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终南捷径(上)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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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棣是第一次参加省试这是国家最重要的“抡才大典”是各路的取解试不能够比拟的。便是一向豪迈的唐棣进了考场也不禁变得拘谨起来。

    礼部的考场非常之大每个考生各有一桌一屉桌子之间隔开一尺以上并有木板相隔每个人完全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之内考试。首先发下来的考卷是特制的宣纸宽一尺二寸长一丈零八寸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二尺二寸考生将在此填自己的姓名、籍贯、祖宗三代的情况写好之后便加以密封不能让人知道是谁的卷子谓之“糊名制”。似唐棣这样出身于商人之家的写这部分就显得底气不足而如石越这样忘记了自己许多记忆的人除非有人做保否则根本不可能被允许参加考试。第二部分六尺八寸是考生写策论的地方必须用楷书做答否则难免前途不妙。因为这一部的答题在交上去之后会有专门的人另行抄写一遍交给考官判卷防止考官认出笔迹来循私。若是字迹让那些抄写的人不认识倒霉的终究是考生自己那可是申诉无门的事情。第三部分一尺八寸将有九个以上的考官在这里写评语盖上自己的印章。

    所有这些数字都不是随便拟定的据说是合天人之变不过唐棣显然不在乎这些。连考四场举子们都得住在贡院里哪有心思想这些呀。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快点写完为妙。好在石越之前特意和他们几个说了一些要点这出什么题目没有人能料得到不过石越说的那几个要点听起来却是不错的。唐棣一边写一边想着石越说过的话:“无论如何要突出变法的中心或为变法叫好;或者引经据典指出变法实则是法先王总之证明变法是于经典中有依据的;或者指出变法必有挫折当知难而上表明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则易者亦难的道理……但是有一点却需要注意行文亦不可太直白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为变法而写。”就为了这个曲折之意他和李敦敏、柴氏兄弟在家里写了多少论文几个人细细推敲过多少遍呀?

    石子明所说的这些章程有些唐棣明白有些唐棣不明白。像为新法叫好他是明白的不过他本来不屑为之这新法纵然是好的执行起来也不好这一点唐棣所深知让他写这种违心之论实在不痛快。不过石子明说若采用那个什么“议会制”其实也是变法汉代的儒生说孔子作《春秋》是为汉代立法其实也是一种变法变法本身未必有错有错的是新法推行不当倒说得也不无道理……所以唐棣决定写一篇说明“法先王”必要性的策论那个议会制不就是“法先王之意”而来的吗?至于为什么行文不能太直白了他就不太懂了不过石子明说的多半不会有错吧。

    这主旨定下来这些天做过这许多讨论写过许多范文算是没有白费。况且还有一部《论语》自己是理解从未有过的深刻。区区几篇论文实在难不倒唐棣。几场考下来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出了考场长吁了一口气连忙去找李敦敏、柴氏兄弟却发现他们正兴高采烈的到处找他呢。看这神态显见是考得不错的。

    几个人会了头正想着一起回去却见陈元凤和一个人嘻笑着走了过来仔细看时那个人也是认识的原来是曾经一起会过文的叶祖洽。二人看起来心情都挺不错过来打过招呼叶祖洽含笑说道:“唐兄《论语正义》洛阳纸贵科场想必也是春风得意了?真是好季节呀。改日相约一起去踏春如何?”这个叶祖洽是最灵珑的性格他显见唐棣等人风头甚健看起来前途无量自然而然便有结纳之心。

    唐棣对叶祖洽倒没什么恶感只是想到石越之前交待尚有事要处置便不敢答应正待婉拒却听到陈元凤酸溜溜的说道:“《论语正义》印刷装帧都是上上之品虽未能尽道孔圣之意却也颇有可采之处将来诸兄必定赖此名留青史。”

    唐棣本来觉得自己和陈元凤交情甚好不曾料得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便是陌生人也不好当面说这种表面上看来是赞扬暗里却说不尽的不以为然之意的话语。他心头不禁有气正要顶过去不料柴贵谊先就忍不住了冷笑道:“《论语正义》固然不足道不过小弟听陈兄之意却是自己能尽道孔圣之意而《论语正义》颇有不足采之处改日里还要请教陈兄的高明之见。”

    李敦敏心里也很不舒服却不愿意因此小事得罪叶祖洽便冲唐棣说道:“毅夫我等还有一点俗事不如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请教陈兄的高见吧。”他心里起了芥蒂便不再称陈元凤的表字。

    当下众人便告辞而去把叶祖洽给丢在那里做声不得心里暗怪陈元凤失礼但是以他的脾气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当面得罪人的。何况此时陈元凤脸色不佳正在那啐骂:“小人得志!”他叶祖洽又不傻哪里愿意去触这个霉头呀?

