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集英殿风波(中)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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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博士勾起他们兴趣来了却故作为难之状吱吱唔唔不肯就说。那几个读书人出外游历久了自然知道套路便有人拿了几文钱塞到他手里。

    那茶博士把钱捏了一捏方继续说道:“小的有一个表亲正巧也在那白水潭学院读书的故于他们的山规也略知一二。听说那个学院先生不称先生而称教授。每学年结束由教授出问答题二十道答对十五道方能通过。”

    “这也平常。”一个书生不以为然的笑道。

    “这还没完呢这二十道只是普通的问答通过之后教授便会出五道更难的题目当面对答答对三道称为‘及格’。这算是第二关过了。第三关则是由同窗出题考试之前每个学生都必须出三道题由教授核准如果某人出的题目太容易则罚他劳作一周责令重出——几位想想都是心高气傲的读书公子哪个能丢得起这个脸因此出的题目必是难的。而后便于这些题目中每个人随便挑出二十道作答答对十五道便算通过第三关。”那茶博士口沫横飞引得一众客人都倾耳相听石越见他说得如此明白心里也觉得挺有意思。

    旁边早有人搭话了:“那茶博士你说得也太繁琐了吧?听说过四道考试三道考试无非是诗赋文章哪有这样的?”

    茶博士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说道:“这不难能显出白水潭的水平来?这并非小的胡吹他们山规上写得明白的。若是不信可自己去看。”

    又有人说道:“依我的看法这是石山长故意如此众位想想他说得他学院考试方法如此困难那些能够卒业的学生只要说出去能有多大的声誉呀?便是比国子监也要强许多。”

    有人却不答应了:“那不能比国子监的那是老师直接可以做官的。”

    “你知道个屁国子监做官还是考进士做官好?这白水潭学院出来的学生考个进士还不容易?”

    “非也……”

    “……”

    众人竟是喧宾夺主自顾自争得不可开交了。侍剑是小孩脾气几乎想去搭话都让石越给挡住了。桑五只是一边听着一边憨笑。

    三个人正埋头喝酒吃饭忽听有人在旁边说道:“这位公子请了。”

    石越愕然抬头却见一个人正抱着拳朝自己说话此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白衣长袍面容清矍只是眼帘低垂好似没有睡醒的样子。“这位兄台是叫我吗?”

    “正是。”那人嘴角带笑的回答不知道怎的石越一看这笑容心里就下意识的想一个词——“奸笑”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钱包。

    “不知有何赐教?”

    “在下李丁文草字潜光真定府人。因见公子气度不凡故此冒昧打扰。”说着抱拳揖了一礼。

    “原来是李兄在下便是开封府人石越草字子明。”石越连忙起身抱拳还礼。

    李丁文似乎并不太意外眼角无意识的瞟了石越的金鱼袋一眼笑道:“原来是名动天下的石公子在下真是失礼了我从杭州游历至此本想明日去白水潭拜会不料今晚在此相见了。”

    “不敢。”石越一边说那边侍剑早叫人给李丁文置了座请他坐下。因为听到李丁文刚从杭州那边来石越便笑道:“李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风物想是极好的。”

    “二十四桥明月美人柔夷才士**如此而已。”李丁文似乎永远是没有睡醒的模样。

    “哦如此而已?那么不知天下何处可当李兄一赞呢?这汴京城如何?”石越一边给他满了一杯酒一边笑道。

    “汴京城外表繁华似锦却是一只大蛀虫举国税入全聚于此就为了繁华似锦四字。燕云已为敌有所幸者契丹无雄主大宋无大灾一朝有变此地为他人所有。”李丁文漫不经心的说出这番话来长叹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石越听得暗暗惊心却不知这个人是何来历有何用意。便试探着问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真如此李兄可有何良策?”

    “自古书生空议论食肉良臣少奇谋。便有御敌之策又能如何?”

    “当今明主在上布衣上书一朝便可为天子近臣何忧报国无门?”石越越发不知道他的来意了二人相交未深此人说话却句句带着禁忌让石越摸不着头脑。“庆州大败数名大将以身死国韩大人亲赴陕西皇上亦亲自主持武举此国家用人之际足下大有为之时也。”

    “李某非有韩信之材在下所学是张良、陈平一路不遇其人终是无用。”李丁文听石越劝他赴军前效力不由哑然失笑。

    “那?”

