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学术与政治(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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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有皇帝的烦恼而普通人则自有普通人的烦恼;朝廷争论不休的是新法与祖宗之法白水潭学院却又另有争论……

    群英客栈旁边的群英楼现在已经是白水潭学院最大的酒楼学院的许多学生最喜欢在酒楼上一边喝酒一边谈古论今有时候争得不可开交了竟然会在酒楼上大打出手桑充国为此头痛不已。而这种事情碰上不同的教授会有截然不同的处理结果。最倒霉的是碰上程颐那肯定会训得天昏地暗再加严厉的体罚;最幸运的是碰上叶祖洽这个状元爷脾气最好了。不过叶状元是做兼职程伊川是全职教授如果不是程颐轻易不喜欢上酒楼那白水潭年轻气盛的学生们就要倒霉了。

    群英楼上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的动作片其实应当归咎于石越是他把伊洛学派和蜀派这种在本质上冰炭不相容的学说请到了一个学校而且这个学校不仅学圣人之道连“炼金术士的把戏”(某些学生们讽刺化学的话)也要学要不引起矛盾那才是奇怪呢。

    当那个白袍弯刀的青年到白水潭学院几个月后第一次踏足群英楼之时他有幸遇见了这么一幕:

    “我们先生说邵教授(邵康节)想传数学给他们兄弟可我们先生没这个功夫学。”说话的显然是信服二程的学生。(作者按:数学是指河洛之学和今日之数学不同。)

    “嘿嘿你只怕忘记你们老师后面一句话了吧?他还说要学至少要二十年功夫呢。邵教授的高明之处明道伊川也未必能及吧?”有人阴阳怪气的讽刺道。

    “说得不错伊川先生见康节先生指着桌子问这桌子放是在地上的那么这天地又放在何处呢?康节先生为其指点迷津自至**之外伊川先生叹道平生只见过周茂叔论及至此。可见伊川先生虽然所见不若康节康节先生在伊川眼里却是不如濂溪的。”周茂叔和濂溪即是指周敦颐其时太极图说分为三派周派、邵派、张(载)派这说话的人明里说邵雍厉害其实他心里是信服周敦颐一派的。

    马上有人不同意了:“若依在下所见则张横渠方得正理。”

    “嘿嘿……周氏也罢邵氏也罢张氏也罢说的不过是无稽之谈什么**之外?石山长地理初步说得着实清楚。宇宙无穷地者与星星无异不过是一个圆球。这个世界也不是由什么气构成的而是由原子构成的。”讽刺的学生是信服石学的。

    “石山长之说其实也未得实证。这地是圆的谁能证明之?这原子谁能看得着?”

    “地是圆的沈括教授和卫朴教授就很赞叹二位先生精通天文可由历法而推算以为石山长所言确是至理。至于原子之说虽然现在不能证明但是你那元气之说又如何能证明?”

    “卫瞎子的话你也能信?就算卫瞎子他也是学周易的一样装模作样可他的数学又怎么能及邵教授一二?”有人嘲笑道。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凭什么你就敢骂卫教授卫瞎子?”

    “你怎么敢骂我?我身上是有功名的卫朴他有功名吗?依我说学院留着卫朴这种人是鱼龙混杂。”

    “你有功名我没有?你这种人一点修养也没有我为什么不敢骂你?要说鱼龙混杂我看你才是鱼。”

    “说得对这种人举止轻佻是学院的害群之马就该骂。”在旁边鼓动的是那些信服二程的学生刚才被信服邵氏的学生抢白了一直怀恨在心。而且二程的门风是轻易不许人口出恶言特别辱骂尊长更是大忌他们心里也看不惯免不了在旁边鼓噪。

    ……

    也不知谁先动手由辩论而争执由争执而谩骂由谩骂而动手咣咣当当的便打成一团。茶水、酒菜被泼得到处都是。白袍青年本是坐在一个较偏僻的地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完全丧失了君子之风的人。只见那几个信服二程的学生则站在一边观战还不停的摇头叹息冷不妨一杯酒水就泼到他们身上便听到“哎哟哎哟怎么泼我身上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样成何体统?”的声音又听到有人骂道:“什么体统你们想在旁边看热闹没门。”这些人却是蜀学一派的这些人是文人才子的脾气专门喜欢煸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

