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汴京新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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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有立场的话我们的立场就是中立!

    ——《汴京新闻》评论员

    王安石给皇帝见过礼后抬头就看到放在御案上的报纸又看了石越一眼便知道皇帝和石越肯定在谈论《汴京新闻》的事情。

    石越给王安石行过礼站到一边。就听赵顼笑道:“丞相此来有什么事吗?”

    王安石答道:“陛下臣是为了这《汴京新闻》而来。”

    赵顼笑了笑说道:“这倒巧了朕刚刚就和石卿在说这事。石卿你把刚才的事向丞相说一遍吧。”

    石越应了一声便又把之前讨论的事情和王安石细细说了一遍。

    王安石一边听一边思考。等石越说完他立即就清楚皇帝和石越的想法了当下皱了皱眉说道:“陛下臣以为定下条例管制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任由他们这么非议朝政只怕终有一天朝廷大事要受流俗影响。圣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人公然点评朝政得失虽目下看来无大不妥但长久看来终会有隐患。若要议订条例应当在条例中对严厉禁止此等事。”

    石越心里却始终有一个维护言论自由之心见王安石这些说心里不由有些急也说道:“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虑虽不无道理。但治国之道当刚柔相济徒以刚强必将自折。况且士民与天子若连为一体则国家昌盛若互相猜忌则亡国可待。故民者水也当因势利导物有利弊当取其利而防其弊不必因噎废食。自古奸滑之吏欺上瞒下御史之设不能尽数绳之以法有报纸从中监督只需事先有法令约束使其言必有据不敢造谣诽谤则未必不可得其利。若一意禁止则是使上下相隔非上策也。况孔子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然孔子教弟子三千未必不言政事孟子在稷下亦未必不言政事此皆圣人权变之道后之学者也不必徒守经文。”

    王安石见他说到“徒以刚强必将自折”心里不由一格倒似觉得石越在讽刺自己一般但细揣石越语气却挺诚恳。他想起宣德门前之事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若一意执着倒似自己有什么要欺上瞒下之事怕让皇帝知道一般。当下不再争执说道:“石越所说也不无道理。臣以为可着中书省、礼部、刑部、翰林学士共议制《皇宋出版条例》再下廷议颁发执行。”说完这话他自己也有点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石越见王安石退步也说道:“臣以为丞相所言有理。”在石越来说只要《皇宋出版条例》颁布不管其中管制了什么最起码的是官方认可了报纸的存在这一点的意义就是非凡。至于其中有所限制不仅可以辩论以后也是可以修改的。

    而仅以这一点来说那么桑充国的《汴京新闻》也是知道所以在传出来朝廷有意制订《皇宋出版条例》之后《汴京新闻》的社论立即表示欢迎。

    虽然新党中也有人在担心《汴京新闻》会在以后借民意攻击新法为新法的执行增添许多麻烦但是大家也知道王安石自白水潭之狱后政治威信大受打击这时候在无关紧要的《汴京新闻》上再次激化与石越、桑充国的矛盾是相当不智的。

    何况石越等人动辄以“言者无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为借口而皇帝本人对此也颇有兴趣再去争执实在不见得能讨得好去。这个道理便是王安石心里也明白的。加上还有许多读过书却没有机会做官或者官职卑微或者颇受打压不能对朝政发表意见心里却老想着“以天下为已任”的士大夫这时候突然发现报纸这个东西可以让他们说出心中想说的话来——这一批潜在的支持者的力量实在也是不可小视的。

    在这种情况下新党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保马法》、《市易法》的制订之中。王安石此时并不知道王韶已经在西北取得军事上的大胜利。否则的话他只要把《皇宋出版条例》稍稍牵制一下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但是此时报捷的使者依然还在路上。

    五月一日虽然冯京与石越极力反对《保马法》与《市易法》依然写出草案上呈皇帝御览皇帝当天即御批二府三司诸寺监、翰林学士共同讨论。

    五月二日崇政殿石越上《保马、市易二法情弊札子》预言保马、市易二法推行后可能出现的弊端而文彦博、吴充分别上《官不与民争利札子》、《保马法事繁弊多札子》明确表示反对。

    赵顼对于石越反对二法显得相当的不满听石越读过札子沉着脸说道:“石卿诸事未行卿岂能未卜先知?莫须有之事怎么可以用来反对朝廷大事。”

    石越早就料到皇帝会不高兴也并不怎么着急出列答道:“陛下臣并不是反对保马法。”

    他这话一出真是满朝哗然刚才读的札子反对之意非常明显转口就说自己不是反对保马法未免过份。冯京等人侧目而视连王安石都惊诧莫名。马上有御史蠢蠢欲动想要弹劾石越举止失度言辞矛盾失大臣体了。

    赵顼也奇道:“你这不是反对又是什么?”

