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集英殿风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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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拔大臣是君主的一桩大事。

    ——马基雅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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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迩英殿顾名思义——“迩者近也;英者人中之杰也”这里历代都是大宋的皇帝们和儒生们讲道学习之所许多重要的决策也在这里做出。

    九月深秋天气渐渐转冷一心想着要励精图治的赵顼此时正在这里会见群臣并一起听曾布讲学。年轻的皇帝身体似乎不是太好脸面略显苍白。

    “……文景二帝体恤民力藏富于民故文景之世国不富而民富民先富而后国自富其后武帝赖以征伐四夷……”曾布一边高声读着手中的新书一边偷偷看皇帝的眼色。

    因为吕惠卿父亲逝世丁忧出缺王安石希望皇帝身边能够有新党的自己人因此力荐曾布代替吕惠卿任崇政殿说书历史在这里出现小小的分岔皇帝一时兴起改授他迩英殿说书这是他第一次开讲。

    “不错!国不富而民富民先富而后国自富!说得好。”皇帝击掌赞道。王安石微微皱了皱眉毛这个石越这一句话似乎和新党方针不合呀。

    曾布待皇帝夸赞完毕微微一躬身说道:“陛下石越的确颇有见识。而且奇在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实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可惜这等人材不能为朝廷所用。王爱卿常常和朕说人材缺少可有什么办法召他来朝廷吗?”皇帝把热切的目光投入王安石。

    王安石苦笑道:“陛下求贤若渴只是这个石越似乎真的是意在山林我听说他在城外白水潭建了一座学院准备收徒讲学似乎真的无意功名了。”

    “陛下微臣以为石越既然又出书又讲学绝非隐世之人。臣以为必是诏书中有什么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才一再拒诏。”老得掉牙的宰相陈升之颤颤说道。他本和王安石相表里但是王安石越来越嚣张他又说王安石不过心里很不爽一直想给王安石在朝廷中多立一点竞争对手好牵制王安石。

    “哦?曾聊听说你和石越私交甚笃你以为呢?”

    “陛下这个这个臣不知王安礼或者知道。”曾布和石越私交还好但是听王安石的口气不太想用石越他也不敢举荐了可又不想因此对不起石越干脆把王安礼拉出来怎么样也是你王家的人他要荐就怪不得我曾布了。

    “王安礼那你说呢?”皇帝对曾布略有几分不满。

    王安礼连忙出列答道:“臣以为石越若做隐士是国家的损失。微臣冒死揣测石越定是不想赴制科。”他可不管王安石高不高兴高兴我是你弟弟不高兴我也是你弟弟。

    “不想赴制科?为什么?”不仅皇帝不明白连王安石等群臣也不明白了。

    “臣偶见石越似有管、乐、诸葛之志这等志向的人定然不愿意参加任何考试。陛下不如诏他一见君臣相得臣以为石越定以国士相报陛下知遇之恩;若不相得彼必然弃官而去断不肯在朝为官的。”王安礼侃侃而谈。

    “一纸诏书诏他前来对答只怕不合体例。”有人在那边反对了。

    “似石越这等人材若想事事合体例只怕他永远不会为朝廷效力。刘先主三顾诸葛又何曾合体例?然后世以为美谈。”王安礼毫不客气的反驳。

    “爱卿说得不错。如此草诏便诏布衣石越崇政殿相见。”年轻的皇帝对于自己能够效仿一下古代的英主感觉挺不错的。

    “遵旨。”

    “曾卿继续读吧。”

    “是……”曾布把书打开继续读道:“自汉武之世……”

    ※※※

    “自汉武之世……”

    “子明这本《历代政治得失》以汉代最为精彩。”桑充国和石越笑道。

    “哥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最喜欢石大哥?”桑梓儿调皮的问道。

    “谁啊?”

