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汴京新闻(中)

字数:14085   加入书签

A+A-

    后来被称为“军器监奇案”的事件是熙宁年间一件值得关注的重大历史事件其影响相当的深远。但在当时而言最让人震撼的是之前在政治斗争一直占据着主动并且从未有过真正的大挫折的石越这一次却遭遇了真正的惨败。

    因为石越曾任提举胄案、虞部事而兵器研究院又完全是石越一手创建的因此在朝廷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军器监几乎完全是置于石越影响之下的除军器监之外钦天监和白水潭学院有牵扯不断的关系钦天监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曾在白水潭学院兼过课而且绝大部分和石越关系良好沈括更是朝中少数被视为“石党”的人物。而这一次沈括被彻底整跨圣意要让吕惠卿出任判军器监事显而易见以吕惠卿的能力石越对军器监的影响力会被减至最低。而钦天监虽然不至于如军器监那么惨但是沈括的罢官也足以构成一大打击。只不过钦天监在注重“事功”的时代不如军器监那么引人注目罢了。

    石越和李丁文详细说过事情的经过之后李丁文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断然说道:“公子这件事必是阴谋无疑。”

    石越有点沮丧的点了点头沉着脸说道:“是阴谋是肯定的但是不知道是谁在设下这个阴谋差点把我也给算计进去了。当时若是一念之差我现在就得回白水潭教书了。”

    李丁文问道:“公子可找沈括谈过?”

    石越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处分即下我就去白水潭让人把他请了过去。整件事情沈括全然不知情账目略有不清是有的但是涂改得这么厉害而且还有几笔大款项的卷宗不翼而飞各种账目混乱堆放只怕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孙固都不会服气。两人都会写谢表自辩。”

    李丁文点了点头冷笑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其实账目不清是个引子。目的是为了引起注意找个借口去检查震天雷火药档案。”

    石越一怔这一节他没有想到。

    李丁文继续说道:“公子可以想想账目不清无论沈括和孙固都肯定会不服气上表自辩只需让陛下查一下军器监这两个月从国库支取了多少钱又有多少地方要用到钱这些事有司各有档案必有痕迹可寻。沈括和孙固便是贪渎也不至于胆子太大两个月能成什么事?这一查事情就清楚了。所以这个阴谋的杀手锏还是震天雷火药配方的失踪。这件东西一丢无论沈括与孙固找什么借口都难辞其咎。而且陛下震怒之下也不会听他们的自辩二人在这件事上也无法辩解。丢了就是丢了无论是怎么丢的身为主官就脱不了干系。”

    石越咬了咬牙道:“究竟是谁设的阴谋?查出此人哼哼!”

    李丁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石越一眼石越身上慢慢出现的这种霸气正是他期待的。当下悠悠的说道:“当今朝廷想与公子为敌而且有能力与公子为敌设下这么大圈套的又有几人?”

    石越听了这话“啊”的一声惊道:“王安石?!”

    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

    李丁文却淡淡的说道:“的确不一定是王安石。但是从公子所说的情况来看军器监肯定有不少人参预了这个阴谋至少那个曹守一就绝对没有本事偷出震天雷火药配方。而且要算计到公子那么御史中丞蔡确逃不了关系。能做出这样的大手笔既能收军器监的人为已用又能影响位高权重的御史中丞这样的人当朝除了王安石只有两个人。”

    石越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想不出除了王安石还有谁而王安石断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作伪要作得这么好可真是天下第一奸了。”

    李丁文笑道:“公子不要忘了王家还有个公子王安石还有个护法。”

    石越闻言吃了一惊“你是说王雱和吕惠卿?”

    李丁文点了点头又说道:“吕惠卿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而王雱则是除王安石之外唯一有能力策划这件事的人。”

    石越想了一想历史上王雱喜欢玩闹阴谋与权术的印象又无比清晰的浮上脑海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次王雱下这么大的圈套来对付自己似乎要置自己为死地。自己对于新法就算是绊脚石也比不上那些旧党那么顽固吧?难道仅仅为吕惠卿?可是吕惠卿和王雱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正在沉思之际忽听李丁文叹了气说道:“这个计的确是好计但是以王雱的聪明如果存心想对付公子的话我怕还有后着。军器监的事情越是查不出来真相来就越是对他有利这样沈括和孙固就有洗不脱的罪名。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落了后手也只能以静待动了。唯一可以放心的是既然是王雱设的阴谋震天雷的火药配方是断不至于流传出去的了。”

    到这时节石越反而看得开了他淡淡一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君胡不知焉?”

