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再度交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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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起因是几个月前发生在少华山的一次山崩。

    在二十一世纪来说一次山崩而已实在无足轻重但是在十一世纪下半叶山崩并不仅仅是山崩还意味着上天对人们的示警。

    《西京评论》几个月来契而不舍的就此事发表“评论”虽然在当时因为王韶的胜利让人们对此不以为然。而王安石也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说那的确是上天在警示某些小人不过那些小人却是攻击新法的人。王雱为此还写过一篇尖酸的社评讽刺《西京评论》的自以为是奉天行道其实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腐儒。

    但到了二月份《西京评论》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最初倡议市易法的魏泽宗面对着吕嘉问提举市易司的种种盘剥刻敛愤然感叹自己的主张完全被变样了而向王安石陈说不果——王安石十分信任吕嘉问一怒之下向《西京评论》和《汴京新闻》同时投稿愤怒的谴责市易法盘剥行商官府控制货源后自己取代大商家成为兼并之源使上下皆受其困。汴京城的商贩因此少了三成以上。而市易司强买强卖百姓更是怨声载道。

    《汴京新闻》身在汴京早就关注过这个话题得到机会立即做成一个专题批评市易法种种弊端。而《西京评论》更加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由市易法而谈到保马法、保甲法、免役法一个也不放过。

    事情很快被每天读报的赵顼注意他立即命令李向安等内侍去访问民情又秘召曾布调查吕嘉问的事情。曾布得到的是密召自然不敢告诉王安石他详加查访和李向安异口同声证明种种情况属实并且在回报皇帝的奏章中明确建议废除市易法!

    此时赵顼已经有点后悔曾布在奏章中提到“今日市易法之弊竟历历皆如石越当日所言”。他翻出石越当时的奏章一一对比倒真似石越能未卜先知一般。老百姓买东西果然是“买梳朴即梳朴贵买脂麻即脂麻贵”。虽然一方面觉得石越的才华有点不可思议另一方面赵顼却还是想挽回一点面子。

    他发了一道内批给王安石要求他督促吕嘉问一切按魏泽宗当初谋划而行。

    王安石正准备和皇帝讨论颁行方田均税法的主张没想到赵顼却给了他这么一个要求。接到内批后立即进宫的王安石直接了当的向皇帝询问:“陛下内批中有‘市易买卖极苛细市人籍籍怨谤以为官司浸yin尽收天下之货自作经营’之语陛下如此说必有事实还请陛下明示。”

    赵顼让李向安递给王安石两份报纸说道:“市易司种种事迹上皆明列丞相如何不知?朕又听说市易司竟然立赏钱抓那些不去市易司进货的商人。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未免离市易法的本意相差太大。”

    王安石用眼角扫了一下两份报纸朗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臣就是聚敛之臣有负陛下了。陛下深知臣的为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赵顼摇了摇头叹道:“丞相朕不是怀疑你。朕是怕你用的人没有体会朝廷的深意只知道敛财这样的话朝廷才更应当注意呀。”他只差没有点吕嘉问的名了。

    王安石见皇帝这么说知道他怀疑已深当下说道:“陛下此事请容臣详查。若真有此事必定严加约束。”

    但是王安石并没有真正的去“详查”他不知道曾布这个三司使并不是白当的他轻易就估算出市易法推行不过一年居然导致有两万多户商家至少欠市易司钱共二十余万贯的本钱而吕嘉问很可能就在其中上下其手。所以曾布才出于良知认为市易法非废不可一年已经如此还只是开封府一府如果推行全国搞不好全国财政就被这个市易法给拖崩溃了。

    王安石更不知道以此为契机北方各路州府要求废除免役法、保甲法、保马法的奏折再一次数以十计的飞到皇帝的御几之上。韩琦几封奏折痛陈新法之弊几乎到了声泪俱下的地步。而王安石的亲家枢密使吴充更是向皇帝说过几次保马法的弊端了——几乎和石越当初料定的一模一样。

    ※※※

    南郊御苑这是赵顼第二次在这里接见石越。

    宋代的皇帝特别是北宋的皇帝因为自小和士大夫一起长大大部分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大抵精通后世宋徽宗那样的才子皇帝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赵顼虽然并不以文学上的才华闻名于世但是诗词歌赋、丹青书法却也是无一不通。