    “当然是桑致财啦。石大哥的书一本一本的出他笑得嘴都合不拢呀见到石大哥都是石公子前石公子后的。”桑梓儿抿嘴笑道。

    “哈哈……”这一番话把众人引得哄堂大笑。

    “圣旨到——布衣石越接旨——”正说笑间突然长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把众人吓了一跳。

    桑家老小连忙打开大门布置香案忙成一团桑充国百忙之中还不忘记取笑石越一句:“子明我们家现在需要常年置一香案专为接圣旨而用。”

    果然这桑家老小接圣旨接得太多已经熟门熟路了很快置好。大家都以为这次不过又是例行公事桑来福更是把钱都准备好了。

    “皇帝诏:诏布衣石越崇政殿觐见。钦此。”

    “臣布衣石越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石越接过了圣旨。

    “恭喜石公子。”宣旨使总算交了差因此笑得特别开心。桑家免不了把喜钱送上接过钱的中使说话更是格外和气“石公子准备一下就和咱家走吧。”

    “是公公稍候。”石越答礼道“不敢请问公公高姓大名?”

    “不敢石公子小的李向安。”那中使知道石越是皇帝一直记挂的人也不敢怠慢。

    桑俞楚是个久于世故的人他知道石越已然决意入仕见石越对这个太监这么客气就知他有笼络之心连忙叫人拿出一张面值一百贯的交子悄悄塞给李向安。

    那李向安无故受此大礼更是乐得眉开眼笑。一路上对于进宫的种种礼节无不和石越讲说分明。

    享受着专用马车待遇的石越对于车外御街的奢华景致视而不见一边和李向安应酬一边暗暗担心。如果和皇帝能够相得自然就一切都好但是万一皇帝让自己失望或者自己让皇帝失望自己的理想想要实现起来就千难万难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突然听李向安说道:“石公子皇城已然到了请下车从这边走。”

    石越举目望去仍然在御街之上大内离此还远。只是这一段御街的右侧便是尚书省、御史台等等中央机构一座座衙门庄严肃穆的座立于路旁那一对对张牙舞爪的石狮瞪大了眼睛向天下宣布这里便是大宋王朝的核心所在。若在此处还坐着车颇有点招摇之意了。那李向安是成全之心所以叫他在此下车。

    石越一边随着李向安前行一边打量着路边的建筑。几乎每座衙门之前都有一堆堆的官员聚集等待着官长的接见。这些官员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攀谈打发这等待的时间。虽然已是深秋路边两旁树上的叶子都黄了但是地上却没有多少落叶显然是常常有人打扫。一路上偶尔也会有人和李向安打招呼那些官员都有点诧异的打量着李向安身后的石越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哪家勋贵的公子……偶尔有一两个知道躲在旁边窃窃私语向石越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有些伶俐的便向目光向石越示好只是很难让人分清那目光里的笑意是真诚的善意还是虚伪的谀笑。

    从宣德楼的一个侧门入了大内石越也不敢东张西望生怕失了礼数让人看清。只是目光平视跟着李向安亦步亦趋走了四五十分钟方见李向安停住原来是到了一座宫殿前面。石越抬眼望去一块竖匾上写着“崇政殿”三个大字心知是到了。

    他不知道礼部的官员以为他是“当世大儒”、“经学大师”大家都以为区区宫廷礼节他不可能不懂的而且石越刚进御街皇帝便知道了赵顼也急着想见见这个名噪京师、屡召不起的年轻人急匆匆叫人去政事堂宣王安石等人自己带了一帮侍读、侍讲就向崇政殿去了。所以礼部就把见驾之前的种种礼节解说全省了总不能让皇帝在崇政殿等着石越吧?这成何体统。

    到了这里李向安向石越道了个歉便自去缴旨一个穿着绿色官服头戴三梁冠的年轻人走过来他身上佩着的银鱼袋显示着皇帝的恩宠石越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必是个侍讲、侍读什么的否则绿袍、三梁冠都是七品服饰而七品官员没有资格佩银鱼袋。只听他高声喊道:“传布衣石越觐见——”

    石越连忙整了整衣服拾阶而上入得殿去再拜叩首:“草民石越拜见陛下。”行礼完毕方敢抬起头来却见大殿正前方一个穿着淡黄衫袍的年轻人坐在龙椅上微笑着对他说:“石卿免礼平身。”

    谢过皇帝石越又小心的偷眼打量着年轻的皇帝却见二十多岁的赵顼脸色略显苍白双目深陷整个人略显清瘦只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颇有点英气勃勃的感觉。

    只听赵顼笑道:“石卿何来之迟也?”

