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再度交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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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良见石越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明年明年会发生什么事吗?”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的目光同时汇聚到石越身上显然他们对此也有好奇心。不过对石越他们有着相当自觉的主臣观念不会主动问这种失礼的问题。

    “熙宁七年自春及夏淮南路、京东西路、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久旱;九月除以上诸路外新收复的洮河亦旱……”祸不单行的是就在熙宁七年开封府和河北路还遭遇到了大蝗灾!换句话说河南东部、安徽、山东、河北、山西、陕西大宋朝的北方六个省的地方全部受灾!

    石越在心里寻思着这些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虽然对这个时代的细节不是太清楚但是熙宁七年与熙宁九年造成王安石两次罢相的重要自然因素却是任何一个学历史的学生都应当耳熟能详的。实际上从熙宁七年开始一直到元丰二年大宋北方的国土之上就是旱灾与蝗灾不断。

    而偏偏正是因为新法的许多法令让大宋北方的大部分居民们不堪重负只能勉强生活下去——于是天灾一到他们根本没有半分抵御自救的能力。也许自己的到来让这些百姓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至少青苗法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良而原本几个月前就应当实施的方田均税法现在依然还在都堂悬而未决。石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九月实行搞得鸡飞狗跳紧接着就是三月备案征税紧紧伴随着这个过程的则是整个北方农业被天灾的摧残……

    到现在为止石越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流民!

    他生活在十一世纪全球最富庶的城市每天交往的不是皇帝高官就是士子清流就算桑、唐两家也都是富商大贾;而他出生的时代中国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流民这种东西他毕竟也没有见过。石越对难民的印象是电视里面的那些悲惨镜头他见过饿得皮包骨头的非洲人……那种悲惨让任何良知未泯的人都要心中愀然。

    我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况出现!

    石越抿紧了嘴唇暗暗发誓。

    李丁文等人看着石越突然陷入了沉思都不敢打扰互相交换着眼神暗自猜测明年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便是他们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下一年的灾情。

    突然石越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担心明年整个北方都会面临旱灾与蝗灾现在北方的情况纯父你应当很清楚如果风调雨顺那么底层的百姓还能够支持一遇上灾害非有朝廷救济不可。可是朝廷把钱粮大部分都集于京师一旦北方大面积的受灾那么便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顾及不过来何况在这个时候还要加上一个方田均税法!那是雪上加霜呀……”说到最后石越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陈良面面相觑他们看到石越如此慎重其事的说一件事情可整件事情却是建立在假设明年北方全面受灾的情况之上——这实在让他们三人觉得有点思维混乱。

    “公子你说明年北方会全面遭受旱灾和蝗灾?”李丁文小心的重复了一遍。

    “不错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从今年冬天就可以看出端详了整个冬天都不会下雨而蝗灾先起于契丹境内然后飞向河北直达开封府。”石越肯定的说道他需要把这些资讯告诉他的幕僚。

    石越如此言之凿凿更让李丁文等人感到不可思议。

    “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李丁文问出了三人心中的疑惑他不是怀疑石越而是此事未免太不可置信而任何决断之前首先都必须判断情报是否可信。

    石越想了半晌缓缓看了李丁文、司马梦求、陈良一眼悠悠地说道:“你们不必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有时候会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总之你们相信我这件事十之**会发生就是了。”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丁文等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司马梦求和李丁文迅速的对望了一眼虽然心中依然怀疑但是从最差的状况来设想行动计划虽然有可能浪费一些机会但毕竟不会导致最差的结果这是二人可以接受的。

    “公子想要全力阻止方田均税法的通过吗?”司马梦求问道。

    石越点了点头。

    “我反对这不是上策。”李丁文毫不客气的提出反对意见。

    “这不是上策与下策的问题这是千万条人命的问题!”石越异常的冷静。

    李丁文略带讽刺的说道:“就算公子阻止了方田均税法也不能挽救千万条人命。方田均税法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除非公子能说服皇上从今年开始免征整个北方的赋税钱粮同时从南方调粮前往北方发动军民严阵以待以图自救。否则的话做什么都是徒劳!大宋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很好的应对遍及半个国家的灾害全面爆发。”

    石越知道李丁文说的是实话他冷冷的说道:“我会试着说服皇上的。”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皇帝凭什么要相信他对明年灾害的预言并且做出如此巨大的调整?王安石与中书诸相、枢相、三司、以及整个朝廷谁又会相信他的预言?