    石越很幸运的下得一手臭棋。拼命和赵顼对攻使尽全力也是败多胜少这种刚好差一点的水平让赵顼非常的喜欢找石越下棋。不幸的是这个千呛百孔的国家给这个想要有所作为的青年留下的下棋的时间并不是太多。

    “陛下我又输了。”石越把手中的黑子投进棋盒中再次认输。

    “不对你没有输这次是朕输了。”赵顼叹了口气也把手中的白子掷进棋盒。

    石越一怔再次看棋盘上的棋势的确是自己输了不由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赵顼今天穿着一件雪白的丝袍上面绣着九条黑龙张牙舞爪象征着人间的威权不过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态。

    “石卿市易法与保马法之弊竟全然如卿所言当初未用卿言哎……”听到赵顼口中的叹息石越倒真的吃一惊赵顼这个皇帝是很少会露出这样的后悔之意的。

    石越知道后世之人出于种种目的为了给王安石辩护总是说赵顼并没坚定的推行新法并且把这个当成王安石变法失败的重要原因。这种本末倒置的说法实际对于赵顼而言并不公平。因为既便是王安石罢相之后赵顼依然坚定的推行着新法直到他的死去。而想想王安石新法给这个年青的皇帝带来的巨大的压力他能坚持到死去实在是相当可贵的。

    赵顼真正的缺点也是最致命的缺点是他缺少如李世民那样的雄主的才华而并非他的意志不够坚定。

    此是面对赵顼的感叹石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石卿今日这里再无旁人以朕与卿君臣之得的情份朕希望你可以说说新法的利弊得失变法已有四年多到现在朝廷中依然吵吵闹闹难道变法真的错了吗?”赵顼的确很烦恼。

    石越突然有点同情面前的这个同龄人即使他是皇帝。

    “陛下变法本身没有错。以免役法为例在王丞相变法之前韩琦、司马光这两个反对免役法的人都曾经上过折子力陈役法之弊。司马光的《衙前札子》连臣也拜读过。可见原来的役法实在是到了非变不可的地步。”

    石越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感再一次加强了这是他和李丁文当初想好的策略。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什么很高兴的感觉此时他不过按着和李丁文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一步步加深皇帝对自己的印象。

    “那又是为什么韩琦和司马光要如此激烈的反对免役法呢?如果说执行中官吏不好导致了新法走样以他们二人的才干如果各自掌管一个州郡的话应当能把那些弊端克服吧?如果多一点能臣干吏来执行所谓执行走样的弊端不是可以减到最小吗?”赵顼说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好久的话。

    石越想了一下把司马梦求关于南北方对免役法的看法与免役法的利弊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赵顼专注的听着似乎非常的震惊。的确除了石越不会有人和他讲这些政情。

    “原来如此。石卿为什么不在朝会说这些?如果有这许多的弊病其实是可以修改的。宽剩钱可以不征而助役钱对四、五等户可以减免。”赵顼总以为一道诏书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石越苦笑了一下:“陛下不是臣顾忌什么而是这些事情臣在京师也没什么证据可言。不过从民间听来若无证据如何说服王丞相。更何况免役钱现在是西北军费的主要来源而宽剩钱和助役钱更是免役钱中的重要部分。陛下想想北方有多少四、五等户和客户这些人交的钱虽然少但积少成多实际上比起一等户交的钱还要多。”

    听到石越提到西北军费赵顼不由怔住了。

    知道皇帝会很难取舍的石越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移话题向赵顼继续说起新法的利弊他细细的列出王安石的种种法令告诉赵顼农田水利法虽然暂时繁琐却是善政终有一天国家要从此得利而置将法、削减禁军人数也是值得肯定的。保马法和保甲法利弊难知不过施行的地方有限只要谨慎不至于成为大害。市易法却是没有半点好处祸害无穷完全应当废除……

    他做中书检正官已有年头许多数据说来相当的详细赵顼一边问他一边答君臣二人细细推敲竟然完全忘了时间之流逝。

    “朕让王安石详查吕嘉问市易司之事到现在也没有下文。市易法苦民朕已深知此法定要废除。”赵顼轻咬碎牙抿嘴说道。

    石越却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他从容说道:“陛下市易法是必须废但又不能废。”

    赵顼不由一怔这说法也太自相矛盾了“怎么是必须废又不能废?”