    李丁文闻言一怔也哈哈大笑。

    就在李丁文担心着“后着”的时候《汴京新闻》编撰部里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人叫王子韶字圣美太原人氏是熙宁年间有名的“十钻”之一外号“衙内钻”专门结交达官贵人子弟以求进在太学读过书文字学的学问极好因此桑充国等人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见他自报名字桑充国心里就立即起了鄙夷之意嘴里却说道:“王大人来鄙报不知有何贵干?”

    此时欧阳发因听到父亲欧阳修病重的消息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见王子韶进来不由一怔这个人他却是认识的做过监察御史里行和程颢原是同僚后来贬知上元县又做到湖南转运判官这时候怎么来京师了?他却不知道王子韶这次来京师公干拜会王雱顺便就讨到一件好差使只需此事办妥司农寺就调他去做提举两浙常平给他一个大大的优差顺便给苏轼安根刺进来——不过对于王子韶来说最重要的却是到时候有机会再次面圣只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不愁捞不到一个馆职。

    此时却听王子韶笑道:“久闻桑长卿大名。在下在湖南时就听说《汴京新闻》的名字这次来京师拜读过贵报对于贵报的风骨很是景仰。”

    桑充国客套道:“哪里王大人过奖了。”

    王子韶满脸堆笑说道:“桑公子不必过谦。我这次来一来是想见识一下名满天下的桑公子二来却是一手时手庠写了份报道不知道能不能入桑公子法眼?”

    这话说得桑充国与欧阳发都是一怔《汴京新闻》创刊之今写文章的人是不少而且多是名流大家但是写报道的依靠的都是自己的那十几个记者除此之外只有白水潭学院和国子监的学生偶尔会有几人写一写。象王子韶这样主动写了报道送过来的人还是第一个。

    桑充国连忙说道:“岂敢王大人进士出身文采斐扬文章必是好的。”他还疑心王子韶送来的不过是自己的文稿。

    王子韶不置可否的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稿交到桑充国手中。

    桑充国接过来打开一看当场就怔住了!

    漂亮的楷书毛笔写着几个大字标题:《军监器奇案》下有一行小标题——“震天雷火药配方失窃天子震怒;石子明大人荐人不当罚俸一年”;署名则是“太原散人”。

    王子韶在一旁淡淡的笑道:“《汴京新闻》的风骨素所景仰不过这篇报道只怕牵涉太多贵报发表也罢不发表也罢在下亦不敢勉强。”

    欧阳发早就看见了那稿纸上的标题见桑充国一时失神他处世经验丰富许多当即便回道:“王大人大宋自有《皇宋出版条例》新闻报道不可虚妄本报一向要求新闻报道作者文责自负。王大人必须先在稿子上签名证明此稿是王大人所写文责自负我们才会考虑。另外本报编辑还要审查文章是否泄露国家机要其中内容是否与《皇宋出版条例》冲突等等因此这篇报道发表不发表不能立即决定。王大人不妨先回留下稿子和住址让我们编辑讨论一下如果发表我们会奉上稿酬如果不能发表象这样重大的题材我们也会把稿子奉还王大人。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子韶听了欧阳发这番话倒是怔了一怔他倒并不知道还有这许多规矩当下笑道:“这位是欧阳公的长公子吧?果然是气度不凡。既如此在下先把名字和在京师的住址写在稿子之后回去静候佳音。”

    王子韶送来的这篇报道在《汴京新闻》内部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大石头。按规矩桑充国召来了全部编辑开会决定。

    会议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发表这篇报道——这些学生都是白水潭学院的都是景仰石越的甚至直接就是石越的学生而沈括也曾经是白水潭学院的格物院院长现在又回到了白水潭学院教书。这份香火之情让这些还是学生的编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发表这样一份看似“中立”的报道。

    一个编辑站起来激动的说道:“这全是不实之辞。官府都没有定案如果我们发表会让很多市民误以为沈院长的确贪污了。”

    赞和的声音响起一片。

    桑充国皱了皱眉毛这时候他冷静许多当下平静的问道:“你说是不实之辞这篇报道中的语气表达得相当的巧妙他也没有说官府定案了。你能指出报道中哪几句话不实吗?”