    “山野之人实无益于陛下故不敢应博学鸿儒之征。”石越朗声答道。

    “果然王安礼所料不差。”皇帝心情甚好“朕在宫中亦久闻你的大名。”

    “不敢只恐盛名之下难副其实让陛下失望。”

    “《论语正义》和《历史政治得失》岂是凭空能写出来的?石卿不必过谦。朕观石卿颇有经纬之才朕正欲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石卿可有所教朕?”皇帝的眼光有几分热切也还有几分怀疑。

    “臣何人岂敢为帝师?臣闻贤主求治必委之士大夫陛下欲为明主励精图治振兴大宋亲贤人远小人臣以为陛下当以此为第一急务。”

    “这也不过是些平常的话语。”皇帝心道口中却笑道:“此言甚善。”

    “天下事知易行难亲贤臣远小人历代君主无论贤愚不肖莫有不知然而世有贤如唐太宗者亦有不肖如隋炀帝者可知知易行难。”石越侃侃而谈“今日陛下方图变法欲除弊政立万世之基。当此之时用人之成败实系变法之成败亦关系大宋之成败。此虽‘大有为之时’然若无贤臣臣恐画虎不成反类犬。”

    赵顼听到此处心里暗暗点了点头。不料却有人不答应了出列质问道:“以石公子之意则现今朝中谁是奸臣谁是贤人?”

    石越抬头打量这质问自己的人见他五十多岁头发微白从帽子下看来略显凌乱身着紫袍玉带腰佩金鱼袋目光炯炯透着精明强干而细看之下那紫袍之上竟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油渍。石越立时想起一个人来便笑道:“这位大人朝中贤愚不肖可问宰相;宰相贤愚不肖可问御史。奈何问我一山野闲人?”

    那个出来质问石越的就是王安石他听石越话中似乎暗有讥刺便忍不住出来驳斥不料被石越不冷不淡的顶了回来。

    年轻的皇帝见王安石老脸通红想是正准备和石越辩论一番心知自己这位重臣脾气执拗万一被石越说得下不了台就麻烦了。便笑道:“石卿所言确是至理。”他这样一说王安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石越朝王安石谢了罪又说道:“陛下虽有爱民之心求治之诏然奉行仍赖良吏惟地方官吏之贤者方可行其志。而良吏不易得此陛下当深戒者。”

    “好一个石子明!”皇帝笑道。

    “臣不敢当陛下之赞。”石越微笑答道“陛下若以切切以人为本则富强可得太平可致。此大宋之福亦天下臣民之福。”

    “以人为本?”皇帝无意识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不错正是以人为本。陛下欲行良法必先得良吏纵不能所有官吏皆为良吏亦须让所有官吏不敢为奸邪否则便有良法反为小人兴事取利之机。陛下有爱民之意而民自困楚虽有三代之法不得行于今日矣。”石越含沙射影。不过王安石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的属下是什么奸小只是觉得他过份强调吏治未免见识较自己差了一层。

    “那么如何才可让天下官吏不得为奸邪?”年轻的皇帝有几分急切的问道。

    石越微笑不答。

    赵顼迷惑的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三代之治》所说诸法石卿以为可以行之当世?”