    石越恭身答道:“谋国如对弈其理相同未虑胜先虑败。若保马法之利臣虽愚亦知然其可能出现的弊端亦不可不察。臣不是反对保马法而是希望能谨慎从事。臣列举可能出现的弊病是希望执政能够三思想一想施行二法后可能出现的这些弊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和取得利益相比孰轻孰重。万一弊病尽现而利不能收又当如何。臣虽然不能未卜先知但知道用兵与谋国都要先庙算廷议趋利避害庙算之时害与利等亦不当实行。现在廷议二法丞相言其利微臣言其弊陛下与诸大臣可以权衡利弊。臣拾遗补缺而已非敢决断机务也。至于市易法臣以为有百害而无一利实不足道。”

    他这话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反对不过是说得委婉一点表明自己并无成见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石越虽然表明一个中立的态度但是文彦博、吴充却没有这么多顾忌各自出列断然说道:“臣反对保马、市法二法之意甚明。”二人对石越的委婉颇有不满。

    接下来便是王安石新党与文彦博等人唇枪舌剑新党大谈二法之利国利民可以为国家省多少开支可以如何如何方便百姓;旧党则无非君子不言利为政在清要二法事繁弊多说不扰民是自欺欺人说到利国则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双方争执不下一直争到中午还有说不完的口水石越袖手旁观不发一言皇帝也难下判断只好宣布退朝改日再议。

    众人退出崇政殿后因为轮到冯京轮值石越便与冯京一起往中书省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石越回头一看却是文彦博。当下连忙施了一礼问道:“文大人有何指教?”

    文彦博冷笑了一下说道:“石大人指教不敢。只是石大人虽然有经济治国之材风骨却不让人佩服。为人臣子的若明知某事不妥当以死谏岂可以柔媚行之?”

    石越心里有点气恼暗道你凭什么来教训我口里却只不动声色的说道:“文大人所说虽然有理但是凡事过刚易折刚柔相济比起一勇之夫更显难能可贵。何况若以保马法而论保马法之弊虽然让在下顾虑良多然而保马法之利亦让人不能不心动。是非对错我也并无把握。如果仅仅因为看到弊端就断然否定不敢有所作为这种行为似勇实怯我也不能苟同。”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让文彦博哑口无言当时就有许多旁听的官员在一边暗暗点头对石越刚才不能坚持己见产生的误解立即就扭转过来了。

    冯京也笑道:“老夫刚才差点也误会子明了。真想不到子明有此等胸襟佩服佩服。”

    他这话虽然是夸石越却也是给文彦博一个台阶意思是你看走了眼并不奇怪我也一样。文彦博岂有不知之理但心里对石越刚才说话语气也有几分着恼特别石越说他“不敢有所作为”、“似勇实怯”他听起来实在是很不舒服当下只抱拳道:“老夫孟浪了。”

    石越微微一笑答了一礼说道:“哪里文大人的风骨也是在下所敬佩的。”

    这一番对答很多内侍还在场自然有人会一字不漏的传到皇帝耳中。说起来石越倒应该感谢文彦博这么当众指责。不过同样的话传到王雱的耳里却只是加深了他对石越是“伪君子“的印象。

    就在第二天五月三日的清晨一骑快马从万胜门飞驶而入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汴京清晨的宁静却也给王安石送来了雪中之炭。

    中书省今日正当王安石轮值王安石一边默读着保马法和市易法条例一边想着石越提指出的那些可能出现的弊端。虽然口里不说但是王安石对于文彦博说什么“君子不言利”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于石越提出的一条条似乎亲眼目睹的弊病心里却不能不引起警觉。在中书省讨论时石越就多少提到过一些但是远不如他在给皇帝的札子中说得那么详细——这让王安石对石越颇有点不满。但不满归不满那一条条的弊病总让他心里不能塌实。