    那个人顿时语塞。众人无言地传阅着这份报道发现的确是写得无懈可击。只怕连他们都写不出这样“完美”的报道。

    程颢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这报道不会是王圣美写的他没有这本事。”

    桑充国和欧阳发都是一怔两人都是聪明人立即明白程颢的言外之意了。

    桑充国脑子忽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在白水潭对石越说过的话:“子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言尤在耳那是自己对石越有过的承诺!

    石越现在的困境桑充国并非全然不知这个时候再刊发一份报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何措辞总之难免严重打击石越在士林与民间的声誉而且沈括和孙固身上的冤曲只怕更加洗不清了。

    “这篇报道不能发。”在桑充国的心中和耳边同时响起这句话。

    “这篇报道不能发。”程颢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汴京新闻》不应当沦为官场互相倾轧的工具!哪怕有再大的压力我们也应当有这个原则。”

    欧阳发皱了一下眉头他随着父亲宦海沉浮什么样的黑暗都见过所以身为当时最负盛名的宗师的长子他却不愿意参加科举博取功名而是去学习天文地理各方面的知识只想着做学问来终老自己的一身。自从白水潭学院创办不久他仰慕石越的学问就到了白水潭学院一面是学生一面是助讲。现在又被桑充国的理想所感动毅然帮助他来创办《汴京新闻》。以他的嗅觉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存在危险所以才暂缓回家留下来帮助桑充国做完这个决断。

    “程先生长卿诸位我以为无论我们找什么理由这篇报道我们都不能不发!”欧阳发知道这是自己担当责任的时候见众人把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他继续朗声说道“我主张刊发这篇报道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为了信念;我们创办《汴京新闻》的初衷是为了公正的报道每一件事情如石山长在《三代之治》中描绘的那样的用报纸来使贪官污吏惧来使乱臣贼子惧我们代表的是民意是公理是清流我们站在民间来制衡政府来影响政府正义是我们惟一的依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原因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原则否则终有一天《汴京新闻》就会变质与它初创的理念最终背道而驰……”

    “第二石山长曾经说过报纸都是有立场的。我们《汴京新闻》也是有立场的但是我们的立场并不是说我们是石山长的私人工具我们不会是任何人的私人工具我们的立场是我们坚持的理念这个理念是报道真相。如果因为对石山长或者与我们关系密切的人不利的新闻我们就不报道了那么我们就背叛了这个理念。《汴京新闻》现在面临着真正的考验我们选择公还是私选择坚持理想还是袒护私人都在今天决定。我认为的是如果我们《汴京新闻》有立场我们的立场是中立!”

    说到这里欧阳发停了一下他看到许多的编辑都已经动摇了甚至连桑充国的眼神中都有了犹疑。于是继续说道:“还有第三点原因这一个原因让我们别无选择。这是现实的原因。王子韶为什么把这篇报道交给我们?为什么还特意强调可发不可发?很简单我们不幸卷入了一起政治倾轧当中而有人把我们《汴京新闻》也算计进去了。如果我们发表这篇报道他们就此挑起了石山长和沈院长与我们的矛盾;而如果我们不发表我敢肯定明天汴京的大街小巷都会流传着我们拒绝报道对石山长不利的消息的谣言而御史台肯定会攻击我们与石山长结党偏私说我们是石山长的私人工具到时候取缔《汴京新闻》的声浪必然一浪高过一浪而那些支持我们的人也会怀疑我们一旦普通的民众不能同情我们士林的清议不支持我们我们就失了我们最可靠的支持者到时候进退失据百口莫辩。而且还会害了石山长结党的罪名一旦坐实石山长也承担不起。”

    欧阳发的话立即引起所有人的震动便是桑充国也没有想过这么深的阴谋。所有的人都在低声私语讨论着欧阳发这番话。桑充国却处于极度的矛盾中他立即就明白欧阳发说的有理无论出于坚定的维护《汴京新闻》的信念还是出于让《汴京新闻》生存下去的原因都必须刊登这篇报道。但是如果刊登如果刊登……

    “子明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帮助你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在白水潭说过的话再一次在桑充国的心中响起。石越可以说既是自己的老师又是自己的挚友这样做是不是背叛?!

