为徐子谦是个特例,如同顽石,后来认识了奚茗,他才见识到徐子谦身体里的“情种”。

    徐子谦每每听到谷梁郁的调侃,都一笑置之,然后朝向樱花遍布的密林,淡笑着发呆。

    发呆的习惯从奚茗离开洛邑的时候他就不知不觉养成了。

    他还记得那时他按照往常一样,在一个春天踏上陵国的土地处理徐门商道。那年的定安城,注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那一天,他在定安城西市被当成了偷马贼。

    他对上她干净灵动的眸子,心中隐隐觉得他们还会再相遇。

    没过多久他们又在柳湖偶遇了,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被误会这么简单,这一回,她告他非礼,于是,他被围观群众群殴了一番当然,是差一点好在他身手灵活趁乱钻了出去,可和顺就惨了,脸上挨了三拳,好几天才消下肿。后来他猜到了,有人在追杀她,她在避难。

    凭着直觉,他还一定能再遇见她,有一有二定有三。

    果然,所谓的曹肃带着她闯进了天字甲阁,然后她喝得酩酊大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所以,他在她的香囊里藏了字条有事临风徐子谦。她可找他避难,可找他解围。

    他们,很有缘,有缘到纵然身处乱街,也能隔着面具相遇。

    他记得她掀开他面具时的眼神,澄澈,无辜,带着点错愕,仿佛定格了流动的长街。

    现在想想,一切也都很合理。她和先祖徐清来自一个地方,所以初识之时他感觉微妙,所以她彼时的胡言乱语有了依据,所以她不同于世俗。

    然后,他救了她。

    徐子谦才知,那个曹肃不是一般人。

    逃亡的路很曲折,也很有趣。

    他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女子扒了衣裳带上床,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来自女人的柔软然后,她夺了他的初吻,突然得不容商量。

    认识她后,他便鼻血不止。

    因为,直到遇见她,他才开始有了贪念,有了遐想。

    洛邑的那大半年,该是他最美好的日子了。

    他从前喜欢樱花,却不料她也爱樱花爱得紧。她走后,他便在府中各个角落都种满了各类品种的樱花,一年四季从外界远望都能看到成片花海,徐府更像是在樱花瓣的包裹下,朦胧,美轮美奂。

    她喜欢在他办公的时候欺负他,她说,他认真做事的时候最没有防御力。于是,她准备了木楔放到椅子上故意让他如坐针毡,在茶水里加盐和辣椒,在他的账簿上画春宫图让他流鼻血

    只是,她走后,木楔废料堆了许多却再无用处,馨香的茶水喝来再无趣味,他打开账簿却再也无法期待看到她的小心思,她走了,便再也没人在他面前摔了木剑跺脚走人,也没人日日清晨不敲门闯进他的房间拉他去减肥,他在四月十九这天亲自下厨做好一桌饭菜,却再没人狼吞虎咽恨不得连桌子都吃了

    她走了,洛邑安宁了,妲莱街上也太平了,徐府空旷了,他心里空了。

    为了填满这空虚,他开始画她,画初遇的她,刁蛮而可爱;画相识后的她,神秘而忧伤;画逃难时的她,坚强又脆弱。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她还是风光出嫁了,新郎却不是他。

    他是那么羡慕嫉妒卫景离啊他只是比卫景离晚遇见她了几年,却她说过,若不是先遇上了卫景离,她就已经爱上他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

    她身着嫁衣牵上卫景离手的那一刻,他便知,从此,他对她的爱必须深埋心底。

    有时候,爱只属于一个人。

    而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他原本也想给她的,就在她夺去他初吻的那一刻,她问他:你愿意娶我吗

    愿意,当然愿意

    只是

    前些日子珠儿从陵国回来,说奚茗怀孕好几个月了还照玩不误。

    徐子谦瞧了珠儿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她自己不也挺着大肚跑到陵国去了么让谷梁郁担心得寝食难安。

    “她最近可好胖了还是瘦了孕期有没有调理好身子”

    “表哥”珠儿无奈打断徐子谦的话,“她很好,不过照死了吃都不胖,也真是奇了怪了,只有表哥你养着茗儿的时候茗儿才白胖白胖的。对了,茗儿托我转交给你一封信,喏。”