    李丁文略一迟疑他知道此时二人交浅言深多有不便石越言语之中更是小心谨慎便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处李某今夜就此告辞改日必当登门拜访再谈今日之事。”说罢便告辞而去。

    因为李丁文数语之中就说出了大宋的几处关键的弱点因此石越对这个人印象颇为深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那让石越下意识的要保护自己钱包的奸笑给石越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石越一直留着心等着和他再次相会。不料左等右等李丁文却似乎是就此消失。反倒是沈括、范镇这些人一一前来拜访并且帮助石越在白水潭学院讲学。

    石越对于沈括那是闻名已久。此时见他来了便免不了把许多课程一把交给他自己去偷起懒了。沈括对于石越的“石学”早有研习此时有机会亲自和他探讨可以说高兴得不行。一来他是奉旨讲学二来正是自己平生的爱好三来石越因为皇帝的赏赐对这些客座教授的薪酬颇为大方上一天课便赠银一贯五抵着得一匹绢真正的高薪;因此跑白水潭学院上课他比谁都积极一些。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立冬石越暗算日子自己回到这个时代已经足足有一年现在自己除了心还是现代的外表看来和古人几乎没什么区别了。其实想起来自己在现代不过一个穷书生在这个时代却是名儒皇帝的宠臣人生的际遇的确很难说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究竟是好是坏真的太难说了。

    不过此时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感怀因为皇帝下诏要大宴群臣因此一大早就得赶到尚书省在宰相的带领下和文官们一起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上寿然后一起去大相国寺祁福完事了又有尚书省都厅赐宴。这都是省不了的礼节。石越虽然心里挺烦这些事情却也不得不去。倒是侍剑最喜欢这些热闹高兴得猴子似的。

    不料从大相国寺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赴宴早有中使来传说是皇帝诏他相见。石越一路跑来跑去累得半死此时也只能强打精神去见皇帝心里暗暗感叹:“真的是官身不自由。”当下由太监引着从右掖门进去不料刚走到右长庆门正碰上王安石和曾布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和王安石边说边笑看样子也是去见驾的。

    石越暗叫一声“倒霉”不为别的他见到宰相要行礼因此心里不爽。但是也没办法只好恭恭敬敬的行礼参拜。

    他还是第一次直接和王安石打交道不想王安石对他格外客气热情的把他扶起来笑道:“石大人不必多礼是皇上诏你吧?”

    “不敢下官正是奉诏见驾。”石越挤着笑容说道。

    却听旁边那个官员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石越石大人下官宁州通判邓绾这里有礼了。”

    “不敢久仰。”石越虚伪的应承着跟着王安石边走边谈。

    曾布在旁边说道:“邓大人言时政十多条很受皇上嘉纳的。”他是好意提醒石越。

    却不防旁边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有人冷笑道:“不知是皇上嘉纳还是宰相嘉纳?”

    石越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给王安石面子循声望去原来是认识的开封府知府刘庠和王安石出了名的不和。他后面跟着苏轼等一干开封府官员。

    此时见王安石冷着脸向他望去他只毫在不乎的给王安石行了一礼起来又说道:“今日佳节王相不必如此作态刘某比不得邓大人一心只想做馆阁下官大不了不当官有话却是要直说的。”

    “刘大人你辱人太甚了。”邓绾见他如此说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了禁不住发作道。

    “是吗?我有什么辱人的?邓大人不是说‘笑骂随你好官我当’吗?在下不过笑骂而已不会妨碍邓大人做好官的。”刘庠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

    邓绾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发抖。王安石悖然大怒:“刘庠你面辱大臣太放肆了。呆会我要参劾你。”

    刘庠满不在乎昂首抱拳说道:“悉听尊便。”说罢便扬长而去。

    石越第一次亲身体会这朝中大臣水火不容的感觉心里挺佩服刘庠这份胆识但是表面却只能不动声色他故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怒气冲冲的王安石便向集英殿走去。

    从右长庆门到集英殿用不了多久进到殿去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正笑呵呵的和几位大臣说话用目光找到刘庠却发现这个开封知府一脸的没事人样站在文官行列之中。

    给皇帝行礼完毕石越不动声色的站到一边去。只听王安石怒气冲冲的奏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看他脸色不豫不由一怔收起高兴劲问道:“王卿有何事?”