    李丁文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微讽刺的笑容他有意无意的看了司马梦求一眼。

    司马梦求淡淡的说道:“大人学生也反对您阻止方田均税法。”

    陈良奇道:“为什么?就算起的作用有限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李丁文冷笑道:“救与不救结果一样就应当用这种结果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样才能避免以后少死人这才是真正的仁慈。那种妇人之仁不要也罢。如果公子所说属实那么到时候新党肯定和旧党互相攻讦王安石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而公子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收取士林与民间的声望。我们应当想一个全面的救灾措施在流民到达京师造成惊骇之后送给皇上。”

    “不错虽然全面救灾实际上不可能。但是如果大人呈上的措拖能够成功缓解一两路的灾情再加上尽力解决开封府的灾情与流民那么大人的政治声望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峰。王韶在边境打多少胜仗都不会有用。”司马梦求平静的补充道。

    陈良似乎有点不认识的看着这两个人“放任北方百姓于不顾解决一两路加上开封府的情况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仁慈?!”

    “子柔事有经权。”司马梦求看了陈良一眼解释道:“救整个北方是不可能的何必徒劳。但是提出一两路的解决方案只要我们尽早准备的话却还是有可能的。而开封府不能不救救了开封府才能让皇上和百官看到大人的能力才能让开封府的士林与百姓们更加支持大人。何况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够解决一两路的问题已经是极限了。”

    司马梦求的说辞比起李丁文来要好听得多但是其本质却一般无二。

    心里极度不以为然可是却无法说过司马梦求和李丁文的陈良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石越。

    石越站起来冷冷的说道:“我不需要利用灾民的生命换取什么政治声望。我们可以想一两个解决一两路灾情的好办法同时我也会试着向皇帝提出建议争取说服皇上能够及早做好准备。另外从现在起到秋收隔两个月送封信给韩琦提醒他早做准备。”

    李丁文冷笑一声“没有用的公子。没有朝廷的命令韩琦身处嫌疑之地他如果屯聚粮草被御史一参说他想谋反只怕韩琦也受不了这一本。以韩琦为人的谨慎他根本不会那么做。既然公子这么肯定明年有灾害那么均田方税法就算通过灾情一起也会暂停。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和王安石为敌?等到明年伺机而动不是要好得多吗?”

    司马梦求也说道:“王安石对方田均税法只怕是志在必得。极力反对的自有其人大人也没有必要把和王安石的矛盾加大。王安石已经放弃了市易法步步紧逼又有何益?”

    无论是李丁文和司马梦求都有一句潜台词也没有说出来:石越的最大利益并不是把王安石赶下台。在石越的政治声望达到可以出任宰相之前王安石在相位的利益远远大于换上别人在相位的利益——因此对方田均税法根本不应当与王安石做鱼死网破之搏。

    这一点石越并非不明白但是很多事情并非你明白就会那么去做的。

    二月春风似剪刀。

    石越和侍剑打着伞走在白水潭的一条小路上听到雨水从刚刚被春风剪裁过的绿叶尖头滴下来清新的泥土味伴着这大自然的生机扑面而来真是很让人惬意的感觉。

    想起前几天还和李丁文等人说起大宋北方将要有的大旱石越不禁有点怀疑——从现在看来和旱灾这个东西实在相差太远了一点。这几天在中书详议军器监改革的条例苏辙被任命为同判工部事又和苏辙、唐棣解释改革的意图以及具体执行的方法。可以说石越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如果王安石这时候提出方田均税法石越简直要怀疑自己有没有精力去反对了。

    今天抽空来白水潭也不是因为很闲而是想和沈括好好谈一谈关于标准化的问题。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公子今天我才明白这句诗的妙处。”侍剑心里没有石越那么多心事这些天他跟着司马梦求学韩愈的诗居然也能背得几首。

    石越笑道:“韩文公的诗是不错的不过如果说到咏春雨的诗只怕比不上‘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那是谁的诗?”侍剑奇道。

    “那是陆……”石越立即就知道坏了陆游的爷爷还在《新义报》做主编呢他一时顺口就把陆游的诗给吟了出来当下连忙含糊道:“一时却记不得了。”

    侍剑年纪尚小其实对于诗词的好坏所知有限听石越这么说也不疑有他只是笑道:“前几天我去桑府见到桑二小姐写了一首咏春的诗桑公子很是夸赞虽然不说春雨的但是依我看来也是极好的。”在石越面前一般也不许他用“自谦语”。

    石越见他夸耀不由好笑不过听说梓儿所写这才想起来实在有一段日子不见了便笑着问道:“是什么诗还记得吗?”