    徐子谦一怔,整个心神都动摇起来,伸出手去接:“快给我。”

    珠儿摇头叹声气,从怀里取出信交给他。

    满怀期待地打开信封,展开:五张信纸,第一页信上就竖着写了一句:子谦,好久不见

    “就这一句”徐子谦喃喃自语,赶紧看向第二页,然后愣住,接着鼻血迸发。

    “表哥,怎么了”看徐子谦表情不对,珠儿赶忙凑过脑袋去看,然而刚看清信上的内容她就吓的捂住眼睛,大叫,“死茗儿,她画得这是什么呀”

    春,宫,图

    徐子谦捂住鼻子,翻出第三页,内容比前一页的还劲爆,第四页姿势更诡异,三页图连起来简直就是个连贯动作。

    他还记得当初奚茗初来洛邑,没有更多的朋友,一个人趴在案上写写画画,她说,她画的人物叫“卡通”。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诡笑着盯着他,问:“子谦,你看过春宫图么”

    彼时徐子谦没想到奚茗会这么问,极其认真地回答:“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所以我只闻其名,未见其”

    “废话少说看过没”

    “有次被谷梁设计,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被迫看了一页”这是实话,有一回谷梁郁拿了本没有封面的册子给他,说要请教个问题,让他帮忙看看,然后一打开

    反正谷梁郁见他满脸通红又不好发飚的模样很是开心,调侃他:“子谦,看来你还真是喜欢女人的,我还当你真是块石头呢哈哈哈哈哈”

    徐子谦将此事告知奚茗后,便见她怪笑着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直到第二日他才知,原来她脑子里就筹谋着这个他的账本,凡是有空的地方,无一不被卡通的野合图占领。他算了三天账,流了三天鼻血,结果身子太虚,最后还请了大夫来瞧病。大夫说,这是失血过多,内伤所致

    如今再看这熟悉的画技,徐子谦除了满脸羞赧,眼中竟不知不觉蓄上一层泪水。

    有她在,真好。哪怕只是一张纸的玩笑,也能让他感觉到她的存在。

    最后一页纸,极具刺激的画顿时消失,上面字体歪歪扭扭,却老老实实写着:子谦,最近好吗有没有谈恋爱曹荭瑾还对你穷追不舍么那帮阴柔公子不会还以为你喜好男色吧还有刚才有没有流鼻血啊哈哈哈哈

    听珠儿说你前段时间又瘦了,怎么不好好吃饭徐门还不至于少碗白饭啊不行,你至少得比我胖,还必须是白胖白胖的

    我现在怀着孕,被卫景离盯得紧着呢,他答应了,等我把这胎小羊驼生下来,就带大狗去环游世界你该知道的,二狗太文静,又是个女孩子,不爱动,大狗就不一样了,有一天还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娘,我觉得我应该趁年轻多走一走,这样了解了天下才能更有智慧,更成熟”

    天啦,他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真是要逆天了到时候我带他去看你,你帮我好生教育教育这个臭小子,一天到晚说他娘笨,气死我啦

    最后

    子谦,我很想念你,照顾好自己。

    从这一天起,徐子谦开始了等待。

    等待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习惯。等待奚茗的到来,等待一次久别重逢,等待一场更加撕心裂肺的分别。

    谷梁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替他开解:“知道么,时间会抹平一切,你现在放不下的只是曾经的美好,也许她变了,等见了面你才会发现,也许你已不再爱她,你爱的只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徐子谦笑答:“是么也许吧,希望如此”

    然而,谷梁郁错了,直到半年后奚茗再次踏上洛邑的土地,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徐子谦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平静了。

    为了安全起见,奚茗的微服出行低调不已,卫景离更是给他派了近乎半个清字营暗中保护她,更别说化妆百姓的隐卫了。

    谷梁郁事先收到卫景离的信,也没有大动干戈地摆开仪仗,还顺便帮了徐子谦一把,将兴奋的珠儿暂时扣下,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这一日,一宿未眠的徐子谦大清早就策马来到城门口,一直等到日落时分,才远远看到一辆马车从地平线上缓缓驶来,前后都是护卫,总共八名。

