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诛骄虏(六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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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中兴十二年,二月十二日。

    大辽,中京大定府,皇城武功殿。

    萧岚站在辽主耶律嗜榻下,欠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此事关系重

    大,只怕还是召集群臣商议一下妥当一”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耶律嗜挥手打断:“军国大事,出一二人之口,决一二人

    之手,学南朝那般又是廷议又是朝议,半年也商量不出甚结果。结果是你想做点什

    么,自己还没搞明白,敌国斤倒全知道了。你管着通事局,难不成还嫌南朝职方馆

    的细作不够多么?”

    “陛下英明。”

    萧岚恨恨的瞥了旁边的耶律信一眼,仍然想尽一下最后的努力,委婉说道:“

    那至少召韩拖古烈来,他在南朝多年,熟知南朝虚实。”

    “他一介书生,该问的时候,联自然会问他。”耶律嗜神‘色’之间已有不耐,“

    南征之事,关系重大,南朝细作无孔不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联便信得过你们两

    个,其余众人,待大军集结已定,联祭天地、日神之时,自会知会他们知晓。”

    萧岚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不再继续劝谏。

    耶律嗜也不再理他,转头问耶律信:“耶律信,你来说说,大军集结得如何

    了?”

    “这一”萧岚大吃一惊,他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耶律信已经

    动手调集大军了!通事局、察访司这些酒囊饭袋!萧岚在心里骂了一声,又感觉到

    一阵沮丧泛了上来—他不是皇

    但马上,他心里又觉得纳闷。

    违背大辽南伐的传统—九月进兵、十二月退兵—这倒是不必大惊小怪,反

    正这传统经常被打破。这个传统也只可能存在于早期,因为这完全是为了打草谷方

    便,契丹崛起很长一段时间内,军器粮草,都是由战士们自备的,粮草的补给,也

    只能依赖于打草谷。但这一百年来,虽然兵器仍然是自备,拍是因为军队的数量越

    来越庞大,按大辽的军制,哪怕仅仅出动六万骑兵,加上每名骑兵的两个家丁、三

    匹战马,实际兵员就有十八万人,战马超过十八万匹—依赖打草谷解决粮草补

    给,早就不现实。要知道大辽发动过的更大规模的战争多不胜数,出动兵员数倍于

    此,虽然选在秋收时节出兵,对于打草谷补充粮草仍然很有意义,但要全部指望打

    草谷,那仗是不要打了,因为军队抢粮草保证不饿死将成为第一要务。因此,有过

    实战经验的萧岚,对此倒不会感到惊讶。

    可是,自从太平中兴以来,大辽整顿军制,‘精’锐的直隶中央的常备军只保留了

    五万骑御帐亲军与八万宫!骑军。这御帐亲军平时分成五部,分番轮值,寸

    步不离皇帝本人:而八万宫!骑军表面上是替历代辽帝守陵,实际上都有家属、奴

    隶,分别部署在水草丰美或土地‘肥’沃之处,以从事畜牧、农耕—这只军队,曾被

    萧佑丹视为大辽赖以立国的根基,在**期间痛加整顿,重新划定驻屯地界,清点

    人数,补足虚额,平时让他们自给自足,除了派将领时时训练检阅外,再无任何赋

    役负担。如今,大辽无论是大小征伐,毫无疑问,都必须以宫!骑军为主力,再辅

    以征召的部族军、汉军、属***,一同组成大辽铁骑。

    耶律信肯定调动不了御帐亲军,至于宫!骑军,绝大部分驻扎在南京道与西京

    道,别说瞒过他萧岚,便是瞒过南朝职方馆也不容易。

    那他调的是哪‘门’子的军队?难不成,他还能不动声‘色’的调集部族军?他如何做

    到的?在萧岚目献里,部族军虽然骑***湛,却散漫不羁,除了本族头领,谁也管不

    了他们。

    他狐疑的望着耶律信。

    但耶律信却没有看他,只是面朝着皇帝,欠着身子,沉声道:“陛下,鸳鸯泊

    已经聚集了三万渤海步军,中京与上京的宫分军,也已经南下。只待三月陛

    下圣驾一动,各斡鲁朵军十日之内,可齐聚鸳鸯泊点兵,分道南下平、幽。西京、

    南京粮草多年积聚,亦足敷大军之用。陛下离开中京之时,便分道遣使,征发各部

    族、属***,快则四月,晚则五月,便可与大军会合一”

    “三月?”萧岚完全惊呆了,“三月一陛下,大军四月就要南下?!”