    白袍青年听到这些对白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闻名天下的白水潭学院还有这样的一面。看他们在学院里温文尔雅的样子一进这个群英楼就变成这样了。正在那叹息之际忽看到店小二、茶博士、酒博士都兴高采烈的躲在旁边看热闹。上面打得惊天动地楼下掌柜的上都懒得上来楼下的客人照样吃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心里纳闷拉过一个茶博士过来相问那茶博士撇撇嘴笑道:“习惯啦反正打坏了他们会赔。价钱很公道的他们也怕我们到石山长、桑公子、沈大人那里去告状呀打完了架会主动来赔钱的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店小二在旁边说道:“是啊这位公子肯定是新来的以后你就会习惯了隔几天就有一次很精彩的。”

    酒博士则摇头晃脑的说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书生打架不是严重的事情伤不了人。”

    白袍青年听到这些话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外国。正在吃惊之际一个酒杯冲他飞了过去他本能的一抄手把酒杯稳稳接住放在桌上。

    “好这位公子好身手。”身后传来叫好声。

    他转身看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叫好。那人眼帘低垂嘴角不易觉察的带着一丝奸笑便是石越的幕僚李丁文。

    白袍青年也不知李丁文是何许人因听他夸赞便冲他微微一笑。

    李丁文看了一眼他腰间的弯刀抱拳笑道:“这位公子文武全才实在难得。在下真定李丁文草字潜光。不敢请教尊称大名?”

    白袍青年也抱拳答道:“不敢原来是李兄。在下段子介草字誉之是江西人。”

    “原来是段兄相见即是有缘不如在下作东找个清静之所请兄弟喝上一杯不知肯否赏脸?”

    段子介看了那些打斗正酣的学生们略略摇了摇头微笑道:“如此多有打扰。”

    中书省都堂刚刚从辽国出使回来的赵瞻正在向几个宰相汇报出使的情况并且等待皇帝的接见。

    赵瞻坐在那里仔细的向几个宰相汇报情况一边偷眼打量这几个大宋最重要的官员。新任的参知政事王珪永远面带微笑这个老头完全是因为资历而被皇帝照顾性的放到这个位置的;另一个参知政事冯京则正襟危坐他和王安石面和心不和轻易不会开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绛依然在西北主持军事此时真正能主持政事的是眼前这个皮肤微黑头发凌乱目光凌厉衣服上还有一些污渍的王安石王介甫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深受皇帝重视主持新法和自己政见不合。

    赵瞻抑制住心中的别扭好不容易才捱到皇帝的召见因为出使辽国是大事几个宰相都要一同前往。

    见了皇帝后王安石先把赵瞻出使的情况详细奏上。赵顼又亲自问了一些细节便例行公事的问道:“赵卿你在辽国可曾在意其风土人情彼辈对我大宋的看法如何?”这是皇帝必须要了解的当时资讯不发达了解敌人对自己看法多数是靠使者的观察。

    赵瞻恭声答道:“辽人知我圣天子在位并不敢觊视我皇宋臣到契丹之时契丹魏王曾问及石越说我大宋有此等人为何不能用?”

    “哦。”赵顼感兴趣的挪了挪身子问道:“你如何回答?”

    王安石诸人都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的回答有失国体。赵瞻从容答道:“臣说我大宋比石越聪明之人何止千百故其仍需加磨励方能大用。吾皇正用其为参赞咨议正是锻炼人材之意谈不上不用。”

    “嗯你答得很得体。你可知契丹人怎么知道石越的?”赵顼略表嘉奖。

    “臣听说石越的《论语正义》等书颇流传于契丹其人颇读其书。臣亦听说连高丽也有石越的《论语正义》流传这是夷狄心向汉化之故使然。”赵瞻和石越没什么特别的交情所以也只是实事求是想什么说什么并不刻意美化石越。

    但是马上就有人想到利用这句话冯京一向反对王安石但是现在王安石在政事堂可以说是为所欲为王珪备员而已韩绛和王安石关系不错他回来了反而更麻烦。现在曾布负责新法事宜根本问都不问自己一声自己在政事堂的作用就是在文件后画押签名而已这让他内心很不满。但冯京也是久于世故的人知道自己不足以对抗王安石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而他对石越他则比较看好所以一心一意想要拉石越进朝廷互相声援对抗王安石所以他连忙说道:“皇上石越之材颇堪大用又闻名于外国臣以为皇上应招其至朝授翰林学士一职一来使野无遗贤二来告诉契丹人皇上知人善用。”

    王安石对于石越一向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这个年轻人聪明才华出众而且并不死板颇能推陈出新很对自己胃口;但另一方面却也觉得石越有点隐隐约约和新法过不去的意思虽然表现很委婉但焉知不是一种策略?况且石越很受那些保守的大臣的器重这一点他就不能不心存警惕了。当下出列说道:“陛下能招致石越当然是好事但是只怕他本人不愿意。现在白水潭学院办得有声有色石越似乎也是如鱼得水。”

    冯京见王安石有杯葛之意连忙奏道:“陛下把这样一个人材放到江湖之上总是可惜。”

    王安石不满的说道:“冯大人石越现在怎么算是在江湖之上呢?在下也觉得石越做个翰林学士绰绰有余但是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王大人你说是不是?”

