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天下才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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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越笑道:“良材美质断难自弃。司马公子在两淮江浙往来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称赞公子呢。”他故意点到为止却并不说明。

    司马梦求真是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

    石越微微笑道:“以司马公子之能必能有所教我还盼不吝赐教。”

    司马梦求倒不想石越如此开门见山连忙说道:“学生见识愚钝只怕让公子失望。”

    石越叹道:“身在高位者之患是不知百姓之疾苦。象我们这些人整日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高坐庙堂之上坐谈议论百姓之疾苦谁能感同身受?上行下效便是小县知县真能深入民间者亦廖廖可数而敢于据实上报者更是难有。《汴京新闻》号称能反映民间疾苦可实则亦不过限于开封一府罢了。朝廷法令行于四方纵有良吏执行各地风俗人情不一守令为求考功升迁无不讳病忌医这是人之常情而最后吃亏的是百姓与国家。我虽有亲近百姓了解法令真正的执行情况之心但是身在朝廷往往也脱不开身。司马公子是有心之人还望能够直言无忌。”

    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动容。司马梦求起身行了一礼正色说道:“石大人如此见识实乃朝廷百姓之福。如此学生便斗胆放肆直言有不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石越伸手说道:“但说无妨。”

    司马梦求清清爽子侃侃说道:“自熙宁二年陛下召王相公入朝主持变法至今已近四年。所谓变法其要者有六路均输法、农田水利法、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保马法、市易法、免行法及置将法等。其他细法不计其数。而其中青苗法本是争议极大石大人改良之后又多出三法:青苗法、钱庄法、合作社法。不到四年时间相继推出如此之多的法令一法争议未定一法又出本来就嫌苛急。而地方官吏奉行多有变样更易招致反对。但平心而论新法亦有可取者。”

    “譬如免役法朝野之中反对一片但学生这几年往来南北终于发现其中之奥妙。原来免役一法北方人反对得厉害南方人却不甚反对。”

    石越和李丁文听到这话不由愕然三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对石越说过有这样的事情他想了一回没有明白为什么南方人反对不厉害而北方人反对得厉害。当下便问道:“这是为何?”

    司马梦求叹道:“因为南方与北方情势不同。大抵南方百姓较北方百姓要富庶而南方百姓的徭役亦比北方要重。实行免役法一般的南方百姓多能承受而因此免掉徭役只要朝廷不是庸外加庸百姓反而觉得方便。而北方就不同百姓穷苦本来就出不起免役钱而免役法又分五等户征收原本不要服役的客户与四、五等户、单丁户、女户都要交一半的助役钱和十分之二的免役宽剩钱使贫者更贫雪上加霜而国库竟因此富裕。所以北方最穷的百姓是很受免役法之害的。特别是十分之二的免役宽剩钱说是为荒年灾年备灾的实际上年年征收几乎变成常赋有些地方甚至增加到十分之四十分之五。深害百姓南方还好北方百姓则实有不堪忍受之苦而偏偏北方官户、客户、四、五等户特多……”

    “另一方面北方有些百姓却甚至不愿意种桑养牛因为家里有桑树有牛就被视为富户免役钱就要多出百姓由此更不堪重负。但在北方而论比贫困之家反对更强烈的是一等户和官户很多官户本来不要出钱的现在突然要出钱虽然他们有钱却也不愿意;而一等户则是因为他们出钱最多。朝中大臣以北方人居多所以这些人的声音更容易传到朝中大臣耳中真要说为贫困百姓吁请的倒不见得有几个。否则也不必全盘攻击免役法只需改良助役法就行了。如果平心而论对于南方人而言则免役法至少不是什么坏法对北方而言如果能取消或者减少四、五等户和客户的助役钱和免役宽剩钱那么它纵有弊端也可以接受。”