    “不错。”耶律嗜笑着点点头。

    “陛下不待在鸳鸯泊会合所有军队,便要率大军先行南下?”

    耶律嗜笑道:“惟有如此才能打南朝一个错手不及。若等到诸道大举征发,大

    军尚未离境,宋人早就知道了。”

    耶律信这时候才瞥了萧岚一眼,冷冷说道:“南朝那时候只怕还在争论我们会

    不会南下呢。”

    “那又如何?”萧岚不客气的反问了一句,腾地跪了下去,“陛下,恕臣直

    言,便是能打宋人一个错手不及,也没什么用处。四月出兵,南朝稻麦未熟,难以

    因粮于敌。司马光与石越在大名府一带修筑坚城,屯聚重兵,恐非轻易可以攻破。

    战士自带粮草终究有限,到时我军困于坚城之下,粮道太长,难策万全,粮草一朝

    不济,大军恐将不战而溃!陛下三思,纵要出兵,亦请等到九月!”

    “你说得不错。”耶律嗜笑着望了萧岚一会,见他对自己的嘉许满脸的意外

    不由得扑璞一声,笑出声来:“不过,谁说我们要去大名府?”

    “啊?”

    耶律嗜朝耶律信吹吹嘴,笑道:“耶律信,你与他说吧。”

    “是。”耶律信转身看了惊讶的萧岚一眼,说道:“这几年来,石越与司马光

    费尽心思,耗费国力,沿着大名府、邯郸一线,五里一堡,十里一寨,修筑了大量

    的城防,不少堡寨之内,装备着重七十斤至两三百斤不等的小火炮,而大名、邯郸

    这些大城,则更有两千斤以上的大火炮,石越将河朔禁军主力龟缩于那些城堡之

    后,打的主意,无非是想引‘诱’我军长驱直入,以我之短,攻彼之长臼物我军消耗于

    坚城利炮之下,他又在真定与河间府驻扎了两支马军,打的主意,是用这两支马军

    来袭扰我后路,断我粮道。”

    “他这十意打得倒好。不过,说白了,这不过是石越破西夏的故伎。那些党项

    蛮夷有勇无谋,被石越挑拨几下,便举国而来,与宋军几次大战于坚城之下,结果

    一国‘精’锐损失殆尽,石越便趁此机会,大举***,西夏差点便亡国。但石越说到

    底,终究不过是一介书生,他以为在西夏得逞的,便也能在我大辽这里得逞。他知

    道我大辽每次南下,都是分道并进,会师于大名,便想守株待兔,在大名府等我

    们。”

    “可惜的是,他想守株待兔,我们却让他刻舟求剑!这次我们不打算去大名

    府。”耶律信用目光征询了皇帝的同意,转身走到一座画着宋辽两国地图的屏风

    前,手指沿着大名、邯郸划了一条线,“石越将河朔禁军集结于这里,又知道我们

    难以攻克真定、河间这样的名城,遂在此两城部署了数量不明的火炮,还驻扎了马

    军。他留给我们的,便是真定、河间、大名之间这大一片几乎无人防守的地区!”

