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终南捷径(中)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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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问起其他几个作者吕惠卿便一一说起。忽又想起一件事他想讨皇帝高兴也没深思就说了出来:“这几个作者除开石越和桑充国之外另四人皆是参加今春省试的举子而且其才学果然也不错揭名之后臣见这四人皆得殿试名单早已呈了上来皇上届时可以留意。”

    “哦?真有此事?此事也足以称为一段佳话了。”皇帝心情甚是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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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醉在春风得意之中的吕惠卿在皇帝面前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唐棣等人而唐棣他们的心情此刻也相当不错一边享受着进入殿试的兴奋一边呆在桑宅帮石越写另一部更为惊世骇俗的著论。

    这一段时间来拜访桑府的人更加多了而且身份也高了许多苏轼毕竟是主考官之一还要避嫌因此只邀石越上他府上谈论过几次。而如曾布、王安礼等人就没什么顾忌的这等人物上门把桑俞楚唬得不行他家到他这一代为止所见过的最大的官不过是知府。石越却当没事人一样只照着普通朋友一样的接待那曾布和王安礼毕竟不是俗人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觉得石越此人果然不是凡品。

    石越深知曾布和王安礼都是与新法关系相当密切的人物一个是王安石最坚定的支持者新法的干将;别一个则是王安石的弟弟。虽然他早就知道变法必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人处于他的境况都会希望自己能够给王安石一点意见帮助王安石摆脱变法失败的宿命。因此在和曾布、王安礼的交流之中旁侧斜击的了解新党核心层的真实想法是石越最用心的事情。

    而曾布因为石越在《论语正义》中表现出的大胆与革新的思想面貌——虽然言必称三代古圣但是其新的思想与内容是任何有识之士都能感觉到的。曾布私下里就对王安石说:“这是托先王之名行立法之实。”所以对于石越他是抱着一种争取的态度来的他希望帮助王安石招揽这个人才。在石越面前曾布毫不忌讳的大谈王安石的抱负与才学几乎把新法的大致设想合盘托出希望凭此折服石越。

    在桑府后花园的水榭之上石越和略显瘦小的曾布把酒论政桑充国等人则在一边作陪。

    “石公子《论语正义》见解非同一般在下冒昧敢问足下以为方今天下大势如何?”酒过三巡曾布不免要投石问路。

    “诚如王相《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所说现今大宋隐患重重若励精图治则是贤臣良佐大有为之日非守成之时也。”石越小心的回答着。

    “噢那么以石公子之见励精图治当以何为急务呢?”

    “在下浅见以为本朝之弊有三:冗兵、冗官、吏治。自当以此三者为急。”

    “石公子所见未远若依下官之见则其关键只在理财。”这自然是王安石的论调“夫国家不可以无兵无官若有善理财之人则财政之入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石越并不想争论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反问道:“曾大人吏治的问题亦可依理财来解决吗?”

    “吏治国家自有成法只须依法而行并无大碍。”曾布不以为然。

    “然而在下却听说要治理一个国家就需要有贤臣如若地方官长与各司主管不贤虽良法不能行。”

    “不错这一个问题其实石公子与王相所见相差无几石兄可知王相用什么法子解决的吗?”曾布故意问道。

    石越苦笑问道:“这个在下倒是不知。”

    “王相派遣四十多个提举官风行天下地方官岂敢执行不力?”曾布洋洋得意的说道。

    石越心里微微一叹“靠四十个人就可解决执行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吗?”口里却勉强笑道:“果然是高见。”自古以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石越和曾布相交未深他决然不以肺腑相托的。

    唐棣却是有侠义心肠的人他在旁边忍不住冷言问道:“曾大人这四十余人若是有一二奸邪之人与地方奸吏上下其手那么一路百姓岂不要遭殃了吗?况且学生在江湖市井之中也听闻地方官吏专以苛刻为急务只怕有违王相本意……”

    “毅夫不过以偏概全。”石越见他还要说下去怕他因言惹祸连忙喝止。

    曾布摆摆手笑道:“无妨唐公子说的也是不错的。奸人自古皆有不过以王相之明他用的人断不会有奸邪之辈。况且还有监察御史……”

    “王相的才学可与孟子相俦呀而皇上是英明之主与王相君臣相得千古以来唯刘先主之遇孔明可以相比。”曾布口沫横飞大夸了一通王安石的学识。王安石治《老子》和《孟子》那是出了名的有学问当然也不算吹牛说到精彩之处也能让唐棣、李敦敏等人赞叹不已只是石越这个现代人对这些却天生免疫。