    “暂时不可以。”石越爽声答道。

    “噢那么?”皇帝倒没有想石越会公然否定自己的观点。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全臣《三代之治》所言之法虽善亦不可尽行于世。若强行之反乱朝政。”石越解释道他不会幼稚到第一次见皇帝就推出自己那些比王安石变法还要理想主义得多的主张。

    “那么又有什么方法呢?”皇帝不解的问道。

    “关键便在宰相与御史若宰相与御史皆贤何忧小人?”这些自然是空话但是空话无比正确却又不得罪人石越也不得不说。

    ……

    如此崇政殿对答进行了两三个时辰皇帝不停的发问石越对答如流大臣们偶尔有驳斥石越也毫不客气的驳回。太监几次来请皇帝用膳都被皇帝给狠狠的赶跑了。一直到王安石站出来劝他先吃饭赵顼才不好驳王安石的面子准备结束这场对答。

    “朕以为布衣石越才学见识皆非凡品拟赐石越同进士及第翰林侍读学士朝请郎赐金鱼袋王卿以为如何?”赵顼随口说出一大串官名来虽然翰林侍读学士和朝请郎都只是正七品但是赐同进士及第和金鱼袋就是少有的恩宠了。

    不过众大臣见这光景早知道这个石越要得宠了谁愿意来扫皇帝的兴头兼当面得罪这个未来的宠臣呀?不料却听石越说道:“陛下草民山野之人并不愿为官。”

    虽然说皇帝赐个官然后虚伪的推辞一番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石越这个人却又不相同众人知道他拒赴博学鸿儒许多次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应当是打定主意出仕了刚才君臣谈论也很相得怎么突然又要拒绝呢?除非是嫌官小否则绝无是理。可这官品秩虽然低但是恩宠已经很过份了就他这身份佩着金鱼袋出去便是那些大郡的太守也不敢怠慢了二府三司以下谁敢不给他面子?

    所以众人也全怔住了不知道石越打的什么主意。连皇帝也有点奇怪了因说道:“石卿为何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石越沉默半晌方带着几分忧郁的说道:“臣是不祥之人以臣在江湖市井中或反能为朝廷效力。若是庙堂之上他日必遭小人之讥。”

    “此话怎讲?”赵顼有点奇怪了。

    “臣来历身份皆属不明陛下虽然不怪然居朝堂久了必有人因此生事到时臣虽想退处江湖恐怕亦不可得。”石越说着说着嗓子便有点嘶哑了倒似强忍着悲痛说的。

    赵顼本来以为他担心什么听说是这个不禁微笑道:“石卿何必在乎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来自哪里都是朕的臣民。”

    可是石越只是坚执不答应。皇帝再三劝说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可又不愿意这样的人材白白从自己手边跑掉赵顼还是太子时就以复兴以己任常恨身边人材太少他见王安石所问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招致人材。此时觉得石越是人材哪里愿意就此让他跑掉?

    赵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说道:“石卿若实在不愿意在朝那么卿想去哪里?大隐于市吗?”

    “微臣想在西南城外白水潭建学院讲学授徒为陛下培养人材以谢陛下知遇之恩。”石越哽咽着答道。

    皇帝听他跑不了太远又早知道他要办学院心想原来你是早打定主意了呀?因说道:“如此朕依然赐卿同进士及第朝请郎金鱼袋另赐你白水潭学院祭酒又赏白银三千两绢十匹白水潭学院附近良田四十亩朱雀门附近宅院一座另特赐你出入禁中侍读每逢朔日朝请。”

    石越还没说话呢早有礼部的官员要晕倒了有人连忙出列说道:“陛下这白水潭学院祭酒当为几品官?出入禁中侍读又当为几品?”

    王安石狠狠瞪了那个官员一眼心说这时候你出来搅什么呀?回头我们自己随便定不就得了。他见皇帝把目光投向他只好出列说道:“臣以为祭酒这个名字不妥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莫若赐石越为白水潭学院山长为正七品。出入禁中侍读不必为官职只当恩宠便是。”

    “便依王卿所奏。石卿你若推辞便以抗旨论。”皇帝决断道。

    石越听皇帝说到这份上知道自己不可不识好歹而自己目的基本达到了也就不再推辞叩首谢恩。

    ※※※

    带着“同进士及第、朝请郎、白水潭学院山长、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金鱼袋”这样长长的一串头衔回来的石越受到了桑府的热列欢迎便是那些街坊邻居也全都过来向桑俞楚道贺因打听到石越还没有成亲于是石越不免又多了一宗烦恼——给他提亲的人踏破了桑家的门槛。