    “他既然如此盛情厚意相邀,我们如何能不领情呢?”耶律信讥讽道:“他不

    要这些百姓土地,我们便如他所愿,在这一***宋境之内,好好收割一次。这次我

    们要改变战法,表面上,仍然分成东西两路。耶律冲仍旧出河东,目标不变,只要

    牵制宋军,能战则战,不能战至少要牵制河东宋军不能过太行东援。东路也依然分

    成三路,照旧从广信、雄州、霸州分道进兵。但这一次,出广信军这一路,只管抄

    掠保州、定州,使真定宋军不敢轻举妄动:取雄州的大军,则主要牵制河间宋军:

    出霸州那一路,干脆渡过黄河,直入沧州,在南朝京东路扰个‘鸡’犬不宁。东线三路

    大军,凡遇城寨,可取则取,不可取则绕道而行。重要城池,则围而不攻。我们将

    大半个河北路,还有小半个京东路的财货子‘女’,全部掠回国内,让他们一座座城池

    被长期围困,司马光与石越若还敢令宋军龟缩于大名府之后,不出一年,我担保他

    们的相位也要保不住。我们只需耐心等待,要么南朝老老实实再订城下之盟,要么

    他们就放弃大名府防线,离开坚城火炮之掩护,在平原之上,来与我铁骑野战。”

    “这一这的确是妙策。”听着耶律信的分析,萧岚不得不承认,即便在军事

    上,他也低估了耶律信。“但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刻意隐瞒?最后决战之时,宋军

    ‘精’锐必然已经驰援。”

    “出其不意,是为了尽可能攻克保州、定州、雄州这些沿边军州重镇。我们可

    以迅速切断这些重镇与外界之联系,使其成为一座座的孤城。也可以让石越与司马

    光误判,他们‘摸’不着头脑时,多半会以为我们再会如以前一样南下,所以只会老老

    实实的在大名府等我们,而不会轻易向这些军州派出援军。等他们两个终于明白过

    来,这些地方大半已成大辽之国土。”

    耶律嗜也忍不住笑道:“不错,将来议和之时,我再将这些地方做个顺水人

    情,还给南朝。那时南朝主和之臣必然感恩戴德,宋人的怨恨,相会因为我归还这

    数州之地,而减轻许多。而且战后大半个河北残破如此,这个烂摊子,够他们收拾

    许多年。”

    此时,萧岚知道皇帝已经完全被耶律信说服,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战争

    也许会带来胜利。但是,这样耗时长久的战争,可是大辽从未经历的。过去,他们

    总是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完成战争,这样才不会对国内造成大的损耗。他们的确有

    大量的牛羊、粮草,但这样的战争,没有人知道会消耗掉多少年的积聚。但愿他价升

    在南朝能尽可能多的找到吃的。但愿他

    “如此一”他决定问最后一个他所关心的问题:“陛下打算留谁在幽州权知

    军国大事?”

    “留下太子在南京,令萧禧辅佐他。”

    “陛下圣明。”萧岚不由松了口气。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表现得更加积极一点

    了,他已经比耶律信落后。因此,他不能再被与韩拖古烈的约定而拖累了。

    “陛下、黔然决意南伐,臣以为若能联络李秉常,两国并力一”

    “你说的联已经想过了。”不待萧岚说完,耶律嗜便打断了他,“去年联就派

    了使者试探李秉常,他如今一心想要的是攻灭黑汗,他的那个甚么相国,天天在他

    面前说,就算恢复灵夏故地,到头来西夏也仍旧是要向我大辽与大宋称臣,说什么

    李秉常若想要建立一个可与我大辽、南朝真正鼎足而三的国家,惟一的出路,就是

    西向兼并大食。李秉常已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直在这做这个‘春’秋大梦呢。现在他

    的使者往来注京,还求着南朝卖火炮给他们。联也不打算真指望他们,真若与他联

    盟,联还要担心李秉常向南朝泄秘一”

    萧岚被辽主说得又羞又愧,满脸通红。

    又听辽主说道:“你眼下只需管好通事局与察访司,看紧南朝职方馆的细作

    们,在南朝河北、河东、京东多布细作,盯好了国内的蛮夷,不要让他们在这个节

    骨眼上闹出什么事来。”

    “是。”