    石越想到自己之前在心里一直单纯的认为免役法扰民甚至想过要联合旧党狙击此法心里不由一阵惭愧。长叹道:“非纯父他人不能告诉为我言此。”旋又想起苏轼本来反对免役法可是到了杭州后就慢慢没有听到他反对的声音了而韩琦在河北则对免役法恨之入骨种种情弊他终于算是完全明白。

    连李丁文听到这里见司马梦求如此通达上下情弊也有点自叹不如。

    司马梦求继续说道:“又如保甲、保马二法推行皆在黄河以北黄河以南对此二法闻所未闻更无害可言。反倒是青苗法推行得当之处百姓颇得其利。若南方百姓所苦的反倒是农田水利法。”

    这话说出来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陈良一句话问出大家的心声。

    “怎么不可能?地方官吏为了邀功乱开沟渠胡修乱造虚报数字。逼迫百姓向朝廷借钱虽然利息甚低却始终是要还的。何况江浙两淮要修水利就应当统一规划才能见其利。各县乱修一气又有什么用处?”

    这话问得陈良哑口无言。

    石越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朝廷已经知道了会派专员去两浙两淮督修水利。”

    司马梦求又继续说道:“石公子改良青苗法虽然是善法情弊减少许多但也不是全无弊端可言。一则如非大县一县一般只有一个钱庄而钱庄春季借出秋季收回若非富户豪室断然没有这么多的本金。而富户豪室却也有不愿意的他们宁可钱庄开不成自己偷偷放高利贷。要抑制这种情况一是靠地方官员的干材一面打击高利贷一面让县中富户联合出资办钱庄;二是由外地请来大商大贩兴办钱庄让本地的富户无利可图。这种事情在富裕一点的地方则施行良好在穷困之处却全靠地方官的能力。仅仅靠着青苗钱收息那一点微利如何能打动富商?何况越是穷的地方借钱出去风险越高。其二则是那些极度贫困的农民钱庄并不愿意借钱官府亦不能强迫。而合作社的推广又并不理想结果最穷的人依然还要去借高利贷。所以改良青苗法如果摊上一个好的地方官则一切都好若是地方官平庸无材那么这根本也谈不上雪中送炭之法。”

    石越听他说来也的确有可能当下默然良久才说道:“南方已是如此北方只怕更加复杂。”

    不料司马梦求却笑道:“那却未必。”

    “为何?北方可是比南方更穷。”

    “北方虽然穷但是北方也有有利之处。一是北方人情淳朴欠钱不还之事要少风险自然小得多;二是青苗法利息低而北方三等户以下都愿意借甚至客户也愿意借借的人比南方要多利润反比南方高;三是因为钱庄收息多少始终是考核地方官政绩的重要一条地方官员也很主动的把那些富户召集起来合伙开钱庄。而地方官为了从钱庄中多收息当成自己的政绩又会允许这些钱庄借钱给商人谋利从中抽取税金当做青苗法交纳。所以北方实际上并不比南方执行困难。实际上钱庄借钱给商人为本然后谋利这种事情地不分南北各处都有。依学生看来是有利有弊其利则是钱庄利润变大商人愿意开设;其弊是学生担心这些钱庄本金有限最后反而没有钱借出做青苗钱了——这种事情在某些地方已经发生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钱庄则只要有利可图青苗法因此名存实亡生产需要资金的农民还是不得不去借高利借贷改良青苗法之所以朝野一片平静这中间是有玄机的不过以学生所见这样的事情现在还只是少数地方的现象。”

    “那么纯父可有什么良策?”石越虽然觉得资本追求最大利润根本是正常现象但是青苗法积极的一面如果断送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让大多农民破产而社会工业化程度又无法容耐这么多劳动力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引发社会的动乱从这个意义上讲石越也希望青苗法能够切切实实解决农民的一些问题。但是让民间资本有效的流入农业生产当中这个难题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司马梦求苦笑道:“我又能有什么良策可言本来越是穷县越是需要青苗钱可在某些地方结果却是越是穷县钱庄越是不愿意借青苗钱反倒是富县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真要解决还得靠地方官吏的良心与能力。或者在钱庄法增加一条农民满足贷款条件而钱庄不放贷者可以向官府申诉求助?不过依学生来看这些都是细节实则王相公变法的路子整个就走错了这完全是一个死连环。王相公变法便真能成功财政岁入真能大增亦不足以解决大宋的问题。”