    苏轼、王安礼、曾布、叶祖洽等人更是特意上门来道喜。

    石越强掩着心中的兴奋把话题转向了他要创办的白水潭学院。别说苏轼等人和石越本来就是好友就是叶祖洽这个新科状元听到石越请他将来去学院当“客座教授”亦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叶祖洽何等聪明伶俐对于石越这样的宠臣绝不敢拂了面子。

    于是在熙宁三年九月下旬大宋境内有两个机构的创办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这两件事都与石越有关。在杭州九月二十日唐氏棉纺行正式营业;在汴京九月二十一日白水潭学院正式开学。

    白水潭学院是一所三年一贯制的现代大学第一年为预科学生修《论语》、《春秋》、《诗经》、《算术》、《物理》、《地理》、《生物》、《逻辑》、《化学》九门;测试及格升入第二年级学生自选专业分“儒学”、“算术”、“格物”、“博物”、“律学”、“哲学”六系其中格物系包括物理与化学博物系则学习生物、地理、诗经、小雅、医术等律学系**令与经义哲学系讲逻辑与诸子百家之学。第二年级学有小成可升入第三年级这一年专做论文、设计与辩论。

    这是石越和桑充国二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体例因为他们面临的是老师缺少的现状其中第一年的课程除开《春秋》与《诗经》之外几乎都必须由石越主讲桑充国助教这也是石越不愿意做常参官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播下火种比自己做官前者更加重要。

    ※※※

    十月初一在宋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皇帝会赐给百官棉袄到了十月初四无论官员百姓都会在这一天去给自己的祖先上坟然后就是立冬各家各户采办过冬的物品特别是准备蔬菜因为开封冬天特寒冷是没有蔬菜的都得从外地运来……

    石越在车上听新买的书僮侍剑介绍着这些古代的风俗他现在两头住在桑家住几天在皇帝赐的宅子里住几天——主要是为了学院太忙有时候甚至住在学院不回来。桑俞楚的夫人因此不放心石越的起居没有人照顾因为特意买了许多奴仆送给石越石越仅仅留下一对看起来颇忠厚的石安夫妇帮他管理大宅又收了这个侍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生得聪明伶俐可惜却是孤儿石越一见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收在身边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其实以他的本意却是不喜欢自己被人服侍——人情是好逸恶劳的自己希望有一个更平等的世界出现如果自己被服侍惯了只怕慢慢的自己就会对不平等的现象感到麻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是“利益既得者”了。

    “侍剑呆会儿我去面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白水潭学院山长石越家的书僮。”石越仔细对侍剑叮嘱着。

    “是公子你放心。”侍剑清着爽子回答。

    石越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向车夫叮嘱几句便下了马车向大内走去心里纳闷着皇帝找自己做什么。

    到了右掖门李向安早在那里等着自己引着自己一路走去一边笑道:“石大人皇上对你真是另眼相看这次竟是在御书房诏见你今日赐给你的棉袄例份都等同三品以上呢。”

    石越原不知这些规矩听李向安说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因笑道:“皇上的知遇之恩做臣子的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这次我本家二叔从杭州托人带回几匹棉布做工却还看得过去改明儿叫人送到贵府李公公可得笑纳。”

    虽然有宋一代宦官并不能为恶但是无论亲王勋贵宰执大臣倒也并不愿得罪宦官便是王安石这等名臣也不免和中臣结交石越本是现代人对太监倒无太多的成见只要他们不为恶施点小恩小惠结交那是应有的手段。

    李向安谦逊几句眉开眼笑的领着石越到了御书房尖着嗓子说道:“皇上朝请郎石越见驾。”

    “快请他进来。”

    石越走进御书房见礼完毕见皇帝面带笑意的问道:“石卿你的学院办得如何了?”