    侍剑其实早知道石越必然要听哪能背不得当下摇头晃脑的背道:“道边残雪护颓墙城外柔丝弄浅黄。春色虽微已堪惜轻寒休近柳梢旁……”(注一)

    石越倒没有想到梓儿的诗竟是进步至此左手擎伞低着头正细细品着“轻寒休近柳梢旁”中那种倔强之意忽听一人唤自己的名字:“子明。”

    石越不用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桑充国只是刚刚和侍剑说桑充国和梓儿兄妹不料立即在此碰上桑充国可见河南地面真邪。

    “长卿伯淳先生。”欧阳发一直在家守丧桑充国和程颢却是经常在一起。

    程颢笑道:“子明开封府地面真的邪刚刚和长卿在说你不料就此碰上。”

    石越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和侍剑对望一眼莞尔笑道:“伯淳先生说到在下可是有什么事吗?”

    程颢为人平易近人温尔可亲和石越关系也是极洽的当下笑道:“当然是有事不过却是一桩美事。”

    “美事?”石越愕然不知道自己有何“美事”可言。

    却见桑充国微笑不语只由程颢温声笑道:“子明一直未曾婚娶长卿是央我做月老来牵这一桩红线的。”

    石越对于自己的婚事说真的倒并不着急。现代社会二十八岁以后结婚是平常之事在石越的年纪根本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更何况到了宋代之后名人倒是见过不少女子却是认识得不多来往于朝堂之上更是谈不上有什么时间谈恋爱。

    此时程颢突然给自己提亲石越不由狐疑的看了桑充国一眼半开玩笑的说道:“不知是哪家小姐只怕我一个大俗人有点配不上。长卿你自己不早点结婚给伯父添个孙子怎么操上我的心了。”

    程颢笑道:“子明和长卿便是朝廷许个公主也配得上。事情一桩一桩的来子明你比长卿大自然先给你提亲。”

    桑充国突然说道:“程先生在这里提亲似乎儿戏了点。不如改天到石府再说吧。”

    程颢笑道:“子明不是俗人必定不会在乎这些。不过改日再说也好子明你就等着我这个冰人上门吧。”

    石越并非愚钝之辈见二人这种神态心中不由一动几乎已经猜到这是为梓儿提亲了否则桑充国何必要请别人代劳?

    他此时心里惴惴若要答应未免有几分犹豫种种顾虑良多;若要拒绝只怕还有几分不舍。见桑充国提议改日他当真是若释重负连忙抱拳笑道:“我还要找沈存中有事相商不如改天请伯淳先生和长卿一起过来喝一杯我们好久没有相聚了。”

    “如此一言为定。”

    专门提供给沈括的研究院在白水潭学院的深处一条流向金明池的小溪旁。

    整个研究院一共有四座院子数百间房屋格物院一百多名学生跟着沈括在做研究他们现在的课题之一是制造一架精密化程度相当高的座钟。

    当石越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走进沈括的研究院时他真的吃了一惊!大厅之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件一些学生拿着尺子在仔细的测量一些学生拿着笔墨记录着什么……而在大厅之一角摆好了三个看样子已经做好的木质座钟中间一座差不多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石越估算着两米有余记时的指针现在已经走过了“巳时”(上午九点)——让石越大吃一惊的是从这个座钟的指时来看它走一圈是从丑时开始到子时结束整整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它的秒针二分钟才能走上一圈。

    看着这个典型中国特色的时钟石越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虽然说不出有什么不好不过做为一个现代人看到一个二十四小时一圈的钟表那种别扭总是让人不舒服的。

    在这座座钟旁边有两座小一点的座钟其中一座为了方便在刻度上只标了从一到十二的阿拉伯数字而把时辰标在了相对应的木制框架上。

    石越正在那里打量这几座时钟感觉着秒针那“答答”的声音伴随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忽然听人说道:“子明你怎么来了?”