    他这话实在是惊世骇俗之论。就算是石越也不曾对王安石变法全盘否定。不过石越对于司马梦求的建议也不敢断然下结论是好是坏金融方面的事情石越并不是行家里手这样的一条条令加进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暂时难以评估。

    “那么纯父的高见是?”石越和李丁文对望一眼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司马梦求可能是很久没有机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略有点激动“大宋之弊在于冗官冗兵。要解决二者首先就要澄清吏治不澄清吏治消除冗官就不足以宽养民力不能宽养民力就不能厚培国本不能厚培国本就不足以显耀武功。王相公变法背道而弛焉能成其大道?”

    这个道理石越和李丁文甚至苏轼、范纯仁都曾看到也不算稀奇。当下石越问道:“我观王相公变法虽然重开流不重节流重法令不重人事颇有不如人意处但似乎还不足以言背道而弛?何况王相公执政以来消除冗兵禁军减至五十余万亦不能谓其见不及此。”

    司马梦求淡淡一笑说道:“我当为石大人一一言之。”

    “王相公削减禁军自是事实然而西北军费所需数以亿万计此处消减所得彼处十倍花掉又何足道?而冗官之势熙宁五年之间愈演愈烈。如嘉佑年间推恩者数十人治平间三百人而如今则四、五百人。官员们一个求田问舍为子孙谋谁来谋国?”

    “又王相公立置将法每将下面各有部队将、训练官一、二十人诸州又自有总管、钤辖、都监、监押设官重复平增冗官又是数以百计……”

    “又推行新法诸路增置提举官凡四十余人各设官府不一而足。又国初供奉三班不过三百人天禧间增至四千二百多现在则达一万一千多。景德年间大夫之官不过三十九人如今达二百三十增加七倍朝奉郎以上景德年间不过一百六十五人现在是六百九十五五倍于彼时。承议郎一百二十七人增至三百六十九人奉议郎一百四十八人增至四百三十一人冗官之势有增无减。而朝廷厚待士大夫各项赏赐曾无止尽。便是王相公再能理财所得亦不足以偿所出……”

    司马梦求把这些数字一一说来如数家珍显是平时非常留心。吴从龙等人不知道端详倒也罢了石越和李丁文却听来惊心。宋代一个官员能享受什么样的待遇石越是亲身体会的。俸银之外还有春衣绫、绵、冬绢还有粟还有随身仆人的衣粮还有薪、嵩、炭、盐还有所谓的“增给”、“赡家钱”、“马钱”、“茶酒厨料”……名目烦多连石越自己都记不过来。每年郊天、皇帝生日、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生日更是各有恩赐。国家从百姓那么剥削来的钱财就这么被所谓的“百官”们吸取了很大一部分。当然不能说这些冗官是王安石的过错但是王安石变法完全没有抑制冗官的增长却也是事实。

    司马梦求顿了顿又说道:“本朝苛税七倍于唐百姓之苦谁人知之?天下之财输于京师而地方不能自留钱财用于建设。朝廷养兵养官之费占岁入十分之九。不除冗官冗兵又谈什么宽养民力谈什么厚培国本?如今国家之事乱无头绪立即仓促用兵更是急功近利之极。”

    说到这里石越算是明白了司马梦求的大概思路此人虽然算是才华出众对国事有着深刻的见解但同样是那个时代的人物他的见识不过是以范仲淹的见解为基础。他和李丁文对望一眼就知道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不由莞尔。除冗官冗官是那么好除的吗?王安石未必是见不及此很可能是范仲淹的失败给了他深刻的教训他不愿意一个人挑战整个官僚阶层罢了。但是话又说回来真是想要解决大宋的问题这个顽疾石越不能不面对!