    临近了,那车上探出个脑袋,长发拂面,白皙的脸上依旧清丽非常,眉眼间的倔强一看便知是她

    是她,是她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

    不自觉地,视线竟然模糊起来,徐子谦心头涌上一阵热流,几乎控制不住身子就要奔跑而去迎接她

    可是啊可是,他要忍住泪水,克制自己的激动,她如今是陵国皇后,他必须有礼有节,毕竟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亡命天涯的小丫头了

    忽然,车窗里又探出个小小的脑袋,圆圆的脸蛋粉嫩非常,四五岁的小男孩已是模样俊秀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徐子谦,眼珠一转,满眼都是聪颖精灵。

    他听珠儿提起过,奚茗的大儿子乳名大狗,小小稚子却心智成熟,大有超越乃父的架势。也是,她的孩子一定会很优秀。

    马车缓缓停下,护卫掀开帘幕,他的心砰砰、砰砰。

    她探出身子,跳下马车,一身素衣纤尘不染,轻薄的纱罗勾勒出她越发曼妙有致的曲线。

    双足轻落,她回身去接紧随其后的孩童,将他抱下地,然后立在距离徐子谦五丈的位置,灿然一笑,唇红齿白。

    这一笑,天晴了,光芒万丈。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喜欢咧嘴大笑,不肯收敛一刻钟去装个淑女。

    他翻身下马,动作潇洒绝伦。他牵着马立在原地,看着她走近,然后咧嘴露出十二颗牙齿,笑着打招呼:“子谦”

    “茗儿”他喃喃呼唤,再也克制不住,走上前去,恨不能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像曾经有过的那般亲昵。

    于是,他那么去做了。

    他张开怀抱,一脸动容。蓦然,一把童稚的声音响起:“娘,这就是徐伯伯”

    徐子谦的手凝固在半空,他的手指堪堪触碰到奚茗的袖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了。

    循着声音垂目一看,极灵秀的小男孩,比同龄的男孩还要高小半头,一手扯着奚茗的裙摆,一手指着徐子谦本人,一双大眼睛连眨两下,景令徐子谦仿佛看到了卫景离太像了,眉眼间的灵气和邪气。不过,这孩子似乎比卫景离还邪乎,澄澈的眸中聪慧逼人,完全超越了同年的孩子,以至于让他觉得这孩子是看准了时机,故意插过来打断了他汹涌的思恋,停下了拥抱奚茗的动作。

    “茗儿,他是”徐子谦朝卫思狂和煦一笑。

    “没错,这是我大儿子卫思狂,我信上给你提起过的。”奚茗连连点头,“大狗,还不快叫你徐子谦徐伯伯”

    “思狂见过徐伯伯”卫思狂拱起双手,恭恭敬敬地给徐子谦见了礼,俨然一副皇家的典雅仪态。

    不过,徐子谦倒是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他一面弯腰正式和卫思狂打了个招呼,一面笑问奚茗:“大狗这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听到奚茗叫一个如此漂亮的皇子“大狗”,徐子谦还是没忍住笑了一路。

    “没听说过么,贱名好养啊”反正,到了奚茗这里什么都是理

    没变,见到她还是那般亲切自如。徐子谦一脸微笑地听着奚茗叽叽喳喳讲起当初起名的事,说到和卫景离争论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她完胜,几个孩子依次是大狗,二狗,猫蛋儿和羊驼

    徐子谦自然地牵着马,自然地带着口若悬河的奚茗进了城,走在洛邑繁华的街头,八名护卫自然地赶着马车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而卫思狂则蹦蹦跳跳地在他们身前,一会好奇地看看这个,一会又去摸摸那个。

    一切都很自然,没有一丁点尴尬,奚茗还是有什么都对他说,甚至包括她和卫景离之间的亲密事,百无禁忌。

    这样的状态,太美好了,这样的她也太美好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过再次带走她,不还给卫景离因为,失去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

    他知道,卫思狂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对卫景离如此,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回府的路上,又聚拢了不少人,徐子谦耳力惊人,自然听得清楚,他们说:“快看,好几年了,第一次见徐公子和珠儿以外的女子走在一起”