    ※※※

    崇政殿说书吕惠卿最近心情甚好自己被王安石赏识以来王安石屡屡在皇帝面前推荐自己。自己官阶虽然不过七品但是这却是个经筵美职经常能见得皇帝并在皇帝面前发表议论。凭自己的才学也颇受年轻好学的皇帝的赏识。能做到省试的考官之一显然皇帝已经认可自己的才学了否则这个差事轮不到自己。前几天曾布那边又来消息说自己内定为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这个官职听起来不怎么样权力却重要所有条例司制定的政策自己都有覆核之权而最重要的则是这意味着自己进了新党的核心圈子。眼见自己一步一步接近大宋最高权力的所在地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省试的阅卷已经结束这些举子中有不少人还是挺有见识的懂得夸赞新法。偏偏旧党有人不太知好歹有一份策论做得花团锦簇把皇帝吹成尧舜再生新法那更是不世之良法这样的文笔佳绝政治正确的文章怎么可以不放在第一呢他居然想把这篇文章放到三甲以后……为这个几乎和他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迫得主考官苏轼和李大临把这篇策论放在了第二。状元最后是由皇帝上钦定这个叫什么叶祖洽的文章皇帝绝无理由不欣赏到时候这个人取了状元自己就算有知人之明了。

    吕惠卿想着这些事情心情真是格外的愉悦。省试主考的差使还没有交不过崇政殿说书的本职工作还需要做这是殿试前最后一次向皇帝讲课了以后自己再要在皇帝面前谈论学问就会有另外一个更显赫的身份了。吕惠卿洋洋得意的微笑着神情却显得很恭敬。他在心里又暗暗回想了一遍今天打算讲的《礼记》的一些要点……

    “皇上驾到……”太监拖长声音的唱礼打断了吕惠卿的记忆他连忙恭恭敬敬的站着迎接。崇政殿说书官职虽微实际上却是皇帝的老师王安石甚至提出过要恢复古制让臣子们坐着给皇帝讲课但是没有人响应虽然理论上他是对的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敢坐依然是站着讲课皇帝坐着听。不过为了体现尊师重道臣子们进了这里给皇帝讲课就可以不要跪迎跪送。

    年青的皇帝刚刚解决一次政治危机心情显然也还不错。他进来坐好后便冲吕惠卿说道:“吕卿这次就给朕说说《论语正义》吧。”

    吕惠卿本来可以拒绝可是那不显得自己无知吗?他正需要皇帝的赏识呢。幸好他也看过这本正在风行的《论语正义》——王安石都夸赞的书他哪里敢不看?他可是王安石的好学生呀。他一边把《礼记》抛到九霄云外一边连忙回忆《论语正义》的内容。亏得吕惠卿是个高智商的人物最竟然把《论语正义》的内容说得**不离十。

    皇帝饶有兴趣的听着直到他讲得差不多时方问道:“吕卿你以为这《论语正义》是否尽如圣人本意?”

    吕惠卿略一思忖微笑道:“皇上圣人之道如无边无际的宇宙岂是我辈所能尽知。不过这《论语正义》亦有其过人之处其中种种阐明都得自圆其说。以臣之愚昧不敢言其尽得圣人之意也不敢谓其不可取。不过比之董子则差相仿佛。”他不敢把话说满但听皇帝口中有欣赏之意便拿这本书和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相比算是一个折中。

    “听说这《论语正义》是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子所作?”

    吕惠卿笑道:“臣不认识这几个作者不过传闻如此。有一个石越石子明小词写得极好。”

    皇帝并不知道《论语正义》的作者有石越他不过听内侍说起便有点印象加上有几个侍讲也时不时在他面前提到《论语正义》今天心情不错便叫吕惠卿讲上一讲。此时听到“石越”这个名字便想起的确有这个词人宫里的乐队也曾唱过他的长短句的。不禁笑道:“可是号称石九变的石越?想不到有此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