    “联听说南朝很会利用高丽人做细作,你也要学着点,高丽人,还有南海诸侯

    国的人—那些诸侯的臣民中,多的是无赖之徒,只要有钱,便可以收买。即便两

    国‘交’战了,这些人往来南朝,仍然极为方便一不过如今才说,事急抱佛脚,却似

    是晚了点一”

    “陛下所言极是。”萧岚被辽主当着耶律信的面,说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

    去,这时连忙说道:“此事臣此前也略有部署。”

    “那便好。”耶律嗜望了萧岚一眼,“但凡用兵诸事,你虽带过兵,打过仗

    但仍要多听耶律信的,留心学习。”

    “是。”萧岚红着脸答应了,心里却已是恨不能一箭结果了耶律信。他知道这

    是大战之前,皇帝要确立耶律信的绝对权威,但是,这并不会令他好受一点,为何

    皇帝选中的那个主帅不是他萧岚?

    五天后。

    大宋,绍圣七年二月十七日,迎阳‘门’握殿。

    赵煦坐尤御座上,隔着珠帘,听着帘外两府宰执们的奏事,不时用眼角的余光

    瞥一瞥坐在南边御座上的太皇太后。

    这已经是他的宰执们第四次在这里讨论辽国的动向了。

    难得的是,这一次,左垂相司马光也在场—虽然他已经老态龙钟,考虑到他

    的身体,太皇太后不得不给他赐座。而为了顾及他的面子,避免让他觉得这是在暗

    示他应该致仕了,太皇太后又不得不同时也给另一位垂相石越与枢密使韩维赐座。

    而石越居然只是象征‘性’的拒绝了一下,就公然坐下了!韩维虽然开始坚持不肯

    接受,但看到司马光与石越都接受了

    &n

    仪式上的任何改变,都意义重大,绝不能因为这是特例而掉以轻心。他可无意

    恢复三公坐而论道的古制,但如果太皇太后让石越、韩维坐下了,说不定以后他就

    很难让他们再站起来。

    但这件事他无能为力,也不是他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的听着韩维慢里斯条的向太皇太后介绍着辽国的最新情

    报。

    “一昨日密院收到雄州与辽国使馆送来文书,称辽国将用兵阻卜,征讨叛‘乱’

    部落,是以这数月之内,会有屯兵调动。依两国盟约,辽人已知会雄州,并令使馆

    送来国书解释一”

    “如此说来,那前日职方馆所呈辽人异常调集大军之事,并非是针对我朝?”

    他看见韩维微微欠了欠身,缓缓回道:“回太皇太后,臣以为,既然辽人这么

    说,他姑妄言之,我们便姑且信之,若是仓皇失错、草木皆兵,不仅是自‘乱’阵脚

    遗笑天下,而且也不利于两国互信。本朝以信义待天下,终不能因小失大。辽人若

    背信弃义,朝廷亦无惧于他,只令他自取其辱。不过一辽人终究是蛮夷,狡诈无

    信,两国虽有盟约,但朝廷既然怀疑其心怀不轨,也不能掉以轻心,故两府已经商

    议过,令雄州广布哨探,侦察辽人动静。外示无事,暗则每日一报,若是朝廷两日

    接不到雄州的平安文书,便可早做准备。如此,可策万全。”

    “唔。”赵煦感觉到高太后点了点头,又听她问道:“两位垂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甚妥。”

    左垂相司马光立即欠身表示赞成,右垂相石越似是迟疑了一下,但最终也认可

    了,“臣亦以为此策十分妥当。”

    赵煦隔着珠帘,远远的望着这三人脸上的表情,他们肯定是事先就商议好了

    的!

    他记得桑先生和他说过,祖宗之法,是异论相搅,因此朝廷当中,有朋党是正

    常的,并不意味着谁是君子谁是小人,政见不同,便各成派别,这是自唐朝以来便

    无法改变的。为君主者,想彻底除去朋党,乃是不可能之事。倒不如因势利导,这

    于巩固君权亦有好处—朝野士大夫若分几个党派,那便轻易出不了权臣,君主亦

    不容易被欺瞒。做皇帝的,只需要选择他最认可的***重用,留着不那么认可的党

    派来加以制衡,那便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材。

    桑先生为此还进过一篇《朋党论》,指出这才是祖宗“异论相搅”之术的‘精’

    髓。

    可如今倒好,两府遇事,不论大小,都事先商议妥当了,才来察告太皇太后和

    他这个皇帝,这可真是成了“垂拱而治”了!