    “是啊是啊,五年前的时候公子好像有对象了,后来不知怎地,那女子突然消失了,公子为此消沉了好久呢”

    “哎,你们看,公子身前的那个小娃娃,眉清目秀的,难不成是公子和那素衣女子的孩子”

    “一定是的那么漂亮的孩子,肯定是公子的儿子看上去真机灵,想必日后也是个大才”

    这一切,奚茗当然也听进耳朵里,她和徐子谦相视一笑,都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只是苦了卫思狂,这小子撇着小嘴,目光斜向议论者,试图用眼神震慑对方,想让他们不要妄自揣测。只可惜他只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娃娃,瞪眼的模样看在世人眼里就是撒娇卖萌使性子,看得旁观者直呼:“哎呀,好可爱的小子瞧啊,公子的儿子就是不一般,真是漂亮极啦,那双眼又圆又大,太水灵了”

    奚茗贴近徐子谦,坏笑着道:“子谦,你还是那般引人注目啊,随便一个举动就满城风雨了”

    徐子谦无奈一笑:“我倒希望能留份清净。”

    清净了,人就可以回想起许多事,足以回味一辈子的事。

    一转眼到了清潭坊,徐子谦当先跨过坊门石阶,转过身伸出手掌递给奚茗:“手给我。”

    奚茗似是忘记了身后还藏着八名素人装的护卫,点点头就要去握徐子谦温暖的手掌。

    “徐伯伯,狂儿走累了,伯伯抱”卫思狂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夹在徐子谦和奚茗中间,仰着头望向徐子谦,一脸期待。

    这时候,徐子谦的指尖距离奚茗的柔荑就只有不到两寸,现在却突然被卫思狂“恰巧”打断了。只一瞬间,他便知卫思狂这小子来得有目的。而且看样子,这小子一点都不喜欢奚茗给他起的乳名啊

    是个聪明的小子,颇有乃父之风。

    “好。狂儿来,伯伯抱你回府。”徐子谦只是笑笑,蹲下身子一把将卫思狂抱在怀里,带着奚茗重新上路。

    卫思狂搂住徐子谦的脖子,小脑袋枕在他肩头,用旁边奚茗的话形容就是“考拉”一样。

    听了这新鲜的形容,徐子谦禁不住要笑出声来,岂料唇角刚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耳畔就响起了一把稚嫩的童声:“徐伯伯,你若是拉我母后的手手,狂儿可是会吃醋哦。”

    哦“母后”卫思狂这是在提醒他,奚茗如今是陵国的皇后,请保持分寸吗

    卫思狂这个小探子

    徐子谦笑意扩散地更大,打趣地悄声回道:“那就不要去看好了。”

    卫思狂明显愣了一下,趴在徐子谦肩头,噘嘴道:“没想到徐伯伯倒是挺诙谐的。”和其父卫景离极致相似的语气,着实令徐子谦心赞:真不愧是卫景离的儿子,小小年纪架势却已经很大了。

    徐子谦轻笑两声,不再言语,和卫思狂同时在奚茗面前表现安静,相处和谐。

    到了徐府,和顺老远就跑过来,朝奚茗大呼一声:“野丫头”去年的这个时候,和顺就和阿慈完婚了,彼时奚茗还专程派人送来的贺礼。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在徐子谦怀里打量了他一番,眸子里尚未成熟的霸气和纯净的目光交汇,形成一种孩子特有的早熟特质,可爱又可笑,隐隐地,还令和顺心里有些发毛,笑容凝结在嘴边,讷讷道:“公、公子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卫思狂。”不等奚茗和徐子谦开口,卫思狂眼神定定地盯着和顺,当先开口,“没错,就是卫景离的卫。”

    和顺张口结舌,眼珠移向奚茗,只见奚茗点点头,大拇指指了指卫思狂,道:“我儿子。”干脆得英姿飒爽。

    “卫、卫思”和顺暗自咽了口唾沫,低声嘟哝,“真是够狂的啊”

    于是,由于卫思狂的存在,奚茗回到徐府的气压变得很低。往府内行去的时候,卫思狂还不忘问奚茗:“娘,你年轻时候很野”

