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汴京新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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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丁文显然和石越想到一块去了:“只要把沈括留在京师利用他和邵康节的人脉公子可以好好笼络钦天监的诸人王安石在私下里说什么‘天变不足畏’很是得罪了钦天监公子正好借此机会使之为我所用。”

    石越点点头说道:“王安石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控制钦天监不过力有不能而已。”

    李丁文微微笑道:“他做不到的事情公子却可以做到。一来因为白水潭学院钦天监和公子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二来政见上钦天监的诸公都很厌恶王安石而欣赏公子。因势利导便事半功倍。”

    见石越点头表示同意李丁文又道:“现在王安石一派气势正焰正是不可与之争锋之时公子在这一段时间要韬光养晦免役法也好市易法也好保马法也好公子在庙堂上不必做出头之鸟自有文彦博去力争。公子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留意人材将来要用人之处甚多如果尽用白水潭之人必然招人议论何况白水潭的学生未必都能成大器。”

    石越默不作声他知道李丁文所说有理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识人之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诸葛之智还有马谡之失呢。

    李丁文却没有想他那么多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现在大家都想做好官邓绾其实不是最无耻的他不过是敢大胆的说出来别人只敢在心里想罢了。所以各部寺的差使甚至地方知县略有背景和野心的人都不愿做。公子既想做大事却和他们正要相反公子选中的人材要能够有干材让他们在部寺地方做事将来才能于国有益。便往小处来说倘若军器监的属官都是偏向公子的吕惠卿就算能做判军器监又如何公子想让军器监一无是处便一无是处他还得灰溜溜的走。往馆阁台谏安插人一来公子现在实力不够二来引人注目三来这些人不容易受控制这种事让王安石去做好了。”

    石越苦笑道:“潜光方法是好方法我现在检正三房公事安排几个人也不成问题可是你以为人材真的那么好找吗?”

    李丁文抿了抿嘴说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只要留意怎么会没有人材?又不是要张良萧何之材不过是一些能臣干吏而已。被埋没的人多的是公子多留意就是我们也不是指望着一晚上就成功。”

    石越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李丁文又道:“朝廷的事情先只能做这么多而且不是急务表面上风浪虽大实际上公子并不危险。但是桑长卿的事情却是可能要动摇公子根本的这种事我以为可一不可二若再出一个桑长卿那就真要无法控制了唐家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手中。”

    石越皱了皱眉道:“长卿的事情并不表示桑家脱离控制了吧?”

    李丁文道:“虽然这不能证明桑家和公子交恶毕竟桑唐二家和公子实际是休戚与共的但是公子也不能太安心因为他们随时可以抛弃公子的大不了前途差一点而已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桑俞楚是个聪明人他肯定不敢得罪公子但是桑长卿实力一日强过一日终有一日不再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桑唐两家是支持公子还是支持桑长卿呢?”

    石越默然半晌。李丁文又道:“现在公子流水似的送礼物给内侍白水潭的财力虽然独立了但是还要给钦天监的官员礼物和‘津贴’这些都是桑唐两家的钱西湖学院几乎完全是唐家在支持多少事情都离不开桑唐两家财力上的支持。如果桑长卿的力量足以保护桑唐两家了只怕他们不会乐意出这些钱。”

    想到这些无比现实的事情石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于某些人来说“好感”这种东西背后的实质很可能就是你送给他的钱的多少。内侍在宋代虽然不重要但是他们的影响力也是不可以低估的石越就记得以赵顼这样的英主也免不了想让宦官领兵被臣下花了好大力气才阻止的。所以和这些内侍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也是一个政治生存的策略只是若仅凭石越的薪水送礼给内侍们只怕自己天天喝粥也送不起。

    石越现在每个月的薪水不过区区三十贯钱加上七石粟另有职田二十顷——如果比起后世来的确是了不起的高薪了更不用说还有“增给”、“茶酒厨料”、“公用钱”等等名目繁多的津贴皇帝时不时也有赏赐;但是如果说到送礼这件事靠薪水的话就实在是不可能了。一个稳定的财力支持对现阶段的石越来说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

    想到这些石越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坚定他沉吟道:“潜光兄是不是说得太危言耸听了?”