    石越转过身去见沈括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青铜式样的东西看起来倒象是手枪正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存中兄看来你的进展不错呀?”石越一边抱拳笑道眼睛却好奇的盯着那个青铜制品。

    沈括见他注意自己手中的物件便把它递给石越笑道:“一个铁匠从长平古战场那边捡来的东西我正在琢磨着是做什么用的子明看看识不识得。”

    石越接来过了放在手中看了一眼不禁失声叫道:“青铜弩机!”(注二)

    沈括惊讶的望了石越一眼他想不到石越立即就能认出来其实他刚才已猜到这个东西就弩机因为上面望山、牙、悬刀、钩心、键一应俱全保存得相当完整。不过他的确想不到石越能一眼认出因此不免暗自佩服石越见闻之广博。

    他哪里知道石越在博物馆中曾经见过这种青铜弩机对于其意义更是了解深刻。此时石越强抑住心中的狂喜故作平静的问道:“存中兄能不能把他复制出来?改用钢铁制品的也行。”

    沈括微微笑道:“易如反掌。”

    青铜弩机之妙在于设计巧妙并不在于工艺复杂其失传的原因已不可知但其在后世虽然偶有发现却未被重视不过是因为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种东西对于弩的重要意义罢了当然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成本!在弩上装备青铜弩机在一切手工业制造的时代需要的成本也是惊人的——并非每个政府都装备得起毕竟对于中原的步兵来说弩在军队的配置甚至超过了人手一张。

    石越自然是知道这些道理的:“那么如果要求每个工匠制造的弩机都是一模一样这张弩上的弩机可以换装到另一张弩之上存中兄觉得有多难?”

    沈括没想到石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禁愕然想了一想才叹道:“难如登天!”

    石越笑道:“我这次来就是来请存中兄做这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当下和沈括走进内室把改革军器监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沈括听到标准化的主张不由苦笑道:“子明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比如这弩机要让它能互换契合各个部件需要毫厘不差如此首先就要重申度量衡之标准确定精度才有可能。为了验收更需要有精确之量具否则如果检验?这些都是大事非关军器监一监之务。”

    当时一般能用到的最小长度单位是分十分为一寸十寸为一尺。沈括在制造钟表之时已经感到很困惑了——当然最困惑的问题是没有精度很小的计量工具。

    石越知道沈括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想了一想笑道:“没有精确的量具可以想办法制造出来我相信这难不倒你们。至于度量衡推行全国影响太大但可以在军器监和各作坊内部先颁行一部《军器制造法式》规定好度量衡之类这就不成问题了一切事情存中兄放手去做这是不世之功必能留名千古。”

    沈括想了一下石越的主张觉得可行便点头答应一边笑道:“子明觉得那些座钟怎么样?”

    石越笑道:“就是一个缺点。”

    “愿闻其详。”

    “现在以地支记时一天是十二个时辰我觉得粗略了一些不如在十二时辰之内再做一细分分成二十四小时第一时辰以初、正为分以丑时为例丑时为丑初而丑寅之间另有丑正之时。而钟表一圈可以改为六个时辰这样时辰以下的时刻可以显得更加清晰。”石越为了自己的方便开始假公济私。

    沈括奇道:“这又有何必要?”对于宋人来说如此大费周章那的确有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石越自然另有高论他笑道:“我不过是想让大家珍惜时间而已。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子存兄座钟发明之后人们不必临川看着时钟指针移动就可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而时间细分更让人们有清晰的时间感有更紧迫的感觉会更加爱惜光阴。”

    沈括听了半天又想了一会也没有感觉到细分小时和时刻会能让人更加惜时。不过分得越细对人们总是越方便沈括想到这一节也就笑道:“那就改一改反正现在没有成型就当给学生们一些机会吧。正好趁此机会考虑制造一些精密的量具。”

    ※※※

    汴京外城西墙正中间的一道门叫做万胜门。

    从白水潭学院顺着“白水潭西街”往北蜿蜒可到外城西墙的新郑门外通往郑州的官道。白水潭西街比不上通往南薰门的白水潭东街繁华但是它却穿过官道一直通往万胜门官道南头的皇家园林琼林苑而在琼林苑的对面隔着一条官道就是很出名的金明池了。

    金明池是一座人工湖到此时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当年宋太宗开凿此湖是为了训练水军大宋的水军就在此湖中进行对抗演习。但到了宋神宗之时讲习水军的初意早已荡然无存反倒变成皇家水上公园。每年的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便向天下百姓开放百姓们观看的也不是水军的军事对抗而变成了水军的艺术表演全是为了好看没有半分实战的价值可言。

    但是对于北方的居民们来说金明池的开放也不失为游乐的好去处所以一到三月一日开池金明池立即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熙宁六年三月一日为了军器监改革等等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的石越竟然出现在金明池的人群中说起来肯定让吕惠卿十分眼红——他为了军器监改革和霹雳投弹院已被忙得恨不得自己有个分身才好了。不过石越倒也不是无缘无故来金明池的他身边除了李丁文和司马梦求之外还跟着唐甘南。