    总有一天我要面对这个问题的。不过历史在这个问题上给石越的经验却并不多因为石越出生的时代冗官问题比大宋要严重千百倍。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不是现在他要面对的。他笑着中止了司马梦求的话题“事有轻、重、缓、急很多事情虽然按理要那么做可是真正实行起来却需要多走一点弯路才能达到最后的目的。你可明白?”

    司马梦求本来正想继续说着自己对冗官的看法提出一揽子强硬措施消除冗官听到石越不轻不重的这么一说不由呆了。他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试图理解石越的意思。

    一直听着司马梦求说话的范翔微微笑道:“石大人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石越笑着看了这个青年一眼“哦?”

    “我们要去一个地方面前有巨石挡道仓促间不能踢开。这时候花点时间去准备工具召集人手一起来搬来巨石比起用莽夫之勇一味蛮干要有用得多。”范翔打了另一个比喻。

    “哈哈……仲麟真是聪明之辈。”石越笑道。

    司马梦求豁然明白抱拳说道:“学生受教了。”

    陈良在旁边补充道:“如果在准备工具的同时行有余力还可造一架马车这样在搬开巨石之后可以加快上路把时间补回来。”

    石越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又对司马梦求说道:“冗官冗兵仓促间难以解决。之前多做些有益于国的事情待到时机成熟再去动它们不迟。纯父多有干材须能耐下心来静待时机。当今天子圣明英杰之士正是大有为之时。”

    司马梦求点头称是。

    严肃的话题既然说得差不多了当下众人就慢慢放开。司马梦求喜欢说些他游历各地时所见的风俗习惯地方民情官吏贤愚之类和李丁文倒是颇有共同话题。而吴从龙等人显然去过的地方不多吴从龙对秦汉晋唐以来的官制礼仪显见非常熟悉常能引经据典说上一番不过他为人方正拘礼和范翔恰好性情相反。范翔思维灵活什么事情都是一点就通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市井百姓各种趣闻秩事他信口拈来倒如同自己家后院的事情一般清楚。而陈良此人竟然是精通刑名钱粮诸般庶政实在出乎石越意料之外。

    诸人交谈颇为相得而吴从龙和范翔又是刻意巴结卖弄学问席间气氛活跃笑声不断直到天色渐色这才发现时间流逝之快。石越与宋人交游见过的名士才子不知凡几但当时读书人无不书生气甚重谈得几句话往往就是往琴棋诗画引其中高材之士也不过谈谈历史上的典故经文以证其博石越心里对这些实在有一种厌烦之心因此他平时倒更喜欢和沈归田这样的小官吏说话。今日碰上司马梦求几人说的当时当世之事便是说历史得失品评也是适可而止绝不肯夸张虚饰加上范翔此人实在淡吐风谐石越本就有招致之意此时更觉不舍便吩咐侍剑让人点起蜡烛挂上“气死风”做彻夜之谈。

    众人从上午至晚上边喝边谈本来各有酒意石越又说到给侍剑和唐康找个箭术教练以为君子当文武全材方为上品。范翔带着酒意指着司马梦求笑道:“石大人若论文武全材司马纯父可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赋。其箭法之精妙亦非开封府一个捕头可比。”

    司马梦求知道范翔已有几分醉意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让石越知道自己的本事当下只是微微笑道:“仲麟不要胡言乱语。”

    李丁文却笑道:“纯父何必过谦仲麟岂是乱说话之人?”

    范翔脑子不是太听使唤了竟然也说道:“正是我范仲麟什么时候会乱说话?纯父兄何必谦虚干脆表演一下也给石大人看看你的本领嘛。”

    众人哄然称是侍剑少年心性正是想看热闹也忍不住露出期盼之色;李丁文却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说道:“纯父兄表演两手我们以此下酒岂不也是雅事一桩?”