    李丁文冷笑道:“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是问题是我们现在输不起。桑家我自有安排但是唐家却是鞭长莫及唐甘南这几年把生意从四川顺着长江一直做到杭州在最富庶的两淮路和两浙路唐家的生意几乎无处不在钱庄、棉纺、印刷、造纸、陶瓷、丝绸、刺绣、造船、车马、酒楼每年唐家让人到岭南去收购荔枝走海路运往高丽与倭国一年仅此一项利润高达十万贯这还根本不是唐家的大头。有公子的支持唐家与各地官员结交更加顺利每年用在送礼上的开支达二十万贯之巨连韩琦也收过唐家的歌妓。只不过唐甘南行事低调懂得分寸罢了。但是这样庞大的势力如果不能掌握在手中唐甘南可是比桑俞楚更多的参预了公子的事情——万一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李丁文说的有些是石越早就知道的有些却是石越不曾听说的他不动声色的听完似笑非笑地说道:“唐家那里潜光兄也未必就是鞭长莫及吧?”显然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在唐家安插了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而且安插的人在唐家的身份只怕还不会太低。

    李丁文微微一笑也不回答继续说道:“唐家有八兄弟唐棣之父唐甘楚是长子族长而唐甘南最精明。唐甘楚只有一子唐棣将来是会在仕途上发展了所以以后唐家的生意多半会交给唐甘南打点。唐甘南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中老大唐羽一直在四川帮着打理生意老二唐康有意于功名唐甘南有意让他去西湖学院读书老三唐夏拜在了苏轼门下。**年纪尚小。现在唐棣已经调来京师做屯田员外郎估计也快到了。我的想法是唐夏在苏轼门下就不必说了但是唐康我们不如把他接到白水潭学院来现在西湖学院都是一些小毛头免得误了这孩子的学业。另外公子就收他做义弟以后朝廷有什么推恩荫赏他就可以荫袭功名……”

    石越看了李丁文一眼这是恩威并用一方面估计是栽培唐康一方面却也是个人质偏偏他能说得这么好听。

    李丁文却似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唐甘南的高堂尚在唐甘楚和唐甘南都是孝子将来有机会公子给**申请一个朝廷的表彰一来可报唐棣与公子相交之情二来唐家必定对公子感恩戴德。其三公子有意观兵燕云就不可不早做打算不如与唐甘南商量一下派人去契丹各城开商店或者就与本地人合伙亦可我们就可以趁此机会把细作分散到契丹诸地到时候契丹内情再也瞒不过我大宋。”

    石越听到这里才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现在他们过去只要开妓院、酒楼、茶馆就可以了。收集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商品的价格哪个官员得宠之类必然不会太引人注目等到十余年后这些人都变成了当地的土著届时就有大用。这是长远的好计。”

    李丁文笑了笑并不多作解释只要给他个机会和唐甘南商量这件事有机会涉及到人事安排他就不怕不能把更多的细作安排到唐家的各个商行之中去。却听石越又说道:“其实唐家并不难制做太多事情反而会让人寒心。你行事要谨慎一点。”

    李丁文心中一凛不由望了石越一眼却见石越脸上并无半分神色当下便点了点头答道:“公子放心我自会小心。”

    石越微微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似漫不经意的说道:“潜光兄我想借唐家的财力在京师再办一份报纸你以为如何?”

    李丁文一怔果然石越表面上虽然说得大方对桑充国之事不介意可是心里却是介意到了骨子里去了。他也不说破认真地答道:“公子万万不可。”

    石越疑惑的望了李丁文一眼问道:“为何?”

    李丁文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说道:“此事有四不可:其一公子让唐家办报纸是把自己卷入风浪之中让御史们多一个地方盯着你让皇上怀疑公子;其二这样做是示人以小器而且白水潭学院到时候就会有分裂之虞学生们不得不在桑长卿与公子之间选边说到底这是内斗会大大损害公子的声望;其三桑长卿这件事做得大公无私公子若是让人觉得你很计较此事并且和桑长卿因此而不合士林一定会鄙满公子。因此公子反而要显得光明磊落如果有机会要公开赞扬桑长卿与《汴京新闻》的风骨;其四这样子是把桑家逼到对立面桑家即便变成盟友也好过变成敌人若公开显示公子的不信任态度是非常不智的。”

