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终南捷径(中)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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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城来了石越便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畅快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情景。这条通往曹州的官道上从汴京城里出来踏青的人们倒似乎比那来往于曹州与开封的人还要多一些大抵上富裕的人家都坐马车——不过此时都下得车来在马车前面慢慢步行;也有倜傥的少年骑着白马按绺谈笑而过的;普通的人家则有坐牛车的也有骑驴背书附庸风雅的酸儒——看着那摇头晃脑的样子石越不禁好笑不明白在那驴背上怎么能看得进书!不过始终没有交通工具全靠步行的占多数这些人都是成群结队其中也有穷书生一边谈论诗文赋一些“春暖花开”的句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的;也有市井小民谈些里巷笑闻、奇闻秩事其乐盈盈的……便一向呆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也可以趁机出游——当然倒有一大半是借着烧香敬佛的名义来享受这春天的惬意。富家女子便坐着小车也有少数坐轿子的——当时的风俗男性一般不坐轿只有女性才坐——这些女孩子都偷偷的掀开窗帘的一角打量着外面的春天若被人无意中看见便羞涩得连忙放下车窗的帘子自己躲在车里面满脸通红;反而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没有这许多顾忌虽然她们并不和陌生男子说话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走在春风之中。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种女孩子既可以坐在车里缓缓而行又可以毫不在意的掀开车窗的帘子大胆的享受那轻轻拂面的春风。这些女孩子便是歌妓——她们有些是自己去烧香礼佛希望有一个更平等的来生;有些则是和年青的少年一起出来享受短短的人生。

    当石越把眼光放到这些歌妓身上之时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楼里泪眼盈盈的楚云儿真是有许久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石越有点淡淡的牵挂那个温柔解人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的女子……想到这里石越不禁微微叹息了一下。

    李敦敏却以为石越还是在感怀身世便笑道对石越说道:“子明四季轮回变换草木乃无情之物尚不为严冬所折只待春日一到便重焕生机。况兄之大才岂不明顺天知命之理?若为身世而自弃郁郁不欢窃以为非智者所为。”

    柴贵友也笑着劝慰道:“修文说得甚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可以轻易自弃也。凡事皆须往达观上想。”

    石越见自己一句叹息就引来这许多话题起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可后来见众人神情关切却也不禁感动心里又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是在欺骗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口中嚅嚅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却未免又要误会。柴贵谊连忙跳出来转移话题无非是品评一路上所见的人物又和桑充国由路上看到的美女谈到历史上的美女天南地北一顿猛侃。

    不多久便到了五丈河边上石越吃惊的发现河边亭榭楼阁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众人都不是开封府人都不知就里找人问时才明白那些庄园都是朝廷的勋贵、宦官的别墅连绵一二十里尽被这些人给占了。

    桑充国感叹道:“富者广厦千万贫者无立锥之地只能寄人篱下世间不公若此。”

    唐棣笑道:“长卿不必感怀子明曾言理想世界当是居者有其屋我辈若能同心协力辅佐圣王贤相三代之治未必不可以复现。”他这一番话一面是科举得意未免意气风发一面还是有勉励石越之意。

    此时众人可以说都是春风得意之时听到唐棣这番话都不禁点头称是。当下找一个风景秀丽的亭子一边煮酒一边纵论天下大事古今**人物大家有意无意的都找些慷慨激昂的事情来说盼着能让石越转意进入朝廷一展平生抱负。

    石越心里惭愧不已几次想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又怕到时候被他们当成“伪君子”看只能暗自苦笑拼命把这个谎圆下去。不料关心自己的人还真不少当天晚上回到桑府桑俞楚递给他一封信却是苏轼写来的。石越拆开来一看信中写道:

    “子明钧鉴:

    ……闻君以自伤身世遂无意于功名而拒赴博学鸿儒之试惟愿终老于泉林。轼愚窃不以为然。古之隐者有君无道而隐有执政无道而隐有居乱世而隐有处太平之世而隐当此名为太平无事实则隐患深种之际圣主在上日夜欲求贤士共治天下以足下之才正当报效君王匡扶社稷何由而隐?凡伦常之理君臣重于父母大义重于私情又岂可以一时身世之伤而自弃于天下?此愚所不解者也。又若论身世之悲凉孔子十七而双亲皆亡足下双亲则未必不在人世矣孔子不敢自弃足下何由而敢自弃?所谓自古雄才多磨难孟子亦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行苦其心志。足下之遇良可伤也然亦不可以自弃也……”

    原来也是来劝石越不可以自弃的。

    石越苦笑着把信收好对桑俞楚说道:“伯父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桑俞楚冷峻的刀削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他只淡淡的说道:“子明你做事我放得心。不当官也没要紧富家翁少不了你的。”