    “市易法苦民无利自然要废除。但是微臣请问陛下如果废除市易法王丞相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赵顼真被问住了王安石十有**是要闹辞职的。

    石越知道赵顼没办法把话说出来便继续说道:“王丞相变法把令行禁止看得很重要要的是威信。如果市易法被废除了那么就会给反对变法者以鼓励他们会更加努力的攻击其余法令。这就是王丞相最大的心病。他明知道市易法种种弊病却也没有办法回头因为他怕一个口子缺了洪水会冲跨整座大堤。而陛下若废止市易法更会让人错误的以为陛下不再信任王丞相王丞相到时候只怕不安其位。”

    赵顼听他侃侃而谈便知道石越定有应对之策他倾了倾身子问道:“石卿可有良法?”

    石越笑道:“臣倒有一个方法。”

    “快说。”

    “陛下罢吕嘉问把市易司划归三司或者开封府然后不派官员主持或者由三司派个小官密令曾布市易司的任务是在两年内收回借出的本钱不再进货卖货如此市易法不废而废。等过两年此事不再敏感再彻底废掉市易司为时也不算晚。”石越的笑容有点像李丁文。

    赵顼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不废而废!”

    颁行一年的市易法就这样死在了南郊御苑的围棋桌前。

    但是石越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给皇帝心中已经判了死刑的市易法最后一击趁着这个机会石越开始了向吕惠卿的反攻。

    “除了市易法之外军器监亦有相当大的弊端。”

    “哦卿可一一说来。”对于军器皇帝一向是很关心的。

    石越谨慎的选择着措辞“去年白水潭学院的技艺大赛陛下可曾听说?”

    赵顼不明白石越怎么会突然扯到技艺大赛不过皇帝倒还真的相当了解:“那个朕也听说了。三十六项比赛听说有九项冠军被外地的士子夺走。蹴鞠的冠军是国子监的飞骑队。”国子监的太学后来组织了四个队参加蹴鞠比赛以骁骑、飞骑、云骑、武骑这四个勋号命名后来竟然把白水潭打个落花流水这件事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石越笑了笑说道:“正是。微臣亲眼看了那场比赛飞骑队的确马术精纯。除此之外臣最喜欢看的便是射箭。”

    “哦结果如何?是谁技压群雄?”赵顼也挺喜欢这些轻松的话题。

    石越摇了摇头苦笑道:“臣没有看最后的比赛因为在分组赛中有件事让臣忧心忡忡。射箭比赛用的弓弩全部是从军器监租来的比赛过程中拉坏的弓有十张弩有七张。有一场比赛居然三张弓同时被拉坏此事如果在战场上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别的姑且不论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就会相当大。”

    赵顼默然无语这种事他也是有过亲身体验的有一次他去军器监即兴抽查三张弩全部不合格。

    “这种痼疾朕也是知道的但苦无对策。石卿可有良策?”他突然明白过来石越提起此事多半便有办法。

    “微臣以为军器监要彻底改革。此事微臣思虑已久若用臣之法则必可改变军器监所制劣品甚多之弊从此后供给士卒的每一件兵器都会是合格的。”石越朗声说道。

    “试为朕言之是何良策?”赵顼大感兴趣不知道石越又有什么新鲜主意。

    “臣做过提举胄案虞部事又是兵房、工房检正官对于军器监的弊端臣思考过很久终于有一得之愚还请陛下裁断是否合理。”谦逊几句石越开始描述他策划已久的军器监改革草案“现在军器监的情况是军器监之下有各作坊而各地又有都作监。但是无论从原料购买到制造工产到军器的检验到发放军中几乎一切权力都集中在军器监手中。军器监即是政府的监管机构又是生产机构。臣以为所以的弊端都是因此而生……”

    赵顼有点迷惘的看了石越一眼和石越不同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石越知道皇帝一时间不能理解当下说道:“敢问陛下如果御史中丞归宰相管三司使也归宰相管结果会如何?”