    石越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其实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说到很怨恨桑充国那是谈不上的这件事从理智上来说桑充国做得也不见得错了只是没有先和自己商量一下让他心里总是觉得有根刺。他知道李丁文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他提出办一份报纸只是想有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舆论平台罢了——但这也没有必要解释有时候做为一个首领是没有必要让属下知道自己真实想法的李丁文让他处处防着桑唐两家在他看来虽然未必不对但是让自己控制的各种力量保持一个平衡才是他首先应当考虑的。他不可能事必躬亲一个不信任自己属下的人是不能成大事的而且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不宜亲自过问但是如果因此让自己的某一个属下势力过大他也不会愿意看见。

    想到这些石越似有意似无意地看李丁文一眼说道:“方略差不多定好了。唐家的事情拜托潜光兄去安排。另外把沈归田调到兵器研究院去军器监从这件事看来人员相当复杂沈归田到兵器研究院去会有比较有用。”

    李丁文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了。

    石越站起身来喊道:“侍剑备马。”

    沈括的情绪相当低落石越走进沈府的客厅时发现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份《汴京新闻》报纸的一角有被狠狠的捏过的痕迹皱巴巴的。

    “多谢你来看我子明。”沈括看到石越后勉强笑了笑语气里透着没精打采。

    石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存中兄不必如此沮丧。”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沈括的表字。

    沈括似乎有点感动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张报纸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子明多谢你看重我。这次我行事不慎也是咎由自取无话可说。方才孙和父来过了他想请外郡如果皇上不肯恩准就此致仕也罢了。我也想去延州军前效力离开这是非之地。”孙和父即是孙固。

    石越向沈括深深一揖敛容道:“存中兄是我连累了你。”

    沈括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要这么说子明你前途无量多多保重。我不能帮你做一番事业反而牵累于你我心里已是过意不去。”

    石越叹了口气“存中兄以兄之材去外郡终是屈就。是非黑白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不暂时牺身白水潭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份报道一出来我无颜面对我的学生。”

    “你又没做错什么!”

    “人言可畏子明人言可畏呀!”

    石越沉默半晌才说道:“存中兄西北不是能展现兄台才华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留在京师助我一臂之力。”

    沈括似乎有点意外“我还能帮你什么吗?子明。”

    石越**的点了点头“不仅是帮我也是你帮你自己。兵器研究院的诸多项目都需要存中兄来主持另外皇上既有旨意让你回白水潭你依然是格物院的院长。只在兵器研究院能取得成绩那么皇上必然会重新重用你的你能留在京师一切的阴谋与流言慢慢也会烟消云散所有的事情都是查无实据的。”

    沈括本是功利中人石越所说的确有理他也不由不动了一心。但是转念想想要去白水潭面对学生的怀疑还有和桑充国见面时的尴尬以及被老百姓的痛骂什么样的想法都立即烟消云散了。

    他迟疑的说道:“子明只怕我不能帮你。”

    石越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毕竟有些时候面子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他诚挚的说道:“存中兄我知道你顾忌什么。这样我在白水潭给你建一间专门的研究所你可以挑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帮助你就可以了。你依然是格物院的院长什么时候你愿意上课就去上课短时间内你可以专心做你的学问与研究。再给兵器研究院的一些指导就可以了。兵器研究院的诸位与你共事这么久他们是深知这件事的内幕的。”

    石越看了沈括一眼他的神情明白开始动摇当下继续说道:“到时候若有所成绩亦是为国立一大功皇命必有嘉奖今日之事自然烟消云散。这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括望着石越那白皙的脸庞看到石越的确是相当的诚恳不由有几分感动:“子明承你如此看重士为知己者死愚兄岂敢再推辞。只是不瞒你说你所说的研究院的钢铁高炉、平炉炼法试验过数十次了从焦碳到鼓风机的改进都一步步积累着虽然什么时候成功还很难说但是成功已是必然之事。震天雷的改进火药颗粒化的试验还有你说的硝化甘油火枪这些设想没有我那些学生们一样有能力试验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和经验不断的试验总结经验就会成功。我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石越见他已经答应心放了下来笑道:“存中兄不必过谦能有今日之成绩你功不可没。这是别人抹杀不了的。兵器研究院的事情你只需做做指导就可以了我想请你做另几个课题的试验。”