    想到这里王安石不由看了一眼正在自己房里阅读文书的石越虽然低着头可是白皙的脸上和三年前初见相比竟是多了几分坚毅与自信。王安石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年青人无论如何也是一个真正的人材!可惜和自己不能同心协力。

    正在出神之间忽然有人进来禀道:“丞相西北王韶有使者来了。”

    他声音太大一下子连石越这些在自己房中办公的人都听到了无不抬起头来聆听。兵者国之大事也。王韶来的消息无论好坏都是大事。

    王安石心里一惊问道:“快召进来难道西边……”他最害怕的还是西北军事失利军事的哪怕小小的失利也是略显文弱的大宋不能承受之重。

    石越早已走了过来笑道:“丞相不必担心必是好消息无疑。”

    众人都疑惑的望了石越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敢下此断语。王安石也问道:“子明又如何知道?”

    石越笑道:“若是坏消息沿路的州郡一路传一路他们的消息肯定在王韶的使者之先岂能等到王韶的使者都到了京师各州郡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王安石点了点头略定心神说道:“等使者进来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使者就进来了给王安石请个安说道:“奉王将军命递交奏书与丞相。”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来。

    王安石一边接过奏折一边看使者神色轻松眉宇间略有喜色心里更加放心说道:“你远来辛苦先回驿馆休息到时候自有人给你回文不过你也别出驿馆若有事要问会有人来找你。”

    使者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王安石这才回到案前折开奏书见上面写着:“……臣已拓地一千二百余里招附三十余万口。方整饬军事引兵而西破蒙罗角、抹耳水巴诸羌指日可待诸夷既破西征可平……”当下哈哈大笑说道:“果然不出子明所料我立即面圣!”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王韶在西北取得的功绩就传遍了汴京。

    石越看着高兴得走来走去喜形于色的赵顼心里暗暗感叹王韶的所谓功劳不过是单骑说服了一个部落投降并无半点武功可言当汉强大之时司马相如以一词臣持节招附蛮人部落数以十计亦不过平常之功相比古人实在不足道。但是放在此时却已经是大宋数十年来第一次在边功方面的“进取之功”了。

    赵顼却不知道石越这些想法他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虽然这个好消息不过是西北恢复河、湟进而图取西夏的第一步而已。

    好半晌依然略显年轻的皇帝才说道:“以王韶为秦凤路沿边安抚使下诏褒奖。归顺的青唐大首领赐封西头供奉官他们想姓包就依他们赐姓包氏。至于如果安置中书与枢密共议。”

    王安石答道:“遵旨。”他心情也不错。

    赵顼笑道:“看来人材不可闲置呀王韶这样人材若是闲置怎么会知道他有这等胆略。这也是丞相有识人之明推荐有功。丞相力主其事若论首功当归丞相。”

    众人都轰然称是连文彦博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他满肚子气王韶捷报不送枢密直送中书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王安石答道:“臣不敢居功这是皇上用人得当方能使臣子人尽其材。”

    赵顼笑道:“古往今来能用人者方为英主。汉武帝、唐太宗都是能用人才能其成功业。”他从小到大最仰慕的就是这两个皇帝的功业总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更胜过此二人。

    王安石却不以为然说道:“唐太宗不论汉武帝的见识臣以为是很低下的他所用之人不过是卫青、霍去病以文景之基业让天下户口减半也不能灭匈奴。”

    赵顼看了石越一眼石越论西汉功绩甚详想起石越以前说过的话当下顺口说道:“这只能怪汉武帝自己喜欢夸饰奢侈。他对功拓边的功绩不可以抹杀的。天下户口减半和开拓无关。”

    王安石和皇帝在师友之间说话却没什么顾忌当下不服气的说道:“多欲不能害政齐恒公也很奢侈可是方略得当齐国治理得很好。”说来说去又说到他王安石治国的中心思想上去了:开源而不节流。

    赵顼不以为然说道:“汉武帝不能和齐恒公比汉武帝多欲不仅在内政上他攻击匈奴是对的但是因为一马之故劳师万里死者数以万计视人命如草芥这才使天下户口减半。朕不取他这一点。为政者当以仁者为先以爱民为务。”