    “权相为害君不能保其位。”赵顼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么敢问陛下如果没有谏官没有驳议宰相对皇上亦唯唯喏喏天下大权皆集于陛下一人之手陛下认为结果又会如何?”石越毫不客气的继续追问。

    “贤明之主仅保其身;中主以下必致昏暴。”和后世想像的不同古时中才以上的皇帝对于权力制衡的必要性都有既清醒又模糊的认识。

    “陛下圣明故臣以为权力过份集中反会为害。为政之道在于使各部门互相制衡。古人说宰相之职在于调和阴阳可谓深得其要。调和阴阳者使阴不过凌于阳之上亦不使阳凌于阴之上二者互相制约成其大道。”

    “唐太宗分中书、门下是深得其要不过非卿不能言此。”赵顼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唐太宗。

    “正是如此。故军器监之事臣以为可如此处分:凡各作坊全部独立采制原料、生产等等皆独立核算。虽然军器监备案待查但不归军器监管辖反归工部管辖。军器监的作用是管理兵器研究院协同各作坊研制新的武器装备同时派人进驻各作坊监督生产验收军器制订标准化数据……”

    “标准化?”赵顼有点不懂了。

    “正是臣以为各种军器配件皆由军器监制订相应的尺寸规格全国作坊必须按此规格生产这样兵器若其中一个部件损坏则随时可以互换修理。同时亦可以提高作坊生产军器的质量。如某些大型的武器若用标准化生产可以让生产能力加强。因为各部件按标准化由不同的作坊生产出来并不需要多年的老师傅才能完成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只要负责最后的装配和一些难度较高的部件的生产。这样自然可以效率大为提高。现在民间印刷业、棉纺业等等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效果相当显著。”商人们是接受能力最强的一个阶层桑、唐两家的成功经验很快就推广到整个行业所以石越对于标准化生产更有信心。

    “这倒是个好办法。”赵顼点了点头。

    石越继续说道:“同时军器监还要负责研判朝廷军队需要各种兵器的数量再根据需要向各作坊事先订购。而各作坊则根据要求去采购原料生产兵器。如此生产者与监督者分开生产者想要偷工减料军器监也不会答应。而最重要的则是各兵器之上都要刻上作坊的生产者、作坊的监工、军器监的验收人员三者的名字如果出现问题三者皆要受罚。这样数管齐下大宋的军器就断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了。”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展眉笑道:“这的确是良策的确是良策。”

    石越心中冷笑这一次是一举多得一方面分了吕惠卿一大半的权一方面又改革了兵器生产制度如果成功将来总能把这个经验用到钢铁行业。可表面上却只是微微笑道:“还不止于此军器监现在的生产能力是限的臣以为很多基本的原料以及实现标准化后一些不关键的配件还有诸如寒衣这样的军用品都可以制定规格要求后或由作坊或由军器监向民间采购。可以让民间作坊公开竞争选其价美物廉者如此计算成本比起朝廷自己生产要节约得多。还可以和民间均分其利而国家又可以从中抽取商税。”

    赵顼听石越说完又想了好久这才说道:“石卿所言甚是有理。但是军器监改革涉及到军器监、工部、各作坊若没有人主持其事只怕未见其功先见其害。”皇帝的担心不能说没有道理。

    石越笑道:“陛下真要做一件事其中总是困难重重的。但只要谨慎从事则不会有害处。臣举荐几个人主持此事必能克建其功。”

    赵顼听了石越的语气不由开玩笑的说道:“这话听起来和王丞相有点象。”

    石越笑了笑“这可不敢。臣认为用苏辙、蔡卞、唐棣负责在工部组建兵器作坊的管理机构起用沈括、苏颂在军器监协同兵器研究院陈元凤各作坊的官员共同制订标准化规格加上吕惠卿继续主持军器监之事只要详定条例谨慎行事两年之内可建全功。而且改革之事亦可以一步一步来不必急于求成。毕竟兵者是国之大事。比如我们可以先把问题最严重的弓箭坊分出来等到有了一定的经验再一个个的作坊慢慢分离到最后军器监的作坊就可以全部独立出来了。这样纵有不妥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言。如果一下子全部改革朕的确有点不放心。不过卿说的蔡卞、唐棣又是什么人?起用沈括会不会有点问题?”