    他的目光越过马、石、韩三人,望向站在他们后面的其他的宰执,那些个参知

    政事、枢密副使,都持茹低头,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参政、枢副,虽然名义上只是副相,但他们实际地位是与宰相、枢密使相差无

    几的!强硬的参政,甚至可以架空宰相,主导朝政。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随时都有

    机会将宰相赶**,取而代之。

    可如今却不行了,因为他们前面的这三位,都是遗诏辅政大臣!

    他们的地位稳固无比,于是参政、枢副,就没有人敢再轻易妄动。因为他们知

    道自己没有机煮彝而代之·反而可能被赶出朝廷。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既然如此一”赵煦心里闪过这些念头,耳边听见太皇太后似乎是准备结束

    这次廷议了。

    他们打算就这样算了!

    “慢!”他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打断了太皇太后。

    顿时,他看到一张张惊诧的面孔,连那些一直低着头表示谦恭的参政、枢副

    们,都惊讶的抬起头来。

    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转过头望向太皇太后:“娘娘,联想问几个问

    题。”

    他看见太皇太后慢慢的点了点头,“官家想问什么便问罢。”

    “是。”他坐正了身子,感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水。这可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

    次,真正的参预政务!他隔着珠帘,看见帘外的宰执们,惊诧以外,有好几个人竟

    然显得有点兴奋,他们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情绪。

    “方才诸公说,若辽人背信弃义,只是自取其辱。”赵煦一面在脑子里回想着

    田烈武对他说的情况,一面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可联却听说,朝廷重

    兵,集结于大名府防线。河北沿边诸镇,兵力分散而薄弱,如雄州之兵,便不满三

    千,且互无统属,实不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联想问问诸公,倘若辽人果真南犯

    仅凭雄州的每日一报,朝廷能否有足够的时间应对,保护大名以北的黎庶免遭契丹

    劫掠杀戮?”

    他的话还没说完,司马光等人的脸‘色’就变了。

    “陛下,这是不得以必须要冒的险。”这次开口回答皇帝的,是左垂相司马

    光。“实则辽人南犯之可能,微乎其微。”

    但司马光的话音刚落,赵煦就看见兵部尚书章悼大步出列,高声道:“这却未

    必!”

    这让赵煦也微微愣了一下,他原本是指望枢密副使许将、或者是另一位年轻的

    辅政大臣韩忠彦站出来声援他,甚至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亲自继续质问司马光。但

    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人,竟然会是章悼!不是他奉承司马光与石越之意签署

    了与辽人的盟约么?在他的印象中,章悼是石越推荐,司马光认可的兵相,上次在

    宝相寺,他还看见他和石越、范纯仁在一起一

    也许,的确应该重新审视他的这些宰执们。待他亲政以后,他是天沙罢掉所有

    的宰执另起灶炉的。官僚系统有它自己的伦理,即使是看起来至高无上的君权也无

    法挑战。在他亲政之初,他总是必须依赖这些人中的某几个人。

    这一瞬间,他就决定将章悼放进另一个名册里。有野心,意味着肯进取。这不

    算缺点。

    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中,不要有太明显的赞许。

    “章参政?”

    “太皇太后,陛下!君实垂相所言,臣不敢苟同。臣以为这一次,辽人南犯之

    可能,远过于往昔!”

    “哦?章卿为何如此判断?”

    “太皇太后,陛下!并非只有臣一人如此判断。”章悼有意无意看了石越一

    眼,方又继续说道:“恕臣无礼,臣敢问陛下,若是李秉常励‘精’图治,有朝一日强

    大起来,东向用兵,再次夺回灵夏之地,陛下将待如何?”