    “你娘现在也很年轻”奚茗有些恼怒。

    “徐伯伯,我娘以前很野”卫思狂直接换了问话的对象。

    “这个”徐子谦笑笑,余光瞟了奚茗一眼,见她对他又是挤眼睛又是使眼色的,斟酌片刻,道,“有时候吧。”

    “哈何止是公子说的有时候啊你娘年轻时候简直刁蛮任性,我们家表小姐哦,就是现在我们谷国的皇后娘娘,你肯定见过的我们表小姐当初就是和你娘在商船上打架认识的那时候好家伙,吓得一层的客商都没敢出门”和顺手舞足蹈一顿揭老底,丝毫没发现一边的奚茗早已黑了脸。

    如此走走停停进到内苑,奚茗照例住在素衣阁,徐子谦居荟蔚轩。

    当奚茗推开素衣阁大门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吃了一惊满室陈设竟和她走时一模一样,就仿佛她只是出门远游了一番,没过几日就要再回来似的。唯一能找出的不同处,兴许就是案几上多了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的花不是别的,正是夕颜花。

    和顺飘到奚茗身侧,凑过去悄声道:“着素衣阁公子每日都会命人仔细打扫,有时候公子则会亲自打扫,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日,连饭都忘了吃。偶尔公子也会在素衣阁就寝,说是在这里睡得更踏实。”

    奚茗暗自叹口气,扭过身去看樱花林中陪卫思狂玩耍的徐子谦,心中一阵感慨。

    这片密林在她还没入府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老远就能闻到樱花的味道,深深浅浅的花树连成一片,朦朦胧胧地笼罩了整座宅邸,像是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

    当时奚茗的震惊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不等她开口问,徐子谦倒是风轻云淡地道:“空闲的时候我会种种树,总觉得樱花好看些,不知不觉便种满了整座宅子,如今倒成了洛邑一景。”

    “嗯。”奚茗轻轻应一声,不作深答。

    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就好,何必说出来。

    徐子谦自然也了解,有些事,不必明说。

    林中玩闹的卫思狂还小,自然不懂太多,他扯住徐子谦的衣摆,指指密林,道:“徐伯伯,这些树是按照五行术数种的”

    徐子谦微诧,他没想到卫思狂才如此年纪竟能一眼看破府中的阵局,颔首道:“没错。”

    “听我娘说,伯伯你脑子好使,心算特别快,伯伯你能教教狂儿吗”卫思狂干脆一把抱住徐子谦的小腿,小脸在他腿上蹭来蹭去,撒起了娇。

    “好”徐子谦怎么能拒绝而且,这是她的儿子啊

    于是,在洛邑的一个月,奚茗几乎每日都被激动不已的邓瑶珠拉出去各种嚣张逛街,几乎踏平了洛邑的每一个角落,有几次还远远地碰见了曹荭瑾。邓瑶珠说,曹荭瑾一直在等徐子谦“回心转意”,无奈徐子谦心如磐石,曹荭瑾等他不过,也于半年前遂其父之命,嫁给了当朝大司农,也算门当户对。而且,这门亲事还是谷梁郁从中牵的线,替曹荭瑾指的婚。

    再说徐子谦则每日被卫思狂缠着,要求学“金融学”。

    徐子谦一听这新鲜的名词,便知是奚茗教给卫思狂的。纵然他有那么多的希冀和计划,期望能陪着奚茗走过千山万水、跨过千沟万壑,但半路突然杀出一个他不得不照顾的鬼灵精也只有叹气的份。

    不过,卫思狂的聪慧比徐子谦原先预判的还要让他惊讶,他教给卫思狂的计数方法、算筹应用,卫思狂几乎一听就会,而且举一反三,根本无需他再多言第二遍。

    学完了复杂的计算,徐子谦本以为他可以解脱了去找奚茗,结果卫思狂又抱着他的腿要求学“理财”;“理财”刚刚讲完,小家伙又提问说如何“投资”;最后央求徐子谦带着他遍访徐门商业,说是要从中学习从商之道,还摆出奚茗教育他话的话来压徐子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不容易用了半个月的走访洛邑及其周边县城的产业,让卫思狂对徐门商道有了深入了解,卫思狂这臭小子又提出了心的花样让徐子谦教他剑术,而且再一次把奚茗搬了出来“我娘说徐伯伯你剑术高超,甚至比之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我那么笨的娘都能教得像模像样,狂儿一学肯定能有所建树”