    司马梦求是何等人物早就看出来李丁文实是石越身边的谋主对自己的态度相当微妙。他此时对石越颇为倾服而石越言语中也已微露招致之意心想干脆就一展生平所学也好给石越一个好印象同时让李丁文知道我司马梦求的本事。当下并不回答只是迟疑的看了石越一眼。

    石越对于所谓武功心里本来就很好奇毕竟他是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一代人。加之大家都在兴头上当下微微笑道:“纯父就露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界吧。”

    司马梦求见石越发话站起身来抱拳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侍剑见他答应顿时心花怒放连忙说道:“公子我去拿弓箭刀剑来给司马公子。”

    石越心思一转叫过侍剑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侍剑似乎吃了一惊略一迟疑方才答应着去拿诸般兵器。

    不多时侍剑带着一个家丁拿了弓箭和一个大盒子过来。

    石越先接过弓箭双手交到司马梦求手中。这是一张犀角弓石越提举胄案虞部之时胄案经常会造些好兵器出来送给王公贵族石越做了那份差使下面的人要巴结他自然忘不了给他留一份。当时他按价付钱还曾让那些手下大吃一惊因为这些事情在当时根本就不被视为受贿了完全是平常事。他这些兵器放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多半是当摆设用的。

    此时司马梦求接过此弓不由赞了一声:“好弓!”

    弓是好弓箭自然不会是坏箭金箭筒内二十支箭全是雕翎箭。

    司马梦求也不说话走出亭来就在曲桥之上搭箭上弦嗖嗖三箭只听弓弦响过池墉那边的三枝柳条掉在水池之中。而箭势并不稍减一直钉到花园的围墙之上。众人一齐起身凭栏而立夸了一声好侍剑更是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司马梦求微微一笑手中却不停留接连二十箭发出二十枝雕翎箭在雪白的围墙上竟是钉出一个隶书“石”字来。这手箭法连李丁文也要点头称赞。

    石越击掌笑道:“司马纯父果然神技。”

    司马梦求拱了拱手谦道:“雕虫小技让石大人见笑了。”说着就要把弓还给石越。

    石越摆了摆手却不去接“所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这张弓放到我这里白白蒙尘不如就送给纯父明天我再让人去在箭上刻上纯父的名字纯父不要推辞才好。”

    司马梦求心里也是很喜欢这张弓而且他其实也是豪侠之人当下恭身笑道:“如此学生愧领了。”

    石越微微一笑走到侍剑身边接过他手中的檀木盒再走到司马梦求前面笑道:“这里有件东西还请纯父鉴赏鉴赏。”

    众人见石越如果慎重地拿出一样东西知道必非凡品不由一起围了上来。司马梦求却抽空偷偷瞄了李丁文一眼见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露笑容显是早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当下接过这个三尺长半尺宽的檀木盒右手轻轻一扣把盖子打开了。

    众人一齐把头凑过去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古剑剑鞘和剑柄皆是黑色上面刻有简单的花纹在剑鞘之上有一句隶书诗:“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宋人文章独推韩愈司马梦求等人自然知道这是韩愈的名句用来形容朋友之间的赤诚相待。石越这时候拿出这么一把剑来背后深意不言可知。

    司马梦求拿起剑来只觉触手生寒便知这把剑的确是一把宝剑。他把盒子交加一个家丁右手握剑左手抓鞘刷的一声把剑拔出半截便见寒光四溢。他观摩良久自问见识并不浅薄却不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当下便直言道:“学生孤陋寡闻竟不知此剑来历。”

    李丁文笑道:“这柄宝剑是有人高价从杭州购得送与公子。苏子瞻大人、公子与在下皆是不识。剑上并无题款唯鞘上有韩文公诗一句而已。”

    范翔伸着脖子看了一回他本是个儒生自然是不识的不过他生性机敏转了转眼珠笑道:“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这柄剑虽由昆吾之铁炼成却必是零落飘沦已久竟至于没没无名要待石大人方能识它可见也是机缘巧合。此剑之前辗转于俗人之手自然无名然宝剑入英雄手日后必当显名于世。学生以为不如就由石大人给此剑起个名字也好别让它埋没了。”