    石越一听这才知道自己糊涂了皇帝哪里能知道蔡卞、唐棣是什么人呀?当下免不了要解释一下这两人的能力与才华。“……至于沈括臣以为他在这方面的才华无人可及若是不用未免可惜。”

    ※※※

    吕惠卿得到皇帝在南郊御苑召见石越的密报之后心里就隐隐有点不安。由魏泽宗掀开的口子王安石虽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吕惠卿却直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平静的渡过。

    这种感觉也许从省试事件开始就一直存在于吕惠卿心中了。

    吕惠卿对于新法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执着但是他已经走到了新法的战车之上现在下车也来不及了何况正是新法与王安石给了他今天的地位与声望。

    更何况年轻的皇帝是想要变法的这一点是吕惠卿坚持变法的唯一原因。

    在书房里吕惠卿提起毛笔沾满墨汁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了四个名字。

    ——“王安石

    石越

    蔡确

    曾布”

    吕惠卿眯着眼睛审视着这四个字沉思不语……

    “哥。”喜欢穿名贵的刺绣丝袍身材矮小的吕升卿对于自己的大哥有着天然的敬畏。

    “什么事?”

    “蓝震元悄悄告诉我皇上和石越在南郊御苑谈了整整一天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笑所有的内侍都被赶得远远的多半是在说什么机密要事。”蓝震元和王安石、吕惠卿都保持着“良好”的私人交往。

    “知道了。”吕惠卿头也没回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哥……”吕升卿欲言又止。

    仿佛知道自己弟弟要说什么吕惠卿淡淡的说道:“你不用担心皇上见石越必定是问市易法的事情大约也会问问新法好坏不关我们什么事。”

    吕升卿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出去。

    “你有空记得多读点书别老让人笑话你少去逛勾栏。”吕惠卿厉声说道对于自己两个不成材的弟弟他实在也很伤脑筋。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弟弟。

    吕升卿小心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吕惠卿重新把目光投到那张宣纸上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石越这次你又有什么应手呢?”

    冷笑数声他终于再次提起笔来把四个名字涂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中。

    “哥。”刚走没多远的吕升卿又折了回来。

    吕惠卿不禁微微有火“又怎么了?”

    “陈元凤求见。”吕升卿对于陈元凤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很看重这小子。

    “快请他进来。”吕惠卿情不自禁的转过身来。

    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如此看重陈元凤那小子的吕升卿不易觉察的撇撇嘴又出去把陈元凤请了进来。

    陈元凤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尽显然是刚从兴奋中纡缓过来不久。

    吕惠卿笑道:“履善有什么事急着要见我。”

    陈元凤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略带兴奋的说道:“老师成、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吕惠卿虽然看起来无动于衷但身子却依然情不自禁的向前倾了倾。

    陈元凤满脸喜色“是震天雷!我们制造了一种新式的震天雷体积比石越的小一半还不止在里面加了铁珠还有胡椒粉威力很大还发出刺鼻的味道……”陈元凤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石越根本没有料到虽然他隐瞒了最新火药配方和颗粒化制法但是兵器研究院火药研究组的天才还真不止一个。在陈元凤的督促下对硝、硫、炭进行精制之后再分别试验其配方有人试着增加了硝的比例结果让震天雷的威力大增。而陈元凤又别出心裁的在这种缩小的“震天雷”身上加了木柄只要点燃引线就可以让士兵握着木柄投掷……

    石越断然想不到就这样原始手榴弹居然被陈元凤发明了!

    吕惠卿听了陈元凤的描叙终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喜悦他拍了拍陈元凤的肩膀:“履善你做得不错。”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但是这个新式武器不能叫震天雷!”

    陈元凤没有反应过来愕然道:“为什么?”

    吕惠卿笑道:“你想想叫震天雷的话摆明了有石越的功劳呀。人家问震天雷是谁发明的肯定说石越。你好意思去抢?何况你这种武器和震天雷并不相同据你所说形状都不象。更应当重新命名这样人家提到这件武器的时候就知道是你陈履善发明的!和石越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元凤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是个笨蛋。“老师所言甚是就请老师为它命名吧。”

    吕惠卿想了想笑道:“这个名字倒还真难想至少要和震天雷的名字一样响亮还不能太雅了。”

    陈元凤轻轻的拍了一下马屁:“所以才要烦劳老师来想名字嘛。”

    吕惠卿哈哈大笑:“就叫霹雳投弹如何?”

    这个名字好与不好姑且不论但陈元凤无论如何是不会说不好的:“好名字!霹雳投弹……好名字!”