    徐子谦无语,隐隐觉得也许眼前的这个小子就连卫景离本人也镇压不住而且,这小子纯粹就是来搅局的甚至有几日晚上,卫思狂从素衣阁跑到他的荟蔚轩来,爬进他的被窝,抱着他的胳膊睡觉,然后口水流了他整条手臂

    这小子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徐子谦抹了两把汗,搞不好他夜晚远观奚茗发呆的行为被卫思狂发现了也说不定所以,卫思狂和他睡一起不是因为亲昵,而单纯是出于监督。

    徐子谦长叹一声,只好认命,只能在吃饭的时候甩给奚茗一句:“茗儿,你儿子跟你一样,睡觉口水流得真带劲,我已经连续三日不得不半夜起来换衣裳了”

    奚茗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一个月很快过去,临别的时候邓瑶珠再次被谷梁郁提前架回了永安宫,告诉她:“你和茗儿再见的时候很多,子谦就不一样了。”

    邓瑶珠这一走,徐子谦终于能找到机会跟奚茗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素衣阁前,樱花瓣洋洋洒洒,只是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奚茗的身后始终跟着八名护卫,徐子谦垂目一扫,卫思狂就在他腿边立着,手里提着个蛐蛐笼子,里面的蛐蛐“吱吱”叫得响亮。有这家伙在,恐怕他是么什么机会跟奚茗再说什么知心话了。

    “算了”徐子谦自嘲地笑笑,“茗儿,走吧,我送你。”

    有些话不说也罢。

    “哎呀我的蛐蛐”遽然,卫思狂“哇”地一声哭号出声,甩着手里的空竹笼,跺脚一阵闹腾,“我的蛐蛐跑了帮我抓蛐蛐,你们快帮我抓蛐蛐,我的大将军可是珠儿姨娘送的你们几个还不快帮我去抓”

    八名护卫面面相觑,迟疑片刻,便被卫思狂拽着裤腿拉进了密林,猫腰追起了看不见踪影的“大将军”,不多时,就听密林里传来护卫的诧异声:“哎,这是不是方才走过的路哎呀,兄弟们人呢哎弟兄们,你们在哪我好想迷路了”

    那边回应:“我在这你在哪我也迷路啦”

    未几,八名护卫皆被分散其中。

    显然,护卫们被卫思狂带进了樱花林,不通五行者必然如入迷宫,无法出来。

    徐子谦望了一眼密林,转过身来锁住奚茗的眸子,缓言道:“你要走了。”

    临别之时,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要说的太多,情感太难自抑。

    “嗯,要走了。”奚茗点点头,莞尔道,“子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看你,瘦了太多。”

    “好。”

    沉默,沉默,沉默。

    奚茗嫣然一笑:“那我走了。”

    嗯她一走,他又要看着她的背影,然后于月夜坐在荟蔚轩,傻傻望着素衣阁,看到那里烛火摇曳,想象她的身影映在窗上,然后烛火熄灭,一片死寂。他似乎能看到她的睡颜,猜她又趴着睡着,想她有没有流口水

    走吧,别回头。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的泪光。

    走吧,别多说。

    不要让我再沉迷你的笑颜。

    走吧,就这样走吧。

    顷刻,她转身离去。

    刹那,徐子谦扯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带入自己怀里,如同酒醉,做了不该“徐子谦”做的事。

    长久的拥抱。

    奚茗还他一个诚挚的怀抱。

    良久,他松开她,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不多时,卫思狂就领着八名护卫从密林里出来了,他手里的竹笼里又响起了蛐蛐的叫声。然后他张开双臂,朝向徐子谦,奶声奶气道:“徐伯伯,抱抱”

    徐子谦笑着抱起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卫思狂邪气一笑,“父皇让我跟着我娘而不是派出隐卫,就是让我见机行事的;而且我娘一直很心疼徐伯伯你,千万别告诉我娘是我说的啊不然她会打我屁屁哒”

    “好”徐子谦灿然一笑。

    就这样走吧。

    地球上两个人相遇已不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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