    他这一番话众臣都知道是石越在《历代政治得失》中所鼓吹的文彦博虽然对石越仍有芥蒂但是一来这番话他听得顺耳二来皇帝在这点上和王安石观点不合让他觉得很出气。当下带头说道:“陛下英明能以爱民为务此大宋之福天下之幸。”

    这一夸奖众臣子都哪里敢落后一声声“皇上英明”、“天下幸甚”顿时淹没了整个宫殿。王安石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有石越不易觉察的皱了一眉毛由王韶的捷报能扯到汉武帝远征大宛这种清谈的功夫石越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难道这满朝君臣竟不知道这和皇帝召集大家前来的目的已经是离题万里了吗?

    不过这中间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倒也不止石越一个王安石等这颂扬之声一落立即说道:“陛下王韶在西北取得一个好的开端征服瞎征恢复河湟指日可待臣以为保马之法与市易之法刻不容缓当立即施行。只等河湟归附就当准备彻底解决陇西李氏(指西夏)到时候要用到的马匹绝非小数目而且大宋也要有一支真正能作战的骑兵才行。臣做过群牧司知道现在官府养马的弊病因此保马之法即便在细节还是有所不妥也当立即推行。而市易之法既能平低物价又能为国库增加收入将来军费开支必然为数巨大用兵之后善后也需要用钱。故二法必须早日推行。又置将之法也请陛下准许在北方各路推行。如此才可能为大宋最终恢复陇西故地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石越听了这番话心里便知道一切都完了。王安石的时机挑得太好了现在三法的推行完全是为西北军事服务了如果谁来阻挡将来军费不够马匹不够士卒不练这等罪名只怕都会推到这些人头上。这个罪名谁承受得起呀?

    何况皇帝正在兴头上王安石的政治威信随着这份捷报无形中已经摆脱了白水潭之狱的影响正在急速的恢复甚至升高这时候反对结果一定是徒劳无功的。

    石越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冯京听了这话也默不作声王珪立即表明态度宣布支持。只有枢密院方面的文彦博和吴充依然极力反对。但是在满朝的支持声中这两个人的反对又能成什么事?

    石越和冯京对望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出列说道:“陛下置将法的确是良法臣也赞成丞相之议以臣之愚保马法之利害得失臣不敢妄下断语此事又关系西北军事既如此臣以为让中书再参详参详尽量去弊求利再予颁行嘱各地长吏不可以粗暴行事以免苦了百姓这也是彰显陛下爱民之德。至于市易法王韶在边境或能得其利但是施之中原与东南臣实在不知道利在何处。如果一定要推行也盼陛下能谨慎行事不如先在开封府暂行一年一年之内若无弊端再推行全国。还请陛下恩准。”

    新党中有人听了话正要出来反驳想毕其功于一役。没想王安石心里却也有几分不安先出列说道:“陛下石越所说臣以为可行。”

    这一句话说出来真是满殿皆惊连皇帝都有点奇怪——这太不符合王安石的性格若在以前他一定会说王韶已得全功此事早一日推行早得一分利何必这样束手束脚。

    赵顼心里也觉得石越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只要不是断然反对小心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的。当下点了点头:“就如丞相、石卿所议吧。”

    文彦博愈发不满的看了石越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妥协。冯京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石越能让王安石退这一步已经是很意外的收获了。新党的气势自白水潭之狱大受打击到军器监一无所获《皇宋出版条例》急急推行几个月来一直处于低潮所以自己才有机会极力杯葛保马法和市易法不料仅仅一天的功夫一道小小的捷报二法基本上通过王安石宠信更隆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冯京又看了石越一眼也许希望只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这个时候他绝对想不到石越马上就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自保马法与青苗法通过之后的两个月大宋的朝廷突然变得非常的平静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们尽心尽力的推行新法石越来往于中书和白水潭学院之间忙于公务与教学。偶尔也抽空去陪桑梓儿画画去碧月轩听楚云儿弹琴这种过于平静的日子几乎让石越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了。如果说有什么风波也只有《汴京新闻》上面一些读书人的论战吧。