    沈括疑惑的望了石越一眼。

    石越微微一笑走到屋角的一个沙漏上只见细沙从微小口子中慢慢漏下外面则是表示时辰的刻度。他凝视良久回头望着走到身边一脸不解的沈括笑着从袖子里掏了一个东西来。

    这是一个穿了一根绳子的圆球。

    石越把绳子的一端拴在一个架子上轻轻的拨动圆球圆球开始做左右的摆动……

    沈括迷惑地看着左右摆动的圆球脑子里一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却又把握不住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圆球渐渐停止摆动静止的垂了下来。

    石越走了过去再次轻轻拨了一下圆球又开始左右摆动……

    “存中兄注意看这个圆球左右摆动的时间与幅度。”石越轻轻的提醒道。

    沈括集中精力观察着圆球的左右摆动发现左右摆动的幅度和时间几乎是一样的。

    “左右摆动的时间与幅度几乎相等。”沈括喃喃说道。

    “不错是相等的但不是每一次都一样。”石越肯定了沈括的判断。

    石越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来打开放到沈括面前纸上面画了一个擒纵器这个沈括并不陌生当时钦天监已经掌握了这种东西并且用来制造天文钟。擒纵器上是两块掣片连着一根主轴主轴做九十度的弯转就是一根绳子吊着的摆捶了绳子上方是摆线夹板。这实际上是一张老式摆钟的原理图石越家里就曾有一架他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因此记得相当的清楚。

    在图的上方是一个刻度图以及摆钟的外形图。

    沈括捧着图了看了半天不敢置信的问道:“子明这是什么?”

    “这是我设计的摆钟原理图。”石越淡淡的说道。

    “摆钟原理图你是说利用这个摆的原理来制造计时的仪器吗?”沈括不愧是悟性极高的人。

    “我以为相当的可行但是需要你制作仪器的经验来帮助我。”石越微笑点了点道“你看这单摆在短弧线上摆动比长弧线上更快用这个摆线夹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当摆线摆动被这个东西挡住它就不再走弧线而走摆线了……”

    沈括看着这张图纸一边听石越解说一边眼睛都直了。

    “我能造出来这东西!”沈括捏着拳头说道。被军器监一案打击的锐气突然又回到了身上。

    石越抓住沈括的肩膀说道:“我不仅仅需要你造出来以存中你制造天文仪器的经验有足够的支持制成这个摆钟自然不成问题。但是我要你从白水潭学院格物院三年级的学生中挑出优秀者来共同制作这个摆钟。要把时钟做得精密就要做大量的观察与测量你带着这些学生让他们也学会实验与观察学会记录与制作我希望白水潭格物院的学生是真正的英才。”

    “子明你放心我必不负你所托。”

    在石越在沈府做钟摆试验的同时集英殿里文彦博和王安石几乎是针锋相对。

    文彦博恨声说道:“陛下桑充国实在是小人前者因他而有学生聚众叩阙无视皇法现在竟然敢以下议上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以为实在应当封了这种无上下尊卑之分的报馆。”孙固和他私交甚洽而且政见相合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这次文彦博把桑充国恨到了骨子里。

    王安石却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桑充国不过公正的报道事情虽然在私谊上自然有不义之嫌但是在公义上却也没什么不对。《皇宋出版条例》既在朝廷行事还当依法而来。”

    文彦博高声争道:“安石难道凡事都要依法吗?圣人有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之说难道圣人的教诲比不上那个所谓的法吗?”

    王安石冷笑道:“圣人之义还有大义灭亲呢。陛下臣与桑充国并不认识亦无交情不过臣知道朝廷法度不轻立既然订下就要遵守。桑充国这次被文大人指责难道真是因为桑充国议论了尊者吗?之前《汴京新闻》议论的朝廷官员多的是怎么没听见文大人有半句指摘呢?”

    刚刚来到京师的张商英站在后面见王安石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心里也暗自感叹。章惇经抚地方所过之处不可一世结果几个地方官员把他给推了出来一席话把章惇说得无话可说结果竟被章惇推荐给了皇帝刚来面圣就碰上这样火爆的场景他实在不能不感叹。

    文彦博说不过王安石便跪在地上顿首说道:“陛下臣的确没什么才学见识一把老骨头不合时宜就请陛下放我外郡吧。”

    赵顼皱了皱眉说道:“文卿现在西北用兵枢府岂可无人。桑充国这是小事不可逞意气。你是国家重臣岂可轻易弃朕而去?”