    再次来到京师的唐甘南向石越介绍了他在杭州与泉州的造船厂的情况李丁文当时就告诉他金明池正在修建“大奥”和藏船之室——说白了就是世界上最早的船坞此时正在金明池兴建不过目的是为了修理一条二十余丈长的大龙舟(楼船)。这条船是宋初吴越王钱俶所献龙头龙尾中间有楼台殿阁数重很受大宋官民的喜爱。此时到神宗年间已有百年早就坏了为了修好它一个宦官献计导致了世界上第一个船坞的诞生。

    石越并不知道这是世界第一个船坞在他看来希腊等国号称海洋立国不可能蠢得连个船坞还要让中国人这个农业民族率先发明。不过他对于技术推广一向颇为热心听说大宋居然才开始有船坞免不了很支持唐甘南把这个技术应用到他的船厂中去。因此竟然忙里偷闲陪着唐甘南来看金明池的船坞——虽然这是因为石越的身份更加方便但其实也有假公济私之意毕竟天天这么忙石越实在感到有点累。

    船坞在金明池北岸此时因为大修水利同时还有一项导洛通汴工程(把伊、洛清水引入汴河)所以借此机会赵顼下令开始一条水渠从北面引汴水入金明池为金明池增加新的水源。而这金明池的北岸也因此显得游客稀少。人们此时都聚集在南岸看着水军进行精彩的表演。

    看完船坞的整体设计唐甘南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妙不可言如此船就可以直接在水中建造省去多少人力物力。”

    石越笑道:“设计这个船坞的宦官叫黄怀信唐二叔只管向他贿赂肯定能买来设计图。”

    这也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有人出钱买他的东西黄怀信不笑死了才怪做太监的没别的爱好就是爱钱。

    唐甘南眯着眼睛笑道:“这是自然。还有一件事想要子明成全。”

    石越笑道:“何事?二叔但说无妨。”别说现在唐家对石越全力支持关系密切得很单是因为石越和李丁文、司马梦求设计的救灾计划需要唐家和桑家的支持石越此时只要唐甘南提要求他十之**就会答应。

    “听说沈括大人设计了一个叫座钟的东西……”唐甘南捏了捏鼻子一脸的奸笑。

    石越还真不知道他的消息如此灵通而且一眼就看出座钟的商机。当下装着糊涂不着边际地说道:“是啊那个玩意还真是巧妙。”

    唐甘南因笑道:“子明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把那个座钟给我来生产吧?”

    石越没有答应反笑问道:“二叔打算一个座钟卖多少钱?”

    唐甘南想了想说道:“一百贯。”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同时骂道:真黑!两人也见过那个座钟了成本最多三十贯。

    石越摇了摇头。

    唐甘南以为他反对急道:“子明太便宜了不好。”

    石越笑道:“一百贯的确太便宜了。”

    唐甘南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不由心里一寒他一向知道石越精明没想到居然比自己还黑。当下问道:“那子明的意思?”

    石越笑道:“若要生产那么就要有许多种类。有镀金的钟表全是宝石珍珠制造这种东西卖给辽国的皇帝王爷宰相正好合适用来送礼也行。几万贯也好十几万贯也好几十万贯也好二叔一定比我会定价。”

    唐甘南笑道:“大食人肯定很喜欢。”

    石越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次一等的做工精致美观的几千贯也好上万贯也好自然价格不能相同。”

    唐甘南哈哈大笑说道:“子明我明白了。虽然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但是外面的架子却是可以变化的价格自然随着外面的架子而变化。”

    “不错。”石越点了点头笑道:“反正就算一百贯一般的百姓也是买不起的那么最差的那一种就卖三百贯好了。大宋的有钱人实在是多的是。不过以后你还得弄一批人来修理毕竟这东西是不可能永远不坏的。”

    听着这二人的对白司马梦求姑且不论李丁文却是感叹万千——以前一向觉得自己很狠现在终于见识到石越的奸商本质。

    唐甘南笑道:“子明所说不错那么我这就去和沈括大人说。”

    石越微微笑道:“二叔这事不忙。这件事我有一个全新的想法。”

    唐甘南眼珠一转笑道:“愿闻其详。”

    石越亲密的和唐甘南走在一起笑嘻嘻的说道:“二叔可知道这种钟表大概有多少人会买?”