    见陈元凤表示同意吕惠卿笑道:“履善震天雷到现在为止除了侍卫步军装备了三百枚车掷弹、五百枚手掷弹之外并没有用于实战。因为投石车在西北王韶那里根本用不上而手掷弹又太重了只能用于守城。现在你解决了这个问题明天我就向皇上申请成立霹雳投弹院调集资金人手专门生产这种武器。”

    “只怕生产的周期比较长而且学生估算每个月能制造一千枚左右已经是极限了。”陈元凤头脑还算清醒。

    “不要紧只要尽快用于实战就好霹雳投弹在战场上杀伤敌人你的功劳才能真正显现出来。”吕惠卿毫不在意的说道。

    他知道“霹雳投弹”怎么样使用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政治利益。

    ※※※

    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石越上军器监改革之主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却也不可否认的是希望分吕惠卿之权夺回对军器监的一部分影响力;但是他却无法预料到陈元凤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改良震天雷发明了“霹雳投弹”而吕惠卿又当机立断写了一封《建霹雳投弹院札子》竟然是以大宋朝罕见的高效率要求把这种武器投入生产装备军队。因为火药要精研细制加上一点点**当时所谓的“霹雳投弹”要两贯五百钱一枚考虑到这种东西扔出去就没有了不能反复使用实在是一种相当昂贵的武器。如果再考虑到运往前线时需要的种种防护与小心谨慎由此而耗费的金钱那么“霹雳投弹”完全称得上是大宋军队最昂贵的武器。

    但是吕惠卿就有这个“魄力”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因为反正钱不是他的;也许他就是希望多花一点钱这样他才有机会从中收点孝敬钱。不管原因如何总之他一手促成了霹雳投弹院的诞生并且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就敢于把这种武器送往战场让王韶的军队使用——石越完全不敢想象吕惠卿仅仅是写了一封信给王韶告诉他这种武器应当如何用!

    但站在吕惠卿的立场他也不能预料到石越会突然提出改革军器监的主张。石越《军器监诸事改良札子》用一项项颇具说服力的主张向世人展现他对于军器监的影响力——与石越想的不同吕惠卿并不在乎军器监的权力被分掉虽然在军器监他的确也吃了不少回扣但是做得相当隐蔽他也不怕在改革的过程中会被暴露出来。

    吕惠卿真正在意的是石越用他那出色的创意削弱了“霹雳投弹”发明所应有的荣耀——对军器监的改良无疑就是说军器监之前并不成功如果是一个运行良好的机构又怎么会需要改良?这中间暗藏着对自己的批评。

    另一方面就是吕惠卿深深的知道石越的每一项成功的建议都会加重这个年轻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在将来争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的战争中石越的法码会越来越重……

    当皇帝宣布市易司归三司管辖罢免吕嘉问的时候吕惠卿的眼皮就跳了一下他注意到王安石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市易法已经名存实亡了。

    接下来就是军器监改良石越的建议很快就获到原则上的通过。接下来不过是实施的细则具体官员的人选还需要中书门下仔细讨论……

    然后就是吕惠卿本人提出来的“霹雳投弹院”……

    “王安石对于市易法的实际上废除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不可思议。”李丁文听了石越的转叙后中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当中。

    “不错虽然我们提出不废而废的方法可以减少来自王安石的阻力但是他几乎把市易法当成不是自己提出的新法一样抛弃未免太过于诡异了。”司马梦求和李丁文所见略同。

    “他在想什么呢?”王安石一反常态的做法让相信“事有不合情理必定有诈”的李丁文与司马梦求开始了对拗相公无谓的揣测。

    陈良见二人如此不禁笑道:“为什么王安石非得要有什么反应不可?”

    “王安石的性格……”李丁文脱口而出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自觉闭嘴有个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从手边溜走。

    石越苦笑几声叹道:“王安石的性格……也许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让他不再反对。皇上说他没有调查吕嘉问我却以为他也许是调查了却又不甘心自打耳光……借着这个机会让市易法终止也许同样是王安石的想法吧。”

    陈良寻思一会笑道:“石大人所说有理。其实以学生之见王安石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易法终于废除了开封府的老百姓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李丁文自失地一笑说道:“竟是子柔说得有理不过开封府的老百姓可以松一口气我们却不可以松这口气。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公子须得有一个章程应对。”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吕惠卿和陈元凤对军器监以及兵器研究院的影响力看样子也在加深。

    石越听到了方田均税法眉头微皱说道:“只怕不易说服王安石唉明年……明年……”

    对当时的人们来说石越心里其实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但是他能说出来吗?唐棣等人可以相信神秘主义可李丁文和司马梦求却是彻头彻底的无神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