    文彦博朗声说道:“老臣留在朝中也什么用处而且不合时宜。朝廷说变法、变法可以不顾祖宗家法;朝廷说立法、立法却连圣人的教诲都可以不听。上下失常阴阳失度这是礼崩乐坏之际。老臣不忍见此陛下念着老臣忠于为国就请放我外郡吧。”

    赵顼见他这个样子也只好温言安慰道:“文卿枢府非卿不可卿当勉为其难。朝廷委卿以重任不可谓不重。卿欲请外朕是不准的。这样今日就议到这里你们都先告退吧王安石和张商英留下。”

    待一众臣工都退下。

    赵顼打量了张商英一眼这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甚是俊逸星目如点炯炯有神。赵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说道:“张卿章惇很是称赞你的学问。”

    “不敢那是章大人谬赞。”张商英谦虚道。

    “章惇岂是喜欢说别人好话的人?”赵顼笑道“张卿对于朝廷行新法是什么看法?”

    “新法本是良法如果得其人缓缓行之则有利于国如果非其人急功近利则有害于国。”张商英看都不看王安石直率的说道。

    “哦。”赵顼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对于《汴京新闻》卿又有什么看法?”

    张商英略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以《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何以见得?”

    “臣听说《汴京新闻》的主事者是桑充国、程颢、欧阳发这三个人桑充国得罪了邓绾这次连石越、沈括、孙固都一起得罪虽然很多说法但是由此可见此人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程颢、欧阳发久负盛名世人都称为君子。如这样的人主事《汴京新闻》就不至于对国家有害。何况报纸一物一则可以启发民智教化百姓;二则可以让贪官污吏惧怕不能欺上瞒下;三则似臣这等外地来京之人只要买几期报纸一读就知道京师最近情况如何甚是方便朝廷大臣若每天读读报纸必不至于与下情相隔。因此臣以《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赵顼点了点头对王安石笑道:“丞相张商英见识不错。不过说到桑充国不过是今之郦生其为人朕不取他。”

    王安石见皇帝竟然用到“郦生卖友”的典故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和桑充国说起来还有梁子他王安石毕竟不是圣人实在没有必要为桑充国说太多的好话。

    赵顼又继续说道:“不过郦生卖友却也有利于刘氏江山。因此不能以此加罪若从公义来讲朕还得说他是对的。最值得欣慰的是石越没有结党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正是日久见人心啊。”

    王安石也无话可说只好说道:“石越行事是很谨慎的乱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乱来。”

    张商英在旁边却不敢插口只好老老实实听着。

    赵顼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卿有才识敢说话就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里行吧。”

    所谓的“里行”就是见习的意思。做监察御史里行虽然官职不高却实是清要很受人尊敬听到这个任命张商英也是意外之喜连忙叩头谢恩。

    桑充国并不知道皇帝在接见张商英的时候说他是“卖友”他面临的问题是他的表哥唐棣在白水潭学院找到他后一把将他拉到房子里门一栓上就大骂他没有义气。

    “长卿你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报负了吗?我们不是说好要帮助石越一起实现他描绘的理想世界的吗?”

    “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出名吗?你坐牢那会我们远在外地石越在皇上面前是怎么保你的你不知道吗?你现在这样落井下石?!”

    唐棣的指摘句句诛心桑充国心里揪心的痛疼。

    他直视唐棣的目光朗声说道:“我没有变心!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实现石越描绘的理想世界!”

    “是吗?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你在石越最困难的时候用焦点版报道一篇毫无实据的丑闻?来损害他的名声?”唐棣冷笑道。

    “报纸的理念就应当是公正与中立。这也是石越所主张的。”

    “什么公正与中立?没有证据说人家坏话就是公正与中立?我可不明白。”

    桑充国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唐棣的思想已经是相差得太远这些在白水潭来说很好理解的思想到了唐棣身上就变得无法解释。

    他尽量平静的说道:“表哥你读过《三代之治》和最近的《白水潭学刊》吗?公正与中立的报纸是石越经常提到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尊重我们的理想。”

    “是吗?”唐棣冷笑道“长卿就你读过书。白水潭学院的山长名动天下的桑公子。你的名气的确可以和石越当年相提并论了。我不懂你那些伟论《三代之治》我读过没有读出你的那句话来。我只知道石越能够带我们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他。”

    “就是帮助他?做石越的奴才吗?表哥你明不明白我们要实现的是石越所提到的理想我们要尊重的那个理想以及相关的理念而不是石越本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唐棣冷冷的说道。过了一会他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以为实现那个理想就必须跟着石越帮助石越。而你以为别人也可以带我们实现那个理想。原来你想做那个人是不是?”