    他一番话语带双关以宝剑暗喻司马梦求还轻轻易易拍了石越的马屁一下便连李丁文也暗赞他的机智。果然石越虽然不喜欢别人拍马屁但是如范翔这般恰到好处的只怕是圣人再世亦不能拒何况石越一凡人便听他笑道:“仲麟说这宝剑蒙尘已久只怕也是事实否则以苏子瞻大人那般高才岂能有不识出处之理?方才仲麟用了郭震的诗句我就从这诗来名之称这柄剑为‘昆吾剑’如何?”

    石越都把名字说了出来别人又怎么会说不好?这世间也不会有这般不识趣之人除非是武状元康大同的表弟吴安国在此那必定是鼻子一哼满脸不屑。

    石越见众人都说不错又笑道:“仲麟方才说宝剑入英雄手方能显名于世。这句话深得我心在坐并无习武之人文武全材当数纯父我就把这昆吾剑赠予纯父料纯父定不会让它埋没。”

    他这话一说出来除了李丁文众人都是吃了一惊。这柄宝剑虽然无名却必是名贵之物竟然就此相赠。不过众人都是聪明之人石越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司马梦求轻抚昆吾剑慨然说道:“大丈夫在世能得一知已足矣。学生定然不负大人之望绝不让此剑蒙羞。”

    说完拔剑出鞘白衣晃动剑光闪闪竟是在曲桥之上舞起剑来。只见他出剑之时有如雷霆之怒收剑之时却似江海澄光白衣寒光滚滚翻动看得众人都痴了。舞得兴起处突然将宝剑掷上云宵高达数十丈而司马梦求手执剑鞘准确的把电闪一样的宝剑接入鞘中。

    李丁文看着此景不知怎的心中忽有慷慨高歌之意情不自禁的拍栏歌道:“昔闻班家子笔砚忽然投。一朝抚长剑万里入荒陬……”

    这本是唐人的一首长诗中的几句李丁文心有所感此时唱来慷慨豪迈之意动人心魄众人对这首诗都不陌生此时亦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一齐跟着拍子慨然歌道:“……岂不服艰险只思清国雠。山川去何岁霜露几逢秋。玉塞已遐廓铁关方阻修……”

    当读完“卒使功名建长封万里侯”之时便是连似懂非懂的侍剑也心情澎湃不已。众人都在想象着自己就如那把昆吾剑此时虽然默默无名但日后建功立业虽有艰难险阻而必定终于能显名当世、流芳青史……

    也是自此夜之后司马梦求与陈良一起进入石越的幕府而吴从龙与范翔亦成为“石党”的中坚。

    在白水潭学院第一届技艺大赛成功结束后不久石越成为礼部试考官之一的任命终于正式下达忙忙碌碌的日子再次开始田烈武虽然是唐康与侍剑的教练经常出入石越赐邸也很难见到他几面。让他吃惊的是司马梦求竟然是石越府上的幕僚——这件事他很久很久没有想通军器监案他越来越觉得糊涂直到他最终决定不去想这件事情。唐康与侍剑都是聪明伶俐而石府上上下下完全没有一点大官家里人的架子这一切让田烈武感得很舒服他并不想自寻烦恼。

    而且在石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石府的书很多无论是李先生还是司马先生或者陈先生都很愿意借书给他看。田烈武粗识文字他并不是想看那些精深的古文而是喜欢看兵书。当时石越自己是直秘阁宫廷藏书他多能见到而白水潭学院又在进行一个图书馆工程李丁文经常去白水潭那边借书这个又影响到司马梦求。当时大宋有一套兵书集叫《武经七书》田烈武是可以从李丁文或者司马梦求手中借到甚至侍剑和唐康也可以帮他他有不懂的地方碰上李丁文或司马梦求闲暇还会给他讲解一二但是还有一套《武经总要》他却看不到甚至不知道有这书的存在——这是大宋的管制书籍不是当官的绝对看不到当然李丁文和司马梦求是特例。