    但是凡事都是物及必反在波涛汹涌的时代短暂的平静之后必然是更大的风浪。在熙宁五年第一个七月到来的时候风浪来临了。

    七月二日军器监一个叫曾守一的管财务的小吏上书御史台与丞相府揭露判军器监沈括、孙固玩忽职守使判军器监账目不清卷宗不明疑有情弊。王安石震怒当天就请旨彻查对于军器监一直寄以厚望的皇帝对此也是相当重视当即下令御史中丞蔡确会同中书检正兵、工、刑房事石越、检中吏房事李定彻查此事。

    七月三日蔡确、石越、李定铁青着脸带着一队官兵把刚刚成立不过两个月的军器监给彻底封了。沈括和孙固当天就接到中书省的通知他们现在可以在家里休假了!

    七月五日御史台特地从三司使借来的查账高手们发现军器监的账目不仅混乱大笔买进卖出款项还被涂改得一塌糊涂下午在胄案改设军器监时被石越调到自己手下当差的沈归田吃惊的发现军器监关于震天雷火药配方的存档不翼而飞!

    石越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脸都白了!

    沈归田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小声的问道:“石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石越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沈归田一个人知道——便是沈归田也未必可靠!瞒是瞒不住了沈括和孙固的命运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不禁苦笑道:“立即知会蔡中丞与李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

    沈归田顿了一下欲言而止。

    石越见他神色不对知道他可能有话说便问道:“老沈有什么事尽可直说。”

    沈归田看了一下左右无人这才说道:“下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石越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对?”

    沈归田道:“沈大人是个精细之人孙大人官声也不错的。军器监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算有贪渎怎么就至于这样呢?而且这账目造得如此混乱若是贪渎以沈大人的能力应当掩饰得很好才对。还有震天雷的火药配方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事情军器监守卫森严这又是机密中的机密怎么会失踪?若是沈大人与孙大人想要卖掉抄个副本就可以了。下官总觉得这件事非常的不对。”

    石越本来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事出突然看到军器监的账目居然乱成这样对沈括实在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听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如果要是流传到敌国……所以一下子被惊住了。这时听沈归田点醒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其中肯定有不对。

    他理了一下思绪但一时间其乱如麻找不头绪。便对沈归田说道:“老沈这件事你多留个心眼但也不要乱说。如果这中间有阴谋那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设计者一定早就知道我更应当说清楚否则只我存了个袒护的心只怕接下来就不是军器监这么简单了……”说到这里他不由打个寒颤——一开始他未必没有想要袒护的心如果火药配方只是沈归田一人人知道的话……

    石越冷汗都下来了这个阴谋竟是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石越一边稳定自己的情绪一边带着沈归田走到外间只见蔡确和李定正要指挥一些小吏清查账薄不断的指指点点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为什么单让我带人去查档案卷宗?难道真是因为那是机密中的机密我又是检正兵、工、刑三房事的原因吗?”

    这个念头一跳进脑海石越更加感觉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

    当下打定主意快步走了过去低沉着对蔡确和李定抱了抱拳说道:“蔡中丞、李大人震天雷火药配方资料不翼而飞。”

    他声音虽低却无吝于平地惊雷账目不清说到底不过是寻常事但是这震天雷想起震天雷的威力蔡、李二人就有点发抖何况这是皇帝最看重的东西。

    蔡确和李定一时震惊得连手里的案卷都掉到地下了。

    石越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只是演戏。他也分辨不清只是在心里冷笑——既然知道多半是阴谋那么震天雷的火药配方就未必会流落到外国他就放心多了。当下继续说道:“这是发现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的沈归田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蔡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对李定说道:“李大人先去看看现场。”

    三人沈归田的带领下来到军器监保管最机密技术资料的一个院子只见院子外还有士兵在巡逻院子中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充许进来检查的官员并不多不过五六个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士兵随时跟着甚至不许带笔与纸进来每件房子外面也都有岗哨。

    李定看这种情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样严密的防卫怎么可能失窃?”

    蔡确冷笑道:“如果身份够高就无妨。若是我们三个进来他们敢跟着我们吗?”

    石越不动声色。

    没多久沈归田就把三人领到了放震天雷火药卷宗的柜子前只见上面果然空空如此。而且柜子门和锁都完好无损!