    “先帝基业,岂容堕于联手?倘若如此,联当卧薪尝胆,不光复灵夏,无面目

    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章悼猛的抬首,隔帘迎视着皇帝的目光,“陛下所想,便是耶律嗜今日之

    志!”

    “太皇太后、陛下!辽主耶律嗜亦可称契丹中兴雄主,辽国向来自负为天下第

    一强国。然熙宁以来,辽国内‘乱’,耶律嗜为图中兴,又做过多少委曲求全之

    事?!”

    “绍圣之初,朝廷内忧外患,不得以与契丹更立新约,朝野多少人引以为耻?

    可相是因为如此,才令耶律嗜稍平心中之气。然如今朝廷既要终止前约,则绍圣初

    年朝野之心态,便正是今日契丹君臣之心态!”

    “如今两强并立,契丹必‘欲’凌我之上,而要我中夏久厄于夷狄,亦大悖天理人

    情!故此,两国之间,孰强孰弱,此后几十年间要如何相处,绝非使节辩士可以解

    决。”

    “太皇太后,陛下!两国之势如此,若耶律嗜咄咄‘逼’人,两国或还可暂时免于

    兵戈相见,但他突然间大反常态,凡事皆谅解容忍,无缘无故示好于我,这乃是大

    悖于人情之事。其所谋者大,不问可知!”

    章悼慨声说完,环视殿中诸人,又洪声说道:“故臣以为,休说此番契丹南

    犯,势在必行。便是他们不来犯境,也是今日不来,明日必来:明日不来,后日必

    来!朝廷和辽之策,到时候检讨了!”

    “擅渊之盟以后的两朝百年通好之格局,实际上是用战争确定的!如今到了用

    战争确定今后一百年两朝地位的时候,朝廷绝不可在此时避战讳战!大宋元气已经

    恢复,既然总是要打仗,与其在河北路打,不如在山前山后打!”

    说得好!赵煦方在心里大赞了一声,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意见,几乎便在

    章悼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司马光冷冷的哼了一声:“荒唐!”

    便见司马光颤微微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欠身说道:“太皇太后,皇上!臣以为

    章悼所言,甚是虚妄。”

    赵煦不由得脱口问道:“为何?联觉得并非全无道理呀?”

    “那是因为皇上还年轻。”司马光毫不留情的回道,“章悼所言,全无任何实

    据,都是他自己之揣测。陛下,国家大事,朝堂之上,随便一个决策,便可能牵涉

    到万千人之命运,岂能将决策建立于揣测之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石越,道:“子明,你也常说,国之大

    事,在戎在祀。凡**国机务,朝廷任何决策,都须要收集充分之情报,如此才能

    摒弃‘私’人偏见,免受个人好恶之左右,做出正确之决定。对吧?”

    石越没想到司马光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今日之事,可以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但这话是抵赖不得的,只得连忙起身,狼狈应道:“正是。”

    司马光点点头,转头望着帘后的皇帝,道:“皇上,人人皆有好恶。若说契

    丹,亦是臣之所恶。但臣不敢因臣之所恶,便说什么大宋与契丹,必然要兵戈相

    见。生擒辽主,献俘烟下,亦是臣之所好。然臣亦不敢因臣之所好,便建言要北伐

    幽蓟,统一六合。”

    “臣不敢因臣之好恶而行事,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亦不能因一己之好恶而行

    事。为何?昔日隋场帝以高丽不臣,而举国伐之,高丽未灭,杨氏宗庙社视,遂归

    李唐。此正可为前车之鉴也!兵凶战危,虽有韩、彭为将,亦不能保必胜。以隋之

    强盛,不能伐灭一小小高丽:今我大宋少富棍,未必过于盛隋,而契丹之强盛,则

    远过于高丽。奢言北伐,万一兵败,陛下悔之何及?恕臣直言,这满朝的臣子,到

    时候照样可以做辽主的臣子,但陛下能做辽主的臣子否?”