    唐甘南怔住了他知道有很多人会买但是具体的人数他怎么知道?连李丁文和司马梦求都想不出来。当下老实回答:“买的人应当不少但有多少还很难说。”

    石越轻轻笑道:“只要运输没有问题不会少于十万换句话说最差也有两千七百万贯的利润当然事实上肯定不止此数。”(注三)

    这句话把三人都吓住了。

    石越笑道:“大宋的三千万户人家能买得起的是一等户和官户中的富豪之家怎么说也有五六十万户其中五分之一买就有十万之数。而辽国的有钱人绝不算少加上大理、高丽南洋诸国我说十万之数是不是少了点呢?而且很多人家未必只买那种三百贯的。”

    这番分析把三人说得连连点头唐甘南想起后面的金钱几乎忍不住就想笑出来了。

    石越因笑道:“虽然有十万户想要但这是手工制造工艺要求并不简单。现在就算是加紧培训学徒三年之后每年能够制造五千座我估计就是很了不起了。而三年之内每年能制造一千座就是极限。是不是?”

    唐甘南想了想点点头。不过一千座也行一千座就是三十万贯的收入何况他肯定会制造一些奢侈品卖掉一座十几万贯的利润就相当惊人了。而这肯定能卖掉想想那些小国的国王辽国的王公还有大宋的王公们……

    只听石越继续说道:“为了提高生产能力我有个想法。”

    唐甘南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想法恨不得石越一口气把心里想的全部说出来当下静心听石越说道:“二叔可否出钱办一所技术学校?”

    “技术学校?”唐甘南一怔。

    “不错专门招收学徒学一点基本的文化基础然后就专门学如何做机械比如纺纱机、印刷机等等当然也包括钟表我可以让白水潭派一些学生去讲课。这些学生学一两年就可以到作坊去做事。在全国多办一点这样的学校不愁没有学生来读吧?”石越笑道。

    唐甘南想了一下说道:“这是好主意还可以让作坊里的熟练工去讲课带他们实做。不过有个坏处这样各种技术很容易泄露的。”

    石越笑道:“有一利必有一弊这样每个学生招进学校你管吃管住他们签三十年以上的契约毕业三十年内专门在你的作坊做事。三十年后留不留得住看你会不会做人了。怎么样?”

    唐甘南笑道:“当然是子明说什么就是什么愚叔还能不相信你的判断吗?”

    “二叔过谦了。不过三十年后钟表也好纺纱机也好都要有改进了吧。听说二叔杭州的印书坊把活字改成了铜活字效果怎么样?”

    “还好还好。”唐甘南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的生意这么大哪里处处顾得过来当下打着哈哈。石越对新技术很关心他一向知道的倒也不奇怪。

    石越因说道:“新的钟行包括建学校都需要白水潭花不少力气。而白水潭以后搞研究扩建都需要花钱。因此我就想到这个钟行就叫做白水潭联合钟表行白水潭学院占三成的股份他们负责提供技术帮你建学校。二叔你也占三成的股份。另外沈括大人和一起做研究的学生一共占一成的股份。经营上的事情由二叔你负责白水潭学院和沈括大人等人只管按利润收钱提供技术上的帮助。”

    唐甘南对此倒没什么不答应的三成也不算少了何况还管着经营。便问道:“这是应当的不过子明还有三成呢?”他以为石越算账算错了。

    ※※※

    注一:这首诗是元人刘因写的《探春》姑且借来给梓儿用上一用勿怪为幸。

    注二:青铜弩机在宋代早已失传但沈括的确曾经见过青铜弩机在他判军器监时对弓弩做过改良不知是否受此影响。

    注三:关于座钟的价格我考虑了一下最后定为三百贯。北宋的三百贯相当于王安石一个月的工资(不包括奖金、福利、津贴)相当于一个知县十个月的工资(不包括他七顷以上职田的收入)这个时代座钟主要是一种奢侈品但是一个普通的座钟对于工资收入丰厚的官员来说并不算是奢侈。著名的沈括所买的梦溪园圃花了钱三十万也就是三百贯。苏轼和程颐都有以数百贯买田的纪录苏轼大约是十顷左右若是良田约四五顷;而程颐是买了二十余顷无主荒田。虽然数百贯具体是几百贯不详但我们约略可以感觉到当时大宋的物价。另外当时一匹马的价格是三十贯左右一个座钟相当于十匹马。所以三百贯虽然不算高一般的士大夫都买得起但是也绝对不算低穷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三百贯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另外此处这个二千七百万贯的数据则是大概的市场估计当时全国一年岁入岁出都是三千多万贯若谓一年可以有二千多万贯的奢侈品收入那在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的。