    三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回又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李定率先说道:“蔡中丞石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即报告皇上与丞相。”

    石越点了点头。

    蔡确冷笑道:“报告是要报告的但是这折子怎么写?二位大人还要给出个章程来才行。”

    石越铁着脸说道:“实话实说就是不增不减就好。”

    蔡确看了石越一眼冷笑道:“石大人说的倒是不错但是敢问石大人奏子递上去皇上要问你们对这案子怎么看?这里防守这么严是怎么丢的呀?案犯又是谁呀?我们该怎么答?做臣子的皇上问起来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石越看了蔡确一眼越发不动声色脸色如常的问道:“依蔡中丞看来又当何?”

    蔡确看了石越和李定一眼咬了咬牙说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三个都担不起责任判军器监身上只怕有洗不脱的干系。”

    石越“哦”了一声依然不动声色的问道:“蔡中丞的意思莫非是?”他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李定在旁边听二人对答他是聪明人猛然惊觉沈括是身上打着“石”字印记的人难道这个石越这时候反而想致沈括于死地?这人也未免太猛了一点。

    却又听蔡确不冷不淡地答道:“我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从案情来看能够取走火药配方的军器监中可能只有两人而已。”

    石越却不放松淡淡的问道:“那么蔡中丞以为是谁呢?这等事断不至于两个人一起做的?”

    蔡确可不是傻子他比邓绾这个状元要聪明得多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石大人这等事情查无实证不好乱说。做臣子把事实禀告皇上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老老实实说出来对事不对人也就是了。你说是不是?”这件事对于蔡确来说是一个大大的机会做得好不仅可以讨好王安石还可以在朝廷中立威!朝廷中谁不知道军器监是石越的势力圈沈括是石越的人把沈括扳倒还有皇帝的旧臣孙固也一起扳倒自己“铁面御史”的称号是免不了而且还能提高自己在新党中的影响力。

    石越见他这么说也打着哈哈笑道:“蔡大人所说不错。”

    赵顼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他狠狠的拍了一下御案几乎是吼着问道:“什么!震天雷火药配方失踪?”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火药流落到的西夏、辽国的话大宋要付出的代价简直不堪设想!

    石越此时却在想王安石知道这件事的反映当时正在写批文的王安石手中的笔“当”的就掉在了地上墨汁把王安石的衣服都弄脏了王安石还没有觉察。直觉的感觉到王安石没有参与这起阴谋。想到这石越不由又有点紧张了如果不是阴谋……如果不是阴谋……他不敢想下去了。

    皇帝的吃惊与震怒是在意料之中的。

    赵顼恨恨的说道:“好个沈括好个孙固深负朕望深负朕望!”

    王安石见皇帝如此当下上前说道:“陛下这件事情还要调查清楚与沈括、孙固未必有关系臣以为二人应当不至于卖国。”

    石越也上前说道:“不错陛下若是沈括要卖国根本无须盗卷案震天雷的资料他一清二楚自己写出来就是了。而孙大人是陛下旧臣陛下当深知其为人方正。这等事臣是可保的。”

    赵顼摇了摇头说道:“朕不是怀疑他们二人但即便不是他们做的事情军器监看管不严账目混乱得根本理都不理清无论如何他们二人玩忽职守罪责难逃。赦令沈括、孙固罢守本官。蔡卿火药配方失踪之事你去找开封府陈绎调得力人手加快破案。”

    蔡确闻令却不领旨而是顿首说道:“陛下火药配方失踪自当破案。若是流传外国必经关卡可下令各地关卡严查严防挟带出关。再派人盯紧各国使者方是上策。至于破案并非急务。另外臣身为御史中丞职责所在还要弹劾石越荐人不明致有此失陛下当议石越之罪。”

    石越见蔡确当面就弹劾到自己连忙跪下来顿首谢罪:“臣荐人不当请陛下降罪。但是臣敢保沈括无叛国之心其人人材难得还请陛下许其戴罪权知兵器研究院。震天雷有失正当责令兵器研究院加紧研制改善新的火器。”

    赵顼苦笑了一下说道:“石越荐人不当罚俸一年。沈括也别想去领什么兵器研究院了案情没有调查清楚让他到白水潭学院教书。石卿你先兼领兵器研究院事吕惠卿守丧期满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等他回来让他判军器监知兵器研究院的人选到时候再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