    不过对于田烈武来说他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有一次石大人还告诉他明年六月的武举如果他愿意参加石大人可以找个大官一起保荐他——这是田烈武以前不敢想象的梦想大宋的武举需要两个高官保荐才能有入试的资格如田烈武这样的人以前哪里敢奢望?就是为了武举田烈武才决定努力读兵书这是考试项目之一。

    这一天的下午田烈武带着唐康在院子里练了一会箭术就见石越铁着脸穿过院子走回书房不久就听到书房里传出瓷器砸坏的声音——田烈武的听力实在是太好了一点。

    “公子怎么了?”李丁文也从来没有见过石越这么生气过。

    “吕惠卿这些人太过份了这次就算是正面交锋我也不会善罢干休!”石越恨恨的说道。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陈良都是满头雾水。

    侍剑小心的端过一杯茶石越从离开礼部上马车开始就没有好脸色还有一个同样的脸色的是副宰相冯京。

    石越接过来喝了一口茶方说道:“成绩已经出来是糊名改的皇上恩旨这次进士、明经共取士五百九十六人。本来按议定拟定的进士及第三人中省元是白水潭院贡生佘中而另两人虽然不是院贡生但有一个也是白水潭的学生。另外进士出身的白水潭学院学生共六十五名其中院贡生三十人同进士出身白水潭学生共四十三名其中院贡生十二人另外明经科还有二十一人。白水潭学院的学生这次一共考中进士科的有一百一十名明经科二十一人占了总人数的六分之一还有多。”

    “这是喜事呀?”

    “的确是喜事可是糊名一拆下来立即全变了。佘中本来是定为省元第一吕惠卿、常秩黄口白牙硬是从中找毛病子虚乌有的说其中有文字犯忌一下子降到一百一十二名六十五名原本在进士出身名次下的都被找出毛病来往下面降有三十人掉到了同出身;同出身的更有二十多人竟然掉出榜外!”

    李丁文一下子愣住了这未免也太过份了吧?揭名之后名次是不能动的这是规矩。

    石越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激动的说道:“揭名之后还能调动名次糊名又有什么意义?犯忌触讳之事行文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谁也难免何况欲加之罪附会牵强的解释谁又不会?我和冯相硬是封了原来的判词与名次。冯相亲自用钦差关防封了明天我们各自拜表向皇上陈说弹劾吕惠卿、常秩。”

    李丁文想了一想说道:“公子如果真有犯忌考官黜落也是正常的他们并不亏理。否则吕惠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司马梦求则说道:“大人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御前官司打得赢打不赢公子都要打。摆明了被黜落的都是白水潭的学生皇上自有分辩。”

    石越苦笑道:“吕惠卿岂是那么简单的人白水潭的学生固然占多数不过他同时也动了二十多个考生掩人耳目。偏偏这件事是朝廷机要消息一点也不能外泄否则的话吕惠卿难免千夫所指。”

    李丁文听石越这么一说不由苦笑道:“这份奏章就难写了。”

    石越恨恨的说道:“也没什么难写的所有被调动学生的名次理由被黜落的学生的卷子取代他们的卷子我一一记了下来。我讨不回这个公道妄为白水潭的山长!”

    他心里对吕惠卿恨得咬牙切齿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一步步进入仕途这本是大势所趋而其由逐渐积累而产生的影响必然慢慢浮现。但这是白水潭学院建校后的第一次大考就面临这样的黑手石越岂能善罢干休?“吕惠卿你别落在我手里否则……”石越在心里恶狠狠的说道。

    “潜光兄、纯父、子柔准备一下共同议定一份奏章出来。写完之后我要拜访王安石我倒要看看拗相公是什么说法!”石越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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