    也许不止桑充国一个人有这样的矛盾有人就站起来说道:“虽然欧阳先生说得对但是我仍然反对刊登。在最困难的时候屈从于压力对自己最尊敬的人落井下石我反对。”

    但是这次他的话没有得到响应能够进入《汴京新闻》编撰部的都是有理想有独立判断能力的精英学子他们懂得如果冷静的取舍。

    欧阳发看了这个人一眼说道:“你说错了这不是背叛!石山长教给我们理念我们尊敬他最正确的方法是坚持他教给我们的理念而不是效忠于他个人。石山长对我们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话在辩论堂中刻在石墙之上是石山长亲自叫人刻上去的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以石山长的胸襟一定会理解我们这样做是因为出于对大道的坚持。如果我们不刊登反而才是真正的背叛。我说了三点原因最重要的是前面的两点而不是第三点。第三点不过是帮助我们下判断罢了。要在政治斗争中洁身自爱最首要的因素是永远保持中立。何况如果我们不刊登反而是害了石山长。这一点大家都应当明白。”

    虽然他义正言辞的说完这番话但是心里却不由的问自己:“石越真的会不计较吗?换上谁都无法接受最信任的挚友和亲手培养的学生的背叛吧?虽然明知道那是最理智的选择。”欧阳发有点担心地看了桑充国一眼。

    一方面是对理想与自己信奉的“正义”的坚持以及自己倾注最大心血的事业的前途;一方面却是对自己最尊敬的亦师亦友的人实际上的背叛。桑充国在自己的许诺与欧阳发的提醒中交战着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之一。

    希望石越的理解与原谅吗?桑充国很清楚地的知道朋友之间一断有了裂痕它将永远存在很难消失。既便石越能够理解但在感情上他也很难指望石越可以接受。这个时候说自己是“落井下石”也不算过份呀。

    但是最终还是要决定的《汴京新闻》的前途就在自己手中不仅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如果刊登《汴京新闻》的前途就此决定中立而公正地报道将会开一个好头而士林的清议会更加尊重这份报纸民众也会更加信任《汴京新闻》只是这是建立在让石越声名受损雪上加霜的基础上的;如果不刊登即便勉强存活下来《汴京新闻》也会彻底的沦为石越的跟班自己所相信过的一切理念都不过成为极可笑的讽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桑充国身上桑充国知道自己可以投票决定这样的话自己也许可以多一点借口——不过我要这借口做什么?桑充国在心里苦笑道。

    如果需要选择就由我来选择!他站起身沉重地说道:“明天在焦点版刊登这篇报道。”

    程颢也不再坚持补充道:“编者按我来写吧。我会尽量说明这件事与石山长关系不大案情并未查明。”

    欧阳发嘴唇嚅动了一下说道:“我写完明天的社论再回去。”

    桑充国点点头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有劳二位大家继续工作。”

    程颢见桑充国取下挂在衣挂上的披风准备出门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出去一起到了马房牵了马默默地向白水潭的教学楼走去。

    好半晌二人到了辩论堂因为不是辩论日这里并没有人。桑充国看着那行字叹息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程颢无言的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赞赏的点了点头这才温言说道:“长卿你要不要先知会子明一声这样可以减少误会。”

    桑充国迟疑了一下叹道:“程先生知我者信我知我者谅我。何须多言?新学年马上就要开学了期末考试准备招生有多少事要忙呢明年的白水潭人数会更加多吧!”

    程颢叹道:“是啊!白水潭学院之盛孔子以来未尝有也。石子明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人材你放心他能够理解的。”

    桑充国感激地看了程颢一眼微笑道:“都说听程先生讲课如沐春风。白水潭学院有今天程先生也功不可没。”

    唐棣带着从人进了新曹门。离开京师已经快两年了本来他还没资格回京叙职但是不久前吏部下文升任他为工部屯田员外郎可以说是罕见的提拔据说是因为唐棣在地方推行青苗法、农田水利法有利中书直接行文到吏部升迁的。虽然不是官职但是对于自己的文采学问颇有自知之明的唐棣倒是并不介意。

    想着终于可以见到分别许久的石越和桑充国唐棣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爷今晚是住到舅爷家还是住驿馆?”身边几个从人有些是第一次来繁华的京师也显得格外兴奋。

    唐棣挥鞭笑道:“当然是住驿馆了先去吏部交了文书到工部报到再回家不迟免得惹人闲话。”

    正在说笑之间突然听到有小孩子拿着一叠从身边经过大声呦喝:“卖报卖报《汴京新闻》报道京师第一案震天雷火药配方竟然失窃焦点版详细报道天子震怒直秘阁石大人被罚俸一年……卖报卖报……”

    瞬时间那个小孩身边就围了一堆人纷纷抢购这可是震惊天下的大新闻啊!