    “况且,章悼所谓宋辽不能两立,不过是他知陛下年轻气盛,曲意迎合陛下进

    取之心而已。自古以来,塞北之地,不属中国。周秦汉唐,皆不曾有塞北之地。强

    汉有匈奴、隋唐有突厥,都是两强并立。我大宋与契丹百年无事,如何说不能两

    立?朝廷有职方馆侦察四夷虚实动静,在辽有使馆,河北沿边诸州,各有哨探。契

    丹若要南犯,自五代以来,少则六万骑,多则二三十万骑,其兵马调动,如何瞒得

    过朝廷之耳目?敢问陛下,职方馆每岁费国努二十万绍,在辽使馆费国努不下数万

    绍,今职方馆、驻辽使馆皆不言契丹必然南犯,朝廷不信他们,反去信一二臣僚揣

    ‘摸’推测之辞?”

    司马光娓娓而谈,每一句话都不入赵煦之耳,但是,每一句话都令他哑口无

    言,无法反驳。

    他还在心里想着如何反驳,又听司马光淡淡的说道:“皇上刚才问,能否保河

    北黎庶万全,臣以为,天下并无万全之事。皇上将来要决断军国之事,便知此理。

    臣愚昧,先帝以臣备位宰辅,便是知道臣办事谨慎,不求侥幸,凡事只是循道理而

    行。如此,虽不能求大功,但至少可以少犯点过错。”他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石

    越,“这也是子明相公常说的,年轻之时,只想着功业,但做到了宰相,才知道能

    少犯点错,便是天下愿陛下日后,常记此言,则天下幸甚!”

    赵煦心不在焉的听着司马光的教训,忽然,听到司马光话音一转,语气变得严

    厉起来:“还有一事,臣不敢不言!”

    “臣身为宰相,令皇上亲君子,远小人,乃是臣之本份。方才陛下道,雄州之

    兵,不满三千!陛下在九重之内,如何知道一偏远雄州有多少兵马?此必有侧幸之

    人,挑唆陛下。朝廷百官,各有本份职守,祖宗之法,国家大事,决于朝堂,非决

    于陛下左右‘侍’从。臣愿陛下毋轻开左右幸进之‘门’!若有人再敢扰‘乱’朝政,纵是陛下

    亲信,亦不能免于国法!”

    司马光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话,说得赵煦冷汗直冒。虽然旁边的太皇太后一直一

    言不发,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亲政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再也不敢去想

    什么反驳司马光的办法,他已经知道,左垂相司马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风烛

    残年,几乎快要入土的老头。

    但赵煦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

    迎阳‘门’握殿内的宰执们,已经在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石越知道他头疼的事,终于要彻彻底底的到来了。今日的廷议虽然是机密,但

    事实上已经难以保密。这些宰执们虽然仍然会顾忌着自己这一两年的地位,未必敢

    轻举妄动,但是,中层官员们一旦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他们会比这些宰相们更乐于

    ***。司马光会不可避免的卷进一堆堆的弹勤奏章中一

    而今日跳出来公然与司马光对立的兵部尚书章悼,心里也很清楚,他的参知政

    事、兵部尚书,暂时是做到头了。用不了一天,他就会被台谏弹勤,然后被贬。但

    是,他也在盘算自己的未来,辽人迟早要来的南犯、小皇帝迟早要来的亲政,都会

    是对他有利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确保自己将来一定会被小皇帝召回重

    用。他心里很清楚,远离中枢,就等于是放任自己的政敌来对付自己而毫无还手之

    力,甚至他可能的“盟友”也未必愿意他回来。如果阻挠太多的话,皇帝很容易会

    找到他的替代品。

    但无论如何,赌注已经掷了出去!

    不仅是石越、章悼,每个人都面临选择。也许是在现在与未来之间选择,也许

    是在政治抱负与权力地位之间选择一

    l〕即皮室军与属珊军。

    2〕包括契丹部族、渤海军。

    3〕注:宫分军、斡鲁朵军,皆是指宫!骑军。

    9〕注:山前山后,即指燕云诸州。因分别在太行山之南北,故又分别称

    为山后诸州、山前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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