    石越听到桑俞楚言语中那淡淡的关心也不再多说什么。自从现代回到古代人与人之间善良的一面他体会到的更多。在现代除开自己的亲人与极好的朋友谁会来关心你想的是什么?大家考虑算计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桑俞楚的话让石越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温暖他开始从感情上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石越一边想着这些让人心里充满温情的事情一边往自己的书房兼卧室走去。进到内宅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石哥哥。”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桑梓儿。

    “梓儿?找我有事吗?”石越对桑梓儿一向特别的关心完全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宠着。

    “我想问你一件事?”桑梓儿调皮的问道。

    “你说便是。”石越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微笑着。

    “我听他们都在说你不想当官?是吗?”

    “差不多吧。”

    “可是我觉得石哥哥胸中很有抱负是唐毅夫和我哥都不如的。如果不当官怎么一展抱负呢?”

    “……”石越一时无言以对便笑道:“小女孩不要管太多。”

    “人家已经不小了。我今年就十六岁了。”

    “是是……大女孩也不要管这么多好好回去学画春研墨秋调琴现在正是学画的好季节。”

    “我正好画了一幅画送给你。”桑梓儿狡狯的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来石越这才发现她一直把双手背在身后。他接过画来展开一看却是一个书生在月下舞剑那个身影依稀便是自己旁边用清秀的小楷题着一句诗:“欲吐草茅忧国志谁能唤起赞皇公”——这是石越以前在她面前吟过的一句诗不料她就用在此处把石越比作是风尘三侠中的李靖也是一番勉励之意。

    ※※※

    有时候许多人的关心对当事人会造成一种压力石越用自己的身世做借口拒绝参加博学鸿儒科的征诏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士子们议论的话题之一。有人赞赏他无意功名的“高风亮节”有人不以为然的说他“沽名钓誉”——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有哪个冒失鬼说出来不免要遭旁人白眼:“若是换成阁下还不定怎样说人家沽名钓誉。”另有一些人替他惋惜认为他这样的才华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却也有一些人暗暗高兴恨不得他再傻一点。继苏轼来信责以大义之后王安礼也写了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劝他节哀顺便不要回避为国家效力……

    对于那些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想法石越倒并不在意他有固定的计划不会为此而感到惭愧。但是对于欺骗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石越心里的确感到非常的过意不去。虽然马基雅维里“曾经”说过如果你想骗人就一定能找到心甘情愿的受骗者;但是如果这些受骗者中有一些人是真正关心你的长辈、朋友做为石越来说他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好受。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把这场戏坚持演下去对于自己的声誉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如果诚实会严重损害到一个君主的利益的话那么君主就应当毫不犹豫的撤谎。”石越不断用马基雅维里的名言来给自己打气以求度过这道德上非常艰难一段时期。

    “我快要变成一个政客了!”一时间石越又忍不住要在心里谴责自己。自从回到古代自己就一直在谎言中生活从头到尾都是谎言诗词有一半是在抄别人的文章也有一大半是抄别人的自己的来历明明很清楚却要骗所有人说不清楚……自己以前怎么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这么会撒谎呢?

    但是要说出真相吗?想想那后果吧?疯子、伪君子、大骗子、怪物……也许疯子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也许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我要当一个骗子吧?!石越无奈的想着。

    受到自己道德心困扰的石越第一次讽刺性的发现原来一直以为自己生长在一个道德缺失的时代应当没有多少道德上的拘束但是当自己回到一个普通人更讲道德感与真情的世界之时却突然知道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一群善良的人们之间的骗子你会受到多大的道德压力……石越有时候几乎有点渴望去生活在一个更肮脏的地方这样自己至少不会这么困扰。

    不过这毕竟也是只想想而已对于人类而言不管发生感情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只要一旦彼此之间有了真挚的感情那就是很难割舍了。对于真挚的感情每个人都有一份与生俱来的眷恋。

    困扰中的石越几乎是无意识的叫了马车去了碧月轩找到了楚云儿。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楚云儿的对面静静的喝着酒仿佛心情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

    楚云儿这段日子听过无数关于石越的流言当他进来的时候她心里高兴得怦怦乱跳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当石越进来静静的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的喝着酒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针刺般疼的感觉。她默默的调了调琴轻抚一曲陪着石越喝酒。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喝酒一个抚琴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两个人的心里一个极度的宁静温柔的宁静;一个却是快乐从心灵到指尖都有幸福的感觉……待到天黑了石越才起身轻轻说一声:“谢谢你楚姑娘。”也不待楚云儿回答便转身离去留下楚云儿一个人痴痴的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