    “蒙陛下钦赐墨宝短短十余日收了八百学生现在分班授课。微臣和臣友桑充国分别授课只恨先生太少。幸好苏轼大人、王安礼大人、曾布大人、叶祖洽大人替臣分别讲《春秋》、《诗经》、《论语》三门。”石越详细的回答皇帝那天赐宴后为他题了“白水潭学院”五个大字的院名加上他石越的声名第一期居然招了八百名学生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这些学生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因为种种原因进不了国子监闻得石越的大名便一窝蜂跑来白水潭;也有少数的人是因为不喜欢诗书礼义专喜欢那些杂学进白水潭学院正是对了他们的胃口不过这些却不是石越所能尽知了。

    皇帝显然早知道他收了这么多学生也不吃惊颇有兴趣的问道:“听说你的学院体制与历来学院颇有不同之处?”

    “回陛下所有体制都是臣一手草创。”石越拱手答道不知道皇帝问这些做什么不过皇帝相问不能不答又把学院各课程一一说明。

    皇帝听他说完问道:“卿开设这许多课程又有何用处?”

    “臣是以为国家需要的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材。故分门别类学生学经义之外各有专门之学将来凭此一技之长也能报效朝廷。”

    “前者朝廷以为提点刑狱不宜用武臣专用文臣以武臣不通律法故有此令。臣之意略同于此。”

    “原来如此。”皇帝并不以为意“卿所虑甚善。他日律学科要老师自可问朕要。”

    “谢陛下。皇上明察千里其实臣心里一直想问陛下要一个人不知陛下肯不肯给?”石越想了一想小心的说道。

    “石卿想要谁?”皇帝一怔不明白石越想要谁。

    “沈括沈大人。”石越微笑说道“臣只要陛下让沈大人每十天来上三天课即可臣自当奉上相应的薪酬。”

    “准奏。”皇帝笑道“好你个石子明朕问你那个叶祖洽的学问如何?”

    “状元学问自然是好的。”石越笑道“文章写得最是不错。”

    “那你看看这几篇策论。”皇帝说着随手递给他几篇策论。

    石越接过来看时见里面尽是慷慨激昂之语文辞激切都是些鼓吹变法采取强硬政策推行的话语。也不知道是谁的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几篇文章写得极好不过作者似乎年纪尚轻。”

    “写这些策论的也是个进士出身是王丞相的爱子。”皇帝笑道。

    “王雱王元泽?”石越吃惊的问道。

    “不错石卿认识他?”

    “臣并不认识王雱只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石越笑道他无意就此得罪王安石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噢有什么传闻?”皇帝好奇的问道这时候石越才可以看到皇帝始终也是个年轻人。

    “听说王雱小的时候有个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笼子里送给王丞相恰好王雱也在旁边客人因问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

    “那王雱如何回答?”皇帝对这些小故事显然很有兴趣。

    “王雱回答鹿旁边的是獐獐旁边的是鹿。”石越笑道。

    “哈哈……这个王雱倒真有几分聪明才情。”皇帝见他回答得如此狡狯不禁开怀大笑。

    “臣听闻王雱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一生不肯做小官。皇上若要用他还须宠以馆阁之职。”石越这是顺水人情。

    ※※※

    戴楼门旁边张八家园宅正店是汴京里数得着的七十二家酒楼之一门外依例是彩楼欢门此时天色已晚灯烛荧煌然而客人依然不少。张八家的掌柜张有福乐呵呵站在柜台前招呼着客人茶博士和酒博士穿梭往来忙得不可开交。

    张有福眼见一个穿着绿色锦袍身材高大的少年公子走进店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穿着一件黑色袍子眼睛透着灵光的小书僮他那是几十年的眼睛特毒一眼就看出这主仆二人气度不凡连忙亲自迎了出来招呼道:“这位公子可是第一回来小店?小二的楼上上等雅座一间侍伺——”

    那个小书僮眨了眨眼睛稚气未脱的笑问:“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的是雅座?”