    “陛下臣要弹劾知开封府刘庠无礼面辱大臣。”王安石朗声怒道。

    皇帝还未及答话就听刘庠出列说道:“臣也有本上奏臣要弹劾宁州通判邓绾谀事执政参知政事王安石青苗法扰民不便!”声气高亢毫不退让。

    眼见一个欢欢喜喜的宴会就要变成大臣相互攻伐的廷辩年轻的皇帝心里不痛快到极点。他沉着脸说道:“刘庠你不是御史邓绾是不是谀事执政不必你来说。”转过来又对王安石说道:“王卿你先说吧刘庠怎么个无礼法?”

    王安石便把右长庆门之事说了那邓绾早已出列跪倒哭道:“请皇上为臣做主。”

    刘庠冷眼看道他们哭闹哼的一声:“小人!”

    “刘庠你说什么!”皇帝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刘庠。

    “臣说这个邓绾是个小人。”刘庠知道事已至此退让无益反而更加强项。

    “看来王安石说你面辱大臣没有冤枉你呀?”皇帝气得站了起来厉声问道。

    “回启陛下若是邓绾这种人也配称大臣臣羞与之为伍!”刘庠一句话顶了回去搞得许多人为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好啊他不配称大臣你配是吧?你倒说说看……他怎么个不配法你又怎么个配法!”皇帝怒极反笑其实他早已认定了邓绾是支持新法的能臣以为这是反对派借故生事所以格外生气加上这件事是刘庠先惹起来的又是在这么一个本来应当是欢喜的日子里心里更是怒气难遏。

    “邓绾上书言事说什么王安石是伊尹已是可耻。庆州之败朝廷重边事他上书本是言边事因王安石不在宰相陈升之、执政冯京拟让他去边疆材有所用邓绾不乐有人问他想当什么官他自谓当为馆阁甚至于为谏官因此媚事王安石。臣闻执政王安石轮值立改授其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过两日就会宣布。其乡人笑骂邓绾竟笑说笑骂由你好官我自为之。此无耻之尤也。”

    石越到此时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里也不禁觉得邓绾这个人实在有点无耻。正想着这事要如何收场却见又有人出列奏道:“陛下这邓绾其人如此无耻宜贬斥之不可使列于朝廷。前者邓绾上书云青苗法在宁州实行以来百姓欢欣鼓舞他说以一州观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观之知全国皆然。实际上青苗法扰民不便天下咸知邓绾其人所说实不可信。请陛下明察早废青苗法则国家幸甚。”循声望去也是认识的翰林学士范镇。

    他这话一说完下面哗啦啦跪倒十多人全是请皇帝废除青苗法的。石越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些人不懂权谋至此。竟不知道步步为营如果全力攻击邓绾想办法撕开一道口子只要证据齐全不怕扳不倒邓绾便王安石也不好全力保邓绾。打赢这一仗后再趁着撕开的口子慢慢攻击不迟。此时把事情扩大到到青苗法的攻击王安石肯定死保邓绾这是把向一个大臣的攻击扩大到对皇帝亲自确立的“变法”这个大方针的攻击无论是皇帝还是王安石肯定不会退让一退让就前功尽弃了。这邓绾的前途算是也因此保住了。

    他正在那里感叹却没注意十多人跪下之后他站在那里特别扎眼。这是表明立场的时候苏轼等人都直勾勾的看着他恨不得起身来拉他跪下。王安石和曾布脸上却有赞赏之意。

    王安石扫视一眼跪下来的诸人厉声说道:“刘庠所言皆子虚乌有之事邓绾上书陛下亲口嘉奖。除邓绾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是我与宰相陈升之参知政事冯京商议的结果其意在为朝廷爱惜人才刘庠不是御史仅凭流言就敢面辱大臣无礼骄横请皇上下有司治其罪。青苗法执行以来虽小有不便然而国库收入增加农民得其资助不误农时亦是不争之事实诸臣工奈何听信流俗之言?况此事纵有不便亦当在朝堂上辩论今日议论此事亦属失礼翰林学士范镇沮议新法请陛下治其罪。”

    他说完之后出乎石越的意料却没有跪倒一片。而是一些大臣一个个出列各自陈辞口沫横飞围绕王安石的中心思想做文章对范镇、刘庠大加攻伐。石越想了一想才明白王安石一派果然要聪明得多他们一个个出来较之反对派跪倒一片实在聪明许多至少“朋党”的印象就没那么明显。倒似乎他们是“君子群而不党”一样。

    只是集英殿里的大臣并不太多此时石越一不跪倒二不发言那是加倍的碍眼了。王安石见他默不作声心里不禁有点不痛快冷笑问道:“石大人你的意见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