    “你竟然这样想我?表哥。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桑充国委屈得身子发抖。

    “我本来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发现人是会变的!”唐棣冷笑数声打开门扬长而去。

    几缕阳光照进屋中桑充国咬紧嘴唇几道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哥哥。”桑梓儿敲开桑充国书房的门桑充国已经好久没有时间回家了脸色苍白不少。

    “梓儿有事吗?”

    “毅夫表哥回京了刚刚来家里见了爹爹和石大哥。”桑梓儿欲言又止。

    桑充国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他怜爱的看了妹妹一眼说道:“妹子你也在怪我是吗?”

    桑梓儿走到他面前蹲下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想大家可以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桑充国轻轻摸了摸梓儿的头发叹惜道:“妹子哥知道你肯定很为难。不过哥也有哥的苦衷。”

    “我知道。方才爹爹和毅夫表哥都很生气爹说要停止帮你办义学不让印书坊印你的报纸是石大哥劝阻的。石大哥说哥哥没有做错什么石大哥还说哥很有风骨。”桑梓儿抿着嘴带着几分骄傲的说道。

    “是吗?石越他真的不介意吗?”桑充国悠悠地说道。

    桑梓儿抬头望了桑充国一眼桑充国连忙把头偏开他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只听桑梓儿轻声说道:“石大哥也未必不介意我能感觉他心里有几分勉强不过他也是知道哥哥做得对的所以虽然不高兴但是还是帮着哥哥说话。哥你不要怪石大哥好吗?到他那份上要是完全不在乎也挺难的。”

    桑充国听到梓儿这话里竟是对石越情意深种心里吃了一惊。

    “妹子我不会怪他的他不怪我就很好了。我怎么会怪他呢?”桑充国温言答道。

    “妹子你是不是喜欢石越?”迟疑了好一会桑充国终于问了出来。

    桑梓儿根本没有想到桑充国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脸立即红到脖子根了。她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哥我出去陪娘一会你等一下也过来给娘请安呀。”说完也不等桑充国回答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

    熙宁五年七月份的军器监事件并没有让人得出满意的结果。火药配方离奇失踪开封府束手无策虽然暗流在地下悄悄的涌动各个政治势力重新开始审视手中的牌局但若从表面上看来则似乎这个虎头蛇尾的事件完全是为了等待吕惠卿在闰七月到来的时候可以顺利的入主军器监。

    但是就在吕惠卿抵京之前数天发生了一件可以历史上大书一笔的事情在当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白水潭学院一个叫赵岩的学生也是兵器研究院的研究员先以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用水溶解然后装百分之十的硫磺放入其中搅拌最后再用百分之十五的炭投入吸干后把炭取来碾压成粉然后晒干。再用牛皮胶溶液与酒精混合喷洒在药粉上滚成粒子成功的试制出最佳配方的黑火药粒子。使火药生产、保存、运输过程的危险性大大降低。

    报告递交上去的当天就被石越锁进了档案最深的那一层里面。赵岩受到表彰但是这件事却被下达禁口令。

    “赵岩你这个成绩是天才般的成绩我为我们白水潭学院有你这样学生而骄傲……但是这个成绩将做为机密被保存起来你可以继续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与试验沈归田会给你提供协助。但是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你的研究内容与成绩。”石越一脸严肃的叮嘱。

    “石山长您放心。”赵岩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丝毫没有问为什么。

    “今后你的研究进程可以向沈归田报告他会直接向我反映的。不管兵研院换了谁来主事这个章程不能乱。这件事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山长。”沈括的去职让兵研院的人心里都很不爽可以说凡是进兵研院的学生都是对石越非常崇拜对沈括相当尊敬的人他们只是不愿意参预政治可是《汴京新闻》还是会读的。

    赵岩所不知道的是同样的要求通过不同的人的口中传给了兵研院白水潭系的所有研究组的核心人物。不过他出色的成绩让他有了与众不同的待遇——石越亲口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