    “哟你看看小兄弟你家公子这气质小的还能有认错的吗?”张有福乐呵呵的说道眼光往这个青年的腰间无意思的瞟了一眼几乎吓了一跳——金鱼袋!

    这戴楼门边不比景灵宫那边的长庆楼也不比州桥、土市子、潘楼街那些地方官宦云集别说金鱼袋就是亲王侯爵、宰执大臣也有光顾的。他这个张八家地处开封城西南位置略偏了一点来个金鱼袋就是个大官了。而且这个公子还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定是哪家亲王勋贵子弟否则不能有这个恩宠。当下巴结得更是殷勤。

    那个青年对他的殷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却听那个书僮却一边走一边笑道:“掌柜的你这回却猜错了我家公子喜欢热闹不要雅座。”

    张有福也不敢怠慢只应了一声亲自引着上楼给收拾了一张桌子茶博士马上泡一壶上好的茶奉上。却听那个青年公子对书僮说道:“侍剑去把桑五给叫上来一起吃吧。”这主仆二人正是石越与侍剑。

    “公子桑五叔无论如何不肯来的您让他在大堂里吃就行了。这上下有别嘛。”书僮侍剑轻声解释。

    “我不爱立这么多规矩让你去叫你就去叫什么上下有别大家都是人桑五赶书比我们坐车不辛苦?”石越微皱着眉头说道。

    “是。”书僮答应着就跑下楼去了不一会便拉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人上得楼来硬拉着车夫在一桌上坐下了。把那张有福看昨目瞪口呆瞅着这三人一桌而坐实在不伦不类他几时见过这样的官?便是读书人也不乐意和一个车夫一起吃饭的。可那个公子倒丝毫不介意反倒是那个车夫坐立不安。

    石越要了一盘葱泼兔一碟西京笋又要了两熟紫苏鱼、签鸡以及各色水果又要一壶老酒便招呼着桑五和侍剑一起吃起来。桑五开始有点拘谨慢慢的便也放松了一边吃和石越聊些家常又听侍剑说些乡土人情石越倒觉得这桌饭吃起来比在皇宫里吃得自在得多。

    反倒是张有福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怪事虽告了罪回到楼下过一会却忍不住借故往上来跑一趟一心想瞧这个稀罕。不料刚上得楼就听人招呼他:“大掌柜的请过来一下打听个事儿。”

    张有福循声望去却是几个年青的儒生风尘仆仆的样子想了一下记得是从潭州来京的读书人。他也不敢怠慢了连忙上去问道:“几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却听一人说道:“我们几个是潭州的举子因出来游学听说京师西南白水潭有当今皇上钦赐的白水潭学院山长石越大人讲学想请问一声这白水潭该怎么走?离这里又有多远?”

    那张有福笑道:“几位公子这可不巧了那石大人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听说他老人家要开堂授课十多天便招齐八百学生便在九月二十一日白水潭学院已经开学了。”

    “这倒不妨我辈兼程赶来想那石山长也不能拒我们于千里之外。”

    “只听说学院的校舍已满几位公子如果能在白水潭村民家租间房子住亦是可以随班就读的。不过小的听说因学生太多这石大人已是忙不过来了他们肯不肯再收人非小的所能知。”张有福倒是有一番好意。

    却有一个茶博士过来笑道:“听说这白水潭学院山规森严学生不读满三年不能卒业的。”

    那几个读书人显是头一回听说这规矩有人便笑问:“茶博士是否弄错?这个规矩却从未听说过。”

    那个茶博士见他们不信不由急了便卖弄道:“几位公子想是外地人不知道石大人多大的名声那是皇上屡召不起的人崇政殿对答赐同进士及第金鱼袋可以随时出入禁中侍读这白水潭学院五个大字亦是当今亲手所书规矩自然不是别处可以相比。”

    那张有福听他说到金鱼袋不禁向石越往了一眼。回头又听那茶博士说道:“便是那白水潭学院的考试方法亦是别处不能比的。”

    那几个读书人听他说得也正如传闻所说不禁信了几分便有人问道:“它那考试方法又有什么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