    唐棣听这小孩子的叫卖心里不由一紧也顾不得许多挤了过去好不容易买得一份报纸出来急匆匆的找到焦点版看到上面几个大字标题几乎让他惊呆了!

    旁边有人买了报纸的有些紧锁着眉毛一边走一边读有些则炫耀自己识字摇头晃脑地大声读着新闻身边聚集着一堆围着听的市民。

    唐棣等人不知厉害倒也罢了对于开封府的百姓来说震天雷的威力不仅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而且还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这玩意火药配方失踪在东京城能引起多大的震撼呀!无论贤愚不肖都只知道只要流落到敌国手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种后果被他们的恐惧放大了!

    只听到有人恨恨地说道:“撤得好皇上圣明沈括和孙固这两个官真是饭桶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了!杀头都不为过。”

    有人忧心忡忡“别是辽狗偷去了那就惨了。”

    “辽狗怎么偷得去?防得那么严多半是有内贼。”

    “那也不一定你没读过书呀?薛红线和聂隐娘的故事听过吧?”

    “……”

    有人则挽惜地说道:“可惜连累了石大人。”

    有人不屑的反驳:“这是赏罚分明石大人荐错了人当然要罚。皇上是明君呀。”

    有人沮丧无比“看来石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沈括到底是什么人?”

    “你那是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还是石大人亲手查出来的呢。可见石大人还是有本事的。没本事能这么快查出来?”

    “你才是屁!不是说石大人是左辅星下凡吗?”

    有人在旁边自我安慰:“以石大人的能耐怎么看错人听过说三国的评书吗?那别是石大人一计吧?”

    免不了有白他一眼“一计?一计搞得报纸上来说?人心沸沸扬扬的?没脑子。”

    “你说谁没脑子?你才是猪脑子石大人左辅星下凡他的计你猜得出来?你才是没脑子。”

    唐棣一路走到驿馆都是听到这些议论的声音。似乎整个开封城因为报纸的出现瞬时间就可以全城关注一个话题了。而这些市井小民的争论根本不会在乎报纸上的其他细节没有什么比震天雷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虽然有很多人依然相信石越但是却也有很大一部分怀疑石越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至于沈括的名誉在民间简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现在只要提到沈括、孙固那些老百姓就知道是谁然后就破口大骂!

    不过唐棣本人更担心的却是桑充国与石越的关系。《汴京新闻》是桑充国创办的他怎么可以攻击石越呢?唐棣实在不能理解。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不去驿馆先去白水潭问问桑充国是怎么回事!

    相比市井百姓是众口一辞的愤怒与担心士林的反应就是要复杂得多。

    “《汴京新闻》的胆子真是大呀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也敢报道!”

    “桑充国和石越怎么了?”

    “看样子《汴京新闻》果然有几分风骨和石越关系这么好也毫不留情的捅一刀!”

    “石越这次心里滋味不好受吧!”这是幸灾乐祸的。

    “都说白水潭是石越系上次宣德门我还以为是做作演双簧这次看来倒也不见得。往好里说石越也算是个君子没有结党。”

    “这也傻了一点吧?这样报道出来石越的声誉是要大受影响的。”

    “那也不一定短时间来看自然受点影响长远来看还很难说。何况如果桑充国不是石越一党的话《汴京新闻》这一次声名大震是肯定的了。”

    “石越在皇上面前费尽心机维护《汴京新闻》《皇宋出版条例》他差不多一个字一个字的争结果没有想到学了商鞅作茧自缚《汴京新闻》反倒拿他开刀立威真是讽刺呀!”

    “其实桑充国也没什么不对春秋大义说要大义灭亲《汴京新闻》标榜天下惟公他们算是守住自己的承诺了这也是君子所为。”

    ……

    “哎震天雷如果流传外国只怕大宋有难。”

    “这样子说起来石越的确是难辞其咎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

    “你说这孙固官声不坏的怎么账目就能乱成那样?沈括也不是无能之辈呀?”