    王珪见问到自己也只好勉强回答:“石越之材做个翰林学士绰绰有余只是字写得不太工整。”

    他一提到石越的字迹连皇帝都忍不住笑了。冯京也有点尴尬石越一笔臭字东京城大小官衙的官员都知道就算是东京城的普通读书人也多半知道的。毕竟石越是个很吸引士子们注意的人物他的花边新闻经常在读书人的耳边流传。想想一个翰林学士写成石越那样一笔臭字也实在是……

    冯京讷讷说道:“这个这个白璧微瑕。”

    赵顼忍住笑说道:“字差一点没关系朕也让石越学过字不过看起来他什么都聪明就是这个方面长进不大。”

    王安石本来挺严肃不过一想起石越那笔臭字也不禁莞尔真不明白一个人学问这么好字怎么可能写得这么差。不过他于小节倒不太看重而且也不屑于用这些打压石越于是也随声附和:“这的确是小节。”

    赵顼又笑道:“说起石越昨天还有御史在我面前弹劾他。”

    冯京闻言大惊看到皇帝语调轻松才慢慢缓和下来。只见王安石和王珪都不动声色心里暗叫一声“惭愧”。

    只听皇帝笑道:“他的白水潭学院教的课程太杂学生们有的支持程颢有些支持邵雍因此三天两头在一个酒楼上打架。整个东京城传为笑谈御史说他治校不严有失体统。”

    赵瞻才回国第一次听到这事他听说学生们经常打架已经很怪又见皇帝和执政大臣如此轻松的说这些秩事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王安石笑道:“治校不严倒也不能怪石越中书省青苗法改良他经常奉诏来制议法令分身乏术。”

    冯京皱了皱眉头这些事他也微有耳闻一方面觉得石越毕竟年轻让人抓住了这样的把柄在皇帝面前进言幸好皇帝并不怪罪;另一方面也觉得那些御史大多事。因说道:“臣以为这件事还须责令石越整改才行。那些学员有不多是有功名的公然打架有失体统。”

    王珪之前因为说了石越的字不好本是有点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得罪石越此时便捋须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得卿何事?年轻人气盛一点也怪不得石越的御史是多事了。”

    赵顼心里是把这些当趣闻来说的因见几个执政大臣居然挺认真的回答自己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始终是皇帝。幸好这几个人还不算太呆板要是换上那些正儿八经的先生那就麻烦大了不知道要听多少大道理自己为了装得像个明君还只有耐心的听完。想到这些未免感到有点点扫兴因对赵瞻说道:“赵卿先回去吧。你不辱使命明日中书省会有嘉奖的。几位丞相留下来说说西北的军事如何了。”

    王安石见说到正事待赵瞻退下去后才敛容答道:“种谔先胜后败抚宁诸堡全部沦陷臣以为当治种谔之罪。”

    冯京也说道:“韩绛用种谔之谋兵败辱国也是难辞其咎。朝议肯定要处分二人。”

    赵顼脸色不豫说道:“处分二人是必然之事。但是当务之急是韩绛之后西北边事可任何人?”依宋之惯例边事皇帝一般是和枢密院讨论决议但是赵顼即位后信任王安石也多和中书省诸相商议。

    冯京连忙答道:“吕公弼、富弼皆可任安抚使郭逵亦可任韩琦亦可倚重。”

    王安石当即反对:“韩琦若去谁来守御北边防线?吕公弼亦文臣富弼老矣臣以为安抚使郭逵依然可以守御西北防线夏人亦不得为祸。而可让王韶开洮河徐谋进取之策。”

    冯京冷笑道:“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河北、陕西皆是前线数年之间既淤田又差役又保甲百姓苦不堪言。庆州兵哗变并非无由。皇上臣是文臣不知用兵之道但请皇上能废诸法便是差役、保甲暂时不能废这淤田于国无补颇劳民力还请皇上先下旨废除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