    ……

    其后曾布又和石越做过几次长谈虽然在私交方面来说曾布对石越佩服之意越来越深但是新法方面终于只能貌合神离。石越小心翼翼提到的种种建议曾布虽然表叹却无不表示王安石以相当简单的手法“解决”掉了面对这个对王安石崇拜到骨子里去了的人石越也只能无话可说了。

    石越故意装做不经意的说到自古以来变法必然牵涉到多方利益依时势的不同而不同有时须猛有时须宽宽猛相济才是上策。不料曾布一边赞同一边却丝毫没想到是在说他们用法太“猛”了。石越又说到朝中旧党的阻力应当想办法调和关系才能让新法顺利推行。曾布则马上说要用“征诛”之术去四凶新法方得大行于世又自以为王安石和皇帝君臣相知旧党不足道也对于妥协根本没有想过。

    石越心里虽然大不以然却终于不敢强辩他知道自己立足不稳此时要么附和王安石要么就表示中立否则的话难免终身受到打压再无出头之日。若是一意表示反对新党便是找个什么借口致他于死地也并非难事毕竟他是没有功名的人。

    此时眼见曾布这样的新法核心无论你怎么敲醒却绝无半点自省之意。你说新党内要小心有奸人他们马上就认为有奸臣意图污蔑他们是找借口攻击新法;你说老百姓认为新法不便吧他们就说这是“流俗”实在不足道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胜利;你说士大夫反对新法吧他们就说这是“顽固、迂腐、不读书”总之天下的道理一定是新党正确。

    石越知道曾布将来会是保甲法的倡议人之一就试探着对他说保甲法有可能会增加农民的负担因为保甲法要求农夫经常组织训练本来农民就要不少事情要做平时还要做的点别的事才能补贴家用何况有时候还要应募役之征并不是到农时要组织起来训练就会让农夫们非常不方便了何况还要担心小吏们趁机给农民找麻烦以勒索财物还要考虑到农时繁忙的季节农民根本没有时间等等情况。石越说得非常的委婉不料曾布却只不以为然的笑道:“子明过虑了这等事情只要立法周详其利远大于弊断不可因噎废食的。”看他的样子是绝无多少认真考虑的意思的。

    一个曾布已经如此固执于新法的正确号称“拗相公”的王安石又当如何呢?石越对新党所持的有限幻想很快就破灭了。新党不足以依靠旧党更不用说……虽然一腔热血想要改变历史的转轮但是此时的石越也只有回到自己的计划之上慢慢的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

    石越偶尔也会想到曾布们可能是由于反对的声音太偏激而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旧党们往往针对一些小事情就极力的扩大化攻击到新法的全部而新党们由此也变得格外的护短因此任何来自新党之外的意见都听不进去。如果自己进入新党之中或者能有所助益。但是他终于不敢冒这个险……须知古今中外政治立场是只能站一次的一次站错终身皆有污点。倘若自己成为新党的一员而无法改变王安石那么自己想要反出新党不仅旧党难以相信自己而新党也会认为自己是叛徒对付起自己来肯定格外的不遗余力。这种把命运寄托在一个靠不住的人身上的做法实在不是石越的性格。

    而与王安礼的交游更是坚定了石越的决定。因为王安礼行事谨慎、顾虑周详、议论明辩便是石越都有点自叹不如二人谈论古今大事许多地方都很相契。王安礼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有什么把握做得到。记得自己曾读书说司马光写信给王安石话说到“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这样的份上摆明了针对吕惠卿可是王安石却置若罔闻一点警惕的意思都没有这样的性格又岂是别人劝得话进去的?

    在曾布面前因为试探性的话题而感到失望的石越由此刻意装出一种淡然的样子。读历史的他自然知道西方有史学家曾经把大约是古中国春秋战国一段时间称为人类历史上的“轴心时代”现代文明的主要思想基本上都是在那个时代奠基的而自轴心时代之后就标志着人类正式进入了伦理社会。而在古代中国伦理更是被强调到了一个过份的高度在这样一个社会崇高的道德声誉能给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利益而淡泊功名无疑是一种非常崇高的道德素质。石越深深的明白相对于才学道德上的声誉更能够保护自己并为自己积累足够的政治资本。其实就是在之前三十年以内的时间便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当今的宰相王安石就是依靠道德声誉与才学声誉二者互相作用才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所以皇帝才会一再超拔他。

    石越也许已经决定他将向王安石学习一下成名之道。以他表现出来的才华——虽然依赖的是超出千年的知识积累但不论如何在当时足够支持他赢得更多的声誉了。“我需要比王安石做得更出色因为我不能学他等上三十年。”

    此时的石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里。他的确不需要学王安石般等上三十年三月份的殿试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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