    “这里面有阴谋你不知道吧?……”

    “……”

    王雱看着手里这份《汴京新闻》笑道:“石子明这回让你知道公子爷的手段。圣美你做得很好过两天中书会直接调去两浙你有机会面圣好好把握机会。”

    王子韶笑道:“公子果然是妙计。石越这次不仅仅声誉受损而且只怕会变得不敢相信人了吧?连桑充国都能落井下石。”

    谢景温也笑道:“如果以后桑充国和石越互相争斗这《汴京新闻》用来对付石越这也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二虎相争我们正好从中得利彻底扳倒石越就不是难事。”

    王雱轻轻敲着手中的折扇对王子韶说道:“圣美以你之见桑充国有没有可能收归已用?若能得之是一大助力。以后新法推行事半功倍。”

    王子韶摇了摇头:“只怕不可能。桑充国声名日盛几乎让人以为是另一个石越。所幸的是他因白水潭之狱朝中大臣对他多有嫌隙是没有机会进入朝廷了。否则的话我还要担心这是养虎为患。”

    王雱惋惜道:“真是可惜了听说他和程颢、欧阳发走得近是不是?”

    王子韶点了点头说道:“应当是如此。欧阳发和他交情非浅。”

    谢景温也说道:“若能收归桑充国自然是一大好事白水潭学院中他的威信不在石越之下而白水潭的学生将来做官推行新法比起现在朝廷中的老朽要好得多。只不过这件事终究是太难。”

    王雱叹道:“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我还有点想法等吕惠卿回京再商议不迟。”

    谢景温疑惑地看着王雱说道:“公子你和吕惠卿……”

    王雱笑道:“我自然知道防他但他是人材难得。现在变法前途维艰仅靠王韶在前线的大胜是不够的。现在我和吕惠卿自当同心协力。这一点他也是明白的。”

    谢景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王子韶见王雱说这些时都不回避自己显是把自己当成心腹了更是高兴得手足无措。

    李丁文看了石越一眼目光在书桌上的《汴京新闻》上溜了几下默不作声。

    石越沉着脸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桑充国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来这么一手!他可不知道那个太原散人是王雱派去的。

    李丁文叹道:“公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次桑长卿拿我们立威几乎是置沈括于绝地公子声名也颇受损害。《汴京新闻》羽翼已成桑充国依托白水潭学院隐隐成为在野的清流派首领。我们再不小心只怕将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石越不把《汴京新闻》控制在自己手中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石越好半晌才苦笑道:“当务之急是安慰一下沈括。他才是最惨的只怕在白水潭教书见面都会难看。孙固也会把长卿恨到骨子里吧?只不过这件事说起来长卿倒也没做错什么。”

    李丁文盯着石越看了一会嘲笑似的问道:“公子真的以为桑充国没做错什么?”

    石越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这是我一直主张的理念。总不能因为事情临到我头上我就说不对了吧?”

    李丁文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那《汴京新闻》还真是公子的好学生啊。”他和石越一向是毫不隐瞒的。

    石越心里其实又烦又乱这时的平静是几年来磨练出来的功夫。这时眼光不由自主地看了《汴京新闻》一眼只觉得那份报纸烫得刺目他连忙把目光移开问道:“潜光兄这些事多说无益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吧。”

    李丁文笑道:“凡事利弊参半。如果从大势上来说公子的局面并不差。桑充国以白水潭学院和《汴京新闻》成为在野清流派的领袖这件事已经一步步下来不可避免了。这次的事件对于公子来不过是声名受点损失却可以消除皇上对公子仅有的一丝顾虑让皇上知道公子全无私心尽忠为国。而且还堵住了御史们想要弹劾公子结党的嘴。所以这件事是得失参半得多于失。公子在白水潭的影响力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和桑充国依然可以争一日之短长桑充国和公子是各得半个白水潭而公子得实利而无虚名引人注目更可以大展手脚。只不过沈括经过一事只怕会请求外任公子一定要打消他的想法只要他挺过这件事无论在白水潭还是兵器研究院他都是一大助力。毕竟他在格物院的影响力仅次于公子。”

    石越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是明白的现在无论是技术上还是管理上很多事情他都需要沈括帮助而且沈括与钦天监的关系更是他必须倚重的。在这个时代钦天监有时候能起到意料不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